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田坎有三丈高,一条坎背上一半被割的光溜溜的,一半还杂草丛生。
“那老妇人应该是割坎背上的杂草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下的。”苏刈道。
那老人应该是要么摔死了,要么摔的不能动弹失声。
但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也不想苏凌看到让他感到可怕的场面。
“刈哥,快去救人。”苏凌反而跳下车辕,拉着苏刈道。
想起主持说的话,他更坚定要多做善事,日行一善。
他眉目坚定丝毫不见害怕,神情还跃跃欲试,苏刈便点头说好。
“阿凌在这里等着就好。”
不一会儿,苏刈便把人背到了马车旁。
是一个双鬓驳杂的老妇人,她脸色疼的刷白,似撒了盐巴把脸上皮肉腌得只剩皮包骨了。
身上倒是没有血迹,但这更为严重。
看她痛苦的样子应该是伤到内脏了。
“谢、谢、”老妇人气若游丝,缓缓睁开颤抖的眼皮道。
苏凌给她浅浅把了个脉,脉搏虚弱浮力有紊乱的迹象。
“阿婆,家在哪里,得先通知你家人,再把你送城里医治。”
那阿婆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看着苏凌嘴巴张张合合,大概能猜到苏凌说的什么意思。
她无力的摇头,几乎只能看到眼珠子在转动,枯瘪的嘴皮子断断续续地张着。
大意是她不去,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没钱看病。
苏凌说她这伤得很严重,再拖下去可能会死,或者半生瘫痪在床。耽误医治时间反而是给家人的拖累。
苏凌想反正是要积功德不如自己善事做到底时,那阿婆似权衡再三,同意去医治了。
“去济世堂吧。”那阿婆奄奄一息道。
苏凌点头,正准备说自己是济世堂的人,那阿婆又昏了过去。
阿婆昏迷间,他还听见了她的心声——
【老婆子摔死算了,又得给老大家添麻烦,老大家媳妇知道了又得和老大闹得翻天。
老大孝顺虽然有差事,但还有三个孩子养,日子也紧巴难过啊。】
老人昏迷过去了,内心还惶惶不安愧疚难受,觉得自己是儿子的负累。
苏凌叹了口气,一路捏着枫叶没说话,一手捏着苏刈的衣角,眉头紧缩似替老人担忧。
马车赶的很快,没多久便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苏凌拉起车帘,方便苏刈把人背出来,然后一路小跑上石阶跨门槛,“张大夫,重伤患者!”
张大夫此时正给人号脉。他前面还排着三五人,各个脸色泛着黄灰显得如薄纸一般脆弱。
张大夫只是看苏凌一眼。号脉的时候他要凝神不会说话,便没有理苏凌。
对角药柜后的周王撑着脸,“哟,没看见大家都排着队的啊,苏管事不会公然乱用权职走后门吧。”
“不会以为和李管家顶嘴了就能无法无天吧,不会认不清身份把自己当铺子的主人了吧。”
其中一年轻男人故意咳嗽得厉害,“是啊,苏管事,我们可是冲着你来的,可不能这般对我们,扰乱秩序啊。”
苏凌听周王这煽风点火的态度,又气又急,火气蹭得上头,准备怒骂周王。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周王直直朝门口看去,脸色刷白,顿时眼底慌乱惊恐一片。
“娘!”
“娘!你怎么这样了!”
他娘脑袋像是折断的人偶挂在苏刈的肩头上。
整个人脸痛到皱巴发白,额头冒着冷汗细细呻-吟着。
周王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急的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了,顿时手脚僵麻在原地不听使唤。
幸好苏凌在大堂拉起帘子,支起了床架子。见他娘被放在床上还没反应,他吓到手脚直哆嗦。
“张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你看她那么严重,一刻都耽误不得啊。”
但张大夫看都没看他一眼,仍就凝神号脉。
张大夫行医多年自是见惯这种场面丝毫不受影响。
后面排着队的几人面色都不好,似犹豫又似同情。
但他们已经排了一个下午的队,此时让人先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不得浪费半天工时。
周王见状扑通下跪,求那几人让张大夫给他娘先看病。
一人看他这样是又气又怒。
刚开始苏管事进来时,他那臭嘴脸说的难听话,她可是没忘记。
“你应该去求苏管事,让人给你走后门。”
那妇人说的是讽刺话,但周王现在脑子乱了完全听不出来,直接跪在地上朝苏凌求乞。
苏凌现在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面色难看冷着脸。他干脆不看周王那副慌神的样子。
简直太讽刺了,这就是现世报吗。
刚才还一副看热闹挑事麻木不仁的态度,现在知道是自己娘亲了,就能豁出脸皮哭着求人?
