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人来了。”
随着常卿的话音落下,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常卿迅速地拔出剑,长剑与箭碰撞在一起发出嗡鸣声,羽箭偏离掉落,马车因此晃荡了一瞬,马蹄声愈来愈近。
兰泽不敢探出脑袋去看,他听见了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窗外的寒风随之吹进来,他有些害怕,抱住了谢景庭缩进了谢景庭怀里。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更加激烈,谢景庭对兰泽道:“兰儿在此处待着,我出去看看。”
兰泽睁大一双眼,闻言松开了人,他有些担心谢景庭,又知晓谢景庭陪他呆在这里没用,他小声道:“督主小心一些,不要受伤了。”
马车角落里放的有一把刀,锦衣卫平日里都是带刀侍卫,兰泽未曾见过谢景庭拿刀,今日见到了,黑色的弯刀宛如沉下来的一潭月色,在血水中浸泡过,透着异样的光芒。
兰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提起来,在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出去只会添乱,有鲜血溅进来,车壁上泛出深刻的红。
直到外面的动静逐渐地变小,他听见了谢景庭喊他,兰泽才敢出去,他掀开车帘,马车周围都是尸体,万幸谢景庭与常卿都没有受伤,宋和脸上被刮了一道,伤的并不严重。
兰泽不敢看那些尸体,谢景庭身上溅了许多血,那把弯刀还在滴血,显得面容愈发澧丽,双眸沉如渊底。
他方从马车下来,耳边传来了嗡鸣声,兰泽下意识地扭头,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长箭对准的便是兰泽。
兰泽反应慢了半拍,心跳声变得缓慢了几分,眼角扫到了一道银光,在长箭破空过来时,一道玄色衣角在他眼前划过去。
他的手腕被握住,谢景庭握着他的手腕让他避开了长箭,羽箭擦着谢景庭的衣角过去,在谢景庭手臂上方留下一道划痕。
“督主——”兰泽脸色白了下来,羽箭贯穿一旁的树木,谢景庭将他按进怀里,宋和与常卿反应很快,上前用刀剑挡在了两人面前。
兰泽听见谢景庭闷哼了一声,谢景庭穿的衣裳深,那里透出来深色,有鲜血流了出来。
接下来还会有追兵,他们不能在此地停留,兰泽担心谢景庭的伤势,他心里好像有小刺在不停戳着,看着那里的血泛出来黑色,知晓箭尖上肯定被抹了毒。
谢景庭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他当时看见了谢景庭眼中的情绪,本来不至于受伤,谢景庭鲜少失误,在最后一刻拉开他便能避开,因为紧张担心他而错失了时机,才会受伤。
兰泽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眼眶红了些许,不知是气贺玉玄还是因为心疼谢景庭,贺玉玄如此卑鄙,偏偏对方如今在暗他们在明,他们人又少,如今只有逃跑的份。
晚上他们在一处破庙歇息,兰泽下车之后什么都没有顾上,只想着看谢景庭的伤口。他们带的有一些药,未必能够解毒,只能看谢景庭的伤势,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把已经染毒的地方切除。
谢景庭的伤由宋和处理,兰泽见谢景庭脱了衣裳,他不大想让宋和看见谢景庭光着身子,谢景庭只穿了一件里衣,伤处露出来,宋和见状松了口气。
“督主体质问题,伤势不严重,不必动刀,只要把毒吸出来便是了。”
谢景庭应了一声,眼见着宋和要帮谢景庭吸毒,兰泽不太愿意,他在一旁眼巴巴道:“能不能我来,不能让督主给他亲。”
宋和:“……”
谢景庭目光落在兰泽泛红的眼尾上,兰泽眼泪汪汪地瞅着他,他心软了一瞬,对兰泽道:“此事让宋和来便是,兰儿万一不小心吞进去,兴许会中毒。”
“奴才没有那么笨。”
宋和无法,只得跟兰泽说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兰泽于是上了嘴,他笨一些,在谢景庭伤处留下好几道牙印,谢景庭一直忍着没出声提醒。
等到兰泽把毒血吐出来,他给谢景庭上了药,伤口包扎了丑丑的蝴蝶结,兰泽在一旁抱着膝盖坐下来,此时略微放下心。
兰泽嘴巴都黑了一圈,他一直用担忧的神色看着谢景庭,引得谢景庭上手摸他的脑袋。
“不必担心。”
兰泽自己出去漱了嘴巴,他被揉了脑袋,在谢景庭掌心蹭了两下,问道:“宋和说的督主体质特殊,是什么意思?”
