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古代架空]——BY：掉入轻舟

　　周歌突然得了自由，犹豫着往前迈了两步，才发现他们竟然是真的放她走，她愣了一愣，一路狂奔着回到了段人杰身边。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要与段人杰说，但她的哑穴被封住了，段人杰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把她推到一边，又冷笑着问段临风道：“你想救这些人，可你连唯一的筹码都没有了。你准备用什么赢我？”
　　“用我的剑。”段临风道，“用你的血。”
　　段人杰闻言笑得愈加猖狂：“好大的口气。简直叫我差点忘了你连一点血也见不得。要是我这些手下不小心在你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叫你当众丢了人，这里可没有悬崖给你跳。”
　　“我并不打算见血。”段临风抽出一条黑布系于眼前，“不用眼睛，我照样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到你面前。”
　　尘土骤起，断水出鞘。
　　——
　　拔出剑的那一霎那，段临风沉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在这连绵无际的黑暗里，所有的人与物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只剩下他、他的剑还有耳畔的风声。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站在他五十步之外的段人杰。
　　段人杰执鞭而立，一步都不曾挪动。
　　到了他的地位，早已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只要他轻轻一扬手，就有成群成群的帮众涌上来替他拦住段临风的步伐。
　　密集的脚步声渐渐将他包围，段临风没有停顿，手中的剑与他融为一体，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新的人倒在他的剑下。一个又一个的人扑涌上来又匍匐着退去，他不停顿，心无旁骛地往前走去。
　　还剩四十五步。
　　在岩洞养伤动弹不得的日日夜夜里，陪伴他的只有四面石壁，他学着用声音构筑所知所感的环境。他听过山风鸟鸣，听过蝴蝶飞入花间的震颤，水滴砸在石壁的空响，野羊经过草丛的摩挲，火星落于焦木的爆裂，到最后只要闭上眼，他就能从石子撞过岩洞的回声判断出前路的方向。
　　他一脚踢断前面两人的肋骨，左右四人被他的剑气逼退。
　　还有三十六步。
　　三个人向他围过来，纠缠住他的剑势，五个人绕到他的四周，想要从他的背后偷袭。
　　这些动静一点不落地收入段临风耳中。当你不再用眼睛观察世界时，你的后背就不再是弱点，因为你的耳朵可以听见四面八方的动静。但同时你的弱点又被放到无限大，因为你做不到在一瞬之间应付前后左右所收集到的攻击。
　　但是他没有转身，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迟疑。他继续向前走去，一道白光飞过，五个偷袭者同时扑倒在地。
　　在他身后，楚云七稳稳接住了双龙镖，雪白的玉佩上鲜血如梅花一般绽开。
　　人都有弱点。最高明的剑术也会有破绽。但他不害怕出错，也不害怕露出破绽。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一个人会站在那里，兜底他所有的失误与破绽，确保他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二十七步。
　　段人杰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歌不停地拽他，求他为自己解开哑穴。他不耐烦地将周歌推到一旁，扬鞭在空中一甩，抽出一声脆响，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在他身后，惊雀、啸虎、玄武三剑同时出鞘。段临雨从地上抢过自己的匕首，一刀捅进身旁人的咽喉。
　　段临风的脚步越来越快，血腥味越来越浓。
　　最后十步。
　　段人杰终于改变了主意，一甩鞭子直直向段临风的面门攻去，段临风往后一撤，蒙在眼前的黑布被鞭子勾下，楚云七的双龙镖脱手而出，与铁鞭撞到一起。鞭身被竖劈成两半，寒玉碎裂一地。
　　黑布飘然落地的一瞬间，一只手捂住了段临风的眼睛，替他掩住了满目血腥。与此同时，清泉三杰杀开了一条生路，将段临雨护在了他们中间。
　　六个人终于汇合，背抵着背围成一个小圈。在他们四周，层层叠叠的虚虫帮帮众堵住了他们的所有退路。段人杰丢掉已经无用的鞭子往后一跃，施展轻功踩着人群一路翩然退去。
　　“放开吧。”段临风低声对楚云七说道。
　　遮在眼前的手放了下来，他睁开眼，回头看向清泉里庄的方向。
　　“你毫发无伤走过来又如何呢？”段人杰高声问道，“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段临风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在他目光投向的方向，一缕青烟从清泉瀑池袅袅升起。