苏凌扭头,看向张大夫。两人眼神交流一番,苏凌便先准备些针灸和消毒油灯。
周王见苏凌进后间,误以为苏凌不管了,急忙爬去想抱着苏凌大腿,却被苏凌一脚踢开了。
“能不能安静点,患者需要清静。”
他看着周王唯唯诺诺迫切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张大夫看完手上这位,后面就看你娘。后面排队的患者,你自己去解释吧。”
其实排队的这些患者不是急症都好说话。但是周王开始说的话太难听了,导致人家想让心里都有疙瘩。
苏凌拿着针灸箱子出来的时候,张大夫已经洗完手擦布,开始看周王娘了。
“苏管事,我娘怎么伤的?怎么是你们背来的?”
“我娘身体一向健朗,怎么突然伤的昏迷,还是严重的内伤?”
苏凌抬头瞪人,这王八羔子不会是要讹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最近几天一码字就头晕呼呼的,今天终于破案了。
我听的轻音乐啊,不晕我晕谁……立马切成西班牙斗牛奔放的曲子。
发红包致歉晚更,留评留评!
第81章 来访
苏凌听着周王连声质问, 外加上对周王印象极差,他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
“是什么情况,张大夫不是在诊治?”苏凌没好气道。
周王当然不是问这个情况, 而是想问苏凌是怎么发现他娘的。
但他现在也知道苏凌十分不待见他, 便只得连声道谢。然后围着张大夫,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经过张大夫施针后,没多久阿婆慢慢转醒了。
阿婆睁眼看到自己儿子, 枯浊的眼里多了些亮光。
她脸色苍白, 颤着干柴似的手指,抬手拉着儿子的手道:“老大啊, 多亏他两人路过好心把我救起来了,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要不是这两人, 自己恐怕摔死在田坎后家人也都不知道。
村里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 有放牛割牛草摔死的, 还有砍柴砍田坎摔死的。
她往常听见这些就心里发毛。
平日做事也很小心就怕给儿孙添负担。但人命里该有的劫数,躲是躲不掉的。
“也是缘分,没想到这个哥儿还是和你在同一个铺子里做事。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啊。”
周王弯腰凑近他娘,连连点头, “我会的, 娘你就放心养伤,我们张大夫医术好,没几天就能痊愈了。”
那阿婆还准备说什么, 张大夫出声止住了。她现在不能费心费神, 有话后面在说。
张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抓了药, 周王便把他娘送回家里。
一连几天, 周王面色焦急锁着眉头, 浑身懒散劲儿没了,做事十分积极。
眼里有活儿了,不待苏凌吩咐便自己先做好了。
他娘摔的有些严重,老人摔得膝盖骨裂,脑袋朝地脑内有瘀血。
本来长年劳累年纪大,一摔又牵出其他病征。这得用些药材养个大半年才能治愈。
周王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刚刚缴纳过秋税,家里没余钱,能不能拿月钱抵扣看诊抓药的费用。
苏凌没说好与不好,只说这件事他不能做主。
周王说的恶心话,苏凌可没忘记。
还有他吃里扒外阿谀奉承,背后给济世堂药庄子老板串掇是非挑拨离间。
说他目中无人,还说他刻意贬低药庄子,不满意药材品质等等,苏凌可都是一笔一画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找个机会把周王开除了,但是现在意外救了个人,扰乱了他的计划。
那阿婆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愧疚给儿子添麻烦,害怕成为儿子负累。
周王虽然令人生厌,但对老母亲极为孝顺,能够豁出脸面当众跪地求人。
母子之间相互牵挂,倒是有些让苏凌动容。
苏凌自出生起就没见到过娘。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娘是什么样的。
看见别人娘扯着嗓门喊回家吃饭、逢年过节亲手缝制衣服,他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眼馋。
甚至小时候,看见二姑在院子里打史丹史利两兄弟,他会趴在院子围栏边偷偷羡慕。
自打他阿父离世后,苏凌才后悔自责以前怎么不对阿父好点耐心点。
有时候看到别人父母双全的,他会眼热心里发酸。
