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睁开眼睛看他,眸子黑沉沉地下移到汤药上。
宋微爽朗地笑了,“哎哟,我又忘记验毒了,您呀,总是不相信我…等…”宋微话还未说完,萧珏有些冰凉的手从他手上接过了药碗,指腹相碰时,宋微的情绪差点就绷不住了。
萧珏把汤药一饮而尽,就顺意地把药碗递给了宋微,褐色的药汁顺着形状优美的下巴滑到了雪白的衣领上。
宋微搁下碗,拿起了手帕,就想给萧珏擦擦,萧珏歪头躲过,宋微的手尴尬地僵在空气中。
“朕自己来。”萧珏想打开宋微的手,却被对方的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你!”萧珏挣脱不开,他现在全身疼痛,手更是绵软无力,比那软趴趴的兔子强不了多少。
看着呼吸急促,面色青白,却用阴狠的眼神瞪着自己的萧珏,宋微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山里老虎的幼崽,又奶又凶,挥舞着小爪子挠人的样子怪招人的。
“不要使性子了,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来让人服侍,一个不小心留下后疾,有你受的。”宋微不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而是严肃地道。说着他用手帕给萧珏擦干净了药汁,隔着薄薄的手帕都能感受到皇帝陛下充满弹性的温热肌肤。
“擦好就收手。”萧珏对着低垂眼睫手指在他脸上反复游移过的人说。
宋微收回了手,正想说些什么时,芳华和李公公抱着孩子过来了,吃饱了的小家伙睡得很香甜,小巧的鼻子通着,小小肉肉的嘴巴嘟嘟的,虽然皮肤仍然是皱皱红红的,但好看了不少。
萧珏所有的冷气在孩子安稳地放到了他的臂弯里时就消弭柔软了,眼神压根就离不开。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小家伙软软嫩嫩的肌肤,小心翼翼得像怕把孩子给碰碎了一样。
“皇上,小皇子的小名可否由我来定?”宋微见他神色温软心情不错的模样,就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萧珏闻言动作一顿,眼睫低垂间寡淡的话语就吐露了出来,“没必要。”
“…”宋微脸上有了落寞,果然,孩子生下来,本来就不怎么融洽的关系,要开始结冰了吗?
而自己,会立刻被踢出局吗?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
刚泡完毒药千机枢的沈弦思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闭着眼睛任由容执明把他放回床榻上盖好被子。
容执明握着他的手,沉默地坐在床边。那日醉酒后的第二天,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月日,沈弦思病得很重,高热不散,毒发作祟,一度昏厥到呼吸停滞。
今天沈弦思泡千机时,人是昏迷着的。昏迷的时候人最诚实,所有痛觉都系悉数表达了出来,凄厉的泣血的惨嚎现在都还在容执明耳边回响,那是和平日里的装痛的哼叫不一样,令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寒,觉得在地狱里受刑,也不过这般疼吧。
沈弦思在水里挣扎时,容执明差点没有束缚住。后面人生生地被疼醒,便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抽搐哭泣。
平陵昨日来了圣旨,命容执明三日后率君回皇城。年关才过,凤临传来好消息,当今圣上喜得龙子,圣心大跃,大赦天下,连这边关的三军都大鱼大肉地欢庆了一日。至于龙子来历,皇帝去皇家祠堂为先太后祈福祭拜,便带回了一名女子,便是小皇子的生母,封为雅贵妃,直接把元妃压了一头。一时之间,关于帝王为保护红颜美人一直隐藏在宫外直到诞下皇子才接回皇宫的佳话传遍天下。
容执明只觉得,他师兄的日子,怕要开始难过了。作为对方的母家,他确实也应该尽快带着军功回去撑腰。
可是沈弦思现在…
“执明,我们赶快回京吧,我想小丑儿了。”终于有了点力气,沈弦思手指挠了挠容执明的手心,强打着精神道。
“…”容执明垂眸看他,另一只手抚摸上他清瘦的脸颊,然后目光温柔地道,“悦知,你信我吗?”
“我只信你。”
“那我送你去西疆的静安谷可好?”容执明轻声道,“你身体不好,那里虽然不能治好你,但是养身体的条件比在我身边好上许多。我会尽力寻找我师傅,让他去静安谷给你医治。”
“…”沈弦思勾唇笑了,没点头也没说不,只是闭上眼睛,“我困了,执明陪我睡一会行吗?”
