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堆积着白骨,森森然,分明是人的头骨。
兰泽心脏跳的快了几分,他只有早上吃了些东西,现在有些饿了,包子里揣的还有一些点心,他把点心拿出来,自己填了两块到嘴巴里。
兴许谢景庭是有事情,或者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所以来不了。
谢景庭既然答应他,一定会过来的。
兰泽这么安慰自己,他却控制不住有些委屈,眼泪砸在了膝盖上,嘴巴里的点心好像失去了甜味儿。
若是谢景庭把他丢下了,到时候他怎么办。
好些时间没有这样的想法,兰泽再次变得不安,他抱进怀里的小包子,冷风吹过来,火星子飘在半空中,耳边是虫鸣以及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莫名产生了困意,兰泽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干,他抱着包子睡了过去。
他周围黑压压的,充斥着冰冷黑暗的气氛。梦里却与之截然相反。
梦里是白日,非常明亮,柔软的阳光落下来,万物撒上光辉,他在树底下睡着,睁开眼时蝴蝶在他周围飞来飞去,他揉揉眼睛,蝴蝶落在他脑袋上,在他醒之后便飞走了。
“小泽。”
贺玉玄出现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兰泽在梦里下意识地由着贺玉玄牵着他,他被拉起来。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山,还有淙淙而流的河流,河边种了许多兰花,这种兰花生长在树下,茂盛地堆在一起,像是一点点星缀烙在上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小泽会不会寂寞?”
兰泽想要开口,然而他说不出来话,他听见自己回复道:“只要是与二哥哥在一起,便不会寂寞。”
兰花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一间屋子,贺玉玄牵着他进了屋子,里面是按照他平日住的房子布置,有他喜欢的小人儿书,他喜欢的点心,炉子里烧的热茶正在冒烟,小人儿书出自贺玉玄之手。
旁边放的有未画完的画,是贺玉玄所作,贺玉玄画的他,他抱着膝盖正在低头抹眼泪。
“小泽等一会,我给你烧茶水。”
贺玉玄在一旁挽了袖子,给兰泽拿了一只特制的杯子,杯子上有雕刻的小老虎,小老虎威风凛凛,看上去奶凶,有几分可爱。
茶水倒入杯子里,兰泽仿佛闻见了清淡的茶香,桌上摆放的点心都做成了兰花的形状,兰泽拿了一块尝尝,他填进嘴巴里,腮帮子随之鼓起来。
对面的贺玉玄视线微垂落在他身上,兰泽唇边被碰了碰,贺玉玄擦掉了他唇边的点心屑,然后便低头吻在他唇边。
兰泽略微睁大了一双眼,窗外明亮璀璨,贺玉玄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了血色,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唇角略微扬起来,朝他露出温柔的笑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暂停,兰泽看着窗外的蝴蝶,蝴蝶停落在兰花上,翅膀随之展开,在白光下晕开一抹明亮。
直到蝴蝶在他面前破碎,光影随之一并消失。
兰泽睁开眼,面前不是明亮温暖的梦境,周围依旧黑漆漆的,这里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他又没有带外袍,是被活活冻醒的。
兰泽被冻的流出来鼻涕,他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周围,火光险些熄灭,他从一边拿了些柴火放进去,脑袋略有些晕乎乎的。
好冷。
兰泽抱紧自己,他靠着树换了个背风的地方,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角,梦里的事情他还记得,为何他会梦见贺玉玄。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接下来不敢再睡,若是睡着了着凉他明日兴许会出事,他于是忍着没睡,这般睁眼到了天亮。
兰泽忍着困意,白天有太阳暖和许多,他在早晨睡过去,下午的时候醒过来。
他在原地略有些犹豫,谢景庭还没有过来接他,若是他这般回去,兴许与谢景庭会错过。
兰泽决定还是乖乖地在原地等着,谢景庭兴许今日便过来了。
这么想着,兰泽打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避寒,还有吃的东西。
他认得一些草药,野果却不知能不能吃,他捡了很多放下来,一会没看,过段时间再看的时候,地上的野果被分走了一部分。
颜色过分鲜艳的滚到了一边,只留下几颗略微青涩的果子。
兰泽目光落在果子上略微停顿,那只鬼还在跟着他。
他略微犹豫,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有这些能吃?”