如果他此时把周王赶出济世堂,没了差事便没有钱给他娘看病,还会轻而易举摧垮一个农户家庭。
现在周王有一点转变一直道歉道谢,但周王之前所作所为太让苏凌记恨了。苏凌绝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他便没有一口同意周王,用月钱抵扣医药费的请求。
只说自己不能做主,需要问李老板。
铺子生意比较忙,外加李老板最近几天也没来铺子。
苏凌便一直没有机会说周王的事情。
这天苏凌刚和张大夫看完一个病人,他整理病例案卷的时候,周王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膝盖捶在石地板上,卡擦一声仿佛能听见膝盖裂骨声。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苏凌看来。索性铺子此时没外人在。
“苏管事,求求你了,家里的钱都被婆娘管着,她不同意拿钱给娘看病。
我除了抵扣工钱,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都怪我太窝囊没出息,现在老娘看病拿不出来钱,我真是个不孝子啊。”
周王嘴角裂开哭得很难看,一贯挺着的背几天下来佝偻的厉害。
那张善于奉承捧高踩低的脸,此时露出脆弱无计可施的神情。
苏凌面前冷不丁的跪下一个人,还声泪俱下的嚎哭;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周王扯住了裤腿。
他看得眉头直跳,但来不及呵斥,脑子和眼睛同时顿住了。只见周王立马松了他裤腿,额头顶着地上连连磕头。
“苏管事,我以前真不是人,我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挑拨济世堂药材供应商和你的关系。
还说你傲慢自大丝毫不会做人,一来就断了老供应庄子,还对从他们手里收上来的药材故意挑三拣四。”
“我背后做坏事,现在报应落在我娘身上,实在不该啊。
苏管事我错了,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娘你亲自救回来的,你是知道一天药都断不了啊。”
苏凌没想到周王会当着张大夫和管账哥儿的面说出这些话。
他以为阴私勾当剖开见日光,就能消失当作不存在了?
苏凌心里有些烦躁,但看着周王那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长驴脸乌青浮肿,下颚胡茬儿长了一片没有打理。
青布长衫平日十分整洁,此时皱巴巴的领口还有好些药渍。整个人跪在地下显得十分窘迫凄惨。
“哎,苏管事,周王这样的情况,也是铺子老伙计,他也认错了就给个机会吧。”一旁管账哥儿道。
周王眼神迫切,浑浊的眼里带着清亮的希冀祈求。
【老天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周王知道错了,今后定重新做人,好好报答苏管事。】
苏凌听见周王的心声,没忍住低头他。周王正面带悔恨恳求看着他。
他心里叹了口气,“好。”
周王连声说谢谢,直说苏凌是他娘的救命恩人,鼻涕都激动的流出来了。
苏凌止住道,“我说的好是过往一笔勾销,至于抵扣药费的事情,我下工后找李老板说下。我这个做不了主。”
周王连声说好的。
一旁管账哥儿笑道李老板肯定会让苏管事做主的,不过是苏管事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用特意问李老板。
苏凌看了那哥儿道,“做事最忌讳什么?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懂吗?”
那哥儿神情惊慌,连连点头,挠头说自己知道了。
这管账哥儿是李公子让苏凌自己挑的。
苏凌开始把铺子做起来后,人手不足,便招了个管账的哥儿。
平时也和苏凌住在私苑里,外出谈事的时候带在身边也方便。
城里能读书算账的哥儿很少,这个哥儿还是物色了很久才给苏凌找到的。
苏凌见他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方便。做事后才知道,他如此不谙世事说话不知分寸。
十八岁本来就阅历经验不足。家里供他读书识字接触外面机会少,第一次出来做事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苏凌之前在自家药铺虽然没细化学过,但耳濡目染的经验见识和处事应对能力比同龄人要强不少。
平时相处的人也都是比他年纪大的,此时乍然和同龄人相处倒有些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