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商队的黎总管了解过苏凌,便知道苏凌之前就说过赵家铺子只是临时对敌的棋子长久不了。
苏凌道,“郑老板能告诉我这些实在感激,只是不知道青石城大大小小药铺医馆很多,为什么来找济世堂。”
天知道苏凌问出这个话心里有多爽。
他还记得半个月前,他还求着商队给他卖药材。中间济世堂原本供应的药庄子都转头去了赵家。
这段时间全靠散户收上来些药材,毕竟不是专业采药的,药效品质着实难看。
“药铺医馆是十几家,但苏管事只一个,李家只一个。”
“而且,如果苏管事还想搞义诊,我可以出资一部分,也算供个香火情。”
郑老板说的,苏凌没办法拒绝。
靠济世堂搞义诊,一次性开支已经是大几十两。
他接手铺子时纯利润只有五十两不到。虽然现在生意好了起来,但都是几百文几百文积累的小钱,这月纯利润估计也不到百。
义诊太烧钱,李老板也不会同意他每月都搞,这样成本太高了。
郑老板这样说了,两人之后谈的就很顺利了。
苏凌送走郑老板后,没多久又来了其他老板。
苏凌便也旁敲侧击说义诊的事情,那些人都很识趣,便也同意每月出十两银子。
苏凌就这样谈了四五家。听见这样的好消息,济世堂里的人都面带喜色。
毕竟按照苏凌定的考绩月钱,生意越好,他们还能有额外的封红。
这时候,铺子里又来了一位老板。
“久仰久仰,苏管事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苏凌扭头来人不认识,倒是那老板对张大夫笑呵呵看着很熟悉。
周王给苏凌道,“这是之前给我们铺子供药材的陈老板。”
之前这位陈老板从来没过铺子,交接药材都是下面管事出面。
“哦,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记药庄啊。”苏凌道。
陈老板笑道,“不敢不敢,小本生意。”
苏凌道,“哪有什么不敢啊,前一个月甩了李家生意,这个月是打算甩了赵家生意?”
“青石城两大家族都被陈老板拿在手里玩呢。”
这话听的陈老板面色顿时僵住了,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连忙道:
“苏管事言重了,赵李世家岂是我一个小小种药的能得罪的。”
他之前就听新来的苏管事嘴巴毒,难对付。来之前还打好腹稿,见到人后全被打乱了。
“过去是陈某目光短浅了,能否给一次详谈的机会。”
这时周王支支吾吾道,“苏管事,之前,是我给陈老板说了些你的坏话,导致陈老板对济世堂打鼓,才转身入了赵家铺子。”
苏凌看了两人一眼,陈老板面色尴尬,周王说完也低着头。
“其实没什么的,哪家能赚钱便是选哪家嘛。”苏凌忽然笑着道。
他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开始伸出锐利的爪子扑猎物了。
他这话即指之前陈老板因为高价选了赵家,也指自己现在谈合作自然选价低的。
陈老板淫浸商场多年,自然听懂了苏凌的意思。
他咬牙笑道,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此,那请陈老板随我进去详谈。”
一炷香后,苏凌便笑着送陈老板出去了。
陈老板面色虽然笑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了肉痛之色。
他出门只顾着维持面色,甚至忘记了他的习惯,本应该同张大夫打声招呼再走。
张大夫见人走远,才扭头对苏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选陈家了。就你那脾气没当街骂走就不错了。”
苏凌背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上任,以前的供应商全部断供跑了,这口气谁咽得下。
苏凌有气无力似无奈道,“做生意嘛,得学会收着点脾气,和气生财嘛。”
张大夫哼了声,“我看你这小哥儿永远都不知道吃亏怎么写。你这哪是收了脾气,脾气只是换了种方式爆发了。
要是没看见陈老板脸色,我还真信了你。”
“陈老板最是圆滑不过的人,这次看来被你压的够呛。”
苏凌道,“还好吧,比之前的进价压低两成,为期半年观察期。”
他没说的是,要陈老板出一期义诊的费用。
张大夫道,“你这短短一个多月,进步挺大。”
苏凌嘿嘿笑,但得意神色还没露出来,余光扫见周王等两人看着。他立马收了笑意抿着嘴,背从椅子上直起了腰。
他眨眨眼道。“私怨用私人手段解决,公怨嘛,有钱就行。”
