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叹了口气道:"哀家听说皇後出了事。唉,他终归是大齐将军,怎肯和咱们一条心呢?废了就废了吧。只是朔儿一直伤心到现在,哀家才过来看看。这也奇怪,这孩子向来孤僻高傲,那素衣敢情有鬼魅之能吗?怎就将你们父子迷惑至此?" 完颜绪不语,却听完颜朔抽抽噎噎的道:"皇阿奶,你不知道,朔儿从小就没了娘亲。父皇把孙儿交给那些嫔妃教养。可是她们不是想借著孙儿向父皇邀宠,就是想凭著孙儿登上後座。她们有求於我,向来任我胡作非为,就算孙儿捉弄了她们,她们也惧怕父皇,或怕孙儿将来做皇上报复她们,所以竟没有一个肯告诉孙儿那样做不对,那样做不该。可她们越是这样不敢逆孙儿半点,孙儿越知道她们没有一个是真心为孙儿好的。只有母後,他是真心为孙儿好,他告诉孙儿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他教导孙儿做人为君的道理。如果孙儿的母亲还活著,也一定是这样教导孙儿的。可是......可是他现在......竟然叛逃谋反......皇阿奶,他为什麽要这样做?如果他早知道有今天,他就不该对孙儿那麽好啊。皇阿奶......" 完颜朔在这里一行哭一行说,闻者无不落泪。就连梓豔也是心有戚戚。完颜绪使劲儿的抬著头,不使泪落下,重复道:"不错,素素他如果早就准备好有这一天,为何还要给我们父子那麽些温暖的时光,素素,你......你实在是太让朕伤心了。" 冷不防太後使劲的喝了一声道:"皇儿,你这样哪里还像是我们金辽的皇帝?你父王死时,哀家还未见你这样伤心欲绝过,此时就丢了一个谋反的皇後,又有什麽可惜?只在这里自怨自艾。朔儿还小,难免不能控制感情,你不说教导他勿为这样人这样事挂怀,倒自己也在那里伤悲,你还是你父王的儿子吗?婆婆***竟像个女人,家国天下,都被你放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脑子後面呢?" 一番话说得完颜绪冷汗涔涔,连忙垂手恭立,诚恳道:"母後教训的是,犹如当头棒喝,孩儿谨记母後教诲,以家国天下为重,决不陷溺在叛将的感情里无法自拔,无法自制。"说完看向完颜朔道:"你想必也听到了皇阿奶的话吧,还不快去学习功课呢。" 完颜朔委屈的离开太後怀抱,答应著去了,刚走到门口,忽听太後又语重心长的道:"从今而後,你们父子更要励精图治,若从此一蹶不振,岂不正遂了那素衣的心吗?更叫齐人看不起咱们了。"说完又对完颜绪道:"你留著他的性命也好,就让他看看,皇帝虽然是金辽人,照样能治理大齐天下。儿啊,你可万万不要让这反贼给看轻了。" 完颜绪垂手道:"孩儿谨记母後教诲。"太後这才起身道:"好了,你骤逢大变,一夜未眠,想必也累了,哀家就回宫去,你自歇息吧。"说完一众太监宫女簇拥著她去了。 这里完颜绪哪里睡得著,素衣的脸和太後的话来回在他面前耳边晃著,令他又痛又愧。直辗转了一天一夜。 匆匆又是数日过去,素衣身上的伤终於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条腿却终究没有救治过来,到底落下残疾。这一日大内总管桂林见他好了,於是前来领他到洗衣房服役,谁料冤家路窄,行至荷花渚时,正逢完颜绪父子陪著太後赏秋色,远远的被一众人等簇拥著向这边而来。桂林连忙一拉他,两人退到一边,垂手侍立。 完颜绪正与太後一边指点塘里的残荷一边说笑,冷不防与素衣撞了个对面,两人都是一愣,旋即一股痛在心底泛了开来,就那麽彼此痴痴的看著,一时间,伺候著的人皆都低头,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口,诺大的一个场地,此时真正是落针可闻,太後只冷眼看著他们,也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完颜绪才逼迫自己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转头向太後道:"母後,总看残荷也没甚意思,不如乘船泛波湖上倒还有点趣味。"说完看也不看素衣一眼,吩咐梓侬去传驾娘预备船只。他面上带笑,步履从容,真个不受素衣半点影响似的,只是谁又知道他心中那番苦涩难言的滋味。 