容执明有句话说得多,沈弦思在他这里,惯是“不长记性”。
散开折扇半掩住了面容,感受到盯着自己的视线沈弦思同那阁楼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哦,在别人眼里那是西疆使臣王野身边的一个不打眼的随从,可沈弦思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西疆的神秘异姓王兰轻,眉目平凡,看上去像一个文弱书生,实际上本人复杂得很。兰轻向沈弦思点了点头,便走回了屋子里去。
沈弦思抬步进了那客栈,随伙计进了雅字号房。屋里倒是只有兰轻一人,正倒着酒然后向他温和地笑,一双眼睛暖暖柔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沈弦思有意思。实际上啊,国师大人是瞧中了沈明庭,沈弦思绝不认的四哥。真是……来得真巧。
沈弦思靠在门边,晃着自己的折扇不语。
“四年未见,皇上的舞姿一如当年,真是绝冠天下。”兰轻四年前来西疆给他这个名义上的皇帝祝寿,而他这个疯了傻了的寿星,却被叶暄要求在内室里给这一群各国的权臣跳舞。
一个皇帝,轻贱得如歌姬。
第三十二章 妙不可言三
沈弦思很不高兴,实打实的那种。
往事他不愿提,连容执明那里他都不愿提,现在被人拿来说笑,沈弦思虽然也跟着扬起嘴角笑了,但是笑容却未达眼底,扬手打开了折扇,沈弦思走了过来接过他的酒坐在了兰轻的对面,“王爷不知,像我皇兄那种高不可攀的谪仙一样的人物衣着暴露地在花楼里跳舞的话,那才叫冠绝惊华。”还未等兰轻回话,沈弦思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用打开的折扇遮住半边脸,拿笑眼盯着兰轻,故作惊讶地道:“哦,瞧我这记性,我忘了,皇兄现在可是废了的只能坐在轮椅上呢,跳舞怕是不行了,但是那样的面容即使年岁不再放在花楼里也还是很受欢迎的。”说完向兰轻举了举杯,便一饮而尽,瞧自己,好久没沾酒了。在皇宫里被当作酒囊饭袋,还把他惯出毛病来。
兰轻垂眸一笑,普通的眉眼也有了成足在握的霸气和智然,“皇上果然是人中龙凤,以前能忍辱负重装疯卖傻除了奸臣也丢了国家,如今恢复正常即使宛若鼠蚁东躲西藏,这精神状态和嘴皮子让兰轻不得不佩服。但是皇上也不要随意唬人,明庭现在是在容将军手上,有容将军护着的明庭,皇上又能做些什么呢?”
“总是能做的。”
“明庭同他的母后都是容将军的救命恩人,皇上,若明庭以此来做要挟,让容将军为他做事,别的不提,就让容将军娶了他或者终身照料于他,您当如何。”
“所以呢?”沈弦思望着他,“王爷想让我怎么做?”
“把他平安带出来交给我的人。”
“我若说不呢?”
“西疆皇室猜疑于我但却只能任由我拿捏,可是,凤临帝,是容将军可以拿捏的吗?”兰轻语气平静地说着,“在容将军身边的您,可是一个大隐患啊。”
“明白了,合作愉快。”沈弦思轻轻松松地就答应了,“以后还要互相成全,王爷不必再喊皇上这个称呼来膈应我了。听着这个称呼,我怪想翻脸和你们鱼死网破的。”
“好的,在下记住了。这些酒菜就当我的见面礼,沈……公子,祝我们各自都心想事成。”说完就离开了。
沈弦思攥紧了酒觞,无所谓地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沈明庭即使不死,也要在他手下脱一层皮。
曾经哪怕是他分走了执明的部分注意力,他依旧敬重他为兄长,甘心在前面给他当一枚棋子,可是后来都是笑话。
他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平白无故,搭进去了太多东西。
……
容执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闻着鼻尖传来的烟火味,眸色深沉面染寒霜。真是一刻不管着就要造反了,自己真的是太惯着他了。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容执明的表情变得很冷静,他走回屋里脱下盔甲换了便服,拿了把伞和狐裘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刺史府。
好不容易有的好天气夜里又飘起了雪,边关耸立的巍巍大城又陷入了沉睡中,暴风雪又肆虐起来,度过铁关,传来呜呜的风声,像谁在哭一样。
除了驻守的官兵,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愿意出来,连乞丐都寻了避身之所,只有一人,随意地坐在一个墙角,喝得酩酊大醉。
雪花凝于睫,视线也模糊,沈弦思灌了一口酒后哈出白茫茫的雾气,对着虚空笑得很难看。
当年,小安子劝过他走,随着容执明一起走,尽管他们不一定能逃出去,但是也比留在宫里强。他说他不能走,沈阑修日复一日的教导让他把沈氏皇室的复兴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责任,他真的认为那父子两会和他一起战斗,斗奸臣,救忠良,还南萧以海清宴明的盛世。他呀,还想抗下一切等着他的伴读回来呢。
沈弦思向来不聪明,一直都是一个傻子啊……傻子啊……
……
容执明奔波了一阵找到沈弦思时,对方正抱着酒坛子在雪地里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踩雪,雪落了他一身跟个雪人一样的沈弦思在空茫的夜色里孤独地玩得不亦乐乎。