这时,周王慢吞吞走到苏凌案桌前,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案桌上。
他低头没底气道,“这是陈老板之前私下找我给的。”
“不过,他确实是被我说动了,才断了济世堂的药材。”
苏凌把那几粒碎银握在手心掂了掂,大概一两出头,抵周王一个月月钱了。
苏凌看向周王道,“这是他找你时的说辞吧。”
周王点头,他本来一点愧疚都没有。但陈老板说因为他的话做了个错误决定。
陈老板没有追究他挑事,反而塞了银子,只要他见势说一句公道话就行。
苏凌道,“陈老板从商多年,还看不出你故意煽风点火吗。
他本就接到赵家邀揽,你的挑事刚好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和济世堂搞得太过僵硬。”
“他算计得很好,有你做挡箭牌,不仅没把济世堂这条路断死,也没得罪李家。”
周王顿时恍然大悟地抬头,眼神不忿中又带点钦佩,“苏管事,你懂得可真多。我这岁数算是痴长了。”
苏凌连忙摆手,“别给我整你之前那套。”
“铺子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一旦受贿直接开除。”
周王顿时面色紧张到僵硬,嘴角抽动道,“苏管事我……”
苏凌看他最近两头忙,差事也做的不错,就不吓唬他了。
他道,“这一两我给李公子申请下,算我们铺子四个人一起吃酒楼的公费。”
周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一旁管账的哥儿已经高兴到大呼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凌:今晚酒楼饭菜真香啊,大饱口福。
苏刈:冷锅冷灶,靠着小黑望着月亮盼天明。
第82章 亲亲
因为赵家出事, 很多供应药庄子都纷纷想转入济世堂。
虽然济世堂现在是个小药铺,平时收购药材不多。但按照苏凌这势头搞下去,不出半年便能跃上新台阶。
苏凌最近也成为城里药铺间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不敢得罪李家, 多的是眼红的药铺子想把苏凌挖走。
现在苏凌越来越忙, 不仅要和各位老板商谈药材采购,还要一边和张大夫学医一边接诊。
找苏凌看病的妇人哥儿越来越多,基本上进小间后得待上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不知道城里妇女街坊是怎么传起来的, 说心里不舒服就去济世堂找苏大夫看诊, 效果灵妙的很。
苏凌有时候都有一种疑惑,她们不是来看病的, 是花钱让他骂她们丈夫的。
他一开始还能跟着骂的起劲儿。但听多了, 他也能控制火气, 静心下都能总结一套规律下来。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命苦能有什么办法。”
“他婚前还不是这样的,成亲后怎么就变了个人。”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点都不知道为这个家着想。”
……
听多了,苏凌便觉得她们的喜袍太破旧了。
婚姻就是一套华丽的喜袍, 初见惊艳夺目, 经过柴米油盐浸染逐渐褪色直至暗淡无光。
心血来潮趁日头正好清洗一番,却发现里面已经被蛀虫咬出密密麻麻的洞。
苏凌对面位置上,那些嘴在暗室里张张合合, 或义愤填膺或倾倒苦闷愁绪, 总是叨叨不休。
苏凌总算明白,为什么世人会对好大夫夸医者仁心。因为没有对人世间的悲悯之心, 是做不长久做不好的。
他现在一听见这几句开头, 耳朵就下意识嗡嗡失聪, 手指在桌下不自觉盘着绕着其他手指,理清最近还有哪些事情没做。
她们这病,他确实看不了。
说他感情恩爱不知愁苦也好,说他心肠冷硬不够怜悯也罢,别人的日子他能说什么?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破败中新生。
但他也知道,她们脑子心脏被世世代代禁锢,又如何在一片黑暗废墟中找到出路呢。
连日来接受负面情绪太多,外加他本身情绪很容易被外界牵动,苏凌心里着实有些不堪重负。
他曾经想利用心声和医术帮助更多的妇人和哥儿,加上自己内心迷茫不安,便接了济世堂这份差事。
他当初的目的似达到了,又似没达到。
济世堂逐渐做了起来,不卖假药品质有保证,济世堂会渐渐成为青石城药铺的标杆。
他虽无意断绝行业假药,但他坚持卖真药材的小举措,可能无形中挽救了一个农户家的顶梁柱。
