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传出一声惨叫:
"啊--!"
惨叫入耳,顶着脑门上一方红印的俞陌津只是轻嗤一声,随即挑高两道细眉,以凶狠的口吻警告:
"记住!我不是小鬼,不许你再弹我脑袋!"
居高临下的他看不见弯下腰去的萧驭南嘴角破开的一抹苦笑,他看见的只是萧驭南再度站起之时,脸上挂着的一贯的懒洋洋的笑容。
萧驭南摇摇头无奈地说着:
"你还真狠心呐!"
然后挽住俞陌津的胳膊,拉扯着他走进游泳馆。
无奈?
......哼!
在萧驭南的面前总感觉自己处于劣势而忿忿不平的俞陌津,却也说不清楚到底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比较"无奈"了。
他们迈进游泳馆大门,刚好碰上急忙忙从里面赶出来的体育组组长。年近五十的老男人满头大汗的步履匆匆,差点跟萧驭南撞上个满怀。
"组长?"
两边三个人都是一愣,萧驭南的手还以很暧昧的姿态挽在了俞陌津的胳膊上。那个组长倒没多在意,目光一瞥而过,却是满脸喜色的一把拉住了萧驭南。
"你跑哪儿去了,我正找你呢!"
俞陌津顺势将胳膊从萧驭南的怀抱里抽出来,退开一步,目光静静的上下打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老男人。
萧驭南问:"组长找我什么事啊?"
"咳,还不是下个月比赛的事情!"
"喔......"
萧驭南拉长尾音应了一声,不过从他略为茫然的眼神中很明显可以看出他还没想起来的事实。
组长说:"唉,就是每年一度的高校游泳比赛啊,你怎么给忘了!?"
"啊啊!想起来了。"
早成惯例的比赛,没想到自己居然给忘掉了。萧驭南朝身边的俞陌津瞟过去一眼,嘴角不禁微微绽开几不可觉的苦笑。似乎最近一段的全部精力都放到那个小子身上了,甚至连自己身为老师的身份也差不多忘了个精光......唉。
"有些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组长一边说着,一边把萧驭南往门外拉,"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萧驭南对俞陌津嘱咐一句:"你先进去吧,让他们做做准备活动。"跟着组长走了出去。
出去后没走几步,两个人就在门口说起话来,俞陌津在门里站了一会儿,听他们说的都是比赛如何如何,没什么兴趣,正准备进去更衣室,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大名竟被那个什么什么组长挂在嘴边,狐疑地止了步,站在原地侧耳倾听。
只听组长说道:"诶,刚才那个男孩就是俞陌津吧?"
萧驭南诧异的望向组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只是十分含混的应对着:"啊......唔唔。"
"看来大家说的都是真的了。"
组长以一副"果然没错"的表情冲着萧驭南微笑。
被对方的笑容弄得心里直发毛,心里有鬼的萧驭南不禁吓了一跳,暗暗猜测着该不会是有人"误会"了自己与俞陌津过于亲近的关系吧,同时试探的问道:
"......什么真的假的啊?"
"大家都说你很厉害。"组长很豪爽地拍拍萧驭南的肩膀,"不错不错。"
对方没头没尾的话这么一说,萧驭南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组长接着说:"大家都觉得你既有责任心,点子又多,连那种已经被大多数老师放弃的学生也能被你引回正途,更让咱们游泳队又多了一个生力军,你真是不简单呐。"
"啊?"萧驭南仍然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
"咦,你不是为了要尽到教师的责任才去接近那个目空无人的暴力学生的吗?"
"呃......"
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说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而已,现在早就不那么想了,可是却听见组长无意间又自以为很了解的随口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被身为教师的责任心驱使,你又干吗非要冒着被揍一顿的危险去接近那种学生呢!"
听到组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萧驭南也只好唯唯诺诺的点着脑袋,无奈的口中称是了。
......游泳馆里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朝俞陌津投去诧异的目光,奇怪这个高大的男孩为什么会呆呆的站在门边,脸色苍白,甚至嘴唇也被牙齿咬得失去了血色。
原来......是这样啊。
很多时候都不由自主的猜想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接近自己,想不明白身边的人都在惧怕自己,为什么他偏偏要胆大包天的笑得又痞又无赖的过来接近自己?
一向以自己心目中男子汉的形象来要求自己,强硬的行事令俞陌津几乎没有可以亲密相处的朋友,而他高傲的个性又不允许自己"低三下气"的去"乞求"友谊,长久的独来独往造就了他孤傲的性格,可是即使惯于独居的猎豹,也终究会有向往与同类交往相处的期望,于是,亦师亦友的萧驭南的出现,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转机。
渐渐的,因为和萧驭南彼此间融洽如此的相处而感到欣喜,虽然仍忍不住思考着对方接近自己的原由,但是却一股脑的将所有钻进脑海的隐约的不好的念头努力地压抑住,尽量不去想它,有些久违的快乐一旦重新获得,便会非常害怕失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点虚伪的真相会这么快就被揭穿。
怪不得呢,怪不得一直令周围人惧怕的自己身边会很不可思议的冒出来一个怎么撵也撵不走的无赖家伙,那个据说应该被称作"老师"的家伙。
俞陌津自嘲的略微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结束了谈话而走进来的萧驭南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暗暗心惊。
"......你在等我吗?"