“好。”容执明也没再提,他正要脱下外衫上床之时,一个士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报!将军!公主她率领一队人马去剿匪,现在被俘于山中失去消息。”
容执明眉峰一动,衣衫整理好,同沈弦思明亮的眸子对上。
“悦知…”
“去吧,那公主出了事,执明会很麻烦的。”沈弦思道。
“你好好休息。”容执明抓起床头的宝剑,深深地看了沈弦思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背影挺拔,支撑着沈弦思这而是多年支离破碎的人生。容执明走后,沈弦思在床上闭目养神了许久才哆嗦着坐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药丸咽下,他得想个法子,让那骄傲烦人的公主,不再是他和容执明在一起的阻碍。
第三十七章 嫌隙二
沈弦思比容执明先找到萧潇。确切说他一直派线人关注着这位公主殿下,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萧潇给沈弦思的压力太大了。
有一位可以左右容执明娶谁的皇兄,与容执明同甘共苦征战沙场多年,为容执明负过伤,挡下过许多凤临朝堂上的明枪暗箭。除了对萧潇没有爱情,容执明对这位公主是有情谊在的。
所以哪怕自己被她打成那样,容执明却没有对萧潇做什么,顾虑皇室是有,但是别的什么,那是自然也有的。
沈弦思不是白白挨那份打,试探的结果,并不完全如他的意啊。
沈弦思看着这一群土匪头子,还有被他放毒针毒晕在虎皮榻上的萧潇。
换上了大红的嫁衣,美人熟睡,面容姣姣如天上仙,让人想一亲芳泽。
就在刚才,公主殿下还在同这三位土匪头子密谋,以她的性命为要挟,诱骗容执明孤身去往密室,里面点上迷.情香,孤男寡女,毒药相催,美人相诱惑,那可不就干柴烈火,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好计谋。
“你们还真信,按这位声名誉赫赫的公主殿下的要求做了,你们可以得到无数的金银财宝,从此在皇家的庇护下称霸一方吗?”沈弦思摇头轻笑,“怪不得你们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山头土匪。”
“你!”一脸横肉的三个土匪敢怒不敢言,毕竟面前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一出现,随意出手,他们大厅里的兄弟就全部倒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听好了,按我说的做的话,这一箱金子都是你们的。”沈弦思一扭头,他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就把一小箱金子捧到了眼冒金光的土匪面前,然后走了回来。“你们还可以享受到美人公主,钱色两全。若不听我的,顶顶有名的巾帼公主有多受宠,你们绑架了她,还是知道她为了得到一个男人使了肮脏手段,不灭你们的口全了皇家的颜面,灭谁的口呢?”
抱着一箱金子的三个土匪心动了,其中的老大开口道:“军队围了山,我们怎么可能带着她逃脱得了?”
“我会告诉你们一条路的,军队的把控路线并没有那里。”沈弦思和兰轻达成了合作,放这三个土匪和萧潇进入西疆,到时候还多了个拿捏萧珏的人质,可是,他并不想要萧潇活,“你们跟着门外的小厮走,哦,到了一个山洞里时公主殿下的情毒也该发作了,到时候你们轮流着享受一番后,是愿意带着走去西疆到夫人还是杀了丢山里喂豺狼,全看你们的意愿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土匪老大也算是有几分头脑,狐疑地问。
“因为,我也想嫁给容将军啊。”沈弦思若无其事地说。
为了所谓的情爱倒是狠毒。三个土匪也明白了,点了点头,扛起萧潇,就跟着门口沈弦思带来的小厮离开了。
沈弦思身边的侍女拿起人皮面具,贴好之后就与萧潇一般无二了。沈弦思一边给她系绳索一边道:“你且放心,容将军只会认为你是被土匪陷害来拖延时间的障眼法,不会连累到你身上的。别人找到了你,你也不必再装,就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是,公子。”
沈弦思点了点头,把这女子送到了土匪窝的马厩里,给对方喂了迷药后便离开了。
他只需要在房间里安安心心地等着容执明回来,公主殿下不过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罢了。
染指容执明,就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
到了第二日的黎明容执明才回来,彼时沈弦思正在拿着笔练字。
龙飞凤舞,笔劲迥劲,走势大气恢宏,挺像帝王之尊写出来的字的。和他本人比较精致秀气的面容不甚搭调,内容也不是什么大家人生,而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容执明身穿银白铠甲披着红披风进来的那一刻,外面雪地里的光也跟着踱步而来,容执明陷在光晕里,沈弦思痴痴地看着,那八年里,他多希望容执明能够如此,带着光了,驱走一室黑暗,带他脱离苦海,
沈弦思甜甜地笑,然后翻过书桌,直接蹦过来投入到了容执明的怀里,对方穿着铠甲,甚至还有着血腥味,这个拥抱并不温暖。
“执明,你回来了,悦知有好好喝药,吃饭养身体的哦。”沈弦思仰着头看他,一派天真地说。
“挺好的。”容执明抚摸上了他的头发,然后顺着来到脸庞,沈弦思在他掌心里乖顺地蹭。
一只从不会发脾气的猫,在他面前永远乖得不像话,偶尔的小狡黠与小淘气,也不过是情趣,还招人疼。
可是啊…
滚烫的指腹捏住了下巴,微微用力,红印子跃在了雪白的下巴尖上,娇气的小皇子眼里立刻凝起了水雾,却没有挣扎。
“悦知,萧潇被三个土匪丢在山林里,清白毁了,容貌毁了,我若去晚一步的话,估计连命都没有了。”容执明语气平淡而又温柔地问,“和我说实话,与你有关吗?”
