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流行这个,倒也并不奇怪!"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在乎"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靠,这是什么破玩意儿,我眉毛皱的更厉害,连带嘴也撇了撇。"算了算了,我还是给你喝白开水吧!"我把两杯东西端了起来。
"不用了,我们觉得难喝,那只是因为有了刚才做比较而已!"文青笑了笑,恩,这小子,有时候还是挺体贴人的。我把东西放下,听他继续说故事。
"听陆先生说,他们是在那家外资公司的酒会上认识的,那人是总裁的高中同学,目前经营一家证券公司,本来他是打算把陆先生挖走的,但是陆先生挺在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并没有答应,两个人也就从此再没联系......"
"你先等等!"我打断他,"你不是说他是心理学博士后么?为什么还把人际关系处理的这么差,这很矛盾的!"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心理学读的好的人,基本上都很敏感,他们那种能读透人心的本事,有后天的学习,同时也有先天的本质。陆先生的话,可能先天的更重一些吧,毕竟孤儿的背景,让他太过脆弱了!"
"那也就是说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不能在原来的公司处事?"我顺着文青的话推测。
"应该是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问他本人!"
"我不是记者,我可套不出他话来!好了好了,你继续吧,他跟那个唯一的朋友怎么着了,搞同性恋?"我把最后一个词含在了咖啡里,我不太想接触这个话题,不是厌恶,是......反正很奇怪就是了。
"陆先生辞了银行的工作后并没有立刻找到新工作,而他那么高的学历,你也知道,现在的就业风气,太高的话总会以庙小装不下金佛为理由拒绝,而陆先生又不太会变通,原来的行业伤了他,所以可供选择的余地就小了很多。"
"那后来呢,他总不能饿死在家里吧!"
"房租、水电费、温饱花销,陆先生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可以赚钱的工作,也许是冥冥中的巧合吧,他应聘的某家公司的服务部门助理,实际上却是一家夜总会的侍应生。"文青握着杯子的手在沿口上移动着,似乎在想着用什么词来继续。
"我去给你加点水!"我拿起杯子去饮水机边上。
"你如果不想听我可以不说!"文青没有抱怨的意思,以我们的关系,他知道我一直在排斥这些阴暗的东西,那是回忆,我们都不想触碰。
"没关系!"我深吸口气,"你讲吧,大不了我再死一回就是了!"我笑笑的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有些勉强,但是如此坚持的想知道这个陆先生的故事,我想,也许我真的在期待着什么吧!
四、
"你真的想听么?"文青问我。
"讲吧讲吧,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我把身子探在阳光下面催他,还是暖和些好,不然我真担心一会儿会被冻着。
文青端起杯子放在手里,"陆先生并不是个漂亮的人,但是你也看到了,他有颗很细腻的心,如果最早的那段时间他可以安安静静的干下去,也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他这个心理学博士后的学位不是白拿的,对普通人来说的察言观色在他那里竟然被十二分的发挥了出来,所以即使是端茶倒水的工作,几天下来,也已经有客人对他产生了兴趣。"
"你是说,他被......"我做了个只有我和文青才明白的手势,文青点点头,然后眼神飘向了窗外,他没敢看我。正好有一群鸽子从窗户前飞过,短暂的挡住了阳光,让我突然觉得天气冷了,好冷。
"熊飞?"文青叫了我一声,我抖了一下,扯出个笑容,"你继续吧!然后呢?"我说,声音在颤抖,这样的感觉好像只有那年才有过吧,我以为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
他见我没事了才继续开口,"出事的时候,那个证券公司的老板正好在隔壁,不过因为是在包房,所以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后来还是陆先生被人扶出来的时候与他撞了满怀,他才认出来。"文青尽量把故事说的平淡,但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再平淡,我也依旧想象的出来当时的情景,因为,它们染上了记忆中的某些颜色。
"他救了他!"我说了一句肯定句,文青知道我说的是谁跟谁,不过这样的结果,该是庆幸陆先生比我幸运吧。我看到文青点了点头,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这身子陷进沙发里一样,放松了下来。
"那个老板救了陆先生之后,他们就慢慢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如果说陆先生是千里马的话,那么这个老板的存在就应该是伯乐了。"文青补充,故事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所以他的口气也跟着舒缓了许多。
"那他现在怎么开起了咖啡店?或者该说茶居,不管了,反正是个四不象的地方!"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挥挥手,仿佛要打散这空气里沉积的痛苦一样。
"其实是那个老板帮陆先生开的店,也许是太在乎的缘故了吧,所以不想陆先生再受什么委屈,而这个店经营的原则,你也看到了,必须经过熟人介绍才可以。"
原来是这样么,难怪文青把我介绍给他的时候,这个陆先生会是那样的表情。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又有那么高的学位,只开店的话,会不会太浪费了?"我以常人的思维来推测,可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的,反倒希望他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
"浪费么?我当时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但是陆先生却说,他是孤儿,再高的辉煌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而他现在很快乐,这就足够了!"我觉得文青说这话的时候是有面对陆先生的感觉的,这家伙,该去演戏的,浪费人才。
"你说的那个背后的人,应该就是这个证券公司的老板吧?"我猜测,大老板果然是大老板,一句话就可以搞定所有事情。佩服佩服。
"就我的判断来看,好像不是的!陆先生的语茶招待过很多客人,大家基本上都是回头客,有些人更是专门做飞机过来喝他的语茶,所以,这里面藏着一些重要人物,应该并不奇怪!"文青很专业的给我分析。我点点头,却好像个听课的学生似的。傻样子逗的文青笑起来。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把稿子改好就赶快通知我吧!"文青去穿外套,可刚套上个袖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话,记得进门时告诉陆先生你的目的,这样好方便他给你安排特别的语茶。"
"真是穷讲究!"我故意做个不屑的表情,"对了,走的时候没看你付钱,你白喝的?"
