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磐————梅莉薇莎

作者:梅莉薇莎  录入:12-18
华亭美苑,雕梁画栋。轻质的纱于飘渺的风中漾出别样的清氛,薰香的铜炉自雕花精致的小口逸出袅袅白烟游弋在空气中。点点灵光闪烁,把一整个鸾月圣殿熏蒸出不同人间的风景。
青衣小侍恭敬地匍匐在门栏外不敢抬头,惟恐亵渎了这圣殿中的一干天人--守护着东帝国的天人,不是他人伦间的一介俗物可以瞻仰的。
当今圣上经年不问政事,一切由皇长子代理,也基本上等于是鹰扬府掌管了整个朝政。但是现在圣上长疴缠身,虽然不认为会有比皇长子更适合的帝王人选,毕竟龙心难测,揣测间也只有暂抛对鸾月圣殿的忌讳而派人来一探将来--天人始终是天人,总比他一干凡人更能洞悉天机。
隔帘远帐,跪得膝盖生疼却不敢起身,只恐一不小心触怒了帘帐内的人。周围不见人影,只有闪着灵光的轻烟和忽来的爽意清风伴着日过西下。
薄纱翔舞,平稳的气息托着一尺绢纸缓缓飞过半垂的卷帘落于小侍面前。一尺白绢如玉温润,无瑕纸面以朱砂落下秀婉二字--
"涅磐"。

与此同时,远于东方的帝宫敲响丧钟。帝王驾崩,留遗诏传位于七子......"芳华"。
瞬时鹰扬府一切布置落空。
凭空而出的七皇子虽然有封号,但自出生起就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室教育。皇家惯例,没有接受过皇室教育的皇子是没有皇位继承权的,所以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皇子。而这石破天惊的遗诏却打破了惯例,让人在惊讶中不免惶惶,不知道是先皇糊涂了还是早看穿皇长子已经落入鹰扬府的掌控。所以才立了最小的皇子,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的刹那芳华为储君。
但是遗昭既然已经广而告之,自然不方便以下犯上违抗皇命--即使鹰扬府的势力早已遍及朝野。幸亏这位皇子一直被养在深宫也没有受到正统的教育,稍微威胁利诱一下应该可以控制在手上。
当天晚上鹰扬府当权人士紧急修改了原来的布置,希望在七七守丧期满后的登基大典前把控制到那个皇子,不动摇鹰扬府在朝野中的绝对地位。

时年鸾月历1007年,"芳华"年及22,"重旭"3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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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降凰,天际翔临。白昼出凤,天现双日......",此为上古传说之一。
重旭者,双日横出!

先帝崩三日,鹰扬府将军宅--
"兰,求你看在我们夫妻24年的份上不要这样......"华服妇人原本温婉的嗓音早已被长时间的哀求折磨得嘶哑不堪,丝丝血脉于嘴角流下眼看再不停止就要破嗓。哭干的眼睛红肿得不复见清亮,血丝满布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换做平常日子,身为将军夫人,当朝二皇子唯一妻妾的她绝不会让自己这般难看。但现在堂下跪着的是她怀胎十月的双生子,而这两个孩子面前却放着他们的父亲,她的夫君所赐的"花想容"一杯。
"花想容",世间绝毒之药。食者如花谢,亡后不改生前模样,也可谓极温柔的毒药。
但是两个孩子并没有犯任何错,实在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妇人哭得声音嘶哑快到破嗓,这三个时辰的凄哀只为了劝回眼前男子的执意,保住这一对她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对皇位没兴趣的啊......为什么......"哽咽到语不成声,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委顿到地上。即使时隔22年,她也依然记得当初诞下孩子的时候知道是双生子时的绝望和被夫君轻言誓意无意于皇位后的安心。
皇家不容双生子,惟恐相同的两人惑乱宫闱扰乱朝纲,所以一旦有双生子诞生必定会杀掉其中的一个。可是他的夫君,当朝二皇子却如微风般笑道:"皇位于我无意,何必为了那种无聊的东西扼杀自己的孩儿。"
当时才15岁的纳兰重旭第一次在她的眼里变得高大到可以支撑一片天,在嫁给他的两年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上了这样的少年,从此以他为天相信着自己是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这样?
三天前,纳兰重旭还有着她熟悉的温柔,却在三天后的今天变成了她无法了解的决绝,冷血到要自己的儿子在彼此间选择一个留下的......而另一个必须......去死!
为什么啊......她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以让她的天颠覆到如此地步?究竟有什么改变了?
才不过三天的时间......
三......天......

