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庭应一声,问他道:“不喜欢吃这个?”
兰泽摇摇头,客气话到嘴边,他想起来了谢景庭说过不能撒谎,他于是说:“督主不喜沾荤腥,我怕吃了督主会不高兴。”
谢景庭闻言静静地看着他,“为何会这般想。”
“奴才是听娘亲说的,”兰泽想了想说,“小时候娘亲说,若是人不能做什么事情,可能也会不希望别人刻意提起。”
就好像他不喜欢别人提起妓子相关,小时候听多了难听的话,一牵扯到,他就会心里不大舒服。
“是这样,”谢景庭对他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兰泽哦一声,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索性不想了,把鸡腿完整地啃完,骨头都干净地吐到了碗里。
然后他又吃了许多的点心,临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弹琴,他打算第二日早一些过来。
这般想着,平日里在国子监需要早起,在家里他难得放松,谢景庭也没有让人喊他,他睡到日上三竿。
到正殿的时候正殿里有客人。
如今日头有些晒人,兰泽怕热,于是在偏殿里躲着待着,他随口问了一嘴。
“来的是何人?”
常卿对他道:“是刑部的贺大人。”
兰泽好奇地瞅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深青色的衣袍,上面有烫金的鹤纹,还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手。
他只瞅了两眼,被侍女抓去干活,回来的时候那位贺大人已经离开了。
兰泽帮了如意和如礼干完活,他踏入正殿,晓得自己不能打扰人,他主动地抱着琴到了一边。
“督主,奴才只会弹两首曲子,弹得也不好听,督主先忙,一会再教奴才。”
这是前一天谢景庭答应他的,谢景庭没有当一回事,他却放在了心上。
兰泽自顾自地说,他没有去瞅谢景庭,自己去摸琴,琴身是整块锻木,应当是上好的木头,带着清淡的幽香,上面有刻字。
这把琴叫做将离,是前朝遗物,听闻是用雪山上的灵木制成,原先失传,后来落入谢景庭手里。
兰泽没认出来这把名琴,他以为被谢景庭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上不会是太贵的琴,上手很随意,拨了两下,能听出来声音很好听。
随着兰泽拨出来第一个音,谢景庭顺着看过去,少年捧着琴神色中带着好奇与兴致勃勃,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和不好意思。
兰泽在讲堂里弹琴经常会有人笑,这里是在谢景庭殿中,谢景庭不会笑他,他从来没有见谢景庭笑过。
这般想着,兰泽略微放松些许。
琴音缓缓地流出,每一个琴音都非常悦耳动听,然而连在一起,却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正殿外守着的侍卫纹丝不动,常卿朝着正殿看了一眼,眉眼若有所思。
谢景庭垂眸看着折子,原先还能看得下去,半刻钟之后,他把折子放了下来。
他一放下折子,兰泽立刻紧张起来,手放下来了,“督主,奴才弹得是不是不大好听。”
兰泽身形单薄,他坐在琴桌后面,瞅着谢景庭略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着,细白的指尖被勒出来几道红痕。
“尚可。”谢景庭好一会才评价,问道,“你的琴是阮江壁教的?”
兰泽摇摇头,他小时候没有接触过琴,娘亲会弹琴,但是弹着不方便,家里倒是有一把旧琵琶。
琵琶他也不会,他没有什么才能,顶多会唱两首小曲。
“不是阮世子教的,那日阮世子还没来得及教奴才,学堂里奴才都是跟着先生学。”
兰泽红着脸道:“奴才不怎么认识琴谱。”
谢景庭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问他道:“不认识琴谱,如何记得住曲子。”
兰泽说:“也不算不认识,只是记住了又忘记,奴才只记得大概。”
兰泽略微嗫喏道:“讲堂里经常有人笑话奴才,督主是第一个夸我的。”
谢景庭:“……”
“奴才在殿中弹曲子会不会影响到督主。”兰泽瞅着谢景庭,一双眼水盈盈的,脸蛋通红,傻子才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反话。
谢景庭没有说这件事,提了另一件事,“兰泽,上回我让常卿找了几本小人儿书过来,你应该会喜欢,可要看看?”
