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没钱是不是?这条数想拖也行,让我拗断双手双脚,再到街上行乞还钱吧!」说完,男人一拳揍到丧彪肚里,那肥肿的身驱跌撞到柜台旁,发出巨大的声响,妓馆的人谁也没有理会,顶著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坐在沙发上继续欣赏缸里的鱼,反正这是对方咎由自取的事,我还是少理为妙。
「昆少,你就放过我吧!」丧彪哭丧著脸,委屈地站起来,他想了一会,忽又诚惶诚恐地笑著说:「这样吧!我老婆在这里卖,她一定有钱.....」
「我说你这个人真贱。」男人撇撇嘴。「要自己老婆出来做替你还钱。」
「也没差啦!反正她本来也需要钱。」丧彪露出恶心的叽叽笑声,我听在耳里,只觉荒谬至极。这时,透过鱼缸的玻璃边,我看到後面不远处的厕所里,站著一个男孩,他探出半个头偷看他们,我转头侧身,从沙发後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
男孩大概十一、二岁,似乎正清洗厕所,白色的背心渗满汗水,残旧的短裤加上拖鞋,一头蓬松凌乱的头发,体型很瘦,似乎没好好吃饭吸收营养,正是那种没人理的野孩子样,他留意到我,立刻充满警惕地盯著我看。他有一对锐利的目光,明明只是个孩子,全身上下却并射出层层敌意来。
看著他,我竟移不开视线,在我们互相凝视时,厕所旁的门口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冲著他喊:「喂!小子,进来给我换掉床单吧!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臭死了。」
随著女人的叫喊,丧彪发现到男孩,他迅速跑到厕所,男孩见他走过来,慌张地想把门关上。
「臭小子,想避开老子吗?」一脚踢开门,丧彪强势抓住男孩的头发。「你妈呢?」
「她到楼下剪发去了。」男孩有点惊慌,微微颤抖著说。自 由 自 在
「我操!」丧彪咋舌。「老子我有难了才出去。」他大力推开男孩,指著外面说:「去,快找你妈回来。」
男孩低下头,似乎不怎样愿意,丧彪用脚踢他屁股,暴躁地说:「还不快去,要打你才去吗?」
男孩这才走出厕所,经过我身边时,偷偷瞄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好像有话想对我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他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他瘦弱的身躯,而是那双坚毅的眼神。
「昆少,待我老婆回来一定有钱。」丧彪面向债主,顿时变了口脸,恭敬地奉承著。
「啍!」男人走到我身旁坐下,这时柜台的人点好数目,将钱交给我,我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後,起身准备离开。
「我先走了。」满身闷热,我只想尽快完成工作回家洗个冷水澡。
「阿龙.....」丧彪来到我身旁,暗暗地说:「别走嘛!好歹也为我求求情,你走了,真不知他会对我怎样。」
「这是你的事,我无法插手吧!」说完我便撇下他走出妓馆,在这里每人只顾自己,根本无暇理会他人,尤其是这种败类。
走下楼梯,我忽然想起那个男孩,脚步不由得停下来,母亲是妓女,父亲又是赌徒,这个年纪不去上学,却在妓馆里当起小劳役来,生活恐怕不好受吧!况且他不是丧彪的亲儿子,以对方暴戾的性格来看,他一定经常挨打受责。
倏地,我觉得他和我有点像,虽然我没有这种不幸的家庭,但自小失去双亲的我,到处打滚,靠一双手养活自己,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要学懂怎样看别人脸色,凡事忍耐,这时候,我总渴望快点长大,和别人比并,然後抢回自己该有的东西。
16.下
我走回妓馆,为的只是想再看看那个男孩,丧彪以为我重兄弟情而留下来,可我不是。
等了一会,男孩终於回来,却不见他的母亲,他喘著气,脸有难色地走到丧彪面前。
