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公子----飞砖

作者:  录入:12-16

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冰霜一般冷。但是等她抬起头来时,她要找的对象却已经离开了。
往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柳晨铃懒懒地笑起来。
"如此,我算是没有违背您的命令了......所以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吧?"
她身后,衣衫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终至听不见。
闭上眼,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知道要和震四方分开时,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仿佛又看见那刮着透骨的冷风,沾染了亲人血腥味的冬夜......那时,是此人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给了自己一个希望。
所以也是那时候起,她的命,再不属于自己。
夕阳的余晖照在人脸上,暖融融带些暧昧的色彩,引得劳顿了一日的人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或是回家做几个小菜打一壶酒,慰劳一下自己一日的辛劳。
林府对面的布铺老板看了看天色,懒洋洋站起来准备打烊时,有阵马蹄声传来。
林书行从马上跃下来以后目不斜视就要进门,却被早已在林府门口转了一下午的几个江湖人围住。
"林公子......"
"林公子......"
从那些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不约而同的为难神色上,林书行已隐约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所以他很无奈地停步,摇了摇头。
这下轻轻的摇头却仿佛要了那些人的命一般,当场让数名堂堂的七尺男儿灰白了脸。
"凝碧壶乃是林家镇宅之宝,是绝对不会外借的,几位请回吧。"
"林公子!!"
"请回吧。"不看那些人脸上恳求的神色,林书行只是淡淡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林家传家宝"凝碧壶",因传言饮下盛放其中的水可解百毒治百病,故列武林至宝第三位--玄机生的《八卦宝典》中是如此记载的。
因为那宝典中的记载,也使得林家这些年来很少真正过上太平日子。
为夺此宝而来的人层出不穷这样的事已还算是好对付的,最难却莫过于拒绝那些诚心来借宝的人的要求......林书行从小看这种情形到大,早已看惯,也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般的心肠。
但这次拒绝对方的请求,除了因为林家家训素来规定凝碧壶不可外借以外,更重要的是凝碧壶现在根本就已经不在林家人手中了--日前凝碧壶被盗一事,为顾及面子林家使出了浑身解数封锁消息,因此至今江湖上还甚少有人知道此事。
但看现在的情况,或许实话实说比较好......
看着眼前数人不肯放弃的眼神,林书行咳了一声。
"实不相瞒,非是书行不肯将凝碧壶借给各位,实在是因为凝碧壶已被人盗走,我和家人也在全力追查中,所以......"
那求助的众人闻言一愣。
来此之前已隐约在江湖上听到一些传言说林家最近出了不少事,但因一直没见林家人表态,所以他们本还抱有一线希望。此刻,却连这最后的希望也断了。
心知再待下去也是绝望,众人礼貌地向林书行施礼过后就离开了--看那沉重步伐,许是回家替那等着凝碧壶相救的人准备丧事吧!
看一眼众人离开的方向,林书行眼中有微微不忍的神色,但转眼便被管家的通报打断了愁思。
他的表情在听到管家说话内容的那一刻曾有过一丝细微的改变。
虽然不明显,但那抹神色还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街角旁观的二人眼中。
"如何看?"欧阳常乐依旧是和以前一样懒洋洋地靠着墙,手里出于习惯捏着的折扇却没有打开。
雷鸣没有看林书行,却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提问的这人身上。
他跟着欧阳常乐出了万宝斋,本以为痛失挚友的他会需要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段时间,所以已作好了自己追查下去的准备,却没想到又被欧阳常乐拖到林府门口蹲墙角。
从欧阳常乐脸上,根本看不出有半分的悲伤。
但是雷鸣还清晰记得,当初震四方下落不明时,欧阳常乐独对孤灯的寂寞背影......以及刚刚发现震四方尸体的那一刻,欧阳常乐止不住颤抖的肩头。
知对方是强作镇定,却也问为何自己不能成为让他坦率以对的人。
"雷兄?"得不到意想当中简洁低沉的回答,欧阳常乐伸手在雷鸣眼前晃了晃。
"你想问什么?"
听这话,他是完全没注意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欧阳常乐还是再说了一遍--
"我是说,你觉得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林书行去色匆匆?"虽是推测的语气,但是欧阳常乐刻意在"人"字上下的重音,却是谁也听得出来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所以雷鸣并不想答。
"你已经心里有数的东西,何必问我的想法?而且比起这个,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凝碧壶藏在了什么地方?"
太过直接的问题抛出来,欧阳常乐一时因为对方异常肯定的表情而闪了神。
对峙着,久到已经快要引起他人注意的时候,欧阳常乐终于带着一抹无奈的笑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拿了凝碧壶的?"