"难道是为了他!?不可能......不可能......"不,不会是她想的那个......
可是一道她曾经熟悉到心痛的声音彻底地击溃了她--"你一直很聪明。"
聪明?
不,她才不聪明!她根本是聪明得太晚了!!!
"刹那......芳华......"猛然抬起头恨恨地瞪视着她曾经的天。
七皇子"芳华"出生时被母亲云璜亲手交托给二皇子"重旭",自此刹那芳华的教育就一直由纳兰重旭安排。没有安排正统的皇室教育是因为云璜的嘱咐,不让幼小的孩子卷入复杂的宫闱......一直以为夫君是基于责任才频繁地往返于皇城照顾那个孩子,却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他根本看待那孩子超过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牺牲......
不,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应该尽力协助即将登基为皇的刹那,而不是要逼宫造反争夺帝位。
"......你无法忍受自己一手教养的孩子登位称帝,而自己却始终是鹰扬府的质子?"稍稍平静了点,努力思索着夫君行为的可能,希望能从中找到嫌隙来打消他的念头救回自己的孩子。
"我不会让任何人控制他,他是我的。"淡淡地叙述着事实,纳兰重旭那双深邃的眼弥漫着自己看不到却让满含希望的人堕入深渊的雾色。
原来......原来......
她......真是太蠢了......
这个男人原来有这样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却不是为她出现的......
她所认为的幸福原来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她的天在看见那双眼睛中的雾色时......崩塌了......
撑起自己几乎无余力的身体,眼中的凄厉替换成了深若无底的悲哀......她所相信的一切啊......原来从来都不曾存在!
水袖舞动出最后的眩华,她的舞是为他学为他跳的,这最后一次就为自己跳吧......纤手翻出玲珑,雕花小杯舞出流水的痕迹送上唇边,一仰而尽。
花想容......
"娘!"
"娘!"
相似的声音先后出自两张相同的容颜,急急扑来的身体因长时间的跪着而引起的麻痹只能险险接住自己母亲跌落下来的身体。
"娘--!!!"
悲呛的呼喊在确认了怀里的女子已经回魂无术时响起,回旋出满屋的凄哀。
母亲向父亲求情的三个时辰中早以凉的心,在看见慈母的尸身后迸裂,扎得满身都痛,痛到要咬碎银牙才能止住奔腾的泪水却换来了连呼吸都不成的疼。
呼吸......再呼吸......在呼吸中让自己习惯那疼痛,在疼痛中变得麻木......然后,思绪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抬眼,看着坐在上首的男子平静到让人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的脸,渐渐地体会到恨的积聚......对眼前这个男子的恨意让全身都感到彻骨的冰寒,却也比什么时候都清楚自己的选择。
开口说话,吐露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稳,在决定的同时放弃了自己:"你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吧,重旭殿下。"
挑眉,对自己长子的变化感到有趣。看来他逼出了一只聪明的猛兽,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狠下心。
"当然。"许诺出未来的承继,如果这孩子能浴火而出的话,那正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得到了承诺,少年转身轻抚着犹抱着母亲哀伤的同胞:"弟弟,娘亲一个人会寂寞的,你去陪她好不好?"
"哥哥?"哀伤的少年不明白地看向那张相同的脸,疑惑地抽泣着。
牵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把同胞手足拉进怀里,手一紧:"只有你去,我才可以放心。"
"哥......哥......"
皱着眉看向自己胸口的匕首,慢慢地......终于明白了一般转回视线,涣散的视线已经让他看不清面前的容颜,渐渐地扯出淡到几乎让人没察觉的笑意,闭合的眼帘下一颗珍珠滑下了脸颊跌在大理石地面上摔成了十几瓣......
放下怀里的尸体,不再看端坐着的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子拖两条依旧麻痹着的双腿移动到门口。打开门闩,在拉开门看到外面的人时楞了下,但很快丢了个讥笑的表情给那人。拒绝了对方的援手,独自靠着墙支撑着离开。

"你......真的做到了。"无法置信地看着纳兰重旭。虎毒还不食子,他居然真的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连夫人的自尽也在他的预料中......这个男人太恐怖了!
"伏牙,发信号给风凝川。"没有看对方一眼,也没有看儿子离去的方向。纳兰重旭的视线投向遥远的东方,仿佛透过这虚无看见了什么。
依言朝天发出了五色彩信,伏牙不禁担心起身在皇宫的刹那芳华......不知道他最终会怎么对刹那呢?