没有人回答他,周围只有寂静的风声。
兰泽于是拿起了那些果子,他把其中一个填到了自己嘴巴里。
避寒的东西他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些稍软的草,这里几乎没有人踏足,什么都没有。
兰泽正在摆弄草堆,他模样专注认真,耳边传来了动静,他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一颗石子落到他脚边,石子指的是更深的方向。
对方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向前吗?
兰泽不大想听对方的,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手上被压出来略微下陷的印子,对方能碰到他。
“我不去那里,我要在这里等我家人。”
兰泽说,他没管对方如何碰他,因为他这般说,气氛似乎冰冷了些许,对方又生气了。
当天晚上,兰泽还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跟他讲话,只有猎猎的风声,以及高悬的月色。
这回他入梦更早了些。
梦里依旧是明亮温暖的山间,这里只有他和贺玉玄两个人,兰泽隐隐知晓了,不知贺玉玄做了什么,似乎是想把他困在这里。
“小泽,过来。”
兰泽看着梦里的自己跑过去,他到了贺玉玄身边,贺玉玄俯身为他束玉冠,他跪坐在贺玉玄身前,兰泽觉得这般的画面有些眼熟。
前几日,师无欲这般为他束过发。
他的头发被束好,贺玉玄还为他擦了脸,衣衫一并整理好,周围的景象转瞬间变了。
夜晚的徐州城街道热闹繁盛,花灯璀璨明亮,一盏一盏映至天际,树上落下来灯影,耳边是男女孩童的欢笑声。
“小泽。”
贺玉玄牵住了他,兰泽在人群中回过神来,贺玉玄从商贩手里接过了面具,小狐狸面具戴在了他脸上,贺玉玄面上戴上了修罗鬼面。
远远地看起来有些吓人,只是贺玉玄身形修长,气质非凡,那双深茶色的眼眸深邃温柔,这般便不再吓人,反倒添了几分冷矜气息。
今日似乎是节气,不远处有人在弹琵琶,兰泽听过这一段,他小时候娘亲唱过。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若教我不是这般琵琶面,不以身许千百劫,来世再做水上鸳,只叹千年再难修此缘……”
“小泽。”贺玉玄修长的手指向上遮住了他的眉眼。
在下一秒放开他,天边炸起明艳绚烂的灯火,一声又一声久久不散,炽热明亮又犹如细碎的银河落下。
随着烟花消散,梦境一并散去。
兰泽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黑漆漆的,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脑袋晕乎乎的,自己摸上去,兴许是发烧了。
他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梦里是在徐州,他不记得和贺玉玄在徐州看过烟花,梦里的记忆又是那么深刻,仿佛真的发生过。
兰泽没一会便撑不住睡了过去,他这般发着热,第二日只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会,有人似乎喂给他水,还给他喂了一些野果。
他睡着的时候并不知自己被带着向前走了一段路,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山洞中,他睁眼时眼前有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他身边。
兰泽因为发了高热看不清东西,他只扫到一角黑色的衣袍,自然而然地把来人想象成了自己最想见的人,想要去抓对方的衣角,却发现抓了个空。
他眼前被泪水模糊,忍不住有些委屈,嗓间难以发出来声音。
“督主为何把奴才丢在这里……督主骗奴才,督主不是说会来接奴才吗。”
“三哥哥……奴才好想你。”
兰泽下意识要扑进对方怀里,他扑了空,只虚虚地碰到对方,那双苍白无力的手似乎也想碰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脑袋磕在地上,温热的眼泪落下来,向下滴在贺玉玄掌心。
贺玉玄明明触碰不到,泪水落下来时,仿佛一并灼在他身上,让他心口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
兰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他梦里都是贺玉玄与那些围绕在他周围的蝴蝶。他梦不见谢景庭,不知为何生出来了作践自己的心思,不愿意吃东西也不愿意喝药。
若是谢景庭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娘亲也不在了,他没有人要,他还不如去地下找娘亲。
兰泽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来冷汗,唇畔紧抿着,水喂不进去,药汁也没办法喂,病情愈发的严重起来。
“小泽。”兰泽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他陷入昏迷之中,耳边好一会响起话音。