"你以为呢?"
就连这个时候都不肯直接回答自己吗?"是......林府失火的第二天早上?"
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欧阳常乐说出自己的推测--除了那一日意外,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露出过破绽。
这次雷鸣却是很大方地点了头。
"我从门缝里看见你房中的被褥完全没动过。"一个叫着要休息的人,床铺却整整齐齐,那他究竟是去哪里"休息"了?雷鸣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而以他的经验结合着当天听到的消息,真相如何很容易就能推测得出。
"你知道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欧阳常乐依然在笑,却隐隐带了些怒火。
那种自己以为没有纰漏,实际却早就被人看穿的感觉让他很不愉快。
雷鸣认真地看着他,回答得很镇定。"我只是想等你自己说。"
想看看欧阳常乐会信任自己到什么程度,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哪个位置......所以他选择等,但是等到今日却依然不见对方提起此事,他才决定由自己来问。
欧阳常乐别开脸,不再看对方深沉的眼睛。
"若是说问题的话,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
正所谓报应来得快,雷鸣方才触了别人痛脚,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与欧阳常乐相同的,他其实也大概知道对方要问自己什么。
敛下染了些笑意的眼,雷鸣答得坦率,坦率到了让欧阳常乐咬牙的地步。
"我的确是隐瞒了你一些事没错,你的猜测也是正确的。"他其实早就想告诉对方,而现在正是时候。
有时候当你刻意想要激怒某人,却发现对方完全不为所动时就会觉得很无聊,而欧阳常乐此刻就有这样的感觉。
有些怨念地看了雷鸣一眼,向来态度张扬的常乐公子难得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
"知道吗?"盯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他的声音闷闷的。"你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回应他的,是雷鸣首次流于外的笑声。
看着街角二人相处融洽的景象,斜对面的茶楼上有人影轻轻一闪,迅速消失掉。
却不知在他消失的同时,雷鸣与欧阳常乐也同时收起了闲适的态度,各自换上了然的表情。
"今晚。"欧阳常乐轻轻地说出时间,同时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干涩。"今晚,就是收网的时候。"
之前发生的事情,浮游子和震四方这两笔帐......他很快就会讨回。
看着黄衫公子失了一贯从容慵懒的脸,雷鸣没有发言,仅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第九章
夜深沉。
寂静的房内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撕裂声,而后,一缕青烟几无痕迹地从窗纸的缝隙处蔓延开来。
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让人安心,更让人困倦。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青烟渐渐消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无声地靠近床榻。
黑影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似在考虑什么,就在此时朗朗笑声响起,床上的人却是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听到这无比清醒的声音,来人已知不妙,正欲回头逃走,欧阳常乐却像早已预料到一般开口--
"不必挣扎了,我既作好了准备等你来,外面自然就不会有让你逃脱的可能。"
黑影静静听完,反倒冷静下来。
欧阳常乐也不急不躁地慢慢穿着衣服,然后才把油灯点上。
昏黄灯光亮起,照见那烛光中亭亭玉立的女子,正是江湖传言已失踪或遭了不测的司徒婉。
她迎着欧阳常乐的双眼,嫣然一笑,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
"既然逃不掉,我也不逃了,你就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是我做的事好了。"
说着,竟是真的气定神闲,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
"要说什么时候知道的话......从一开始听说林家少夫人失踪我就开始怀疑了。"在司徒婉对面坐下,欧阳常乐知道楼下的人会留给自己说话的时间,所以他也不急。"但是直到今天......不,该说是昨天晚上我收到某个消息后,才敢真正设下这个局。"
"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很感兴趣般,司徒婉微微偏了头,脸上的笑容就像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一般天真。
看她一眼,欧阳常乐缓缓道:"你可知晓柳晨铃死了?"
昨日欧阳常乐他们走了没多久,柳晨铃就死了,是小六发现的尸体。
司徒婉听了连脸上的表情也不曾动摇过分毫,只"哦"了一声。
"她死前手中握着个东西。"
听到这里,司徒婉才又是一笑,问:"是可以出入宫禁的玉牌吧!结果到头来无论说是多么可靠的家伙,终究还是会背叛。"她早就知道那女人靠不住,若不是有人阻止,早就先动手处决掉对方了。
"我不是由她的死怀疑到你的,她的死只是让我更确定而已。"
"那么,现在你究竟想问什么?"听得楼下依然是寂静一片,司徒婉的心情不禁有些浮躁起来。
"我什么也不想问。"欧阳常乐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因为从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明白了。"
如果说事到如今他都还一无所知的话,未免白白浪费了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打滚的这些岁月。
司徒婉却是有些不满般地噘起了嘴,冷冷哼了一声。
"你没问的,我有。"被抓不要紧,任务没完成才是最重要的事。"‘凝碧壶'在哪里?"
