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哥,我有一个问题。”我聪明地一溜烟爬到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什么?”
“嗯……”我踌躇了一下,看了看秦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和秦大哥,那个,那个,谁在上谁在下?”
展玉风嘴里的酒噗地一口喷出,一张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
没想到他那么纯情,我问出口以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瞄了一眼秦凡,他照样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展玉风。
“椎名雅,你,你,你平时都给他灌输些什么东西?”
展玉风一脸惊恐地对着雅大叫。
雅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你说呢,该灌输的我灌输了,不该灌输的我也灌输了。”
我很不满眼前这个男人拖拖拉拉的样子:“我又没问你们有没有SM,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SM?”展玉风很没气质地摊倒在地。
我眼尖地看见秦凡的手也顿了顿。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呵呵,那,你们该不会找个人连3P也做过吧?”
我终于满意地看见秦凡手里的酒杯落地。
风过处,笑声四起。
一支彩色绘图笔滚落到我的身边,我怔怔地拾起。
一阵童声传来。
“大哥哥,麻烦你把笔递给我行吗?”
一个剪了童话头的男孩站在我面前,伸出胖乎乎的白手问我索要。
我把笔递给他,看了看他手里拽着的画纸:“你在画画吗?”
男孩羞涩地笑着:“嗯,我在画小花,很漂亮的小花哦!”
男孩把画递给我,白纸上画着一朵蓝色的小花,只有一朵,孤独地开着。
“为什么只画一朵呢?”
“一朵才是最好看的,我画了别的这朵就被比下去了。”
我叹气,雅也叹气,半大不小的孩子已懂得世间道理,繁花再多,比来比去,只得一朵,才能花开不败
我拿过他手里的纸和笔:“大哥哥告诉你,只有一朵花的话,它会很孤单,所以要加上许多的花在它身边,这样呢,花开之后,你就会有一整个的花园。
男孩想了想,终于点头有些似懂非懂地点头。
展玉风一脸惊奇:“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我耸耸肩:“兴趣而已,闲着没事的时候自己涂抹两笔。”
雅这时笑起来:“你画的都是我。”
看展玉风和秦凡两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哪天我也帮你们花两张。”
秦凡连忙摆手,一面瞅着雅:“不必了,世风日下,现在工作难找。”
于是,愉快地,一干人就又笑起来。
花开了一夜,花落了一地,心随万象,慢慢归于平静。
人一旦动了情,有了爱,就变得患得患失。有时候,即使在雅的身边,即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依旧是不安。
我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见了,生活,幸福,还有雅,统统都消失了,就像当年父母突然一身不吭地抛下我一样。
雅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会好好的,你要永远在我身边。
我愿意相信他的话,事实上,除了相信,我根本一无所有。
我常常想问雅,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
但我知道雅不会喜欢我的问题,他不爱别人纠缠不休,也讨厌别人寻根究底,谁都一样,所以我不会问。时间久了,这个愿望就在我的心底变成一个丑陋的伤口,慢慢变大,慢慢腐烂,我用尽所有方法去遮盖,去忽略,但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自动浮出水面。总有一天。
亚洲金融风暴一夕之间铺天盖地而来,一个大浪把商界打得沉沉浮浮。规模大的实力雄厚的尚可抵挡一阵,规模小的势单力薄的却早已在浪潮里不见踪影。
我打开电视,到处都在播报金融危机的资讯。
“金融风暴,XX公司宣布破产。”
“XX财团面临前所未有的收购危机。”
市场上,变卖家当的有,流落街头的有,抵不住压力跳楼的也有,更不用说因为公司倒闭而事业的人群,树都倒了,猢狲自然要散。
雅连续几天都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又不见踪影,满脸的憔悴和疲惫,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我很心疼,但又担心他的公司不知怎样。
钥匙的声音,雅回来了,我抬头一看挂钟,一点半。
我九点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等他,迷迷糊糊中听见雅进门的声音,我一下跳起,奔到门口,递拖鞋,接皮包。
我能感觉到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有什么好事吗?”我问。
雅往沙发上一躺,仰着脖子,闭起眼睛,我伸出手替他按摩。
“马上我有一项大计划,成功的话,公司在圈内会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公司没受金融危机的影响?”
雅睁开眼,把我抱到怀里,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你担心我?”
