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九重霄

可是我没有站着让人打的习惯啊，我会躲开的。
纪思言十分无辜。
他没说谎，外婆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特别强调了后半句。外婆还说他是她的心头肉，伤了他的身体，等于伤了她的心。所以，他从不去惹是生非，也不会让人欺负到。
萧哲无可奈何的摇头，说好吧，我不打你的主意了，但这口气我一定讨回来！
纪思言好奇的问你想怎么样？萧哲立刻笑了，说你放心，这帐我找别人算去。
十分钟后，纪思言终于知道，原来萧哲口中的"别人"，就是秦宇。
纪思言觉得，和他们在一起，他感到了久违的快乐，就像他还没有来到这座城市，还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哪里的时候。
那天晚上纪思言坐在书桌旁努力补习一天落下的课程，他不是天才，发了一天呆自然落下许多。笔尖在纸上回转，无意间抬头，纪思言发现秦宇正直钩钩的盯着他看。他忽然玩心大起。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想你好漂亮。
纪思言微一愣，转而问道，是么？你喜欢么？
喜欢，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秦宇呆呆的盯着纪思言，像着了魔般一遍又一遍重复。
仍是笑着，他走到秦宇身边，慢慢俯下身，在两人的距离仅有五公分时停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十几分钟过去，他动了动，打了个哈欠，说，我今天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好么？
呃？好，好啊。秦宇不明所以的附和。
纪思言匆匆躺到床上，他听得到自己胸膛里心在乱跳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一片白色的地方，外婆在他身边黯然落泪。他伸手想去安慰她，却发现全身都无法动弹。他觉得很害怕，大声的喊了起来。他喊秦宇秦宇你在哪里你来帮帮我我动不了我动不了！
小言小言小言......外婆扶着他老泪纵横。
你别喊了，别喊了，都结束了，结束了......
纪思言觉得头越来越重，恍惚中他看到一名男子靠近，然后又走远，越来越远。
他说，云是捉摸不透的，你明白么？
什么云？什么和什么啊？我不懂，我不懂！！
头越来越疼，疼的像要裂开。
他吓的醒来，全身都湿透。

那天以后秦宇一直尽可能的和他在一起，早饭，午饭，午休，晚饭，再从晚自习结束回寝室开始。
心头滋生一种莫名的情素，秦宇忽然间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总会想起梦里那人说的那句"云是捉摸不透的，你明白么？"
然后一阵心悸，久久无法平复。
那是一种距离感，明明就在身边，却觉得好象隔的很远。心远。
纪思言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些有的没有的，秦宇就在眼前，这就足够了。
他们去春游那天晚上，纪思言知道，秦宇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姐姐和哥哥。
同样是哥哥，萧哲可以只因为妹妹哭了就带一群人把惹他妹妹哭的人堵在墙角，秦宇的哥哥可以因为只因为他害怕就为他闯的祸顶罪，而自己这个所谓的"哥哥"却只会

无缘无故的欺负他。
没错，是欺负。
在幼儿园在学校这么多年他纪思言都没有因为出身而被欺负，到了"家"，反而被欺负了。
这还真是莫名其妙。
他苦笑，现实总让人无可奈何。
同样的那天晚上，秦宇吻了他。
说是吻，其实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下而已。真正的接吻这种事，他两年前就做过了。一个大他三岁的学姐毕业的时候，说以后可能再见不到这么帅又惹她喜爱的人了，于

是就吻了他。那是他的初吻。他开玩笑般对学姐说怎么办呢你吻了我，你应该对我负责，我们交往吧。可是学姐却拒绝了他。她说她不想和一个不爱她的小男孩交往，她还说

小言你别那么冷漠了你这样交不到朋友迟早要把自己憋死的。
纪思言想，那个学姐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吧。
她是个很干脆的人，她说毕业了就要把他忘掉。她做到了。两年，他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他知道，她在告诉他做事就要拿得起放的下，要放，就放的彻彻底底干干脆脆不留余地，否则只会徒留悲伤罢了。
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她说我倒是希望你永远不懂，但等你爱上一个人却又不能和他在一起时，你可要记起我的话啊。他笑，点头答应。
现在他觉得，他大概是喜欢秦宇吧。
症结所在是，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他不是秦宇也不可能是秦宇，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喜欢就是喜欢无关其他，对当前社会大多数人来讲，同性相恋决不是正常。如果他执意要将这段感情发展下去，他就必须面对比母亲当时面对的更大的压力，他做得到么？
一时间头脑混乱，他努力的睡，却怎么也无法睡着。他忽然面对比母亲曾面临的情况更严重的问题，他开始不知所措。
那天早上他走的很早，因为几乎一夜未眠。然后不到六点时，他在校门口遇见一个女孩，她一见他便走过去说，你就是纪思言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是你妹妹我叫纪思薇，昨天下午才刚到那个家，以后请多关照啊！
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什么叫刚到那个家？
她大笑，说不会吧你是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啊，你不会以为老头在外面就你一个小孩吧？
他听后忽然也想大笑。
外婆曾说，每个男人生命里都会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母亲与妻子：一个给他生命抚养他成人，一个给他爱情陪他到老死。而他的父亲不幸在生命里出现了第三个最重要的女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而现在，他忽然得知，原来他父亲的生命里，不止三个女人而已。
原本意识里为母亲"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概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谁的悲哀？可笑。
于是他真的笑起来，笑的肩不停的颤抖。
他那聪明的母亲一定早就洞悉全部所以抛下他另觅所爱，只剩下他傻傻的外婆以为女儿是心如死灰作践自己，还献殷勤般主动提出帮女儿抚养小孩。
这到底是谁的悲哀？