"如果是你,你会白喝么?"文青不答反问,然后边系好纽扣边等我回答。我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不会!"我说。
"这不结了!"文青笑着看我,一副你知道还问的表情。"好了,我走了,电话联系吧!"
我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才去他店里的,中间通过文青知道了一些所谓的规矩,比如提前付费,比如开张的时间只有周二到周日的下午,比如,去之前该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了,但是当我推开焚香居的门时,我发现我的心跳正在加快。
屋子里还是那天的陈设,寥寥几位客人,悠缓的背景音乐,淡淡的茶和咖啡香。
挂在门上的风铃告诉主人有客人了,我看到陆明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平静而安定的目光,让我完全不相信,他只有二十五岁。
我不愿意叫他陆先生,在我第二次踏入他店里之后,我就一直叫他陆明,我知道"先生"的称呼是大家对他的尊敬,但是我却不想这样叫他,尤其是在我知道他的故事后,我认为我更该叫他的名字。没有理由,仅仅是直觉。
我还是选在了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边的景色,我喜欢这样观察的感觉。
陆明跟着我走过来,LEE的牛仔裤,一件月牙白的棉制外套,胸前挂着的藏饰随着走动发出细碎的声音。我坐望着他,本来应该按规矩告诉他我为什么来的,但是我却什么也不想说,我似乎是在故意沉默着,因为我始终怀疑被文青形容的那种读心本事是否真实存在。
他也许只等了我一秒钟,"来看我的?"他说,仍旧是清淡清淡的声音。
我有种被突然点中心事的惊讶,但是却很快掩饰一样的回答,"哦,不是,我只是过来坐坐!"
他再没有说什么,只微微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而我却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眼神是凉的,而一旦他笑起来,便似乎连周围的空气也温暖起来,太阳一样。
我远远看到他在柜台后摆弄着什么,不一会儿就见他端了杯东西过来,"这是你的咖啡语茶!"他放下杯子,"要是什么时候看烦我的话,不妨翻翻这本书!"
递过来的一本书页上,我看到上面写了很长的名字--《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五、
"你喜欢在人群中徘徊,因为你害怕孤单的滋味,你喜欢将心情放飞,因为你害怕沉重的拖累,你喜欢让许多人陪,因为你害怕每天的天黑,可天总会黑,人总会累,谁也不能永远陪谁,而孤单的滋味,我们都该学会面对......"
淡青底色的扉页上,我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几句笔锋隽永的文字。心没来由的感到被什么碰了一下,有些疼,既而却又涌动起温暖。
那些压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如此轻易的就被暴露出来,陆明,难道这就是你的价值么?
我抬起头,是远远看到了柜台后他隐现在目光中的微笑。那是理解与了然的微笑,清淡的如开在群芳中的一朵白莲,悠然而宁静。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可以表达的词语,于是下意识的端起杯子,入口的语茶,是顷刻间安抚了我的心。
一股植物的苦涩过齿碰舌,然后等快入喉的时候又转而为甜,极淡的甜,是--莲香!
我突然觉得这就是对我一生的评价了,但同时又觉得是在说他的一生。阳光照在了握杯的手上,让我感到掌心也温暖起来,是太阳的作用么?还是这杯里的语茶?也许,应该是给了我这杯茶的他吧!