素衣眼睁睁看著完颜绪强作欢笑与自己擦身而过,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又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只把他整个身子噎的一丝缝隙都不透,他拼命的控制著,否则他怕自己就会不顾一切的扑到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告诉他自己蒙受了多少冤屈。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桂林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一拉他的袖子,阴阳怪气的道:"怎麽著?还看哪?不是坚贞不屈麽?不是不屑做我们金辽的皇後吗?这个时候怎麽又作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看皇上了?指望著皇上再迷上你,上一次当吗?哼哼,你也太看轻我们皇上了,天下俊男美女多的是,就你一个素衣不成?"说完没好气的拽著他就走。 素衣瘸了一条腿,走路本就不便,被他这一拽,登时踉跄了几步。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心道:是啊,我还看什麽?那个人......已经不属於我了......早在我选择救那些文人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属於我了。素衣啊素衣,是你自己决定牺牲他的,此时再多留恋,也不过是对你的讽刺谴责而已。 他们两个这里渐行渐远,却不知完颜朔在人群中一直回头看著,他碍於太後在跟前,又怕惹父皇伤心难过,所以在素衣眼前,也强忍著作出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後来两下里错开,便趁人不注意频频回首,及至见到两人也开始行走,他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却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大眼睛里两颗泪珠转啊转的,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太後与完颜绪却早已听见,便回过头来相询,完颜朔含泪看著父皇,半晌不肯作声,良久方用手指了指素衣快要消失的身影。 完颜绪武功高强,目力自然也是超群,太後望了望,没发觉什麽异常,他却早已看出素衣走路的姿势是深一脚浅一脚,略思索间,心下已然明了,登时只觉心痛难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梓豔连忙上前扶住。也不知为什麽,她本是打定主意要除素衣的,何况这人与她有杀兄之仇,所以杀他之心从未动摇过,更没半分同情,但此时目睹主子这样神伤,还有素衣那落寞的背负著无尽委屈的身影,心中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微刺痛来。 完颜绪镇定了心神,慢慢直起身来,看向梓豔温言道:"朕没事了,我们走吧,梓侬该把船只等预备好了。"他这一说,众人连忙簇拥著他们继续向"赏波亭"而去。 完颜朔的玩伴兼护卫小言见太後已经和完颜绪向前走了,这小主人还只管望著素衣发呆,连忙拉了拉他,低声道:"太子,走吧。" 完颜朔跟著这小护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身形,扭身就向来路跑去,小言一著急,就喊了出来,太後与完颜绪都回过头来。太後先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孩子......"说完望向儿子,看他怎麽说。却见完颜绪出了一会儿神,又转身继续向前走,一边道:"随他去吧。" 完颜朔头也不回的跑,一直跑到素衣的身边才停下,已是气喘吁吁。素衣诧异回头,一见是他,不由僵在了那里。桂林也回过头来,慌的跌足顿胸道:"哎哟小祖宗,怎麽也没个人跟著就跑过来了?这是钦犯,岂是你这样万金之体该接近的?"说完忙抱住他。 完颜朔一摔手,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吓得桂林再不敢作声,他走上前,抬头与素衣对望片刻,忽然蹲下身来,捋起他的裤腿,哽咽道:"怎麽......怎麽会这样?再......再治不好了吗?" 素衣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不由一阵激荡,弯身拉他起来,强笑道:"这算什麽?