"我还以为你不要这个东西了。"欧阳常乐呵呵一笑。"放心吧,我已经物归原主了。"
"你!"她这场辛苦为的不过就是拿到"凝碧壶",欧阳常乐竟然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就毁了她的努力?!
平静地看着那激动得一拍桌面站起来的女子,欧阳常乐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态度。
"林家昨天就走了。从此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你上头那位也不必再找他们。"简单说完,欧阳常乐顿了顿,眼神有些黯淡地补充道:"其实,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是闹剧的事......却白白连累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那不是闹剧。"司徒婉的声音极冷。"只要‘凝碧壶'一日在林家人手上,皇兄就一日不能放心!因为那是--"
忽然有人推开了门。
司徒婉回头看见来者,面色一僵,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雷鸣一言不发地将她的举动都看进眼里。
"六哥......"虽然早就知道他在此地,可真的见了面,感觉却是全然不同的。
雷鸣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道:"你真让我意外,也真让我失望。"就算时光再回溯到一切发生以前,他也无法想象自己单纯可爱的妹妹,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你和大哥都让我意外极了。"雷鸣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可是却字字句句砸得司徒婉心都在抽痛。"也难怪你们要瞒着我,因为若是我知道了这个计划,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本来司徒婉面上一直神色不定,待到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她哼笑出声。
"你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全天下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以为一切都可以用堂堂正正的途径解决。"
"难道我错了?"
"自然是错了。"肯定无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司徒婉挺直了脊梁。"魔教余孽不能不除,收拾林家,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家早已退出了不是吗?"
"谁知道是真,是假?若当真退出了江湖,为什么还要留着可以号召魔教余孽的‘凝碧壶'?若是当真无心天下,林书行,为什么要去争下任武林盟主的位置?若当真退出了江湖,没有反心的话......他家,为何要在我的饭菜中下毒,逼得我只能假装失踪?"几句疑问,句句尖锐,一如司徒婉的眼神。
雷鸣却只是叹了一声气。
"无论怎么说,林书行是你的夫君。"
"表面而已。"司徒婉笑。"若不是为了探得‘凝碧壶'的下落,我何苦嫁来林家?"
"他对你是真心。"否则昨日不会一收到司徒婉的信就想要立刻赶去与她见面--只是中途被自己安排的属下拦住了。
司徒婉闻言,脸上出现了刹那的失落,而后她再度坚定地看着雷鸣沉稳的双眼,道:"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说到底我也不能回应什么,说到底我也是一颗棋子......这是生为皇族的宿命,我摆脱不了,你也一样。"
雷鸣没有否认她的话。
看了欧阳常乐一眼,雷鸣转向守在门外的官兵们吩咐:"送公主回京,她需要冷静一些时日。"
然后他转向司徒婉。
"我收到了大哥的命令,不能办你,但你却不能不对死在此次无意义的事件中的人负责......终此一生,你都不必出永吉宫了。"软禁终生这处罚对身为公主的司徒婉而言或许是重了,可是对于那些被她直接间接害死的人而言,又何尝能够弥补万分之一?
没有多余的辩解或挣扎,司徒婉缓缓蹲身施礼。
"是。"这样的结果,是知道六哥来杭州以后就已经大约估算到了的,所以到了现在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不满......或者该说,能在一贯雷厉风行的六哥手下保住性命,已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六哥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雷鸣答完,缓缓闭上眼。"现在回去的话,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揍大哥一顿。"
司徒婉闻言,低低笑着任侍卫们把自己带走了。
青冢一座,坟前两只白烛几盘素果,平常简单。
也许墓中那二人,生前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平凡"二字而已,却是要到死后才能终于如愿,除了感叹命运弄人,别无他话可说。
将手中纸钱洒完,欧阳常乐站起来一笑,道:"到头来世人忙碌一辈子,谁也逃不了这么个结局。王侯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英雄豪杰也好,宵小贼人也罢......到了这一刻,都没有分别。"
雷鸣知他并非还沉浸伤痛中,只是有感而发,所以也不刻意安慰,只是淡然说出自己的观点--
"区别还是有的。"
欧阳常乐扬眉,等他往下说。
"区别在活着的人心里面记着,即使同为黄土,意义也不同。"
听他一说,倒觉得是自己执着了。最后一点不舒服的情绪终于消散,欧阳常乐摇了摇扇子,笑逐颜开。
推书 20234-12-16 :官渡————静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