虽然对这样的俞陌津难免感到有些疑惑,萧驭南仍像以往那样很自然笑起来,上前一步,搭住俞陌津的肩膀,十分亲昵的把他拉近自己。
"我们进去吧。"
没想到却被对方使劲挣开。
"别碰我!"
萧驭南愕然,面对着自己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臂弯不知所措,抬眼迎上俞陌津傲然的鄙夷的视线,突然觉得,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即便咫尺也如天涯。
俞陌津咬了咬嘴唇,粗声粗气地低吼道:
"别碰我!"
讨厌这种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很不好受,所以只能用粗声粗气的喝骂来抑制住莫名其妙就不舒服起来的心情。
"你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游泳......"
瞪圆的并且闪烁着凶悍光芒的眼睛吓怕了馆里的其他人,疑神疑鬼的远远躲开却偏偏还探头探脑的不住往自己这边瞟--简直腻烦透了!好奇的伪善的胆怯的懦弱的人们,从小到大围绕在身边的就都是这种人,已经叫自己腻烦透了!可是面前的那个人啊,他却半步也没有退,一脸忧虑的望着自己。
隐隐约约觉得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不知怎地突然怒气难抑,像是郁积了很长很长时候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俞陌津凶狠异常地瞪向萧驭南,一字一顿地说:
"游泳这种东西,无聊死啦!--我再讨厌不过了!......连你也讨厌,不停的缠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呐!"
......就这样了吧,以后就各回各的轨道好了,两不相欠!
俞陌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游泳馆。
身后似乎传来了几声模糊难辨的呼喊,不过......冬季的风刮得太响,除了呼呼的北风呼啸,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忽然觉得寒风袭人而高高立起了衣领,并用力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羽绒服。
越来越冷的天气,大概快要下雪了吧。
#11
......果然下雪了。
俞陌津趴在课桌上,耳边环绕着的是老师频率单调的讲课声,平板无趣的声音叫他越发的昏昏欲睡了。靠窗户的座位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视野,原本应该隔周一换的座次,却因为俞陌津的偏好,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便在众所默认之下,成为了他的专座。
雪花飘飘荡荡,从前一天开始,便一直不间断地坠落下来,世间早已银装素裹。往外望去,看进眼里是满目的雪白,茫茫一片惨淡的白色,令人不由自主怔忪起来。
明明回响在教室里的是物理老师讲述着有关"牛顿"有关"动能"有关"守恒"的无机质声音,可是平摊在面前打开的课本,却书写着满纸满篇的数学定理,那一个个好象咧齿嘲笑的XYZ未知符号瞧得自己有点眼晕。
理智提醒自己该换一本上来,但在窗外雪花漫天飞舞而窗内又弥漫着名唤作"昏昏欲睡"分子的此时,俞陌津一根指头都不愿意抬起,只想安安稳稳地枕着胳膊爬在桌上,贪恋地呼吸教室内静谧中透着懒散的空气,他脸上迷迷糊糊的神色大为削弱了平日里过于坚硬的五官线条。
自从大前天和萧驭南的争执--或者说单方面的吵闹更为恰当一些,寒着一张脸走出校园的俞陌津就再也没出现在那家伙面前,甚至连自己家都没回去--如果被无赖家伙侵占的那个单身小公寓算得上家的话。
也正好赶上周末。俞陌津索性随便找一家低廉喧嚣的小旅馆,一窝了事。只有在傍晚的时候出去,泡泡附近的小酒吧,消磨消磨时间,顺便再采购一些简易食品回来,白天则倒在床上蒙头睡大觉。
不需要任何证件,只要有钱就可以住进去的小旅馆,就不信你萧驭南手眼通天找得到!
不算是逃避吧这不算是逃避吧,虽然对于再面对那个人的确感到一点点......不情愿(胆怯?),虽然有家归不得的行为实在有一点点像缩头......的某一种爬行动物,可是既然没有人来指着他俞陌津的鼻子大声叱责说:"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那么也就半睁半闭着眼睛放任一下自己好了。
这两天睡得昏天黑地的,朦朦胧胧的时候也会转着念头想倘若妈妈像往常那样找到小公寓里,只看见某个无赖在抽闷烟(呸呸呸,管他抽什么烟哩!)而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很担心呢......?
想着,脑海里一闪而过妈妈担忧的模样之后,紧接着晃到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妈妈和某个无赖相谈甚欢的情景,漂亮的妈妈笑得魅力横溢,某个无赖竟也露出温柔异常的笑容,两个人脉脉相望,即使就在旁边的自己气得跳脚,他们也始终没有分过来一丝一毫关注。
猛地惊醒。
庆幸着还好只是南柯一梦的同时,俞陌津讶异地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那么排斥妈妈和那个人的相处呢?明明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想打扰到***生活才决心搬出来的吗?为什么会毫无道理的排斥他们在一起呢?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选择......