容执明心啊瞬间就绵绵麻麻地刺痛起来。他的小皇子啊,其实是真的被逼得早就失常了。他在自己面前装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以为这要自己就可以彻底忽视过去那段肮脏悲惨阴暗得生出腐肉的日子了。
“执明,你来了啊。”转身视线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沈弦思知道那是他一直等待的人。踩雪踩得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想要蹦过去跳起来挂在对方身上,没想到一抬步早就冻得没有知觉的腿让他摔在了地上,酒坛子也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沈弦思摔得眼冒金星生生地疼出眼泪来,娇气的小皇子容执明过来抱住他时瞬间嚎啕大哭。
容执明沉默不语地用狐裘裹着人,往他置办来的马车走去。夜里太冷,风雪太大,他要先把他的小皇子带到可以遮蔽风雪的地方。
醉了的沈弦思哭到脑子发晕,终于在上了马车的那一刻恹恹地息了声。用尽全身力气缩着僵硬的手脚在狐裘里团成了团,然后耸动着鼻子抽泣。
容执明把他放在马车里,把早就备好的汤婆子往团成一团的人的怀里钻,容执明为他擦去了风雪,露出冻得红红的一张小脸,车夫开始驾车,嗒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里被风声掩盖了去,摇晃的灯笼微弱的光在夜里照亮了一方回家的路。
马车里看着沈弦思缩在白绒绒的狐裘里拿一双水汽蒙蒙弱小如幼兽的眼睛偷摸摸地瞄他时,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怎么不哭了?”
“嗓子哑……好长好大,悦知受不住了……”沈弦思的手指攥紧狐裘,糯糯地道,“悦知想哭的,毕竟都快被执明弄坏了……不过……是开心哦……”说完自己嘿嘿地笑了起来,瞄了一眼又埋住了脸,“悦知好像再坏一点哦。”
容执明扶额,他都不想去想对方现在是不是真的醉了。不长记性啊,他叹气,狐裘里的人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又哭了?被你这不负责任丢在家里的小丑儿都不像你这般爱哭。”
“会哭的……悦知有奶吃……嗝……”用已经滚烫起来的额头蹭着容执明,谁说他不长记性,他长的。执明还以为自己没发现他喜欢看自己哭完又再去哄,正是因为发现了他才乐意去迎合啊……眼睛迷迷瞪瞪地转,沈弦思提到奶自己就兴奋了,“执明吃悦知的奶……悦知也要吃执明的!”
第三十三章 煎熬一
自己念叨着就要往容执明这里爬,被容执明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晕晕乎乎的人被小劲道就打趴在柔软的马车上,细细地呼着气委屈着。
由于身体软绵没有力气,半天都爬不起来,索性就真的成了一只小狐狸,爬着蜷缩着。
“最好是真的喝醉了……”容执明自己这么念叨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然后微掀起唇角黑眸带笑地瞅着晕着打酒嗝的沈弦思,迷离得犹如刚出生的幼兽,水眸要睁不睁的,最终软软地哼唧一声,然后垂下眼睫呼吸清浅地睡了去。
容执明把软软的人轻轻地捞过来锁在怀里,一身酒气的人蹙着眉细细地呻.吟着喊疼,一张脸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是难受极了的模样。
容执明不知道沈弦思哪里疼,但是他的心在顿顿地疼。他把人搂在怀里细细地亲吻着沈弦思白里透着粉的额角,低声温柔地哄:“再忍忍,悦知,马上到家了我们就请大夫瞧。”
腹部尖锐撕搅的痛楚在寒意入体后姗姗来迟,昏昏沉沉的沈弦思听着容执明的安慰时,以前自己漫漫长夜独自熬过的孤苦仿若大潮来袭淹没了城池,情绪瞬间溃不成军,没有再软撩地哼唧,而是用细长的手指攥紧容执明的衣襟,抖着声线道:“可是,我忍不下去了啊…真的太疼了…”
决堤的眼泪濡湿了容执明的衣襟,他听到那人说:“我想跟执明一起走的啊…”
“我为什么不跟你走…”
反反复复的,呢喃到脸贴着容执明的胸膛彻底昏睡了去。容执明眸子里的华光破碎,轻垂眼睫遮掩间,好像有泪光在闪,再次抬眼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把沈弦思抱紧,在心里思索着究竟该怎么走才能走到他们想要的未来。
沈弦思是真的醉了啊,否则这些苦难他又怎么会诉诸于口。
…
马车并没有回将军府,而是来到一个小院。
沈弦思在冰天雪地冻了许久,容执明并没有先给他沐浴,而是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把人放进了烧得很热乎的炕上的被子里。
出去煎好药时,容执明收到了平陵将军府传来的消息,沈弦思离开后不久,留在府中的假“沈弦思”遭到了多次刺杀,最终身亡。
沈弦思这阴差阳错的一跑,倒保全了自己。虽然留在平陵沈弦思肯定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但是多少会横生枝节,指不定还会受伤…
哪怕来跑对了,该罚的还是得“罚”。
只不过与西疆已经把事情谈妥了,不日他就要返回皇城,沈弦思,其实最好还是就这样去西疆的静安谷养身体呢?