之后的日子,我便经常去光顾他的店,有时候是拿个笔记本去他那里写东西,有时候是抱了一摞稿纸去画漫画,虽然环境上比不了家里的放松和自在,但是就冲着他的语茶,我也不想放弃任何一次品尝的机会。反正每一次去的味道都不一样,时间长了,我反倒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是打开藏了糖果的盒子,然后永远在期待着下一颗的味道。
而去的次数多了,我也养成了进门先说目的的习惯,不过偶尔几次也会轮到陆明开口,"来赶稿子?""画画么?""看我?"......
我喜欢看他望我时候的表情,很平静的微笑,很温暖的微笑,淡淡的,却又充满了回味。
我说过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充满了香气的人,金庸写了个香香公主,即使是史料上有所记载吧,但总不如我这样亲眼目睹来的真切,而他,陆明,没有任何香气的人,埋在这一屋子的味道里,却给了我最真实的香。
所以时间长了,我们处的相对熟识之后,我会偶尔学着小狗的样子去嗅他。起先他还吃惊的以为我要做什么,但是明白我在玩笑后就一下子脸红起来,还原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可爱,孩子一样。
所以我便因此而更加乐于逗他,看他那一瞬间浮现的微笑,我和在座的客人们都无比留恋着,并渴望珍惜。
于是大家看他笑,陪他笑,是由原来的尊重,逐渐转变成了一种宠溺。
不过我们都知道,给予他真正宠溺的,却不会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都在店里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小声说话,轻语聊天,电话也是都调成震动模式,所以在焚香居里,你绝对不会看到嘈杂如市场里的那种景象。
可在那样的背景音乐里,却偶尔会响起一阵八音盒的乐音,"喂--"陆明握着话筒,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可目光却逐渐遥远,浮着温柔。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空气里就会带进一股玫瑰花香,从柜台后飘出来,逐渐弥散。
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爱吧!
不过他们只偶尔通通电话,都不会很长,但每次通完电话,陆明的脸上就会挂着浅浅的红,我替这样的他高兴,不过时不时的我却会生气那个让他脸红的人不是我。
而这样的嫉妒,是让我在一件事之后,竟差一点就失去了再见到他的机会。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天,下了雨,我在家翻杂志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自己的一份设计,还没等高兴呢,却发现角落里的署名上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名字。这好像是一个月前阿牛来找我帮他设计的东西,怎么?学会过河拆桥了?
我无名火窜的飞快,拿起电话就播了他的号码!可本以为该是关机或者呼叫无应答之类的状态,却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敢接我电话。
"喂,阿牛么?那份设计怎么回事?"我劈头就问他,口气生硬而冰冷。我其实根本不在乎的,一个破设计,你拿去就拿去了,可是都刊登了我却还被蒙在鼓里,不给我稿费也就算了,连名字也被甩,我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设计?那根鸡毛笔么?怎么样,你兄弟我做的不错吧!过两天说是要拿出去参加比赛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获奖!"阿牛轻浮而傲气的回答我,摆明了早有预谋的。我气的手发抖,"你......你这是剽窃,我可以告你的!"我冲着电话吼起来。
"告?你凭什么?你有证据么?"阿牛在电话那头反问,"早就让你留稿子了,你偏不听,这次知道生气了?早干吗呢!"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那么信任他,把他当朋友看,还记得他进公司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我不厌其烦的一点点交他,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天分却很有毅力,我当时还鼓励他说照此下去一定可以出名,但是没想到,我竟然是养了一条蛇。
"这次是给你个教训,下次记得别那么相信人,不过为了表达我的感谢,送你句话吧,记住了哦,朋友--是拿来利用和出卖的!哈哈......"
我握着话筒,直到里面传来嘟嘟声都没想起来要挂掉。我只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阿牛的话是针一样扎在心里的,我拔不出来,所以,好疼。
"朋友是拿来利用和出卖的!"我嘟囔着,真的是这样么?真的?我开始怀疑,我动摇了,我一瞬间觉得我以往所做的都成了虚假的东西,不,不是的,对了,我还有文青,他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我快速的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不甘心,文青,不要骗我,不可以骗我。我按下重复键,"喂--"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一次次的拨着相同的号码,可是一次次,电话那头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话。文青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找不到,找不到了。
我看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连老天也在同情我吧,可怜我这样一个被欺骗的人,代替我哭泣,代替我悲伤,因为它也知道,从那年开始,我就已经再流不下一滴泪来。
"啊......"我发疯一样的吼着,掀翻了放着电话的茶几,杯子,书,写了几页的稿子,统统掉到了地上,我必须找个途径发泄,不然我会疯掉的,我一定会疯掉的......
目光凄然的落在一地的狼籍里,于是,我是如望见曙光一样,看到了陆明送我的那本书--《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