只是稍微的假设而已,俞陌津就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在头脑中模拟着某个无赖的形象:总是笑意盎然的弯弯眉眼;通常挑起的嘴角含义暗昧不明,无赖的嘲讽的嚣张的,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种迥然不同的意味;......自然还有充满阳刚力道的健臂,恐怕多次制服自己也并非一时偶然吧。
不过最终他还是不屑地撇起了嘴巴,一声轻淡的冷哼从微微噘起来的两片唇瓣之间逸了出来。
哼。那样一个没半点正形的无赖,又如何能配得起自己妈妈!?
......说不清楚漫天的白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落,也许是周六的夜晚也许是周日的上午,俞陌津只知道一直睡到星期天下午才起床的自己猛地一拉开窗帘,窗外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就这样一下子跳进自己的眼睛。
--那时候反射着太阳光的明晃晃的银白,顿时刺得两眼生疼生疼。闭住眼睛呆了好一会儿,视野里依然是茫茫的白光一片。有点受伤。
然后雪一直下到周一,也没停。
周末二天的法定休息日过去得很快,俞陌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迎接着星期一的到来。
--是的,若无其事。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受到某个无赖的影响,俞陌津昂头挺胸、大踏步地迈进了校门。
敏感的神经下意识地留意四周,始终未曾发觉某个无赖的踪迹,于是,奇怪的莫名其妙的疲惫心情,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俞陌津揉揉眼睛,困意不住的往上涌,忍不住打出个大大的呵欠。几乎忘记了此时的自己身在课堂,肆无忌惮的呵欠招惹得教室里无论学生还是老师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已经对枯燥的课程感到厌倦的学生们更是饶有兴味地朝他指指点点。
而眼睛呈迷蒙状态的俞陌津则一点也没有觉察,仍然懒洋洋地趴上课桌。
面对过于胆大包天的学生,仅仅需要负责"授课"的老师最智慧的选择自然是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了,没必要为了顽劣的不服管教的学生浪费时间浪费力气,授课亦如买卖,讲究的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充满功利的年代早已不时兴热血教师的那套热血教程,平等买卖,童叟无欺,谁也犯不着为谁搭进去多余的精力时间。
物理老师扫一眼角落里呵欠连天的俞陌津,没有为了某一个学生打乱自己教学进程的打算,顶多只是稍微在心底叹息一下,随即抖擞精神,继续讲授他的牛顿一二三定律。
俞陌津懒散地趴着,时间慢腾腾的从他半张半合的眼帘以及摊放在桌的纤细指尖上一点一点滑过,感觉像是过了极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以尖锐高亢的下课铃声尚未打响来看,时间再怎么流失也流不出四十五分钟。仿佛听见旁边的玻璃上传来一下下闷重的声响,蓬蓬蓬的,恍若幻觉。
有些迟钝的身体呆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然后缓慢地瞥向窗户的视线只见到透明干净的玻璃上已经被砸出了好些个雪块的痕印,大小不一,乱七八糟,俞陌津惊讶之余,立刻直起身体,向外望去。
锐利的目光聚焦在窗外,看见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裹着羽绒服不住地攒起雪球朝窗户上掷来,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他一头一身。
不间断的蓬蓬蓬的声音中,俞陌津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疑问--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呢?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被自己说完"再讨厌不过"的话语之后,他又想做些什么呢?
随着一个个疑问的浮出水面,俞陌津同时又很摸不着头脑的想到,幸好教室在二楼。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拼命地朝窗户砸来的雪球倒有大半落到旁边的墙上,楼下的某人实在白烂的投掷技巧让俞陌津很快淡忘前一刻解释不清的想法,皱紧的眉头平滑如初,取而代之的则是撇起嘴角的不屑一顾的嘲讽轻嗤。
"那个白痴......呿!"
嘴巴不着痕迹地动了一动,极低极轻的声音却仿佛传进了对方的耳朵,只见正蹲着攒雪球的"那个白痴"毫无征兆的一下子抬起头来,来不及躲闪的俞陌津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当中。
......感觉有点狼狈。
挑衅似的扬起削尖的下巴,冲着楼下的男人摆出一副倨傲的神色。而楼下的那个依然笑得痞气十足,张扬地挥动胳膊,似乎在大喊大叫地说着些什么。俞陌津不小心愣住,对方一张一翕的嘴型怎么也猜不透在说些什么。
烦躁,不光是因为看不明白对方的口型;好象对方一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就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引了、甚至连思想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行为举止波动起来而产生的愤懑不快,更令自己感到烦躁。
俞陌津瞪着下面指手画脚的人好一会,用力扯过窗帘,将那人连同皑皑的雪一并封印。
烦。
眼不见大概心才能平静下来......吧?
可是仍旧烦躁不止的心情,却叫俞陌津质疑起先辈古训了。
--所谓"眼不见心净"也不过是安慰人的借口而已吧,要不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了,偏偏还"净"不下心来?
耳边蓬蓬蓬的响声持续不断,完全压过了教室里物理老师平板的腔调,雪球撞击着玻璃的钝重声响吵得他头都疼了,环视周围的同学,十分诧异于为何他们始终一无所知的平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