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哪有儿子骂老子变态的道理?看卓飞的生活,条件之优越,必定是被父母亲宠在手心里长大的。但是他却极其仇恨地说自己的父亲心理变态。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虽然我很想问他,但是看他一脸不想说的样子,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於是我转移了话题:"那个......卓飞。"
他转过脸来看我。
我却不敢看他,有些别扭地踢著自己脚下的石子:"总而言之,太好了,想杀我的人不是你。"我说出了真心话。
我想起刚才他面对罗檬的那种愤怒,觉得他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就算是建立在所谓的"同伴"的基础之上,但至少我们的确是朋友。
"我怎麽会舍得杀你呢?"他走近来抱了抱我。
我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但是也不好意思做出令人误解的热情的回应。"那个......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轻轻笑了:"你放心,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七)
"连生,该起床了,连生!"哥哥像往常一样拍著我的脸叫我起床。
我朦胧的意识中依稀记得今天是星期天。於是我咕哝了一句:"再让我睡会吧,好不容易有休假日。"翻了个身,把被子裹进自己的怀里,继续睡。
"连生,你这只懒猪!"哥哥推了我一把。
我迷迷糊糊地嘿嘿一笑。反正我本来就属猪,这话刺激不了我。
只觉屁股被大力踢了一脚:"臭小子还不起来?今儿大早还要给老爸老妈上坟去呢!"
我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顿时清醒了不少。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我揉著眼睛,嘴里还叼著一片面包,跟著哥哥出了门。
哥哥不断地回头叮嘱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没?水果、花束、还有上香用的东西......"
"哎呀哎呀,不都在我手里吗?哥你每到这时候就唠叨个没完。"
"这个东西当然要面面俱到,可千万马虎不得。"哥哥说得一本正经,"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的,如果祭拜诚意不够,九泉之下的父母是会不高兴的,那麽我们许的心愿就无法完成了。"
我侧头看了看哥哥:"对了,哥,上次祭拜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了那麽久,你是不是跟老爸老妈许了很多心愿啊?"
"许愿的时候可不能太贪心,否则就一个也实现不了,而且老爸老妈也没那麽多精力帮我们完成那麽多心愿不是。我就许了一个心愿。"
"许了什麽愿?"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还能许什麽愿啊,这几年我年年跟老爸老妈许同样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快点长大,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
我撇撇嘴:"真的假的啊?我才不信咧,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咕个半天,就说这麽点事?"
"当然不仅仅是说这些啦。我还要向爸妈汇报一下我们兄弟俩这一年里的生活状况,免得他们担心,还有就是你著家夥这段时间乖不乖,有没有犯错,或者得了些什麽奖,都要一一汇报。"
我讪笑著:"哥哥你还挺迷信的啊,我以为你不过是走个风俗而已,没想到你这麽认真......"
後脑勺被他重重拍了一下:"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吗?就算你是个无神论者,也至少要把父母放在心里面,不可以因为他们去世了就忘记了以前的养育之恩。"
我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啦,哥,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干嘛生气啊?"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哥哥我啊......真的是非常希望你快点长大,快点出息。"
我咕哝著:"长大了有什麽好处嘛......"
"至少你长大了就不用我养你了啊。"
我,非常地郁闷。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哥──"
"恩?"他回转身,黑色的发丝被微风掀起层层涟漪,遮盖住他的半边脸,连飘飞的衣角也透著一股凛冽的味道。一种源自我内心深处的恐慌而弥漫出来的萧瑟。
我突然觉得仅仅是几步的距离也将我们隔得如此遥远。我快步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把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只有闻到他衣服上属於男子的味道,我才感到心里稍微塌实了一点。
哥哥怔了怔,既而失笑:"连生,你多大了啊,怎麽还撒娇?"
"哥......"我发出闷闷的声音,"就算以後我长大了,你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这什麽话?男子汉就是要学会自立的嘛。我也不可能总让你跟著我一辈子啊。"
我仰起头,"哥,你想结婚了吗?"
"诶?"
"如果哥哥结婚的话,我就不能再跟你住在一起了吧?"
"唔......这个嘛,要是想住在一起也没有问题的,不过等到连生你结婚了之後,还是分开住比较好了,否则妯娌之间就会有矛盾哦。"
我心中冷笑,妯娌什麽的,多麽令人厌恶的称谓。"如果我一直不结婚,哥哥也一直不结婚呢?那样的话,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了吗?"
他皱著眉头看著我:"为什麽一直不结婚?连生难道想过单身生活?"