　　“来了。”
　　在清泉瀑池的入口站着两个少女，一个手中举着火把，另一个拎着一坛陈酒——是从方才起便不见踪影的段临霜与颜寄欢。
　　在她们身后，穿着青翠色披风的弟子正源源不断从瀑池出口涌出，他们腰间悬挂着剑，手中各拿一坛酒坛和一束火把。
　　段人杰终于明白周歌一直拽着他求他解开自己的哑穴是为了说什么。
　　在段临风与楚云七把所有守卫都吸引到身边的时候，她们两个趁机潜入了里庄，将所有的弟子都带了出来。
　　“就凭你们两个小丫头还有这群饿得半死不活的毛头小子，也称得上退路吗？”段人杰嘲笑道，“你们抱着坛酒做什么？准备在醉生梦死中寻找黄泉路吗？”
　　他一边大笑，一边扬手一指，两队人马迅速向她们包围过去。
　　段临霜掀开酒坛子的盖子，将酒往自己的剑上一泼：“我很快就叫你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只是可惜了我师叔所藏的好酒。”
　　她挥剑掠过颜寄欢手中握着的火把，熊熊烈焰沿着剑身灼烧起来。接着是接二连三酒坛碎裂的声音，火焰以燎原之势一把一把点燃了清泉弟子手中的剑。
　　颜寄欢接过段临霜手中的酒坛往人群之中一砸，然后在酒坛落地的一瞬间将火把准确无误地投掷上去。
　　两人高的火束拔地而起，生生将人堆破开一个口子。翠绿色的披风与火铸成的剑一字拉开，向着黑压压的帮众逼近。人对火光有着本能的畏惧，即便是身怀武功的人也不例外，固若金汤的人墙终于松动起来，最外层的人已经忍不住仓皇逃避的冲动。
　　“擅退者死！”段人杰脸上的自信动摇了，他咬牙切齿地大吼道，“别忘了你们是替谁办事！”
　　地面忽然响起隆隆的震动，四面八方的马蹄声自林中由远及近而来。最前面是一个身骑白马手执金弓的红衣女子，只见她从箭袋中摸出三支箭矢同时挂于弦上，双指一勾，离她最近的三个虚虫帮帮众应声倒下。
　　在她身后，还有二十几个与她一样装束的女子，随着她这三箭射出，她们也同时搭弓拉弦，铺天盖地的箭矢像雨一样落下。一瞬间就打乱了段人杰的所有布置。
　　“你是谁！”段人杰脸色铁青地叫停攻势，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女人从马背跳下，金色的弓在她掌心绽出太阳一般的神采，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箭矢直指段人杰的眉心——
　　“吾乃苍梧九曜弓之主，金秋雁。”
　　——
　　当这个名字出现时，段临风以外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但是他们没有吃惊太久，因为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山林之中又有更多人涌了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日段临风与段临霜在临安遇到的三个盘口主事人。
　　“厌山古德轩、正阳祁德安、长陇欧阳德茂携清泉山庄二十七盘口恭迎少主回庄。”古德轩手握剑柄朗声说道。他的话音刚落下，身后便此起彼伏响起了“恭迎少主回庄”的声音，一时间响彻山谷，经久不绝。
　　段人杰近乎癫狂地冲着所有人大吼道：“你们认他做少主？我才是段天问亲口认下的第一任少主！我才是！给我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
　　然而虚虫帮没有人再动，如今再愚钝的人也会明白，虚虫帮的颓势已经无可挽回了。
　　“官兵呢！你们是怎么上来的！”段人杰咬牙道，“你们敢动官府的人，官家不会放过你们！”
　　“你说那些一见到我们人多吓得撒腿就跑的半吊子狗皮吗。”金秋雁冷笑道，“死心吧，他们不会来救你了。”
　　“不可能！不可能！！”段人杰状若癫狂地在原地踱步，“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向他们立过誓，一定要将清泉山庄拱手送……”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刀直直插入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大大吃了一惊。因为这把刀不属于清泉山庄，也不属于苍梧派，它不属于场上的任何一个门派。显然这把小刀的主人已经埋伏了很久，观望了很久，在认定段人杰的计划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之后，他就用这把小刀终结了这次失败的尝试。
　　虚虫帮一片哗然，群龙无首，一时间撕打声、咒骂声混成一片。周歌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像是疯了一般地冲上前来抱住他，段人杰只是用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慢慢断了呼吸。
　　周歌伏在他身上无声地痛哭起来。她看着段人杰毫无生气的双眼发了一会愣，忽然咬牙将那把小刀抽出，然后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去。
