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孩子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给元溪出主意:
“元溪,不然你以后来我家吃早饭?”
“咱们一起去给先生鞠个躬吧。”
“你找个木条,让先生打你一顿,肯定就消气了,我爹就是这样的。”
“元溪不是先生的小夫郎吗?先生才不舍得打呢。”
“胡说,什么小夫郎,元溪是先生的学生啊。”
“要不我把你藏到我们家?”
“......”
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元溪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一个叫小月的女孩神神秘秘地开了口:“你们知道愿力吗?”
众人纷纷摇头。
元溪脱口问道:“是南国的传说吗?”
小月接着道:“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高人,他说只要亲手做一个东西,然后注入你的愿力,送给别人,那个人就会对你产生好感。”
“做什么东西?”
“这个我也不清楚。”
大毛见缝插针:“要不摘一筐枇杷?”
“你怎么光想着枇杷?”
“有了,元溪哥,我教你用狗尾巴草做小兔子吧。”
“......”
——
晚上散学,孩子们都走光了,严鹤仪在收拾桌案上的书。
元溪背着手走了过来,对着严鹤仪歪了歪头,然后拿出一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放在了严鹤仪面前的书上。
严鹤仪眉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手略过了那一本书,去收拾其他的书,嘴里若无其事地道:“拿上你的字帖,该回家了。”
元溪嘴角一瘪,悻悻地走开了。
严鹤仪用余光瞥了一下旁边的元溪,然后飞速地拿起那本放着草兔子的书,小心地放进了书箱的最上层。
这只草兔子的两支耳朵一长一短,毛茸茸地颤着。
回到家吃完晚饭,元溪又抢着去刷了碗,然后两人各自沉默着,一个在灯下看书,一个缩在床脚,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亥时三刻,两人各自睡下了。
严鹤仪依然有些失眠,他闭上眼直直地躺着,脑中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突然,他感觉旁边的床上有些动静,便急忙放缓了呼吸,装作睡熟了。
先是一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是一个软软的声音,轻声叫了几声「哥哥」。
见严鹤仪没有动静,元溪从床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的都是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
他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然后把木盒子里的那些草兔子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严鹤仪的枕头旁边。
虽然,白日里那些孩子们口中的什么愿力之类的话,多半是信口胡诹的,不过,元溪还是鬼似神差般地,偷偷编了一堆草兔子。
他怔怔地盯着严鹤仪的脸出神,半晌之后,他眨下眨眼睛,心中暗暗想道:“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对面的白墙上,他轻轻向前探了探身子,那影子就往下低了一点,慢慢地再往下,就碰到了严鹤仪的影子。
元溪乐此不疲地玩着影子,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严先生长得真好看,鼻子高挑,下颌骨也生得好,虽然平日里总是冷冷的,昨日到现在,也一直对自己凶巴巴的,但是自己却不会生他的气,反而想着怎么才能哄他高兴。
元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凄凄惶惶地从刀光剑影里逃了出来,本来已心存死志,但见到严鹤仪的第一眼,竟就像看到神仙一样,被他吸引了去。
他隐瞒自己的身世,又可怜巴巴地求严鹤仪收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溪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装可怜博他的同情,还是自然的觉得他亲近而卸下了防备?
一阵夜风顺着窗缝吹进来,烛光下的影子晃了又晃。
元溪盯着墙上的影子,随着它往下低头,不知不觉间,嘴唇就碰上了严鹤仪的鼻尖。
第6章 葱油饼
哥哥闻起来有一种清冽的香味,像雨后的青草,像月下的水波,又像是大雪之后,结着冰柱的松针。
这是元溪这一瞬的感受。
在他的唇碰上严鹤仪鼻尖的那一刻,一切都仿佛停滞了,包括呼吸,包括时间,只剩下胸口那颗狂跳的心。
他飞速地弹开了。
那股他从未注意过的体香,也变得淡了些许。
此刻,元溪觉得自己被勾去了魂,鬼似神差般地想着靠近,再嗅一嗅他的体香。
“真是个变态。”元溪在心里默默对自己下了定义。
突然,严鹤仪的喉头仿佛动了一下,元溪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地站起身,悄声逃到床上,把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严鹤仪听着他上了床,这才放松下来,开始张大嘴巴,无声地呼吸着。
若元溪再多呆一会,严鹤仪想,自己就要被憋死在这里了。
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呼吸,手中的被角都快被他攥烂了。
这下,严鹤仪彻底睡不着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温软触感,让他全身一个激灵,竟有些魂飞魄散的感觉。
作为一个恪守礼仪的君子,他温润了二十年,从未与旁人有过逾礼的身体接触,谁知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哥儿,竟然趁自己睡着,对自己行如此不轨之事。
那边,元溪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想必是睡着了,严鹤仪心中颇有些不忿:你怎么睡得着的?