城里其他铺子受济世堂竞争影响,也不敢明目张胆卖假药了。这样便减少百姓买到假药而造成惨痛后果的几率。
这点,是他曾经没想过的。
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青石城药铺的风气,这谈何容易。
起码苏凌没这么想过,他只想赚钱顺便学点医术,在力所能力范围里救一些人。
他没想过要对城内药铺做庞大的清扫举措,但他每努力走出一步,都在逐渐影响行业风气。
反倒是,他曾经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倒有些让他心力交瘁了。
他曾经以为行医救人是靠自己能力就能达成的事情,现在反而有些束手无策和疲惫。
他原本想帮助更多的哥儿正视身体疼痛;
不会因为隐私难以向男大夫启齿而忍着病痛过日子。
但来找他看病的,基本上都是因为家庭产生的压抑、怒火而引发或加重身体病征。
他能开些方子缓解,但并不能根治。
喜乐的心情是最好的良药。
但她们不具备愉悦自己的能力。
青石城的环境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苏凌越给别人看病,越觉得压抑低落。
仿佛那些负面的情绪快要融化他身体外的琉璃罩子,慢慢渗透他皮表里。
他开始也能理解张大夫的做事方法了。不管遇见什么情况,守着自己本分不急不慢的行医。
或许这种平淡冷静是麻木冷血的。但病人是救不完的,那又何必迫切慌张呢。
苏凌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他便及时叫停,每天只接诊一位患者。
这样他有时间调理心情也能分出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每当晦暗低落的情绪到来,他就会想贴着抱着苏刈。
但,昨天苏刈来城里接他回家,他只把人留在私苑一起住了晚。
这样周围街坊流传他和李公子之间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其实是因为他太忙了,心疼浪费在路上的时间,才没有同苏刈回村。
他忙到明明有个温暖的家,却让它逐渐清冷下来。
苏凌想到这里,一直以来忙碌紧绷的心神轰然塌软、松弛。
胸口有些揪心酸涩。
眼里薄雾渐起,悄然笼罩在寒凉暗淡的小间诊屋中。
小间里没人,他拿起腰间的同心结环佩慢慢贴在嘴角,冰冷的触感反而激涌出他眼底压着的热意。
他真的好想苏刈。
苏刈于他,像是黎明与朝露,光影离合间只有片刻辉耀。
他在贪心,想拼尽全力留住灵山寺主持口中的一缕善缘。
他脸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环佩,不知道在暗室里痴坐多久。
“咚咚咚”
苏凌连忙起身抹了抹眼角,轻咳吞咽来调整下嗓子,挺直腰背后才开口说进。
门嘎吱一声开了,外面的亮光照进小间,苏凌下意识抬袖捂住眼睛。
钱小姐哎了声,“怎么没把帘子打上去啊,屋子怪黑的。”
苏凌压着嗓子道,“唔,有点风寒,有帘子挡着也暖和些。”
“啊,严重吗,我就说你这样拼命,身体吃不消的。”
不过钱小姐走进发现苏凌眼眶红红的,怎么看都是故作笑颜。
“你不会哭了吧。”她惊乍道。
苏凌觉得没面子,冷着脸瞅人,鼻音微塞道,“说了风寒。”
钱小姐抬手轻轻拍了下苏凌肩膀,一脸敬重道:
“我还以为你水火不侵油盐不进老成持重的很,没想到心底如此悲悯,哎,那些妇人是过得太惨了。”
还油盐不进,你怎么不说死猪不怕开水烫。
苏凌心底到是松了口气,淡淡道,“我不是为她们哭的。”
钱小姐嘻嘻一笑,“我都看到了,就别嘴硬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苏凌看她一眼,抿嘴没说话。
总不能说自己想男人哭的吧。
这个美好的误会,就让它静静开花结果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但钱小姐最近正在和那写话本的书生构思关于苏凌的本子。医者仁心,为苍生落泪这个点,必须大写特写。
苏凌现在没多解释,以至于后来他看到话本故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本来找他看诊的妇人还挺矜持能忍的,只是哀怨地把家里男人浑身数落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