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一脸天真地道:“为何什么都有不得了的寓意啊?”
严鹤仪小心地抚摸着怀中的芍药花,缓缓地道:
“相传,上巳节是女娲所创,她造了人间姻缘,将每年三月的第二个巳日定为上巳节,后来便固定在了三月三这一日。”
“《诗经》有云,少男少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便是说在上巳这日,有情的男女相约出游,并互赠芍药花,以此来定情。”
“所以,上巳节的芍药花可是不能乱送的。”
元溪听了这些,瞬间觉得有些难为情,手里捏着的一朵芍药花,已被他揉得有些透明了。
怪不得方才冯万龙反应那么大,原来这花是有这层意思,看来自己是错怪他了。
也就是说,周子渔和冯万龙已经定情了?
元溪出神地想了许多,甚至连两人成亲之时,自己要送什么礼物都考虑到了。
严鹤仪见元溪不说话,轻轻叫了他两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声音低低地道:“我只是见了这样美丽的花儿,便想着给哥哥拿来,没...没有其他心思。”
“哥哥,你不要生气。”
严鹤仪把怀里的芍药归成了一大束,温声道:“我怎么会生气呢?这些花我很喜欢。”
正午时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严鹤仪拿出两个白瓷宽口瓶,把那些芍药全都插了进去,还仔细地摆了样子。
元溪见他侍弄得认真,半是打趣地问道:“哥哥可是把我当作心悦之人了?”
不知为何,元溪问完这话之后,内心竟有些忐忑,一时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严鹤仪似是被问懵了,抽出瓷瓶里的一株芍药,左右比划了几下,又插回了原处,故作淡然地道:“这花好看,扔了可惜。”
元溪听了这话,竟是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只是面上不知为何,有些不太想笑了。
似乎是突然觉得笑着有些累。
须臾之后,他歪了歪头,语气比往常都要俏皮:“开个玩笑,哥哥莫要当真。”
此时的严鹤仪似是有些后悔方才的回答,觉得自己没有答好,却同样是不知道该如何答才算恰当。
他低头摆弄着瓷瓶里的芍药,一时不敢看元溪,口里没话找话道:“这花多好看。”
要做午饭了,方才回来的路上,两人还顺带挖了些春笋,正好炒来吃。
元溪最爱吃春笋,见严鹤仪在灶上生火,便也凑了过来。
正好厨房的房梁上还挂着几块腊肉,严鹤仪决定用它来炒春笋:“腊肉炒起来味道有些呛,你出去等着吧。”
元溪低声「嗯」了一句,便退出了厨房。
白胖胖的春笋剥去外衣洗净,切成薄片,投入锅中焯水。
将葱和红辣椒切段,几颗大蒜拍扁,腊肉切成半透明的小片,也要在滚水里焯一遍,去去咸味。
炒腊肉时,锅中多放些油,先把蒜和辣椒爆香,再放腊肉片,炒得油亮之后,倒入春笋片,再挖一勺豆瓣酱进去,沿着锅边洒一圈黄酒,最后再放入葱段炒几下。
腊肉顶皮焦黄,上端透亮如玉,下端红润似蜡,醇厚中带着一丝烟熏的独特气味,是真正的「烟火味」。
春笋则是鲜嫩清香,与腊肉的醇厚相互交织,于口舌间绽放出独特的味道。
严鹤仪高声喊元溪来端碗,却没有人应答,他把饭菜端上桌,用空盘子罩住保温,便出门去寻元溪。
元溪方才出了厨房,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那日与顾大妈一同挖荠菜的山坡。
他躺在草地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里的草没有晌午那儿的柔软,躺上去有些扎人,元溪先是想着今日的事情,后来又想到了别处,脑子里面乱哄哄的。
他觉得脸上有些痒,抬手一摸,竟摸了一手眼泪。
也不知何时起,他竟已泪流满面了。
元溪有些被惊到了,不知自己为何流泪,也想不通有什么可流泪的地方。
他把外袍拉起来,轻轻盖在了脸上。
半晌之后,严鹤仪寻了过来:“元溪——回家吃饭了——”
几筷子春笋炒腊肉下肚,元溪心中已快活了许多,但面对严鹤仪时,仍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闷头扒了几口饭,低声问道:“哥哥,你会不会嫌我吃得太多?”