他按住心中没来由的怨妇心理,狂念数遍《清心经》,终于把自己念睡着了。
翌日清晨,鸡叫三声,东方大白。
严鹤仪依然如往常一样,起来去厨房做早饭。元溪则会多睡一会,等着严鹤仪来叫。
严鹤仪想着,自己一定要表现得正常一些,万万不可让元溪看出,昨夜里自己是在装睡。他做了两份平平常常的青菜粥,又用一种平平常常的语气,来叫元溪起床。
元溪已经醒来好久了,他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所以硬是赖了好久,一直等严鹤仪来叫。
那些草兔子已经被收进木盒子里了,两人坐在餐桌前,对视一眼之后,都迅速低下头去,躲闪着彼此的目光。这顿早饭,他们闷头喝粥,吃的无比迅速。
客客气气了好几天之后,元溪终于在一次散学回家的路上,闪到严鹤仪身前,给了他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乌龟和兔子。
他指了指兔子,又指了指严鹤仪,换来了严鹤仪「课堂不好好习字」的教育。
他挤了个鬼脸,攀着严鹤仪,严鹤仪作势要打他,他又做出了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至此,两人才逐渐恢复了之前的自然。
——
到了私塾休沐的日子,严鹤仪有了空闲,决定上山一趟。
他来到厨房,开始做葱油饼。
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盛一些面粉出来,加入开水烫一下面,然后再放冷水,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面团揉好之后,再均匀地分成小块的面团,刷上油醒发半个时辰。
然后,取出两汤匙面粉和一汤匙油,调成油酥。
醒发结束之后,将面团擀成圆形,涂上油酥,然后沿着面饼中心切一刀,顺着中心点转圈叠起来。之后将得到的椎体按成面团,醒发片刻,再重新擀制成面饼,即可开始烙饼了。
葱油饼香气四溢,元溪闻着味儿便来了。
严鹤仪拿过两张饼,细心地切成小块,盛到盘子里,递给了元溪,然后又拿出两张饼,用油纸包好,放了进自己的小包里,“我今日上山一趟,你在家乖乖呆着,葱油饼锅里还有,那边瓷碗里还有一些小菜。”
元溪点头应下了。
山上有刀客秦朋的墓,严鹤仪怕元溪见了要伤心,便不打算带他上山。
——
严鹤仪要去山另一边,寻一片紫竹林。
那日见元溪习字磨了手,他便仔细研究了他的笔。
那是支寻常青竹做的笔,笔杆很粗,表面也有硬结,元溪手上皮肤细嫩,手又小巧,握起笔来很是吃力,还会被硬结磨伤。
严鹤仪想到后山的紫竹林。紫竹的竹竿比较细长,表面油润,不易划伤手,且竹皮至竹芯一色,做出来的毛笔也美观。
今日阳光爽朗,本是外出游玩的好天气,但此去路远,严鹤仪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山路崎岖,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坠下,背上的薄衫也被汗水浸湿了。
严鹤仪抬头一看,只见一片峭壁映入眼帘,峭壁之上就是自己要寻的竹林。
他卷起衣袖,紧了紧背上的竹筐,抓着峭壁上的山石,开始向上攀爬。
山石的尖角划破了他的小腿,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继续抓住了头顶的一块山石。
上到两米处,他突然脚下一滑,踩了个空,整个人仰面摔了下去,脚踝还撞上了一个石块。
严鹤仪闷哼一声,汗珠如雨般落下,他稳了稳心神,查看自己的伤势。
所幸,摔下来的地方并不高,膝盖上有些轻微的擦伤,脚踝没有破皮,不过也已经青紫了起来。
他用衣袖揩了揩额角的汗,喝了一些竹筒里带的水,稍微喘息片刻,就又站起来继续攀爬。
攀上最后一块巨石,他终于见到了那片紫竹林。
满目绛紫的修竹,间或有清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
严鹤仪被这美景吸引,置身竹林之中,通体清凉,汗水也干了不少。
他未作过多休息,便开始挑选合适的竹子,一直走到竹林深处,才找到一颗满意的细竹。
——
