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运气好,只是贸然行动,还得我往京中写一封折子禀告陈情。”
康宁城的战事、卫瓒这些事情,他作为随官,总得向京中悉数禀告。
还得替这王八蛋歌功颂德。
知雪还是看着他,似乎要确认他是不是嘴硬似的,问:“真不去啊……”
沈鸢微微撇开头,嘀咕说:“康宁城这许多事,走不开的。”
知雪这才笑眯眯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说:“这样啊——”
这小丫头就是成精了。
沈鸢抬眼瞧了瞧外头,又轻轻将腰间装了红豆的荷包捏了捏。
垂眸时,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
转眼就到了七夕。
康宁城这一年的女儿节,又与往日有很大不同。
战事刚过,城府正忙着往家家户户还东西,当初守城时临时借来一应器具能还的还、折损毁坏了就折了现银。
当时挂在城上做旗帜的裙摆,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子都送来了几条,风吹雨淋、流矢横飞之下褪了色,纵没有毁坏,也不好将这样的裙子还人家。
沈鸢便着人去临城买布料、几乎搬空了布庄,又请许多裁缝来,给城里的女子连夜赶制新裙子,双倍奉还。
按着原有的布料,挨家挨户问想要的样式,又赶着在七夕那天,挨家挨户地送回去。
那时好些裙子都是为了女儿节赶制的,一天没穿,就借给了他们,沈鸢总不想叫她们在七夕夜穿旧裙子,便是日催夜赶的,总算是将裙子给赶制好了。
待到七夕那日,裙子总算都赶制好了,沈鸢见人手不够,也帮着一家一户送过去。
那卖花小姑娘住得偏些,正在城郊,他将裙子送去的时候,小姑娘正低着头喂兔子,见了新裙子,眉眼笑得跟月牙儿似的,美滋滋穿上了,在他眼前转出了一朵花。
沈鸢不知怎的,只瞧着那兔子,倒想起卫瓒来了。
去年这会儿,他跟卫瓒还在望乡城,卫瓒别别扭扭送了他一只自己亲手做的毛绒兔子做箫坠,这会儿还挂在他的箫上,素日不许别人碰一碰。
沈鸢其实不大喜欢自己这性情。
他从年少时总是得到的少,失去的多,所以一旦得了什么,便总是守着藏着、患得患失,不情愿给人碰,生怕哪天又丢了。
细一想想,兴许是有些讨人嫌的,只是素日里藏得颇好。
回去的路上,倒是遇着了白振铎的妹妹,先头去白振铎家吃饭时,曾依稀见过一两面,如今在外见着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喊了一声:“沈公子。”
沈鸢便微微一笑,说:“白姑娘。”
白姑娘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沈公子送裙子回来?”
沈鸢应了一声“是”。
白姑娘顿时目露几分欣喜,手里绞着绢帕,轻声说:“我也刚做事回来。”
马车过不去城边的小石桥,要过桥去总是同路,肩并着肩总不好。
沈鸢让了两步,叫白姑娘走在前面,他在侧面走着。
沈鸢不知怎的,好像总觉着有目光注视着他似的。
只是回头瞧了瞧,没见着踪迹,半晌转过身来,却听着那白姑娘跟他说闲话。
年轻女孩的朦胧心思可爱,倒也未必真盼着什么,就是单纯碰上了,瞧他高兴,忍不住跟他多说几句:“沈公子可瞧着这城里有许多梨树了么?若是秋日来了才好呢,到处都是梨果子。”
沈鸢说:“春日来的时候也很好,满城梨花。”
他与卫瓒入得城来那一日,见梨花满城白雪香,只是那时心里头尚且心存芥蒂,不觉着美。
如今倒觉着有些辜负了这满城的梨花。
只是不知怎的。
他这话一说完,好像身后就响起了沙沙的叶子声。
白姑娘没注意到这些,偷偷抬了抬眼皮看他,说:“这附近还有个可以许愿的梨树呢,据说活了五百年,七夕的时候,人人都在下头求姻缘。”
“寻常梨树活不到这么多的年头,人都说是有了灵气了。”
哪个城都有些这样的传闻,如今梨树也能管得姻缘了,沈鸢不觉有些好笑,又不觉心思一动,随口问:“这树在哪儿呢?”
白姑娘握着帕子,远远指给他瞧,只见那梨树的确生得高大参天,与寻常梨树不同,若是春来,必定是遮天蔽日的雪白。
沈鸢便轻声说:“果真不凡。”
白姑娘轻声问:“公子要去瞧瞧吗?”