兰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常卿把书架上的小人儿书找给了兰泽。小人儿书上都是画的团子,讲的都是先生课上讲的经文,只是比先生讲的有意思的多。
他抱着小人儿书看,视线忍不住地被吸引,没有再弹琴,坐在软垫上一窝便是一下午。
这一日谢景庭忙到好晚,似乎因为那位贺大人过来了一趟。
兰泽看书看的睡了过去,他再醒来的时候,人还在软垫上,自己睡得脖子有些疼。
他指尖摸到了冰凉的布料,鼻尖前是清冽的雪枝香,他定睛一看,是谢景庭的外袍,玄色的衣袍上有雪梅,不知谢景庭什么时候为他披上去的。
兰泽抱着外袍起来,他没有看到谢景庭的身影,问了才知道,谢景庭晚上出勤,不回来了。
常卿不在府上,另一名侍卫送他回去。
侍卫交代道:“国子监那边督主已经和李太傅讲过了,小公子原先未曾接触过六艺,这次小公子不用参加考核。”
原本兰泽还有些困,听到这一句之后,他立刻精神了。他略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一双眼瞅着侍卫,重复了一遍侍卫的话,问道:“当真是督主说的?”
侍卫应一声,兰泽去国子监的路上都觉得轻快了许多,这几日谢景庭都很忙,未曾教他弹琴,他原本还在忧愁之事,没想到谢景庭已经帮他解决了。
兰泽在学堂里,不可避免地碰到阮云鹤,因为他们俩同时被抓,兰泽多少有些尴尬,阮云鹤没有提此事,他也未曾再提过让阮云鹤帮他过先生的考核。
只是阮云鹤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兰泽有时候扭头看过去,阮云鹤已经收回了视线。
不知为何,兰泽能感觉出来,阮云鹤被谢景庭抓似乎不大高兴。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不怎么和阮云鹤有牵扯,某一日不小心碰倒了一位世家少爷的饭菜,这几位公子脾气向来不好,原先兰泽跟着阮云鹤时感触不是很深。
兴许原先阮云鹤尚且不至于不待见他,如今阮云鹤对他不冷不热,兴许那一日被抓,阮云鹤还在怪他。
“你走路不看路啊,是整日背书脑袋背傻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饭团,他现在还是整日朝藏书阁跑。虽然谢景庭说了学业可以轻慢,他只略微松口气,并不敢真的放松。
先不说他会不会离开谢景庭,日后若是谢景庭真的把他丢出去,他什么都不会,到时候也不知做什么。
他才不想再被人丢来丢去。
兰泽瞅着对方,他方才走的是急些,按理说不会碰洒对方的饭,何况他知晓这群少爷都不吃国子监里的饭菜,他们觉得难以下咽。
即便是这样,兰泽还是低头道歉,“对不起,奴才方才没有看路。”
“我的饭菜赔给齐公子便是了。”
兰泽想大不了饿一顿肚子,他把抱在怀里的饭团捧出来,对方接过去,嗤笑一声之后便丢在了地上。
他的饭团被踩了个稀巴烂。
“你这吃的是什么东西,哪里是人吃的饭菜?”齐星宇略微嘲讽的看着他,对他道,“你现在回去重新给本公子做一份一模一样。”
“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一众少年都打量着兰泽,大多是抱着好奇和看好戏的态度。毕竟兰泽一向软包子惯了,都期待他能做出来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
兰泽看了眼天色,若是他现在回去做饭,兴许会耽误晚上考勤,先不说他能不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饭菜。
“齐公子,明日可不可以,今天晚上先生要点名,不能缺勤。”兰泽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阮云鹤,齐星宇一直跟着阮云鹤,唯阮云鹤是从。
阮云鹤未曾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
兰泽那一点微渺的期待消失,阮云鹤做什么事情都只看心情,因为这群世家公子的看心情,却要他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
“今天的事当然要今天解决,你去不去?”