“我说正经的。”
“说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人弃我取,我知道市场的蝴蝶效应,任何事情发生之前都会有预兆,所以我防了一手,别人都倒了,我还好好的。不光如此,我这次还一口气收购了好几家公司。”
我抬起头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原来我白担心了,看新闻里亏的亏,散的散,我以为……”
雅笑了:“我说了我很厉害。”
我也笑:“是,你很厉害,做你的员工很幸运。”
“长假过后,我又一个大型合并计划,是个大手笔,一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次变故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是多大的转折。
我从影棚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年老但威严尚存,一看就是曾经风云一时的大人物,另外一个,始终在一边毕恭毕敬地站着,像是秘书一类的人。
雅不爱我过问他的私事。所以我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走上楼。
楼下客厅的谈话声很轻,我想大概是雅生意场上的旧友吧,我趴在晒台上,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手机响了。是展玉风,他说,流云你下来一趟,毛片我顺路帮你带过来了。
我应了声。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借机偷听的,我只是恰好有事,恰好经过,恰好听见了我宁可没有听见的事。
楼下沙发上的老人握着雅的手,笑着眼开地说:“那么,和小女订婚仪式的细节你就直接和阿城联系好了,你们年轻人交流起来方便一些。”
雅笑得得体:“好,没问题。”
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脚却钉在原地。
也许我的样子的确是很可怕,连因为不耐烦而冲进屋的展玉风也无措地看着我。
“小猫儿,回来了,刚才没和你招呼,今天怎么样?”
雅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让我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
但是门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小猫儿?”雅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过来。”
我很想问,那个人是谁,你要订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我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展玉风难得粗声粗气地质问雅,他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
“展大哥……。”我有些神情恍惚地倒在展玉风怀里。
“你做什么了?”展玉风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我没有看见雅难看至极的脸色,我听见他有些恨恨地说:“小猫儿,过来。”
我没有动,这是我第一次忤逆他的话。
“你不听话了是不是?”
“姓椎名的,你先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和那老头谈了联姻的事。”
“你在流云的面前谈和别的女人订婚的事?”展玉风大叫起来。他身上的肌肉绷紧,我知道展大哥是真的生气了。
果然,他对着雅的肚子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雅毫无防备,被打得闷哼出声。我有些心疼,想去扶他,被展玉风阻止。
他拉着我向门外走:“打你一拳还算便宜你,流云我暂时带走,你给我好好想想做错什么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前几天雅告诉我的合并计划,是了,原来那时他就有了联姻的想法。到底是沉浮商场那么久的人,有一丝机会都不会放过。
我并不想责怪他什么,雅没有错,他要完成他的愿望,我不能指望他为了区区一个我而放弃眼前的大好江山。
抬头,窗外一片艳阳天。
我的愿望,又有谁能看见。
我发现人心是很贪婪的,如果说一段感情的开始,只是每天能看上一眼便觉满足。那么之后,就会想要天天见面,更久,就会有占有欲,想霸占住他的所有目光,希望他只为我一人停留。
我亦是凡人,不能免俗。但我不能勉强,对于雅过去的承诺,我一直深信不疑,即使有了婚姻,他,也不会失约,我是这么想的。
在展玉风和秦凡的房子里住了大半个礼拜,雅一点也没有要把我领回去的意思。我开始觉得疑惑和不安,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我害怕被他彻底抛弃。
“展大哥,秦大哥,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在这里一直打扰你们也不是办法。”
“你就愿意对他的婚事不闻不问,一辈子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秦凡放下手里的报纸,往旁边挪了挪。
眼尖的我还是看见了头版醒目的大标题:“椎名雅欲娶林氏大小姐为妻,商场两强联手谁与争锋。”
我心头一颤,原来这些天,他都忙着准备订婚的事了,也难怪顾不上我到底是不是回去。事实上,我真得有点想他,想看他微笑的样子,想让他用手摸摸我的头,想听他轻轻地叫我小猫儿。
心一酸,眼泪流得更急了。
“我……我想见他……。”
秦凡叹了口气,开始拨电话。
“喂。”几天不见,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好像我只是过来玩几天一般。
“你到底打算对流云怎么交待?”
“我交代什么?”
“你要了他,还和别人订婚,你倒是挺有道理的。”
“这是两回事,秦凡,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瞎凑合。”
“我是看不惯你把别人的真心当狗肺。”
“我哪里对他不好了,把他抓去的是展玉风,我什么也没做。”
秦凡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一向冷静的他也动怒了。
“那我问你,你这几天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我今天还就帮着他离开你怎么着?”