　　但是她的手腕被一个人拉住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是金秋雁握着她的手腕。
　　“你是周歌，对么。”金秋雁解开她被封住的哑穴，“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男人去死？”
　　“我认识你吗？”空气挤进她的喉咙，周歌呛咳着问金秋雁。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很久之前就认得你了。”金秋雁道，“我不会叫你死在这里，跟我走吧。”
　　周歌困惑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觉得只有段人杰能救你，但这世上亦有人三十年来从未放弃过找你。”段临风从人群中走了上来。他转身向金秋雁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前辈施手相助。”
　　金秋雁示意她不必挑眉，说道：“我不过只能替你解决一时。这个烂摊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结，最后要如何收场，全看你自己的考量了。”接着，她看了看他身旁正在查探段人杰尸体的楚云七，微妙地挑了挑眉，向段临风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段临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抿了抿嘴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金秋雁了然于胸，她拍了拍段临风的肩：“好，不多说了，苍梧也有些摊子等我去收，待你闲下来，我那边的事也了了，我们再行叙旧。”
　　段临风点点头，目光落到周歌身上。他想了一想，咽下许多想说的话，最后只留下一句：“节哀。”
　　“哥哥！”
　　段临霜从后面跑了上来，她身旁跟着颜寄欢和惊魂未定的段临雨。金秋雁见状，冲段临风抱了抱拳以示辞别，转身带着周歌离开了。
　　“金秋雁不是三十年前就死了吗？”颜寄欢看着金秋雁远去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命不该绝。”段临风转过身来看向姐姐，“姐姐可还好？他们有伤到你吗？”
　　段临雨虚弱地摇了摇头，她已经脱力到说不出话来。段临霜扶住姐姐，对段临风说道：“我和寄欢将姐姐先送回里庄，这里就交给哥哥了。”
　　“好。你们快去。”段临风点了点头，嘱咐道，“我们存放在马车上的药也一并给受伤的师弟送去。”
　　等到三人都离开之后，楚云七招呼他一同去看杀死段人杰的那把小刀。
　　“这不是一般人的刀。”他将擦净的小刀递给段临风，刀柄上面印了一个清晰的“御”字。
　　段临风将那柄小刀收于手心：“我猜到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楚云七问道，“这些人不是好摆脱的。”
　　“树大招风，清泉山庄这棵树长得终归是太大了，只有抽身而退一条生路。”段临风望向远方的群山，“你呢？你又准备怎么处置他？”
　　楚云七叹了口气，蹲下身合上段人杰的双眼，说道：“他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只是我却分不清这样的正义算不算正义。”
　　段临风沉默片刻，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将父亲的所作所为如实告诉每一个清泉山庄的弟子，然后将他的密室连带柜子一同损毁。”
　　楚云七握住他的手：“我陪你。”
　　段临风扣紧他的十指：“好。”
　　——
　　五年后。
　　齐州最近有一间名为无忧的茶馆生意十分红火。这无忧茶馆的主人是一位十分会说书的老秀才，据说是前几年从江南越溪村迁来的，非但茶香，而且很会说书，尤其是五年前那一次轰动江湖的“围山之困”，经由他的口中说出，仿若身临其境，许多人都专门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听他说这一出书。
　　“……由此，清泉山庄以极其惨重的代价，终于解决了围山之困。”
　　惊堂木一落，底下传来一片唏嘘之声。
　　“所以围山之困分明是清泉山庄占了上风，为何那一次之后清泉山庄却不复存在了呢？”角落里有个客人问道。
　　一位常坐在茶馆里听这出书的老客抢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毁之。明眼人都能看出围山之困背后的操纵者是谁，清泉山庄的人又如何不知。为了避风头，段少主与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商议之后一致决定散尽家财解散清泉山庄，以保证剩下人的安全。”
　　“那么段少主和二小姐他们又去了哪里呢？”又有人问道，“怎么再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另一个客人玩笑道：“我若是他们，经历了这些腥风血雨，自然隐姓埋名换个身份藏起来，乐得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