纪思薇忽然伸出手拍着他的肩说，哥，以后我得你罩着了！
纪思言一下愣了，他抬头，对上纪思薇那双明亮的眸子。她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认出你么？因为你那双眼睛，我觉得你其实哪里都不象老头除了眼睛。
蓝色的眼睛，是家族先辈混血的证明。
不知道如果连眼睛都不象，"父亲"还会不会好心的在外婆死后接他回"家"。
他想起电视里情节，"父亲"和"母亲"谁都不想要那个孩子，孩子又跟母亲长的一样，于是他们带孩子去做DNA检测，来决定这个"东西"谁来负担。
没人想要他。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人希望他是存在的。
纪思言猛的胸口一窒，是心在痛？
不不，至少他还有外婆，外婆是爱他的！外婆说，她爱小言，很爱很爱他。
所以，他不是没人爱的孩子。他还是幸运的。
怎么样啊哥，突然间多出一个妹妹来，感觉如何啊？纪思薇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搂在怀里，呵呵笑着问。
还好啊。纪思言力图平淡的回答。
的确还好，他也有个"妹妹"了，而且这个妹妹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说哥以后我得你罩着了。他会保护她的。
像思薇这样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恐怕到哪里都是大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吧。她太懂得察言观色太懂得如何讨人欢心了，她虽然没有继承家族蓝色如宝石般的眼睛，却得到了据说是"父亲"得天独厚的洞察力。她可以从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看穿那人所欲何为。然而当所有人夸她天生奇才天纵奇资时，纪思言却觉得她这分明是被逼出来的。
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孩所受到的排挤要远远大于男孩，她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这样。
他们都要找一种方法来保护自己。
他带思薇去学校参观，思薇今年就上初中，而他今年考高中。
思薇说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散漫的高三生，他说还有一个比他还散漫的她没见到，看到秦宇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神经大条，估计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中考这回事。思薇

马上笑开，说，这一路上你就只提秦宇了你知道么？他是谁我本来没兴趣不过现在很好奇哦。
不经意的笑着,享受着空气带来的思薇身上淡淡的香味。这是他的妹妹。哥哥应该怎么照顾妹妹呢？他想到萧哲，那大概就是典范吧。
站在教室门前的走廊上，想起萧哲说你放心，这帐我找别人算去，然后就在寝室里看到秦宇傻傻的表情，忍不住一阵轻笑。思薇便凑过去说哥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他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想到我可爱的妹妹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第二天要收到无数情书和鲜花了，不信你四下看看，好多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你呢。
思薇小脸涨的通红，娇嗔道哪有哥哥这么和妹妹开玩笑的？
哎？你刚刚不是也一直在揶揄我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妹妹怎么这么霸道啊？
调笑着抬头，却碰上秦宇愤怒的眸子。他的眼睛红红的，似是一夜没睡。纪思言很想叹气，可气还没出口时，秦宇便大力的摔门而去，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思薇赞叹道好火暴的脾气啊！同情你。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纪思言喃喃着说。
秦宇这个样子，真的有点......可怕。

第十二章
萧哲在学校后院空地上找到秦宇的时候，他身边放着三个酒瓶子。
"你不是戒酒了么？"萧哲皱着眉头嘀咕，收起那三个瓶子──要退回去的，还有押金呢！
"你管我？"没好气的反问，一开口，满嘴酒气。
"哎？别告诉我你才喝三瓶就醉了！"
秦宇瞪了他一眼，索性起身就走。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就生起气来，刚才纪思言还来找你呢，好象有什么事的样子，你却不在......哎呀，他看起来好失望啊～～"故意拉长了尾音，见远去