严鹤仪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伸手给他夹了一块春笋到碗里,温声道:“你吃得多,我高兴。”
第16章 艾草青团
马上便是寒食节了,严鹤仪给私塾的孩子们放了三天假。
寒食节这日,民间都要禁烟火,只吃冷食,所以又叫「冷节」。
晨起饭桌上,严鹤仪就开始普及寒食节的来历,给元溪讲了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
据史籍记载,晋国公子重耳为躲避战祸,流亡他国十九年,臣子介子推始终陪伴在他的左右,甚至割下自己的肉给饥饿的重耳。
重耳后来回国登基,开创霸业,介子推便携母亲归隐深山,拒绝了功名利禄。晋文公为了见到介子推,下令放火烧山,逼他出来,谁知介子推竟坚决不出,最后被烈火焚身而亡。
人们为了纪念介子推的忠义之志,便在其去世这日,禁烟火、吃寒食,是以便有了寒食节。
元溪埋头稀稀溜溜地喝着粥,时不时敷衍地点点头附和一下。
严鹤仪见他这样,颇有些哭笑不得,暗叹他孺子不可教。
如此小孩子心性,果然还是仙女和她的七个孩子的故事,更能吸引住这个小祖宗。
用罢早饭,两人就背起背篓,一同去地里割艾草。
今日日头很盛,在外面待着有些晒,严鹤仪摘下墙上挂着的宽檐草帽,扣在了元溪头上。
到了地里,元溪也不认识艾草,只能由严鹤仪先给他指出来哪一片是,然后他再割。
严鹤仪越来越相信,元溪真的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公子哥,还是严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
这边,公子哥儿元溪则仿佛是要存心气严鹤仪似的,割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草,一一地伸到严鹤仪面前,歪着头问他是不是艾草。
严鹤仪见他语气真诚,且一脸无辜,也不好意思生他的气,只得耐着性子告诉他这些草的名字,末了,还要极不情愿地夸上一句「好学善问」。
割了大半背篓的艾草之后,元溪索性放飞了。
他两只手各捏着一株蒲公英,朝着严鹤仪这边吹,还一脸欠揍地叫着:“仙女下凡咯!严先生是仙女!”
严鹤仪摘去嘴角上沾着的蒲公英绒毛,抬手就要拍元溪的草帽帽檐。
元溪向后跳了一步,灵活地躲开他的手,然后伸出舌头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严鹤仪没了脾气,索性不再理会他。
元溪便愈发嚣张了。
他先是摘下几朵黄灿灿的蒲公英花,插到了严鹤仪的鬓角,然后又抓了一把苍耳,沾在严鹤仪的头顶。
在被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之后,严鹤仪终于炸毛了。
他伸手摘下元溪的大草帽,再一把拉过他的手,顺势往地上一坐,把他禁锢在草地上,并厉声命他摘掉自己头上的东西。
元溪嘴里叫着什么「美花仙」、「小娘子」之类的话,手上敷衍地帮严鹤仪整理着,实则暗地里又把揪下来的花,插到了严鹤仪发间的冠子上。
在严鹤仪头上摆弄了一通,元溪见他似乎没有真的生气,便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指尖挑上严鹤仪的下巴,学着之前那个流浪汉的样子,调戏着面前的「小娘子」。
严鹤仪被他戳得下巴痒痒的,顺势擒住了他的手腕,向上一掰,便把元溪正面向上按倒在地。
元溪不知收敛,仍然飞着媚眼,忍着笑道:“小娘子,你为何如此粗暴地对待为夫?”
严鹤仪一只大手就攥住了元溪的两只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挠元溪的胳肢窝,嘴里喃喃道:“我倒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是小娘子,谁才是夫?”
元溪很怕痒,被他挠得咯咯直笑,满脸通红,却仍然嘴硬地道:“我......我是夫,你是小娘子!”
严鹤仪见找到了元溪的死穴,手指慢慢下移,又挠上了元溪的肚子。
这小祖宗看着清瘦,肚子却还挺软,也不知装了多少好吃的东西。
元溪实在受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奋力抬起胳膊,环住了严鹤仪的脖颈。
一双腿也没闲着,抬起来死死地夹住了严鹤仪的腰。
严鹤仪力气大,元溪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是落了下风。
最后,两人缠绕作一团,在草地上滚了起来。
在两人都笑得快昏过去之时,突然,空气静默起来了,两人保持着现在的动作,都不敢再乱动。
镇上书店老板说得果然没错,正值大好年纪的男子,确实是年轻气盛火力旺,稍微有点火星儿,就容易噼里啪啦地蔓延开来。
严鹤仪只觉口中异常干渴,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脑子里似火在燃烧,失了往日的清明,只得用最后一丝理智,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
元溪则是嘴唇微张,脸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颈,两只雪白的手腕上,各有一圈红红的印子。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各自下身那难以忽略的变化。
严鹤仪:《清心经》第一句是什么来着?清心清心,我要清心...