哎──我认命地松开了手。我这个迟钝的哥哥啊,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果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传达到他心里去的。
因为不常来的缘故,父母的墓碑前堆积了很多灰尘。
哥哥轻轻叹了口气,细心地将周围一一打扫干净,然後拿出打火机开始点香。因为周围风太大的缘故,他怎麽也点不起来。
"连生,来帮我挡挡风。"
"哦。"我走到哥哥对面,接过哥哥手中的香,一手拱起来将香头围在中间。哥哥一手拿著打火机,另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握著我握住的地方,双手接触在一起的时候,我明显能感受到哥哥指间传来的温热的感觉。我不由地一哆嗦。
"拿稳一点啊。"哥哥轻声呵斥。我没有说话,指间微微加重了力道。哥哥俯下头来,专心致志地点火,我只要微仰起头,便能看到他那刘海下黑亮的眼睛,还有紧抿的嘴唇。
"哥......"我看著他,几乎出神,唇齿间便不自觉地吐出一声呢喃。
"恩?"他看了看我,既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一会,马上就好。哎哎,这山脚下的风就是大......"
话音在他唇边隐没,只剩下扑哧扑哧的打火机亮了又灭的声音。
我心中微喜,真希望这打火机永远不要把香点燃,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跟哥哥靠得这麽近,一直站下去了......
然而估计是上天听到了我的不良祈祷,只听哥哥呼了一口气,从我手中抽出香,道:"总算点著了。"於是我的脸便也跨了下去。
哥哥依旧在父母的墓碑前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好一阵,我在他身後来回踢著石子,有时候想凑近一点听听他到底在说什麽,但是他那种只是微微动动嘴皮子,根本咬字不清的说话声,估计只有他心目中的老爸老妈才能听到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踢石子,心想难不成他真能把我们哥儿俩这一年的大小事情都一一汇报?
过了半晌,他终於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对我道:"连生,走吧。"
"等等,我也有话要说。"我说著在刚才哥哥站过的位置上蹲下身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诶?"哥哥惊讶地看著我。以前每回来上坟,我都是一脸不耐烦地催促著他走的,可是这次我却主动上去要跟父母说说话,他感到奇怪是必然的。
对著父母生前的黑白照片,我也用几乎呢喃不清的声音说道:"老爸老妈,不管刚才哥哥许了什麽愿,都先听听我的愿望吧。我希望哥哥永远不要结婚,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嘛,爸妈,你们也希望我们兄弟一直要好下去对吧,你们也不希望看到两个儿子越来越生疏吧。所以,请一定要保佑我......呃不,是保佑哥哥,千万不要有奇怪的女人来骚扰她,千万不要有女人嫁给他,这样他就可以永远都跟我住在一起啦,这样的话,我和哥哥仍旧可以每年都一起来看望你们两个,给你们上香,烧很多金元宝给你们用,这样多好......你看你看,你们笑得这麽慈祥,一定是答应了对不对?所以啦,一定要保佑!!"我祈祷完毕,将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然後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一回身,哥哥便好奇地凑上来:"连生,刚才许了什麽愿望?"
"秘──密!"
"哟!"哥哥一脸好笑地看著我。
"笑什麽啦。"我恼羞成怒,有种被当成傻瓜的感觉。
"没有没有。"他摇晃著手,"只是第一次看到你这麽认真的表情,心想爸爸妈妈看到你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会很欣慰的。这麽想著,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我撇撇嘴,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我跟老爸老妈做了这个约定就好了。
走出公墓的时候,我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休闲杉,栗色的柔软发丝,还有那一脸清淡的表情──这不是卓飞是谁?我刚想抬手跟他打招呼,却见他将头一撇,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咦?"竟然这麽冷淡,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他的身旁还跟著一个成年男子,看上去将近四十岁的样子,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五官十分英挺,身形同卓飞一样是修长型的,只是整个轮廓要略显高大魁梧一些。
那男子意识到我在看他们,也回过头来看我,当我与他四目交接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受到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某种寒冷的情愫。
然後他回过头去,跟上卓飞的脚步,一手搭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五指收拢,卓飞微微一个趔趄,身子便向他身旁靠去。
哥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什麽呢?认识他们?"
"哦......不,只是......学校里的同学,不怎麽熟。"
我这麽解释著,心中有些不快。卓飞为什麽对我视而不见?
(八)
我很不客气地敲开了卓飞家的门,一脸不满地向他走去。
"你终於来了。"未等我发话,他一边抬起头来看我,一边露出安心的微笑。
然而我才不会被他的笑容所蒙蔽,我气鼓鼓地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上次是怎麽回事?"