“便是那个意思,我不容易受毒侵染。”谢景庭解释,对上兰泽眼底,那些情绪仿佛顺着密密麻麻地爬到他心底,在他心里扎根。
方才所受的疼全部不值一提。
“怎么会如此,”兰泽嘟囔道,他又抱着谢景庭有些难过,“奴才不想督主死,奴才只有督主了,督主不要骗人。”
温热的脑袋蹭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视线停顿,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好一会才出声。
“为了兰儿,我不能死。”
第83章 别离
夜晚常卿和宋和在外守夜, 兰泽半夜被动静惊醒,宋和禀报道:“督主,追兵来了。”
兰泽于是在半夜上了马车, 他留意着谢景庭的伤势,谢景庭牵着兰泽,黑色的袖袍多了一道布条,是方才兰泽包扎留下来的。
“督主。”马车车帘被掀开,兰泽摸了摸谢景庭的胳膊, 问道:“督主的伤怎么样?”
谢景庭说:“无妨。”
透过车帘,兰泽扫到了一晃而过的黑影, 火把在夜间忽明忽现, 尽管谢景庭说没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看谢景庭脸色略微发白, 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火光愈来愈明, 刀剑的碰撞声响在耳边,隔着马车只有一壁之隔,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影子通过帘子缝隙透进来,有血溅在了车壁上。
马车疾速向前, 有长箭贯穿车壁, 这次来的人明显比上次多, 常卿对谢景庭道:“督主,我与宋和随后便到, 督主先带着小公子离开。”
随着一道剑光显现, 常卿避开了剑刃, 剑鞘拍在了马背上, 谢景庭随着掀开车帘,常卿与宋和同前来行刺的黑衣人纠缠在一起。
留下来的只有一部分,追兵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兰泽在旁边大胆地打开车帘去看,身后黑衣人骑马在追他们。
兰泽脸上被冷风吹的哗啦啦的疼,他们走的匆忙,一些东西都忘记了拿,兰泽还背着他的小包子,他一直随身带着。
一道银光显现,兰泽立刻收回了脑袋,长箭钉在了车窗边缘,车帘随之一震,兰泽耳边出现嗡鸣声。
“督主,他们快要追上来了。”
兰泽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他拽着一角谢景庭的袖子,谢景庭用受伤的手在扯着缰绳,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他瞅一眼,注意到谢景庭手臂上方布条渗出了血迹。
谢景庭腾出来一只手抓着兰泽,担心兰泽掉下去,对兰泽道:“我知晓了,兰儿回去待着,不要把手伸到外面。”
兰泽依言照做,路上颠簸,他们行驶了两整个时辰,天亮之前甩掉了追兵,还有一两个追了上来,被谢景庭杀了。
他一直在马车角落里待着,如今再看到尸体,没有那么害怕了,兴许因为有人给侍卫下的死令,对方明显是想要谢景庭的命,未曾手下留情。
谢景庭受了些轻伤,手腕处有鲜血流出来,侍卫的尸体被扔在林子里,之后谢景庭又走了一个时辰,确定没有追兵了才让兰泽下来。
现在他们完全和宋和常卿失联,除非去城里才能汇合。
“兰儿。”谢景庭喊了一声,兰泽从马车里出来,他坐了一路的车,被晃的有些想吐,小脸也有些白,他看见谢景庭脸色更不好,担心胜过自己嗓间的粘腻感,抓着谢景庭的手未曾放开。
“督主……你有没有事?”
兰泽被牵着,他瞅着谢景庭,谢景庭说“没事”,握住兰泽的手。
谢景庭用马车换了一些东西,带着他上了山,找了一处山洞暂做休息。
晚些贺玉玄兴许会搜城,他们只得待在外面,不能去村落,也不能进城。
山洞非常简陋,什么都没有,胜在位置隐秘,在内室里不容易发现。空气湿冷潮湿,谢景庭用稻草和外袍为兰泽铺了地方,兰泽于是坐了上去。
兰泽注意到谢景庭的脸色很差,山洞里太冷了,他小声地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去捡些树枝,一会便回来了。”
他方起身,谢景庭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兰儿在此处待着。”
话音落了,谢景庭便出去了,这次出去的时间长一些,兰泽只能在原处干等着,半个时辰之后谢景庭才回来。
谢景庭带的有柴火,还有一些干粮肉饼,还有一份糖水糕。
柴火烧了起来,兰泽在原地坐着,他看着糖水糕略有些意外,忍不住瞅谢景庭,抱着点心无所适从,脸上跟着红起来。