也值得哭,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吗?眼泪怎麽可以这样轻易的掉下来呢?"一句话触动了完颜朔的情绪,他"呼"的一声站起,直直看著素衣,目中射出复杂的神色,也不知是爱是恨是痛是敬,或许是几者皆有吧。 素衣被他吓了一跳,正要劝他回去,却见他倔强的看著自己,忽然大声道:"为什麽?为什麽要离开我和父皇,如果你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又为什麽那麽尽心的教导我?说什麽让我自重身份,眼泪不可以轻易掉下来,我......我今天变成什麽样子,还与你有关系吗?你......你从逃出去那天起,不就已经不在乎我了吗?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为什麽对我好?我变得越软弱,越荒唐,不是越方便你光复大齐吗?你......你......我恨你。"一口气说完,这小太子已是泪流满面,忽然回转了身,大声道:"我......我再也不会受你的蛊惑了,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一边说一边已经向来路跑了回去。 素衣心中一阵绞痛,这完颜朔他开始是又气又恨,谁知相处下来,这孩子的聪明伶俐却著实的令他喜爱。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向来孤傲的小太子竟然也会对自己产生了感情,自己明明逼著他习学功课,一般的孩子哪里会体谅他这番苦心,偏偏这高高在上的太子竟能体会,一时间,想起两人相处的时光,脑海中回荡著完颜朔说的那句"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为什麽对我好",不觉魂断神伤,痛倒在那里。 桂林拉起他正要走,忽然远远的完颜朔的声音随著秋风飘送过来:"桂林,你如果敢虐待他,看我怎麽收拾你。"他吓的一哆嗦,喃喃自语道:"真奇怪,明明就是个叛贼嘛,竟偏偏得了太子的庇护。"一边说一边不解的拉著素衣去了。 匆匆的又过去了几天,这一日,素衣洗完一大堆衣物,已是日暮时分,早已累得腰酸背痛,他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弱冠之年已入朝为官,再然後拜将封候,虽说边疆岁月苦楚,但也不过是风刀霜剑,浴血沙场而已,何曾受过这般苦楚屈辱。更何况宫中人多恨他背叛皇上,往往借机报复羞辱,好在他心胸宽广,方忍了下去。 眼看夕阳已经夕下,最後一件衣服也已经晾完,洗衣房的人已都去吃晚饭了,他默默的坐下来看著,等人回来换他。许久之後方有两个丫头回来,不屑的一笑道:"行了,你走吧。"素衣明知这些人是故意拖延时间,他也不分辨,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身後传来了那两个丫头的嘲笑声。 好不容易走回屋里,分饭的人早已走了,桌上有大半个窝头和一碗残汤。素衣默默的吃了下去。其实他虽然是下奴,也可以和其他下奴们一起用饭,饭菜也远不似这般不像样,只是宫中现下人人恨他,看著完颜绪不理论,都趁机欺压,完颜绪却哪里知道这些。 吃完了饭,月亮已经出来,素衣只觉得整个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艰难的拖著步子挪到床边,正要睡下,忽闻窗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长叹一声,暗道何苦来,连忙躺下身子,装作睡著模样。 耳听得那脚步声已经走了进来,他也不睁眼,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缓缓的抚上他的脸庞,一道熟悉的令他险些流泪的声音轻轻道:"唉,瘦了许多了。" 素衣向来认为自己虽非心硬如铁,却也不是多愁善感之辈,谁知此时只听这一句话,那泪竟要不受控制似的,他连忙闭紧眼睛生生的逼了回去,只这轻微一动,那熟悉的抚摸已是一滞,完颜绪早已叹了一声道:"素素,你原来并没睡著。" 素衣知道再也装睡不下去了,索性起身,冷著面孔道:"皇上到这里干什麽?莫非对素衣还有留恋?这真是可笑的很了,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甘心做你的皇後。