“…”沈弦思眼里泪光闪闪,他诧异地问,“执明,你什么意思?”
“对于一个女孩子说,那样的做法实在是太残忍和下作了,无论是多大的仇恨,也不该如此的。”容执明眼睛一直平静地注视着沈弦思眼里的泪花,“还有土匪窝里的人命,对,他们之中有的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但也有不少罪不至死的。悦知,尽管我在战场上杀了太多的人,我也知道生命的可贵。想要任何东西,都不能如此阴狠残忍,你明白吗?”
“…”沈弦思眼里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容执明手上,眼睛很清明,大雨洗过的新叶,干净澄澈,“怎么就断定是我了呢?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为我定罪吗?”
容执明松开了他的下巴,轻轻地把沈弦思推离了他的怀抱,“我有证据,你不必解释。”
“…”沈弦思看着空了的手一语不发。
“四皇子同我说了许多,我不全信,我不会冤枉于你。”容执明看着他,“悦知,我不会冤枉于你的。”
第三十八章 嫌隙三
沈弦思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同容执明冷淡的神情对视上后,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噎得他难受。
打小,他就怕容执明这样望他,每次他都会服软认错。
记得有一次,他趴在房檐上偷看容执明沐浴,因为慌忙接自己流下来的鼻血,一个不慎从房梁上直接摔下来跌进对方的浴桶里,手给摔骨折,容执明和他整整生了半月的气。
他怎么撒娇流泪都没有用,沈弦思知道,自己一旦触碰到了容执明的底线,眼泪是没有用的。
可是,他没想到,萧潇和自己的作为,居然回触碰到了容执明的底线,他只觉得心寒和难过。
沈弦思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润,笑了笑,“证据呢?”
“…”容执明垂眸,显然是失望极了的模样。
“你有没有证据,都上前来这般问,我也认了。”沈弦思抬起自己的双手,真的,很厌烦这种被推开的滋味,“萧潇伙同土匪,下套下药于你,准备与你共赴巫山,如果成真了,我不知道我和小丑儿该如何自处。”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容执明反驳道,“悦知,有千万种处理方式…”
“下一次呢?”沈弦思眼神变浅淡,抬眼看向容执明时,容执明感到了些许陌生。
这人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软绵绵的申辩,就连那还在春华楼里的追问,也是红着眼眶委屈,如今这般状况…
不等他想个通透,沈弦思垂下了手接着道,“是,我大可直接告诉你萧潇的阴谋,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执明,她是凤临公主,她若想要你,以后多少阴谋阳谋你不会预料不到。我能阻止这一次,勒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她若光明磊落与我竞争,我不会如此。可她既然把下作的手段打到我想要的人的身上,她就要付出代价。”
“你不信我。”容执明只是回了这四个字。
“我还要怎样信你…”沈弦思偏头看门外的雪,肤色苍白透明,“执明啊,你还要我怎么信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问我呢?”沈弦思觉得太冷了,他眯着眼睛叹息,“非要等到,萧潇让萧珏一道赐婚圣旨下来,我才可以做些什么吗?”
“我会有办法的。”
“我也只能这样心怀期盼了。”沈弦思垂眸,“可是,我若总抱着那么点希望活得话,沈弦思,早就没了。是,我草菅人命阴狠毒辣,执明,”沈弦思抬眸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容执明,神情从空寂冷漠到扭曲脆弱,最后留下淡淡的迷茫,“可是我是从叶暄手上活下来的啊,也许,我带上了他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