先帝崩五日,鹰扬府中郎将纳兰重旭赴京奔丧,率兵五千。

先帝崩七日夜,纳兰重旭下榻于京城外驿站--

撷去火烛那过长的烛芯,被炎君烧得焦黑的棉线在晚一步落于烛泪的遗憾中被丢弃于置于一旁的小盘中,那釉花简雅的小盘里稀稀落落地躺着它的先辈,虽不孤单却更添无奈的气息。
烛影因人的举动摇曳了起来,不是很大的动作却还是惊动了专心读书的人。把视线从书本中移开,一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深夜依然不睡的人:"伏牙?"
被这样的眸子注视着,伏牙一瞬间仿佛看到的是另一双相似的眼睛。一般的深邃,一般地让他失神......
"伏牙?"
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恍惚的人。纳兰重旭一直很喜欢逗这个家伙,看伏牙因他的玩笑和刹那的戏弄而起的反应实在让人乐此不疲--喜欢上刹那的人......
"你还不睡吗?"
恍惚只是短暂的,毕竟那两个人并不十分相似。失神后有着小小的脑羞,但并不会影响到他忘了原来的本意。
"恩......"把书放置在桌子上,支着颌看着伏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停驻在城外?"他永远也搞不清楚纳兰重旭到底在想什么......不,应该说他永远也搞不清楚那两兄弟在想什么。被纳兰教导的刹那已经让他不知道北在哪,更何况这个始作俑者--光看当初他奉命监视这位二皇子,却最终被同化转而对鹰扬府阳奉阴违就知道这个家伙厉害得可以。
纳兰是想利用回京奔丧来进行逼宫。
在现在这个局势下,他不能不承认确实是个好机会。皇储太过于出乎意料,引致皇城内的不稳。而传位于最幼的皇子这个遗诏,也让众皇子蠢蠢欲动--只带五千精兵不会让那些敏感的家伙觉得异样。
不过夺帝位不是光有兵就可以的。
先不说禁卫军,单单其他皇子的私人兵队加起来也不止五千之数,他凭什么让人拥他这个长年不在京的人登位称帝?
"我在等。"
满腹的疑问却只换来了这三个字,伏牙很想在他头上敲看看是不是有哪堵塞了。平时最会举一反三,听一句知三句,察言观色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现在在担心什么?!
"我五岁时是以皇储的身份进入鹰扬府的。"淡淡地说着,纳兰重旭眯起眼睛从记忆的海洋里抓取着三十年前的回忆。
"怎么可能!?"不置信地看着平静的人,虽然嘴里说不相信但其实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确实,纵观全部皇室子弟没有一个能比眼前的人更适合。但是把皇子送入鹰扬府,则是等于同时剔除了皇子的继承权--成为质子的皇子虽然在生活上不会有太多限制,也会拜官。但是由于一直在鹰扬府成长,对于皇室而言会担心这位皇子是否会成为鹰扬府的棋子,而鹰扬府也会疑虑这皇子会不会因在府中时间太长而了解太多--作为质子,一开始就是弃子。其本身的价值只等于一张和平契约而已,怎么可能会把皇储牺牲在这个契约里?
"现在想想......父皇还真是个成了精的狐狸。"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敬佩。
在纳兰重旭的记忆里,父皇只是一个名词而已......那个人所代表的名词,没什么具体的概念--毕竟最在乎那个人的是他的小刹那。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不会一开始就被那个人算计了吧。
虽然那个人从来都不热情,但他对刹那的冷淡和忽略似乎也太过了。
难道......
利用他对云璜的特别感情,故意忽略刹那......是知道他虽然对别人的东西没兴趣,却无法对没人要的东西视而不见。而一旦被他认定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手......一直很奇怪那个人为什么会把皇位传给一直忽略的皇子......不过如果那个人是完全清楚他的个性而做的决定的话,那一切就是从他五岁前就计算好的!包括他所有的反应以及会做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个被他称为"父皇"的人的掌控中!
"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突然看到纳兰的笑容还真让伏牙鸡皮疙瘩掉一地。当然,并不是他从来没见过纳兰笑。相反,纳兰一直很会利用笑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连鹰扬府的小公主都被他的笑脸迷得死心塌地。
不过现在这个笑容可不是他平常的笑容,该怎么说呢......就好象......
"傻笑。"
对!就是这两个字--傻笑。
"谁?"半夜三更是谁擅闯?伏牙后知后觉地转向声音的来处,他居然在来人出声后才发觉,不是他太大意就是来人的武功实在高得离谱。
"风凝川,你吓到人了。"稍稍收敛了下被认为是"傻笑"的笑容,纳兰重旭开口招呼着门口的黑发男子,"事情办得怎么样?"
"明天那个人就会被发现‘暴毙'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脸看白痴样看着纳兰重旭,既然叫他出马还用得着问结果吗?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他还怎么管理惊鸿栖园。
"呵呵。"
伏牙人生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想象力不够。
纳兰一直是让他出乎意料没错,但记忆里永远是让他讶异后外带敬佩无限。可是这个"傻笑"的表情......他似乎听见自己耳中有着什么东西剥裂的声音。
"除掉自己的哥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吗?"风凝川始终站在门外,冷淡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是啊。"笑眯了眼,向上牵的嘴角画出"高兴"的弧度,只是声音却早已失去温度。
定定地看着纳兰半晌,风凝川转身踏出离开的一步。
"诶,真的只需要封你的一生就可以了?你的后代不需要?"
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脸:"划‘惊鸿栖园'为郡给我和我的后代有什么关系?我管他们干吗?"
"真是个冷血的家伙。"看着风凝川一个起身消失在视线里,有些不甘地嘀咕着。
"我不否认。"沉沉的暮色里自人离去的地方传来四个字的回复,却再次让纳兰笑了开来。

"你在等的是他?" 伏牙脸色沉重地看着笑得开怀的人,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能让他笑成这样。
惊鸿栖园的风凝川,迷样的风凝川,没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只知道惊鸿栖园是鹰扬府为了对抗鸾月神殿而弄出来,最终却变成无法控制的组织,而惊鸿栖园不受控制正是风凝川去到后才改变的。
这样的人应该敬而远之,可是纳兰似乎不是这么想。
"......现在需要解决的就只有刹那了。"仿佛没听见伏牙的问题,纳兰重旭喃喃地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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