你竟时至今日还在为我的叛逃黯然神伤,这样的结果,其实你早就该知道的。你不让我死,我就逃,不让我逃,我也不会做你的枕边人。完颜绪,我现在虽然受著折磨,但我是以大齐将军的身份,这是我至死不降的最好证明,我开心的很。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哼哼,看你现在的样子,竟然也会为我的胖瘦操心?你真的是我所听闻过的那个睿智精明冷酷无情的完颜绪吗?怎麽比一个女人还要婆妈。" 他越说,完颜绪就越痛,看著他道:"素素,没错,你死,你逃,都是在尽一个愚忠之臣的本分,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错,错的是朕,是朕。"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今夜前来,实在是自取其辱,正要伤心离去,募听素衣大声道:"等等,完颜绪,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活著,便不会因为我而迁怒於大齐百姓,你......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他这句话一说完,完颜绪已是身形剧震,慢慢的转过身来,目中是不尽的伤痛及恨意。 素衣吓了一跳,忽见完颜绪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目中满布血丝,恨恨的一字一字道:"你眼中只有你的百姓,无论什麽时候,你记挂的只有他们,朕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朕的感受?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一弹指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朕有多麽心痛,你的百姓们好好的,可朕痛的快要死了你知道吗?有时候朕真希望能够立刻死去,被说成无能也好,懦弱也罢,就那麽死去,也好过现在这样的心痛。可是朕不能死,百姓,朔儿,母後,还有......还有你......无论是为了谁,朕都不能死。你放心,朕不会对你的百姓们动手,因为朕要你活著,悲惨,羞辱,心痛的活著,朕痛一分,就要你痛十分。素衣,你既然恨朕,朕就让你恨个够吧。" 素衣默默的看著他,双肩被完颜绪用力的抓著,仿佛他的恨意都通过这两只手传达给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肩胛骨好像碎了般的疼,可比起他心里的痛,这点疼竟显得那麽微不足道。 两个人就那麽的对视著,彼此都小心翼翼的不肯让情意流露出来,良久,完颜绪忽然放开他,跌跌撞撞的退後,一直到门口,方苦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没错,恨......只有恨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感情。"说完一转身,决然而去。 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素衣整个人才颓然倒在床上,他很想狠狠的,尽情的痛哭一场,把心中的委屈伤痛都哭出来,可是呜咽几声,才发现自己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惨笑一声,他的罪是否已经到了连上天都不肯宽恕的地步,以至於让他连唯一的自由都失去了。 "完颜绪,对不起。"无尽的心痛过後,仍然只有这一句话可说,素衣闭上眼睛,任自己渐渐的沈入黑暗的梦中。 ×××××××××××××××××× 太子啊,我们还是回去吧,天气这麽的冷,你又不肯披上大氅,万一感冒了,臣担待不起。"御湖边的假山石上,小言一脸严肃的劝著主子,俨然一个小大人似的。 完颜朔倔强的哼了一声:"小言,你越来越讨厌了,罗嗦的就像个老太婆,小心惹我不高兴,就告诉父皇把你给辞掉,我还要加油添醋到岳大人面前告状,说你以下犯上,专门伤害我的自尊心,哼哼,到时候看你爹打不打你。"他说完,看见小言涨红了的脸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言又急又气,不停的跺著脚,委屈道:"太子你越来越不讲理了,若是素衣皇後还在,你也敢这样麽?"