沈鸢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日便不去了,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姑娘早些回去吧。”
“省得家里人等急了,白大哥回来该怪我了。”
这会儿已走过石桥下来了,背后那目光越来越明显了。
沈鸢便侧过身来,先送白姑娘上的马车。
白姑娘这才想起他身子不好的事情,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耽误公子了。”
白姑娘上了马车,忽得小心翼翼、撩起帘问他:“公子。”
沈鸢说:“怎的了?”
白姑娘面红了几分,有些紧张在他耳侧说了什么。
沈鸢怔了一怔,却是几分笑意,低低说了句:“我晓得。”
白姑娘便放下帘来。
沈鸢便垂眸笑了笑,往后头的马车上去了。
却冷不防黑洞洞的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的手指修长,力气也极大。
将他往车里一拉一拽,便半个人都压在柔软的软枕上,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了头顶。
简直似是绑架他来的,叫他动弹不得。
随之压上来的,是炙热结实的身躯,和熟悉的唇。
沈鸢不知怎的,分明眼睛未适应黑暗,却仿佛已瞧着了那人凌厉傲慢的轮廓,和几分醋劲儿的眼。
不自觉就扬起唇角来,喃喃说:“卫瓒?”
“你怎的回来了?”
却听卫瓒咬着他耳朵恶狠狠道:“我这才走几天,又是白大哥,又是白妹妹的,还学会看梨花了。”
“好你个浪荡成性的沈状元。”
——果真是跟了他一路。
--------------------
作者有话要说:
白姑娘(小声):公子,你身后好像有流氓。
沈春卷(淡定):我晓得,我好这一口。
春卷晚餐:老醋拌流氓。
第96章
马车里连一支蜡烛也没点,沈鸢让人搂着亲了好一阵子。
好容易才制住了这个老醋泡过的人,才忍着笑问:“你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卫瓒轻哼一声,嘀咕说:“援军提前分了一股骑兵先行,已到了迅阳城,你白大哥也到了。”
“这会儿迅阳城里头全是驻军,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时之间怕是打不起来。倒是康宁城这边,战后事务繁杂,我还不如暂且先回来帮你,省得在那边儿他给我气受。”
沈鸢说:“白大哥怎会给你气受?”
白振铎虽说是更偏爱沈鸢一些,却对靖安侯也不无敬意,尤其是见识过卫瓒勇猛,素日里待卫瓒都好得很。
卫瓒闻言,却是挑着眉,没好气说:“你说呢,他心里想招你做妹夫呢。”
白振铎天生是没什么距离感的人,见卫瓒与沈鸢亲近,便拿卫瓒当自己人,接连好几天与他勾肩搭背打听消息,问的都是沈鸢的婚事。
卫瓒多少有些警醒,被问了几次,便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振铎嘿嘿笑了两声:“不瞒你说,我有个幼妹,生得貌美,性情也好,还做得一手好饭菜,不是我自吹自擂,整个康宁城就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
“小公子这些年没着没落的,身子也不好,如今喊我一声大哥,我便想着,要不真做了一家子,我往后也好照顾他一二。”
果然,又一个瞧上沈鸢,想给他娶妻的。
卫瓒顿时脸色一黑,说:“他已有了人了。”
白振铎琢磨着嘀咕:“我没听说过小公子抬了谁进门啊?”
隔了一会儿,又说:“莫不是情人外室?”