「你妈呢?」丧彪吼道。
「她........她说没有钱,不肯过来。」
「操!!」丧彪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他妈的!竟然见死不救。」他目光倏地转到男孩身上,恶瞪著他,男孩只管低著头,不敢看他。
「臭小子,你妈不肯过来,你不会硬拉她走吗?」揪住男孩的背心,丧彪将所有怒气发泄到他身上。「我看你是有心放她走吧!平时你就会藏起你妈的钱,不让我发现.......」话未说完,丧彪已经赏了他一记耳光,立时,巴掌大的红印浮现於男孩脸上。
「你只会听你妈的话,当我死的对不对?」再来一记耳光,男孩细弱的身躯倒向一旁,丧彪没有放过他,继续往他身上踢了好几下。
「啍!真难看。」叫昆少的男人坐在一旁,耻笑道。「喂,烂赌彪,别再耍花样了,究竟有没有钱,我已经等得不耐烦。」
「对不起,对不起!!有的了......」丧彪猛陪不是,转而呼喝男孩。「再给我叫你妈来。」
「她已经走了。」自 由 自 在
「呸!!」再来又是一拳,我看不下去,走上前捉住丧彪的手。
「打够了没有?」我推开他。「欺凌弱小,算什麽男人。」
「你懂什麽?又不是帮我却多管事。」
「这是你咎由自取,没有人可以帮你。」
丧彪似乎被我这番话激怒了,向我揍过来,我稍微一闪,避开他的拳,再伸脚扫了他一下,他整个人倒向前面,发出惨痛的叫声。
我再看看男孩,他坐在地上,抚著被打的地方,强忍住满眶泪水,我过去扶起他。
「没事吧?」
他摇摇头,定睛看著我,又是那种有话想说的表情,我揉搓几下他的头发。「你很坚强,没有哭出来。」
这时,他才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感觉到丝丝暖意,对他,我有种说不出的情谊。走到叫昆少的男人面前,我将刚才收来的保护费连同自己的钱丢给他。「钱我暂时代他还。」
「啍,那谢啦!」男人将钱袋袋平安。「不过,别说我没忠告你,那条肥猪赖帐的本领一流。」说完便满足地笑著离开。丧彪见对方走了,立刻从地上爬起,握住我的手说:「阿龙,我就知你有义气。」
「放手!!我只是代你出,别想欠帐或搞什麽花样,我随时都找到你。」冷冷说著,甩开那只手,我拉住男孩走出妓馆,来到楼梯口转角处,我蹲在他面前,与他同一视线。
「谢谢你。」男孩轻声说。
我笑了笑,搭上他肩膀。「你还小,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
他低下头,脸上尽是无奈,看著他纳闷的表情,我的心同样感慨。
「你爸经常这样对你吗?」
他点点头。
「你妈呢?」
「她在这里工作,很少理我。」
「为什麽不上学,而在里面混?」
「因为没钱。」很简单但残酷的答案,我发现他很沉默,不爱说话,似乎更不喜欢与人沟通,一个原本该天真率性的小孩,硬被周围的人改变性格,在这个乌烟瘴气的角度里,过著潦倒的生活。
我掏一掏裤袋,才忆起身上已经没有钱,只好卸下右手的金链,放到男孩手上,我不甚喜欢小孩,但不知怎地,我却想帮助他。
「拿去。」自 由 自 在
他莫名看著我。
「把它押了应该有不少钱,随你喜欢怎样用,但别被你爸发现。」
将金链握在手中,男孩有点怅然,好像不习惯有人这样对他。
「听著,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带著母亲离开这里。」我拍拍他脸庞。「如果不想被看低,就要靠自己双手争取,总有东西是属於你的。」
他顶著复杂的神情,眼里再次涌现泪水,我觉得,这孩子可能比我想像中要过著更辛苦的日子。
「好了,上去吧!否则你爸又要打你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我拿他没法,只好站起来,揉了几下他的头发说:「那麽,我走了。」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还以为他不会主动问我东西。「我叫沈世龙,是你爸的拍档。」
「都是在黑社会里工作的吗?」
「嗯!」我不知他为什麽这样问,但我还是转身离开,一直走到楼下,依然感觉到背後的视线没有移开。
我没有问他名字,但我总觉得,我们将来或许还会再见面。
17.