"你说哪次?"他也毫不犹豫地反问。
还跟我装?"那次在公墓,你明明看到我了对吧,为什麽像陌生人一样理都不理我?"
他呵呵笑了:"你在生气吗?"
欠扁的家夥!"生气又怎样?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可是朋友见面的时候会那麽冷淡吗?还是你说把我当朋友的话根本是在戏弄我?"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笑:"我是把你当朋友的,真的。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了,真的。"他连说两次"真的",然後身子微微向前倾,用双手拢住了我的脖子。
他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拥著我,淡淡的体香便渗入我的鼻尖。一时之间我无法拒绝他的亲近,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一个男孩子怎麽会有如此轻盈的身段和如此幽淡的体香?这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抱一下我好吗?"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因为身体很疼,想要被自己所亲近的人安慰。"
"只是......抱一下就可以了吗?"我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感到有点无所适从,总觉得他这个人性情古怪,捉摸不透。
"恩......就只是抱一下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这才注意到──其实从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火气太大没有在意──他的脸色很苍白,身子骨又消瘦了一些,人显得没有精神,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我轻轻将手环住他的腰,算是回应他的拥抱:"刚才你说身体很疼......是生病了吗?"
感觉到他摇了摇头,我更迷惑了:"那是怎麽了?摔伤了?"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不肯说。
我只好换个话题:"你为什麽......总喜欢抱我?"
他这才将头抬了起来,靠得很近地看我:"因为我喜欢连生呀。"
"诶诶?"
"别误会嘛,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很单纯的喜欢。因为有连生陪在旁边就会感到很安心。连生你知道吗?这一个星期我都在等著你来的日子,你来了我才有个伴可以说说话,可以抱抱我。"
"那你上次还对我那麽冷淡......"我不满地咕哝著。
"因为上次有别人在呀。"
"你是说我哥吗?"也对,我的确是告诉过卓飞,不能让我哥知道我在外头做家教的事情。但也不必装得像陌生人嘛......
不料他摇了摇头:"因为我爸爸在我旁边啊。"
"你爸爸?"我一怔,既而恍然大悟,"原来,上次那个中年男人就是你爸爸?"
他点了点头。
"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你爸爸诶......长得一点都不像......或者说,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他叹了一口气:"如果真不是亲生的倒好了......我只是长得比较像我妈而已。从爸爸那里,也许唯一得到的遗传就是这鼻子了吧。"他说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经他这麽一说,我倒也觉得的确如此。以前之所以觉得他跟他爸爸不像,是因为他爸爸的脸部轮廓要深一些,不论是眉目还是嘴唇都是非常坚毅俊挺的类型,而卓飞的脸部线条则非常柔和,只有那鼻梁非常地俊挺,综合了女子的柔媚和男子的英挺,让人百看不厌。
但是为什麽有他爸爸在他就不能跟我打招呼?而且我也想起来,以前那个叫罗檬的家夥,似乎就是奉了他爸爸的命令来威胁我的。真是天下奇闻,竟然有老子来威胁自己儿子的朋友,我一来不是什麽不良分子,二来没有教坏他儿子,他凭什麽对我防心重重?
我试探地问:"卓飞,你跟你爸爸......关系不太好吗?"
"可以这麽说吧。"他点了点头。
"他......会打你吗?"我联想到他刚才说自己身体疼,既然不是生病也不是摔伤,那麽就是被体罚了咯?"
他垂下头去,沈默了一会,道:"他不打我。只是......"
"只是什麽?"
他突然扑到我怀里,开始掉眼泪:"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像他那种人渣,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诶???我的脑袋里混乱地像糨糊。这话......怎麽听都不像是在埋怨自己的父亲啊......
"那个......卓飞,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爸爸的话,也就没有你了啊......"我小心翼翼地提醒。
他吸了吸鼻子:"我倒宁愿自己不存在呢。反正他也没有真正把我当成他的儿子看待......他到底想把我怎麽样?他这样软禁我,倒不如我一出生就把我杀了比较好......"
这这这......我越来越混乱了,这什麽父子啊?虽然我也知道有些家庭里父亲和儿子总不能和平相处的,可是关系僵化到父亲把儿子给软禁的例子倒真是鲜於听闻。
说起来,我每次进来这幢别墅,总是看不到卓飞和管家以外的人,以前只以为是大人都外出工作了,可是现在看来......
"卓飞,该不会是只有你跟管家两个人住在这麽大的别墅里面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