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门是被我撞开,风铃叮当的发出刺耳的声音,陆明迎上来,我在他吃惊的目光里,是看到了水淋淋的自己。
"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你说你不会骗我!不会......"我一把抓住他肩膀,没来由的对他吼着,声音急切而无助,手上还滴着冰冷的雨水,随力量落上那月白的衣服上,立刻洇湿了一大片。
"熊飞!"陆明叫着我,试图挣脱出我的束缚,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此时的力量,因为我必须紧紧的抓住他,抓住我最后的一线希望。
"熊飞,你......你弄疼我了!"陆明很轻的皱了皱眉,我看到了他的痛苦,那藏在心里的最后神志告诉我,放手,快放手,你在伤害他,你伤了他了。
可是我没有,我不但没有放手,甚至还更进一步的把他抱在了怀里,心里的愤怒给了我放肆的理由,让我点燃那压抑的嫉妒,我抱了他,那柔软而结实的身体,此时,我抱了他。
"陆明--"客人的声音威严而镇定的响在座位上,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被人拉开了,然后肚子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我疼的弯下腰去,可是我的手却不能去反抗,因为它们正被更疼的扭在背后,脸贴到了地上,好凉。
"敢对陆先生动手动脚,你活的不耐烦了!"制伏我的西装男按住我的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这不过是一条狗。
"陆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朋友不是拿来出卖和利用的......"我仍旧在喊着这句话,不在乎自己这样狼狈的处境,不在乎是否会遭到更加可怕的对待,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让那个过去的自己回答我,陆明,请回答我。
"你没事吧!"那个客人走到陆明身边,那种关心的语气是陌生的,而且这样的称呼,难道会是......,我挣扎着想看陆明,可是那个伏地的角度,我只是看到他的脚后退了两步。
然后不等我再度开口,身子就被揪起来扔到了店外,拳头落下来的同时,我听到了那些狗很嚣张的咆哮,"妈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飞哥的人你也敢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被雨水冲淡,我苦笑的想回答他,豹子胆我没有,熊心倒是有一颗。
视线有些模糊了,我本能的抱住头。反抗么?不是不能,却是没有理由,因为这样一个容易受骗的家伙,连我都想痛打一顿了。陆明,你后退的那一步,怕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事实吧!
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我看到他挣脱了跑进雨里,"熊飞--"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陆明......我想起了......你......"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单人病房,我扭过头去,于是看到坐在我床跟前的,竟然是--文青?
"你跑哪儿去了?"我突然开口,声音愤怒而委屈,他正在削苹果,被我一吼差点把刀子甩飞了。
"靠,你小子诈尸呀!"他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责怪的目光瞪过来。
"你跑哪儿去了?干吗不接我电话!"我又问了他一遍。手臂想撑起身子,却才发现被上了夹板。
"刚醒过来就骂人,你以为是我不接么,电话没电了不成啊,我在飞机上不成啊,我又不是你跟班的,凭什么24小时被你使唤?"文青不服的顶回来,声音比我还高。
我被他骂的一愣,是啊,我凭什么责怪他,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工作,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让他来收拾我的伤口的,从出事的那年开始,我就早已明白了他于我的价值,朋友么?不,他早已不是我的朋友了,他比那个肮脏的词要高贵很多,他是知己,他是--亲人。
而我却竟然在怀疑这样一个人,我是该挨打的,不是为了我轻信人,也不是为了我抱了陆明,而是该为我的怀疑付出这份代价。文青,我竟然傻到要去怀疑你!
"熊飞?"文青看我半天没有回答他,也许是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他的语调放轻了很多,"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听说了你的事,陆明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陆明告诉你的?"我打断他的话,我记得我没有跟他说任何事啊?那天我从家里冲出去就直接去了他店里,除了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质问外,我好像根本没时间提背叛的事情,陆明怎么会知道?
"对啊,我从飞机上一下来就接到他电话,他说你稿子被剽窃了,然后来他店里坐坐,却正好遇到小混混捣乱,你去出头,结果就被打到住院了......我说你也是,让你平时多锻炼锻炼就不听,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熊飞啊,这下好了吧!自己把自己挪医院来!出去别说认识我啊,丢人!......"
文青还在数落着我的不是,但是我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陆明是这样告诉他的么?说我是出头?说我是英雄救......他为什么要这么解释呢?维护我?维护一只"轻薄"了他的狗熊?
我躺在床上,心里开始有些迷茫了。
七、
皮糙肉厚的我只在医院里呆了两天就被宣布可以出院了,我吊着膀子,开始用一只手去收拾本就没有什么的行李。
文青一早就走了,被我打发走的,因为现在是他家稿子最紧张的时候,我没道理让他花时间花精力的陪着我,一个破设计就把我弄的人仰马翻,我也是够脆的!