这边,严鹤仪前脚刚走,元溪火速吃掉了盘子里的葱油饼,然后关好房门,鬼鬼祟祟地出了院子。
私塾门口,一堆孩子已经那里等着了,他们见了元溪,纷纷聚了过来。
狗娃递过来一个木头弹弓,迫不及待地道:“元溪哥,这个给你,这可是新做的,可结实了。”
元溪接过弹弓,弹了几下绳子,就跟着狗娃走了。
狗娃带着大家来到一片野地,埋伏在了一个土坡后面。
“这里真的会有山鸡吗?”元溪有些不解地问。
狗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那当然了,我爹带我来打过,那山鸡可肥了,尾巴上的毛还是彩色的。”
小月在一旁来了兴致,雀跃道:“那我们可以用山鸡的毛做毽子,一定很好看。”
元溪听了,越来越想尽快打到一只山鸡。
他想着,鸡肉可以让哥哥一半做烤鸡,一半做鸡汤,山鸡的毛也要送给哥哥。
不过,哥哥要山鸡毛做什么呢?
元溪暂时没想出来好的用途,不过,他还是想把山鸡毛送给严鹤仪。
几个人蹲着好久,也没见山鸡的影子。
“狗娃哥,你这地方靠谱吗,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对呀,山鸡怎么还不来,我都饿了。”
狗娃等得也有些不耐烦,硬撑着面子道:“别着急,马上就来了。”
又等了很久,还是没等来狗娃口中的山鸡。
狗娃丧头耷脑地摆弄着手里的弹弓,至于元溪,他在地上画了几笔,开始跟几个孩子玩井字棋。
元溪略一思考,在最中间的格子里画上了一个圆圈,圆圈连成了一线,小月捧场地鼓起了掌:“元溪哥你真厉害,又赢了。”
元溪沉迷在这个幼稚游戏的成就感里,逐渐开始飘飘然了起来,全然忘了打山鸡的任务,也忘了要送给严鹤仪的彩色山鸡羽毛。
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红霞满天,孩子们有的在玩井字棋,有的在编草蝴蝶,都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忘记了时间。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前面的林子里传来,接着就是一声叫喊,大家纷纷停下来手里的游戏,聚到石头后面,屏气凝神地张望着。
林子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正在拉扯一个小哥儿,那哥儿生得白净柔弱,不断向后躲闪着,眼里盈满了泪水。
流浪汉身材健硕,比哥儿高出许多,像一座小山一样,他紧紧地拉住哥儿的袖子,抬手在他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一脸玩味地道:“别躲呀,让爷们好好疼疼你,你看着细皮嫩肉的,多招人。”
那个哥儿用力躲闪着,却无法挣脱流浪汉地的手,他红着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流浪汉见状,仿佛更来劲了,他一把揽过那个哥儿,伸过头去就要亲他的脸,哥儿用力挣扎着,眼中满是绝望。
“太过分了。”狗娃看到这一幕,捏紧了拳头,起身就要冲过去。
元溪连忙拉住了狗娃,那流浪汉体型健硕,贸然过去,怕是要吃亏。
他拿起地上的弹弓,又捡起一块带棱角的石子,半跪在地上,用力拉紧弹弓,将那石子射了出去。
只见那石子破空而出,如一支羽箭,直直的打在了流浪汉的后脑勺上。
流浪汉吃痛,松开了怀里的哥儿,向旁边张望着,嘴里喊道:“谁偷袭老子?”
元溪没有作声,正要再捡石子,狗娃见状,默契地递过来一粒更大的石子。
这一次,石子射中了流浪汉的右边眼眶,流浪汉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这下,其他孩子们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拿起弹弓,瞄准了那个流浪汉。石子如雨般射出,流浪汉连连后退,嘴里骂了几句脏话,抱着头逃走了。
见流浪汉走得没影了,元溪才带着孩子们从石头后面出来,走到了那个哥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