兰泽不敢不去,他瞅对方一眼,低声道:“奴才知晓了。”
他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兰泽记性差,经常记不住路迷路,周围的路他几乎都走过一遍,原本走的是回自己院子的方向,在看不到他们之后,他便拐去了藏书阁。
让他做菜他自然做不出来,对方兴许是故意为难他,至于为何,可能是他又哪里惹得阮云鹤不高兴了。
少年的心思当真难猜,比诗经还难懂。
兰泽这般想着,他到了藏书阁,他常窝在角落里念书,这里人少,他没有碰到过给他留字条的人。
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对方倒是给他留过一串兰花,说是路上遇到的残枝,顺便带过来了。
兰泽最喜欢兰花,兴许因为他和对方素不相识,反而有了一些安全感,留下来的字条从询问问题,逐渐地变成了顺带记录生活中的琐事。
比如今日被丢饭团,他饿了肚子,他不好意思和别人讲,从小到大他都很喜欢吃饭,因为小时候吃不饱,所以他一顿不吃都会很饿,饥饿会让他难以忍受。
他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于是写到了纸条上,字迹歪歪扭扭,询问为何会有人忽明忽暗,心情如此多变。
兰泽第二日照旧去了藏书阁,他看到对方的字条略微明朗起来,尤其是瞅到桌上还放的有点心时,兰泽更加意外了。
对方告诉他少年心性一向如此,若是有人欺负他,可以写信给那位探花郎贺大人,对方掌国子监的司法制度,会帮他的。
点心残留着温热,兰泽左右瞅了瞅,他没有瞅见人,对方从来不过来打扰他,他心中略微多了几分好奇,只是没有到想见面的程度。
点心打开,今日阮云鹤他们出去了,所以兰泽侥幸逃脱,他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闻见点心的甜味,又饿了起来。
兰泽吃了半份点心,他把剩下的用油纸包包起来,因为对方送他点心,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留了一个自己缝的香囊在原处,当作是礼物还给对方了。
他的香囊被对方拿走了。
自那以后,对方的话变得似乎比以前稍微多了一些,表现在以前兰泽絮絮叨叨地写很多,对方只是回几个字。
如今几个字变成了几句话。
“兰泽,那一日你是跑了?”
齐星宇再过来找他麻烦已经是三日之后,这一日兰泽和另一名小书童一起去找了先生,回来的时候撞上了齐星宇和阮云鹤。
阮云鹤已经不搭理他了,齐星宇找了旧茬,拦住了他的去路。
兰泽怀里抱着自己的课业,他在这时候立刻装鹌鹑,对齐星宇道:“齐公子,奴才那一日做完了,没有找到齐公子人。”
齐星宇和阮云鹤压根不在讲堂里。
他说起话来嗓音很低,语气略软,像是小羽毛一样挠在人身上,那一双眼看一眼人又垂下去,让人不忍心责乱。
齐星宇盯着他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不耐烦道:“本公子之后也不在?今日你若是做不出来,别想在讲堂里待了。”
“你不会又要跟督主告状吧,督主这几日在查案,估计没空管你。”齐星宇这么丢下一句,顺带着威胁了他一番。
“做不出来,课你也不必上了,你自己看着办。”
阮云鹤平日里在人群中存在感低,但是没人敢不注意他,方才只是看了兰泽一眼,视线在兰泽身上刮了一道,看着兰泽在原地唇线绷紧。
旁边的小书童替他操心,“兰泽,你怎么又得罪阮世子了,上次碰洒了他们的饭菜?”
“今天晚上的课你怎么办?”
小书童对他道:“他们一向这般,若是你不做,兴许真的会为难你。”
兰泽对小书童道:“我院子里有小厨房。”
只是他烧不出来前天的饭菜。
何况烧饭那么费时间,兰泽趁着吃饭的时间做了一些点心,那些点心被他用油纸包起来,在上课之前他带去了讲堂。
点心他放到了齐星宇面前,齐星宇嘲讽了他两句,他假装没有听见,对方到底没有太为难他。
兰泽略微松了口气,他赶上了晚上的点名,只是没来得及去藏书阁,手上糊的都是面粉。
晚上的时候他想起来藏书阁没有去,如今养成了每日都过去的习惯,他什么事情都和对方讲,对方从来不嫌弃他烦,让他愈发的依赖对方。
兰泽以为没人关注他,自然不知阮云鹤身边的那一群少年经常盯着他,早就发现了他日日都去藏书阁。
“世子,你猜我们在藏书阁找到了什么。”
“兰泽日日都跟人写信,这些信都是兰泽书册里找到的。”
“不知道他和哪个整日幽会,可惜没有看到人,有了这些证据,若是送给贺大人,兰泽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信件都在阮云鹤桌子上,阮云鹤随手拿起来,每一封兰泽的话都很多,兰泽的字很好认,会说一些自己的烦恼,大多时候关注点都在课业和吃上。
笔法稚嫩,兰泽还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说了因为对方愿意听他讲那么多而感到高兴,甚至在课上写了一首先生讲的关于知己的诗。
兰泽只知道这首诗被先生讲的是知己之情,实际上这首诗大多数时候用来比喻隐晦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