他好一会才道:“督主,奴才并不是日日都要吃点心……”
他更不想谢景庭有事,谢景庭若是有事,他兴许饭都吃不下去。
兰泽体会到他担心娘亲的心情,若是谢景庭没有受伤,兴许他什么都不用想,谢景庭受伤了,他便心跟着揪起来,一并惴惴不安。
谢景庭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温度,对他道:“只是顺手帮兰泽买的。”
“督主让奴才看看伤。”
兰泽把糖水糕放到一边,他打开自己的小包子,还好药他放了两瓶,他见谢景庭脱了外袍,上臂一道箭伤,除此之外还有刀伤。
箭伤受毒素侵染,还有一部分是黑色的,兰泽往上面撒了药粉,刀伤一并用湿手帕擦了包扎好。
他包扎的时候模样认真,兰泽鲜少有认真的模样,这般模样实在引人稀罕,谢景庭一直垂眼看着。
“督主,没有马车,我们接下来如何赶路。”
兰泽帮谢景庭处理好伤,他啃了一小半肉饼,剩下的都留给谢景庭。
谢景庭对他道:“若是有马车,兴许会被察觉,明日我们需要换路。”
他们这一路上颠簸,山洞并没有待太久,当天晚上又来了追兵搜山,兰泽与谢景庭待在山洞里,兰泽在谢景庭身边不敢讲话,他们从另一条路走,因为有谢景庭在,兰泽倒是不怎么害怕被抓。
贺玉玄下了死令,追兵发现了便要灭口,只需留兰泽的活口。
他们路上遇到了一队追兵,谢景庭又受了些伤,兰泽躲在灌木丛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睁着一双眼看着谢景庭受伤。
绣春刀擦过谢景庭的脸颊,在谢景庭脸上留下一道薄薄的伤痕,随着鲜血溅出来,侍卫的尸体倒下,这个时候谢景庭看向兰泽的方向。
谢景庭脸上沾了血,平分添了一抹澧艳,明艳的面容殊绝动人,在原地喊了兰泽的名字。
“兰儿。”
兰泽小兔子一般在原地窝着,一听谢景庭喊他,他耳朵动了动,从角落里出来,扑进了谢景庭怀里。
这般让前来追人的侍卫有些棘手,上面不让动兰泽半分,他们并不敢伤着兰泽,利用却是可以的,这回便是利用兰泽,抓了兰泽,让谢景庭险些就擒。
他们两人逃出来,谢景庭也受了重伤,当天晚上便发了烧。
兰泽这几日一直跟着谢景庭,谢景庭未曾饿着他,好几次经历危险谢景庭没有让他受过伤。
“督主。”兰泽喊了两声谢景庭的名字,谢景庭毫无反应,伤口方才已经缝住,腹部的伤口高热,温热的鲜血从布条里渗出来,兰泽又给谢景庭上了一回药。
兰泽摸了摸谢景庭的额头,谢景庭连着好几日未曾合眼,如今闭着眼,脸上略微苍白,薄唇略微抿着,墨发在身后散了,多了几分绮丽单薄的脆弱。
手指触碰到一片温热,兰泽被烫的收回了手,他带的没有退烧的药物,如今在城外,要去找伤药几乎不切实际。
他并不认识路,也不放心把谢景庭一个人丢在这里。
兰泽用冷水将手帕沾湿放在谢景庭额头,铺在地上的外袍一并盖在谢景庭身上,用水沾湿谢景庭的唇角。
他在旁边守着,担心追兵会过来,一支睁着眼不敢睡觉,困得眼泪险些冒出来,他掐在自己掌心,眨眨眼把困意压下去。
兰泽又困又冷,时不时地摸摸谢景庭的脑袋,谢景庭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有些忧愁,唇畔抿得紧紧的,在一旁自言自语。
“督主什么时候醒来……”
“奴才一个人有些害怕。”
兰泽捶捶自己的双腿,他给谢景庭换一回手帕,手帕叠的方方正正,伸手去摸谢景庭的手,谢景庭手指冰凉。
他于是把谢景庭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热之后才放回去,从小娘亲便说他是小火炉,他身上总是很暖和,谢景庭如今冷冰冰的,他不大喜欢。
“督主跟冰块一样。”兰泽一边抱怨,一边瞅着谢景庭,脑袋蹭在谢景庭的肩膀上,窝进了谢景庭怀里。
谢景庭陷入昏迷之中,他睁不开眼,整个人被光怪陆离的梦境吞噬,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雪夜。
京城百年难见的雪在京州落下,谢景庭……应当说少时的他,嵇如雪。
火……漫天的火光与窗外冷然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鹅毛大雪扑灭火光,掩盖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变。
成王与嫆皇后相敬如宾,嫆皇后曾诞下一子,当日在雪夜,雪净复诞明,如镜棱上霜。
赐名如雪,域外高僧当日见天有异象,得嫆皇后召见。
高僧言三皇子命格异相,留在皇宫兴许会年少丧命,于是刚出生的皇子被送出宫,以外臣之子的身份,常年居在万相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