「你是存心加入黑义堂的,是不是?」当记忆像碎片般慢慢重叠起来时,我的心越发沉重。
「......嗯。」
「为什麽要回来?那时候我不是要你离开的吗?」
他没有说话,室内弥漫著局促的气氛,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忧郁的脸说道:「那时候,林傲彪欠的赌债越来越多,而且每次醉酒後都会对我们拳打脚踢,我和母亲的生活比以前更加辛苦,於是我对自己说,只要贮够钱,总有天我会照你所说的带母亲离开,但是,事情还来不及实行....」他两手倏地抓紧被单。「她便得了抑郁症,某天自杀死了。」
我难以置信,想不到事情会朝著这个结局发展。
「十八岁那年,我逃离那个时刻令我作呕的地方,为了避开林傲彪,我到处居无定所,可半年後依然被他找到,被迫替他还债,直至有一天我从他口里得知你当了'黑鹰'的老大。」他冷笑一声,继续说:「我从没试过有这麽强烈的欲望加入黑社会,因为我想见你。」
「..............」自 由 自 在
「加入黑义堂後,我跟随一个叫赵钧的男人,他是一个杀手,专收组织的钱然後杀人,我求他教我用枪,还有护身的武术,不到两年,我学会所有东西,而第一个杀的人就是林傲彪。」
我讶於他说的话,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丧彪是被债主所杀,看来所有事真的冥冥中有报应,好像他那种人渣最後竟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他早该死,要不是他,我和母亲的生活就不会这麽痛苦。」
面对他的悲愤,我不知道可以说什麽,我们这种活在黑暗里的人,有的尽是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或许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够走在一起。
「我在帮里打滚多年,都没有出头的机会,直至遇到陈胜,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同是喜欢男人,於是我利用他向上爬。」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为了我,他毅然加入黑道、当陈胜的人,这样做并不因为我是黑义堂的老大,而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他付出了比我想像中更多的东西。
「Kurt,当你伤好後,离开这里吧!今後你是黑义堂的敌人,洪爷还有白鹰的人不会放过你。」
他用充斥著泪光的眼睛看我,和那时候的一模一样。
「但我一定会保你安全。」我抚上他脸庞,遂寸感受那里的触感,鼻尖、唇边、耳後......这次他没有避开,閤上眼睛接受我的轻抚,一滴眼泪沿他脸颊落下,我用指尖轻轻抺去它。窗外金黄色的阳光洒入室内,照在我们身上,我想,只有这个宁静的早上是属於我们的。
***
这天,我赶至世荣经常去的地方,但没有见到他,他的住所甚至空无一人,我返回黑义堂总堂,在门口处,便看见几个手下站在那里。
「老大。」他们让开一条路给我进去,每人的表情都相当凝重,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敢开口,我走至里面,看见另一羣兄弟围在堂中央。
提著忐忑的心,我慢慢走过去,不出所料,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世荣.....」我全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扶起他冰冷的身躯,我大声喊道:「世荣!!」
「龙.....龙哥。」他用仅馀的力气睁开眼。「他....他们.......」
「我知道。」控制不了情绪,我一个劲按住流出鲜血的地方。「别说话,你会没事的。」
「我....不行了。」他握住我的手说:「替我....照顾...家人。」
「我会....」
「还以为......尚有机会.....继、继续....和你做兄弟,可惜....」
我点点头,世荣跟随我多年,是我一直信赖的好兄弟,面对即将与他分离,我感到无比伤痛。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自 由 自 在
他笑笑,顶著最後一口气说:「龙哥,你.....亦要....小心他们。」说完,便在我怀里安然死去。
身旁的兄弟纷纷低下头,露出哀伤的神色,我拥住世荣的身体,回想起与他共事的日子,在帮里可以信赖的兄弟不多,而他却是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对我忠诚,为我多次出生入死,然而身为龙头的我,却连最好的兄弟亦保不住。