元溪:哥哥他的...好...我有罪我有罪...玩脱了玩脱了...
片刻之后,严鹤仪轻咳一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咱们...该,咳咳,该回去了。”
元溪闻言,急忙点头应和,两人松开各自的手脚,飞快地分开了身体。
回去的路上,严鹤仪全身不自在地走在前面,恨不得马上便到家。
元溪揉着滚烫的脸颊,不时地用手扇扇风,最后,他索性把草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盖住大半张脸。
回到家里,元溪负责择洗艾草,严鹤仪则逃也似的进了厨房,磨了点黑芝麻,又将事先泡了好几个时辰的红豆煮熟磨碎,做成红豆沙。
把最嫩的艾草叶挑出洗净之后,便放到锅里煮熟,煮时要加些草木灰水进去,这样可以中和艾草的苦味,并且保持艾草的颜色。
然后,再将煮好的艾草放在石舂里,捣碎成泥,再加入糯米粉、白糖和菜籽油,充分混合后揉成面团。
最后把面团切成小剂子,包上准备好的黑芝麻馅和豆沙馅,上锅蒸足一刻钟,清香弥漫,便是艾草青团。
两人一起忙碌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若是有什么必要的交流,也都是用眼神或者肢体动作完成。
一套流程下来,元溪的脸红了又红。
严鹤仪一口气包了好些青团,都蒸好之后,他用瓷盘装了几个,对着在灶台旁看鸡蛋宝宝的元溪说道:“你去把这些青团给顾大妈送过去。”
自从有了这些鸡蛋宝宝,严鹤仪若是要支使元溪做个什么事,都得说上两遍以上,他才能依依不舍地从装鸡蛋的瓦盆前走开。
这一次,元溪却表现得格外听话,严鹤仪话音未落,他就急忙站了起来,乖乖接过瓷盘。
做好青团,严鹤仪又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用粳米、杏仁和桃花煮了寒食粥,又用各种香料煮了几颗寒食蛋。
寒食日禁火,提前做好的这些吃食,便是给明日寒食节准备的。
到了下午,严鹤仪搬出一箱子纸来,坐在院子里裁剪、装订。
元溪又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道:“哥哥,在做什么?”
严鹤仪将手中的纸对折,一面裁剪,一面慢悠悠地道:“私塾的孩子们要加新课程了,我给他们做教材。”
元溪翻看着已经做好的几本书册,发现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不解地问道:“怎么都是空白的,难不成哥哥要自己写上去吗?”
严鹤仪点了点头,答道:“孩子们启蒙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开始教四书,不过镇上卖的书注解比较晦涩,他们看不懂,我准备自己抄书做注,既符合他们的水平,又能给他们省一笔买教材的钱。”
元溪这才意识到,面前一袭长衫的严鹤仪,还真的是个十足十品格高尚、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
他帮着严鹤仪扯着手里的纸,又问道:“哥哥以前也是这样的吗?私塾这么多孩子,抄书要抄好久吧。”
严鹤仪浅笑一声,手里动作不停,“习惯了,若是写得快,熬两个晚上就可以写完。”
元溪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乖乖蹲在一旁,帮着严鹤仪递东西。
渐渐地,夕阳映红了天。
严鹤仪眼睛有些模糊,猛一用力,不小心被剪刀划到了右手,在虎口处留下一道一寸长的伤口。
鲜血沁出,滴在了面前刚刚做好的一本书册上。
严鹤仪推开面前的书册,轻叹一声道:“可惜了,这一本不能要了。”
他手上的伤口不太深,但流出来的血却很是触目惊心。
元溪见状,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抓过严鹤仪的右手,颤抖着不知该怎么办。
他定了定神,拔腿跑进屋,拿出药箱来,取出装着止血药粉的小瓷瓶,哆嗦着手给严鹤仪上药。
严鹤仪被药粉刺得皱了皱眉头,轻声打趣道:“做什么发抖?我没事的。”
元溪难得地没有开玩笑,一脸认真地道:“哥哥,你流了好多血,我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