沈弦思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去的,指不定又要闹成什么样了。
容执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然后端着药转身回了屋子里。坑上本来昏睡着的人裹着被子从炕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嘴里念念有词,容执明细听,得,这是说自己坏话呢。
“口是心非,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可是好喜欢执明禽兽啊…”
“顶得好深好舒服的…”
“就是太恶劣了,还把我那里绑着…嗝…”滚停了下来,自己爬在炕上,“我也想要让他憋着…”
“憋坏他最好…一肚子坏水欺负我…”
容执明听他一个人叽里咕噜数落了一阵,才戳了戳那团子,道:“怎么,这是酒醒了?”
“唔…坏了…被听见了…”沈弦思伸出一只爪爪勾着容执明的衣角,抬起张水灵灵的粉白面颊,眼里落着碎光眼巴巴地瞅着容执明,香糯软甜得跟块刚出锅小年糕一样让人想一口吞了,“肚肚疼…头也疼…知知好难受…”
“那喝药吧。”容执明端着药坐在了他身边,笑着问。
“…”沈弦思瞅了一眼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头一歪从被子里吭吭哧哧地爬起来下巴尖靠在容执明的肩膀上,委委屈屈地道:“苦…”
“有蜜饯。”指了指摆在桌上的蜜饯。
“才不要那个…”沈弦思黏着黏着,就自个儿爬到容执明腿上窝在对方怀里,勾着脖子用额头蹭着容执明的下巴,“给奶吃就喝药…”
“…”容执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还要挟上了啊。”
“你好生不公平…”沈弦思瘪着嘴,“我把自己给了你,给你生了孩子,连口奶都喝不上,悦知好苦…嘴巴苦…心里也苦…”说着说着就自己扒拉在了容执明结实的胸膛上,“不给奶,就不喝药…这日子没法过了…”
“行吧。”容执明妥协了,手指勾住沈弦思的下巴尖,拇指摩挲着柔软红润的唇瓣,眸子带笑,“你就可劲地造。把药喝了再吃。”
“好。”沈弦思听话地咕咚咕咚地就把药喝完,容执明碗都还没搁好,怀里的人就双眼放光地扒拉开他的衣领,他只觉得胸口一凉,然后一颗漆黑的毛团子埋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一开始是舔舔亲亲,后来还真的想小孩子一样两只手抓着吮吸着,那嘬嘬的水渍声啊让容执明头皮发麻起了反应。
而好巧不巧沈弦思的臀部还正好就坐在那处,吃得欢快的人还七扭八扭,似是觉得不舒服,稍微移开了一点给了容执明那处一巴掌…
“…”容执明抿紧了唇黑了脸。
“腮帮子都酸了都没有一口奶…”沈弦思对着容执明吐槽了一句,爽快地打了个酒香四溢的嗝,“真不知道执明对着悦知的那里吸个什么劲…”哼了几声,就窝在他怀里睡了去。
“…”容执明告诉自己要忍,日后总能让对方知道厉害的。
…
一个老太医正面露愁难之色给躺在床上昏迷的宋微诊脉,旁边的桃儿和梨儿看了他一眼,就搅着手帕低低地啜泣。
屏风后面传来帝王含着威压和怒气的声音:“赵太医,究竟如何了,为什么人还没有醒?”
“这,娘娘郁结在心,久不能纾,体虚乏弱,气血两亏,加之头部受到过撞击,脑部有了瘀血,心底和身体皆受到损伤,这才久久未醒。”受过李公公“关照”的太医,只能哆嗦着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