卫瓒:“……不是。”
白振铎嘀咕说:“没抬进门儿就好上的,不是外室是什么?小公子这上头不大讲究啊。”
三两句话,卫小侯爷就成了情人外室了。
卫瓒脸色又黑了一下,说:“沈将军早年给定的,指腹为婚。”
白振铎几分紧张,说:“是什么人家的女孩子,人好吗,可别耽误了咱们小公子。”
卫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面无表情说:“出身显赫,姿容漂亮,略通兵法,还会做些女红刺绣,我瞧着是个很不错的。”
白振铎不情不愿叹了口气,说:“那的确算得上般配。”
卫瓒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听白振铎不死心说:“不知京中贵人的脾气好不好,小公子那样软和的一个人……”
话没听完,已让匆匆而来的柳军师给捂着嘴了,让他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卫瓒本就是惹了一肚子的好气,赶着七夕回来。
却正好瞧见沈鸢跟着那白姑娘一道走着,还一路吟风弄月赏梨花来着。
顿时老醋决堤,淹了卫小侯爷这个无名无分的人。
卫瓒这会儿抱着胸含着气,把那白将军好一通数落。
没见沈鸢有多体贴他,倒是笑意越发大了,轻飘飘说:“那的确是白大哥的不是了。”
“从前在京里,什么好亲事不都先想着小侯爷。这会儿可不得捡着小侯爷先问,问过了小侯爷,才好问我的。”
“这会儿先问了我,不就惹得卫小侯爷恼了么。”
卫瓒却是冷笑一声说:“你少来做这样。”
“我不高兴什么,你心里清楚。”
沈鸢便低低笑起来,却是漫不经心说:“我清楚什么,你说一说。”
——他是嫌喜欢沈鸢的人太多。
仰慕小公子的人太多。
多得好像连他的位置都占了去。
他向来有些自命不凡,却不知怎的,这会儿倒觉着自己平庸了起来。
卫瓒性傲,说不出这话来,只撇着眼睛往窗外看。
却是让沈鸢轻轻攥着了手,他低头,却对上了几分期待含笑的眸子。
他心知这小病秧子惯爱见他吃醋,以他嫉妒为乐。他越是没脸,这小病秧子心里还不知乐成什么样。
越发不情愿说。
可沈鸢轻轻喊了一声:“惊寒。”
又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
他盯着窗外,几分烦躁道:“战时……我连碰都不好碰你。”
“我一回来,倒见你跟旁人一起走着了。”
沈鸢忍笑说:“还有呢?”
卫瓒烦躁说:“那姓白的不识趣,说我是外室情人。”
他骂了一句脏话。
沈鸢没忍住,到底是笑出声来。
卫瓒蓦地冷声说:“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沈鸢却已是笑歪在马车里,半晌被卫瓒捞起来,才说:“哪有人这样想,你跟这四个字儿哪连得上了。”
卫瓒这才稍稍放了心,嘴唇动了动,却是轻轻攥着他手腕问:“这些天……你想了我没有?”
他这次的神色没有懊恼和玩笑,反倒认真地过了头,连俊逸的眉眼都在夜中格外灼人。
沈鸢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卫瓒说:“原也不是白将军的问题,只是离了你这好几天,我也有些心浮气躁。”
“这一路回来也不是置气。”
“我想你。”
他亦记着去年的七夕,也会想着迢迢银河下沈鸢的神色。
他路上在想,沈鸢心里记挂着这满城姑娘的裙摆时,有没有一刹那,像他一样想起他来。
他这样说着,便见沈鸢的面上渐渐浮起几分红潮来。
沈鸢嘴唇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想”字来,只低头摆弄着他衣摆上的刺绣。
却是低声说:“你去迅阳城前……不是向我讨了赏么。”
……
官舍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城里的戏班子整日整日唱着姑娘们喜欢的戏,卖艺打把式的也轮着番儿热闹,街边灯火彻夜不休,女孩们彩裙翻滚,笑闹声不断。
这兴许是这好多年来,康宁城最热闹的一个七夕,女子穿街过巷,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笑闹着逛回来。
外头这样的花团锦簇。
房里的人,却在情海间跌宕浮沉。
沈鸢仍穿着白日那四处送裙子时的一身夏裳,是世家公子见外客的打扮,襟口绣着温柔的雪浪,规矩谨慎,却叫人抱在怀中细细侍弄。
脂膏若有似无的香气,与沈鸢身上缠绵的药香并成了一色的旖旎。
手指早已沾着脂膏探入衣摆之下,时急时徐,兴风作浪。
深吻时手腕颠簸,便听得一声一声喘,那爱看人吃醋的小公子唇衔一缕银线,眉眼间难耐灼灼春光。
卫瓒衔着他的耳垂,问怎样唤他才最亲昵。
沈鸢不肯说。
那衣摆下颠簸便更厉害,他一寸一寸循着他的弱点欺凌,沈鸢便面红耳赤急说:“鸢鸢。”
除了长辈不曾有人这样唤他,他年纪渐渐长了,连侯夫人都很少这样唤他。
卫瓒却无法无天,一声一声喊:“鸢鸢、鸢鸢。”
沈鸢便连耳根都酥了,酥得整个人都如虾子红烫,分明衣衫整齐,让他一只手颠得并不拢膝,在同一时刻受辱和沉迷。
到底是双目失了神,不自觉将他拥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