窗外阳光很好,连日的雨水把什么都洗的透亮透亮的,树叶也从黄绿转为了青绿,一派生机勃勃的夏日光景。
连植物都这么茁壮成长着,我好像没道理再颓废下去了,不就是摔了一交么,疼也疼过了,我要是还赖在地上,那可就真成熊了,而且还是只冬眠的熊。
空气中始终都弥散着来苏水的味道,这种曾经另我窒息的感觉,如今在阳光下去嗅,我发现我已经不那么厌恶了,原来,时间真的是很好的一剂药!我摇摇头,不易察觉的笑了笑。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是护士来"善后"了吧!我转过身去,然后,就看到了一身黑衣服的陆明。
不是丧服的黑,而是那种很酷很酷的黑,称在医院的白色世界里,他就像一株傲立在雪山顶上的植物,神秘而诱惑。
我的心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好像不受控制的在胸腔里跑来跑去的,是喜悦?是吃惊?还是......
我从来没发现他也可以有这样的味道,如果以前的他是杯香茶,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杯咖啡,而且还是杯黑咖啡。
可是,当我对上他的目光时,我发现,不,他还是那杯茶。
"对不起!"他的声音清淡的,却有着压抑的痛苦,我们对望的一瞬间,我似乎能明白他为什么要穿黑色的衣服了,他在惧怕着医院,就像当初我在惧怕那些死一样的苍白一样,所以,他用黑色来保护自己,为的,却不过是要拥有过来这里的力量。
"我......"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我把该拿的东西放进衣服口袋,就立刻走了过去,然后拉着他快步走出了病房。
直到站在花园里我才放开手,他一路上都没有挣扎,任凭我拽着,好像赎罪一样。
"别这副表情,弄的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似的!"我笑着看他,即使我不是学心理学的,可那段曾经类似的岁月,我是太明白他现在的想法了,陆明,你没必要道歉的。
我们都暴露在阳光下,很温暖的阳光,已经开始有偏热的感觉了,而黑色尤其吸热,我看到有浅浅的汗水浮上他的鼻翼。忍不住,我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没有碰到什么,他躲开了,我看到自己的手僵在那里,就好像第一次跟他握手一样。
我尴尬的收回手来,摸摸头,"我该谢谢你才对的,编了那样的借口!"我换了个话题,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机会,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他明显一愣,随即明白了我指的是什么,"那天本来就是误会,他难得来店里,却偏巧看到你那样的出现,所以......"
那个"他"出现了么?看来我当时的怀疑并没有错,胸口浮起阵酸酸的痛,肋骨的伤还没有痊愈呢吧!我强迫自己这样相信。
"看来他挺疼你的!"我笑着开口,这是事实的,不是么?可为什么在他的瞳孔里,我看见自己笑的好勉强。
"熊飞--"陆明叫了我一声,那种明白一切的表情突然让我感到可怕了,如同自己没有任何隐私一样,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目光里,陆明,人有时候是不可以太过聪明的!
"今天不用去店里么?"我打断他就要说出口的话,不给他跨出一步的机会,是因为不可以给自己机会。
"今天周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回答我。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这样可以省去很多琐碎的东西。
"哦,我倒忘了!"我把头转向太阳,眯着眼睛狠吸了一大口气,"自由真好啊!"我夸张的说道。
"扑哧"一声,陆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跟刚放出来似的!"他说。
"本来就是啊,关在医院里,医生跟警察差不多,都是到点干这个到点干那个,而且你不知道,管我的那个护士每次都拿这--么--长的针过来......"我比个针头的样子,看到陆明不相信的看我,"切,就知道你不信,算了,当我没说!"
"我信,我信还不成!"他见我故意生气的样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放下那不属于他的成熟,我往往更愿意看到这个时候的陆明,天真而充满童趣。
"逗你哪!说了你还真信!"我刮他一下鼻子,很随意的动作,他这次没有去躲。"介意陪我走走么?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怎么聊过天!"我收起玩笑的样子,很真诚的对他说。
"恩!"他点点头,"不过你的伤没事吧?要不我打车送你回去?"
"连医生都让我出院了,我还有什么事!"我强调一样的拍拍胸脯,虽然还有点疼,但是如果他这是在关心我的话,疼点也值得了。"况且这儿也离我家不远,走走就到了!"
起先有点尴尬,我们并排走着,却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决定先打破僵局,"这是真事哦!"我补充着说。
他侧过头来,一副很认真的模样看着我,笑容浅浅的,礼貌而温暖。
"这是一当警察的朋友告诉我的,说有一天他们逮了个贼,审讯的时候就问,‘怎么进来的呀?'贼特委屈的回答,‘因为偷了个遥控器!'‘遥控器?'警察一愣,心想了,这贼不会穷疯了吧,连遥控器也偷,于是就继续问,‘怎么偷的呀?'贼就说了,‘我骑着板车在街上转悠,看见一屋里正好没人就进去把电视机搬了出来,可出来的时候一看忘拿遥控器了,等再回去,就,就被你们逮着了'......"