的人顿了下脚步，知道目的达成，萧哲不禁偷笑。
"他不陪女朋友找我干嘛？"秦宇一声怒吼，害萧大少差点咬到舌头。
萧哲立即恶狠狠的指向秦宇，刚要开吼，又像见到什么停了下来。
"谁说她是我女朋友啊？"
秦宇顺着萧哲所指的方向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跳入耳朵。秦宇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纪思言抱臂而立，不屑的斜视秦宇，他身后一个漂亮的女孩探出小脑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秦宇觉得，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酒醒了。
"那她......"仿佛要求证又不敢一样，秦宇指了指纪思言身后的女孩。
然而纪思言却完全不理会他的小媳妇样，冷冰冰的问："年纪轻轻就喝酒，你该不会还抽烟吧？"
"不是的，我那个......"也许是酒喝多了，秦宇开始吐字不清。
一旁的女孩咯咯笑起来，指着秦宇对纪思言说："你看看你看看，哥哥，他好象电视里因为偷喝了酒而害怕不已的老公在求老婆原谅哎～～天呐，他真是那个上午在走廊

里不可一世的家夥嘛？他该不会双重人格吧？哈哈哈哈～～"说罢，女孩仗着们周围没人的优势很没形象的大笑起来。
"你──"等等，她叫他什么？哥哥？
刚想发作，秦宇一下又蔫了下去。
"我叫纪思薇，我哥的妹妹～你好啊～"女孩见他如此，大方的先走过去，向他伸出手。
"呃？我......我叫秦宇，我是小言的......呃？小言的......"条件反射般伸出手，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室友。"纪思言轻描淡写的接过话去。
"对！是室友！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落寞。
"也是好朋友。"纪思言拧着眉，忽然又加了一句。
这一句令原本有点沮丧的秦宇马上觉得心情舒畅豁然开朗，忙附和点头。
"好朋友？哇～哥哥，这个好朋友，有多好啊？"意有所指的望着纪思言，纪思薇故意抬高声调说。
故意无视纪思薇和萧哲的怪异目光，纪思言拽了拽秦宇的衣角。
"宇......"
"恩？"
"我们今天下午，翘课吧。"

这所学校的初三学生一周之中只有周日下午放假，剩下六天半里有六天要上课到晚上八点半，一天八节正课四节自习。周日上午是四节正课。一般学生逃刻的时间集中在周五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也因此周一是学校抓逃课严打时间，这个时候教室里坐的学生是一周中最全的。
也就是说，通常，一名非弱智学生不会选在周一逃课。
但数学上说，负负得正，两名高智商学生如果凑到一起，智力退化到类人猿程度完全有可能。
所以，这两名学生在周一逃课，就该是很正常的了。
从离开学校开始一直到下车的前一秒，秦宇还在想纪思言逃课的理由。
他听朋友说纪思言是同类人中个难得一见的乖乖牌，上课认真听讲，课后认真复习，作业写的一丝不苟，见到同学老师都礼貌的打招呼，从不在人背后说三道四搬弄是

非，甚至连抱怨的话都没听他说过。但他又总是跟人保持着一个恰好的距离，让人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小心保护自己的人，为什么忽然要逃课？他不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美好形象都被毁了么？
"我以前经常逃课的。"走在林间小路上，纪思言忽然说。
"呃？"
"你不要那么惊讶好不好？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哦......"
"怎么了？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么？每次都是一个‘哦'‘啊'了事，你是真不好奇还是根本不在乎我啊？"
"啊？"这什么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啊什么啊？你说喜欢我的，难道你骗我？"纪思言可怜巴巴的望着秦宇，泪眼婆娑的细声道。
"......纪思言！你又耍我～～"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的秦宇委屈的大吼。
"谁让你每次都那么认真啊？我一看见就想逗你！"
那是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啊！秦宇心下埋怨，看纪思言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怎么也说不出来。
沿着山路走上去，最后，秦宇发现他们来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
花还开着，甚至更茂盛了。然而鼎盛之后就是衰败，这些花的寿命，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小言，以前怎么没听说你有妹妹啊？"坐在野花田里，秦宇首先问。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啊。"纪思言不以为然的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什么？？今天早上才知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个表情～～真是百看不厌呐～～哈哈哈哈哈～～"纪思言手指着秦宇笑倒在地上，笑的眼泪都留了出来。
"小言，你......没事吧？"受什么刺激了？
"没事啊，我很好啊，呵呵，秦宇你知道么，我好喜欢你哦，哈哈。"
呃？这......算是告白么？
"不用怀疑了，秦宇，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纪家正室的儿子了对不对？那天纪晟走了之后没两天你就去找过你哥哥，因为你在你哥的学校见过纪晟是吧？你哥什么都告诉过你了对吧？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到隔壁大学篮球场打篮球，但昨天我问你有兄弟姐妹没有你说你有个姐姐还有个哥哥，所以我去问萧哲，他说你去隔壁大学是去找哥哥，他还说你们秦家好厉害，前几天才签好了和纪氏的合同。你全知道，却装出一副担心我受伤而不问的样子，你这样很过分哎！看别人笑话很好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