“你向来知晓……如何对付我。”
兰泽梦里见到一片虚无,周围天光大亮,他看见了生长在江边的兰花,蝴蝶从上面飞走,贺玉玄长身而立,手指略微抬起来,蝴蝶振翅停留一瞬很快便飞走。
贺玉玄朝他看过来,面上露出来温柔的笑,笑容清绝明艳,目光晦明而动,在蝴蝶振翅时唤了他一声。
“小泽。”
这么一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贺玉玄的身形消失不见,天光一并消散,化成了一片破碎的虚空。
……
兰泽睁开眼,他对上陌生的天花,金色的藻井略微发暗,记忆还没有浮上来,他脑袋空蒙蒙的,不知为何心脏有些空落。
一只大手伸到了他面前,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温暖的被褥中,那只手略微熟悉,他向上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督主——”
兰泽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喜悦令他身体行动胜于一切,他扑进了谢景庭怀里,触碰到谢景庭的体温,指尖碰到谢景庭衣角,雪枝香顺着传过来。
是切切实实的谢景庭。
“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督主了。”
兰泽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令谢景庭心头略微一窒。
谢景庭掌心覆在兰泽的脑袋上,唇角略微崩裂,黑漆的视线落在兰泽眼角,指尖轻轻地碰上去,俯身吻在了兰泽眼角。
嗓音一并跟着放轻了几分。
“是我不好……让兰儿受苦了。”
第95章 仁善
魏朝开国以来拥立士族门阀, 士族权势滔天,犹如割据诸侯,治下贪患污弊积怨已久。先帝去世新帝即位, 发布新政,提拔清贫士官。
即位不过数年,新政未见成效,叛军作乱,谢景庭镇压叛军, 定都陵州,改魏元为景元, 代为执政。
兰泽不知自己昏睡了整整三日, 他与谢景庭好些时间没见,见到人便不愿意撒手,一直粘着谢景庭。
“督主如何找到奴才的……督主不是原先说当天去接奴才, 奴才在那里等了许久。”
兰泽略有些委屈, 他瞅着谢景庭,因为被亲眼角, 自己摸了摸,被谢景庭握住了手。
“我与兰泽约定在云涧山,兰泽去了相反的方向。”
谢景庭想来这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对兰泽道:“兰儿可还有那张地图……是不是兰儿记错了?“
兰泽摇摇脑袋, 他没有记错, 摸摸自己怀里欲盐否,他已经被谢景庭换了一身衣裳。他对谢景庭道:“奴才的小包子督主放哪里了?”
谢景庭于是命人把兰泽的小包子呈上来, 兰泽先数了数, 东西没有少, 他把地图拿出来。
地图沾了露水, 略有些皱巴巴的。
“奴才是按照督主写的记下的,确认了好几遍,奴才背书都没有这么用功过。”
兰泽指了指上面的地点,引魂谷那里有谢景庭的字迹。
谢景庭目光略微停顿,兰泽认不出来细微的差别,谢景庭却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字迹并不属于他。
“兰儿收到信时便是这般?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兰泽立刻摇了摇头,他脑海里划出一道人影,他想到了什么,问道:“督主,贺玉玄……他怎么样了?”
谢景庭目光深黑了些许,对兰泽平淡道:“死了。”
兰泽听到这个消息,心莫名的一紧,结合那只一直缠着他的鬼做出来的事情,他又日日梦到贺玉玄。
会不会……那只鬼便是贺玉玄。
“奴才……”兰泽嗫嗫喏喏,他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起,抓住谢景庭的衣角,埋进了谢景庭怀里。
“兰儿有话便说,我想知道兰儿身边在我不在时……发生的一切。”
谢景庭唇线绷紧,他平日里并不怎么想起兰泽,因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只是一空闲下来会担心兰泽出事。
“奴才……奴才兴许碰到鬼了。”
兰泽磕磕巴巴地把从万相寺开始遇到的事都和谢景庭说了,谢景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见兰泽在梦中被羞辱,目光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我找到兰儿,是在引魂谷外,巡查的侍卫发现兰儿把兰儿带回来。”
谢景庭眸底平静,指尖碰到兰泽的皮肤,触到一片温热,视线显露出一部分阴郁的情绪,很快便遮掩了。
“督主……会不会嫌奴才脏。”
兰泽嗓音低了下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兴许不会有人相信,他信任谢景庭告诉谢景庭,又担心谢景庭会因此嫌弃他。
“自然不会。”谢景庭知晓兰泽需要明确的回应,他握紧了兰泽细白的指尖,俯身轻轻缀吻兰泽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