电话那头的雅冷笑了两下。
他说,没人能从我椎名雅手上溜走。
就是这样的态度,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满世界追着他跑,他很清楚,我离不开他,他也很明白,我对他的依恋是致命伤,是枷锁,就算看着他和别人花前月下,他也认定了我不会离开。
“椎名雅,你会遭报应的。”秦凡火大地挂上电话。
泪还是汹涌地流,其实雅的答案我早就猜到八分了,和他住一起那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小傻瓜。”展玉风心疼地抹着我的眼泪:“这王八蛋这么对你还是想着他,你太傻了。”
我吸吸鼻子:“展大哥,秦大哥,我还是想回去,我想通了,既然见不见着他,横竖都阻止不了他结婚,我宁可在他结婚前可以天天看着他。”
进屋的时候,我想过一千种可能遇到的情形,也模拟过一千种应对的方式。推门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雅一身清爽的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杂志。他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果然是白费力气,我根本就是自己在妄想,他哪有可能在乎我是不是回来。
我低着头,快速从他身边经过。
雅长臂一捞,把我揉进他怀里。我挣扎着。
“小猫儿,想不想我?”他习惯性的用手使劲揉着我的头发,两只手臂把我牢牢圈在他怀里。
熟悉的气味,温暖的感觉,我的鼻子开始发酸,眼泪又不停的往下掉。
话未语,已是泣不成声。
雅密密的吻细碎的落在我的眼皮上,鼻梁上,嘴唇上,一颗一颗的吻掉我所有的泪珠。
雅的温柔,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但是现在,我怕,我很怕。
我很想对他说,请你,给不起承诺就连希望也一并打碎
以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从前。
雅光着脚坐在地板上写稿,我趴在沙发上看碟。有时候躺在他的腿上小睡一会儿,他叫我一声,我就应一声。
日子过的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忘记有些事有了裂痕就再也补不回来,碎过的东西不会变新,只会更破。
我,忘了他的婚约。
拍完照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多出三个人,上回见过的老头和他的秘书,另外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想来他就是雅的未婚妻了,果然是名门之后,优雅得体,气质温婉高贵,站在雅的身边连我都觉得是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
我很想掉头就走,我不是圣人,这般情况下要我如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们打招呼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养子,莫流云。”
一时半刻间,雅已经把我拉进门,推到三人面前,面不改色,落落大方,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我勉强笑了笑,想着毕竟不能让雅太丢面子。
女子笑脸盈盈的走上前:“我听雅说过,你是他养子,没关系,我们结婚后,你还是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会把你当作自家孩子看待的。”
我一愣,雅要我结了婚还住在这里?他认为我可以每天相安无事地看着他们相亲相爱,他认为我会很满意他妥善的安排?都以为自己是圣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女子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我一个闪身躲了开去:“别碰我。”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无礼,给我道歉。”
雅的怒喝声一下一下地重击在我的心脏上,我从未见过他用如此盛怒的表情对我,从来没有。
“你要,我道歉?”我语调不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只希望刚才听见的我一时耳背。
“她是你未来的母亲,还碰不得你了,道歉。”
血色从我脸上一点一点退尽,我觉得身体开始发冷,死亡前的冰冷一点一点地掩盖我的知觉,我浑身颤抖,双手握紧,指关泛白。
眼前的不是我的雅,是别人顶替的,我的雅很温柔,他不会对我吼,更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对我发脾气。
我的雅不见了,为了“利益”,为了我所谓“未来的母亲”不见了。
没有了,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我点点头,对着有点吓傻的女人笑了,笑颜如花:“对不起,妈妈。”
又对着雅笑,笑得他满眼恐慌,笑得他一脸心痛。
“对不起,爸——爸。”
转身,我大步离开。
天下之大,我至多哪里来哪里去,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孤儿,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我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哭,我流不出眼泪,从小我是个多爱哭的小孩,撞一下会哭,摔一交会哭,被大喝几声也会哭,我难过呀,不过现在我没有哭。
我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实在没有力气走了。
脑海里这几年的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现,年少时的相遇,一个狼狈一个清纯,大雨磅礴里,相遇了,我对他说:“大哥哥,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叫莫流云。“
他来了,虽然晚了十年,但毕竟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还是来了。
于是,我有了家,有了爱人,有了幸福。
但我忘记了,不属于我的,终究也只是南柯一梦,这些曾经有过的,美满的,甜蜜的,全部都要还回去了,时间到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带给他更多,不能帮他实现目标,我一无所有。
该埋怨谁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我只觉得屁股有点麻,心里空落落的,被挖去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我起身甩甩腿,发现刚才无意识把手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