不知何时,脸颊已挂上一行清泪,我用袖口抺掉它。「将他火化,然後把骨灰交给他妻子。」我吩咐手下,这时,总堂的门徐徐打开,陆飞推著洪爷,领了一帮手下步入总堂。
「已经死了吗?」洪爷看见地上的尸体,淡然道:「他说想见你最後一面,所以我由他到这里来。」
「为什麽要杀他?」面对洪爷,我的语气变得冷峻起来。
「为什麽?」洪爷嚏之以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陈胜将所有事告诉我时,我不但惊讶,更痛心你竟然欺骗了我。他本来就得死,只是被他侥幸多活几天,阿龙,你这人太重情义,我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再交给你处理,才亲自解决他。」
「就因他杀死你的儿子,就得赔上性命?」
「杀人填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整件事都是对方先作挑衅,世荣只是出於自卫杀死他。」我忿然说。
「阿龙,对洪爷说话不能够这麽放肆。」陆飞在一旁制住我。
「算吧....」洪爷用他那对锐利的鹰眼盯著我。「阿龙,别被无谓的私人感情影响你,你是龙头,如果不做出老大该有的样子,便很难服众。」他沉下脸,继续说:「昨晚陈胜被那个叫Kurt的人杀死,他不但杀了同帮兄弟,就连自己的老大亦不放在眼内,这种人你竟然放走他,说吧!你有什麽解释?」
堂内顿时沉默下来,身旁的兄弟还有陆飞等人一脸凝重地看著我。
「我一直都想除掉陈胜,我们向来都不是兄弟,而是敌人,Kurt只是替我解决他。」
众人露出诧异的表情,洪爷则深皱眉头。
「阿龙,别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洪爷显得越来越贫怒。「那个人犯了帮规,陈胜理所当然向他行刑,而他为了保住自己,却在房内杀死自己老大。」
「面对要杀自己的人,任何人都会作出反抗,Kurt亦不例外.....」我笃定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
顿时,堂内的气氛更加沉重严肃,所有人同时盯著我看,我没有刻意回避,继续说:「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他一根汗毛。」
「沈世龙!!」洪爷吆喝道,我从没见他如此忿怒。「别开玩笑了,你这样说,是要包庇那种人吗?!」
「我只是不想再有重要的兄弟在我面前死去。」
「你......」他稍微压抑怒气,转过身,彷佛不屑与我对话。「随你喜欢怎样说,但我已经叫手下干掉他。」
顿时,我的心几乎跳出来,脑袋空白一遍。
「你说什麽.....」
「我们派人跟踪你,知道Kurt藏身在那间诊所里。」陆飞代而回答。「阿龙,既然他不是在你手下做事,又何必为了他破坏帮里规矩.....」
不论陆飞说什麽,我已经没有心情细听,只管一个劲往外跑,只要想到再有第二具尸体躺在我面前、而那人正是Kurt时,我的心便乱作一团,无视路人的喝駡声,我抢了一辆正要驶出马路的电单车,往诊所的方向高速直奔。
Kurt,你绝对不能有事,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我来为止,你这麽艰难才从陈胜手上逃脱出来,现在怎能轻易死在那帮喽罗手中.......
这一生,我侥幸遇上你,否则我不会看清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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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自 由 自 在
诊所的门口被人用硬物强行打开,整块玻璃外墙碎裂了,我进到里面,看见病历卡、药物、书籍杂志等散了一地,桌椅和医疗用具都被打翩,一副遭到大肆破坏的情景。我战战兢兢走到Kurt所在的病房,只见里面凌乱不堪,却不见Kurt。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源源涌上心头,我在诊所里反覆找了多遍,也不见Kurt,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和无助,我实在不敢想像Kurt和世荣一样,有著相同的下场,他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已经遭灭口、尸体甚至被处理掉?想到这里,我颓然坐到床上,全身的气力好像瞬间被倒空了一样,感觉不到、亦听不到身边的事物和声音。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我说过要保护他,要送他离开这里,况且我还欠他一个人情,他怎可以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