"哈哈--哈哈--"陆明没等我尾音落下就笑了起来,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笑,笑的好像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似的,那样的表情,我记得,应该叫开心吧!
"怎么......怎么还有这么笨的贼啊!"陆明边笑边发表着意见。
"是啊,我当时也不相信呢,但是这确实是真事,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我强调着回答,现买现卖的笑话,能让他开心,我管它是真还是假。
"你这人可真逗!"等陆明笑的差不多了,他这样评价我。
"呵呵,小人不才,蒙公子抬爱!"我做个抱拳的动作,学古人一样,只是半个膀子吊着,姿势有些滑稽,于是,我又看到了那开心的笑。
气氛融洽的如落在脚边的树影,阳光跳跃在枝叶间,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
"对了,你为什么周一不开业?"我问他,很不经意的口气,聊天嘛,没必要弄的跟审讯似的。
"休息!"他简短的回答我,我一愣,然后等侧头看他时,却发现了他调皮的神色。"怎么,许你们周六日双休,就不能让我也休息啦!"他还不忘补充,一副要跟我抬杠的模样。
"许,许,谁说不许了!"我摊摊手,做妥协状。"那平时呢?只下午开张,应该不够赚的吧!"我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谁让天气这么好呢,果然是适合问问题的日子呀。
"你们家上午和晚上还喝‘下午茶'的?"他挑挑下巴,头发甩在脑后,飘在风里,香气散过来。
"你有理,你有理还不成!"我再次投降,享受这样的轻松,几乎忘的掉一切的烦恼。
"好了,不跟你闹了!"他把语气放缓下来,恢复成日常里那种水一样的感觉,他说,"我闲下来的时候在帮他做事,财务副总监。"
我知道他指的人是谁,想必他也知道我懂他话里的意思,"辛苦么?"我装的很随意的问,这些都是他的私事,他能跟我讲,我应该感到很荣幸了。
"不辛苦,因为他本来就不太想让我做,是我坚持要帮他,他才答应的!"陆明停了停,声音里有淡淡的喜悦,我嗅到了一股甜香,"况且,他一直这么照顾我!"他补充说道。
我本来想说那是照顾却并不是爱,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凭什么否定?我有什么资格否定?他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中,他享受此时所拥有的一切,这不就已经足够了么?换做是我,不也是要让他获得这样的幸福?
苦笑了一下,扯着嘴角,竟然疼着了。
"你笑什么?"陆明细心的察觉到了我的怪异,"没什么,哦,我家到了,不上去坐坐么?"我礼貌的邀请,不过心里倒没抱多少希望,客套而已。毕竟我还知道自己的分量。
可是,陆明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八、
推开门,屋子里一片狼籍!
"看来你那天真的挺生气的!"陆明在我身后笑着说,我本来想把他挡在外面的,可是看样子没有成功。
把门钥匙扔在台柜上,我脱掉外套,"好像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等我收拾一下再进来吧!"
跨过碎玻璃杯,踢开沙发靠垫,把推倒的桌椅扶起来,我想着去厨房拿笤帚扫出一条路来。可是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陆明正蹲在那里整理我散落在地的一切。
"就是因为这本书把你领到我那儿去的?"他拿着他送我的那本书问,《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那天昏倒在雨里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陆明,我想起了你。
是啊,我想起了他,我几乎如酒醉之后一样暴露出自己所有的感情,在那瓢泼而冰冷的雨水洗刷下,竟然,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我想起了他。我是傻子么?不,我不承认,想必他也不会承认,因为当看到他从店里跑出来的一刻,我知道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已经可以代替千言万语了。陆明,我们都太像了,以至于我这样对你,是如同在对着那个曾经的自己。
"你一个人住?"陆明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恩,父母在国外,我一个人住!"
"那可真不容易,一个人的小窝还能收拾的这么干净!"他很自然的从我手里拿过笤帚,淡淡的评价,脸上有笑。
"你损我呢吧!"我蹲下身子,把书和稿子放回它们该在的地方,"都这德行了还叫干净?我看你是成心欺负病人!"
"欺负的就是你啊!你不会才发现吧!"陆明掩着嘴笑,手脚很利落的帮我把一切都收拾好,屋子立马豁亮了起来。
"成,你就欺负吧,等我胳膊好了,我不讨回来我就不姓熊!"我信誓旦旦的声明,能学着跟我逗嘴了,我为他这份慢慢恢复的纯真感到欣慰,小小牺牲一把,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