话说完方觉失言,忙一把捂住了嘴巴,早见完颜朔的面孔阴沈下来:"小言,你是不是该把舌头割了,我说过多少回,再不许在我眼前提这个人,哼,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一定辞了你,还要治你的罪。"说完果然站起身就走。 小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他生性老实,不善言辞,只呐呐在後面跟著,也不知求情,眼看著前面拐两个弯儿就是皇上的书房,忽然从风里传来了一阵喝骂声。 完颜朔一愣,这宫中是谁竟如此无礼,在外面就喝骂奴才,要教训也该带到屋里教训才是。他本性凉薄,除素衣外,宫中其他人死活并不放在眼里,此时却动了好奇心,心道倒要去看看是哪个妃子贵人这麽不懂规矩。 小言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在他身後跟著,忽见完颜朔在一株大树後猛然站定了身形,他心下奇怪,探头一看,险些叫出声来,原来前面被几个宫女太监围著,垂手站立挨训的人竟是素衣。而那位趾高气扬的主子不是别人,正是完颜绪最宠爱的妃子银姬娘娘。 他看了一眼完颜朔,见他眼中射出复杂神色,却没有上前,他心里清楚,完颜朔对素衣的感情委实奇妙的很,正因为太敬爱,遭背叛的时候就越恨。更何况若现在出来维护,定会叫众人耻笑他没有骨气,竟放不下一个叛贼。 那银姬因为在素衣之前深受完颜绪宠爱,自以为皇後之位唾手可得,谁料却被素衣打破了如意算盘,如何不恨,奈何素衣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实在无法报复,谁想到转眼之间,高高在上的皇後已经变成了下奴,她正暗暗称愿的时候,不料冤家路窄,竟在今日与素衣碰了个对面,哪有不借题发挥的道理。素衣残废了一只腿,行动不便,她暗令一个太监上前一撞,就让他摔倒在自己面前,於是喝令宫女太监拉起他来,硬说他是故意摔倒要绊自己,也不顾身份,就在当地大骂起来。 素衣哪会为这种得志小人动气上心,却不知他面无表情,更令银姬气恼,娇喝一声,便让太监拿鞭子来,要教训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下等奴才,正琢磨著狠毒主意呢,忽闻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母妃一朝重得恩宠,真是威风的很啊。"她大惊抬头,只见完颜朔阴沈著面孔,从树後转了出来。 若说在皇宫里,太後与完颜绪都是这银姬惧怕的对象,但是她最害怕的,还是非这小太子完颜朔莫数了,她向来心思伶俐,八面玲珑,在太後与皇上面前都十分吃得开,唯独完颜朔从不吃她这一套,且论起聪明智计,那银姬拍马也追不上他,在素衣之前,她没少吃过完颜朔的苦头,原本还想养著完颜朔以支持自己登上後位,不到两个月,就不得不到完颜绪眼前辞去这个身份,实在是被这小魔王整的怕了。 此时她一见完颜朔,心里本就不安,再听他那句"母妃一朝重得恩宠,真是威风的很啊"。就更是魂飞魄散,须知这小魔头最恨得宠的妃子,总说她们抢了父皇的爱,因此除了素衣外,以往谁得宠谁就等於是得罪了他,而如今自己这副骄傲的样子竟被他看到,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当下连忙收起满脸飞扬跋扈的神情,小心陪笑道:"我不知道太子在这里,挡了你的路是吧,唉,都怪这不长眼睛的奴才,竟想绊我,是我一时气愤,想教训他一回,有些失了分寸。"说完忙使眼色,那几个太监宫女连忙退了下去,她又堆起满脸的笑容道:"太子请先过去吧。" 完颜朔冷哼了一声:"不急,左右今天无事,看来母妃对宫中的规矩还有生疏,孩儿就费点心,教教母妃吧,虽说以母妃的资质,想学全了也挺难的,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的母妃呢,浪费点时间就浪费点吧,省得一旦在人前作出什麽失态之举,别说失了我们金辽国和父皇的威仪,就是皇阿奶和我的脸上,也没有甚麽光彩不是。" 银姬的脸色已经是一道青一道白的了,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却不敢说什麽,完颜朔望向她,故作惊讶道:"母妃的脸色不太好看,莫非是说孩儿教不起您吗?若是这样倒有些儿难办,不如孩儿到父皇面前请一道旨意,这样母妃就会心服口服了,好不好呢?"说完看向素衣,假装自言自语道:"唉,父皇哪点都好,就是太念旧情了,真是要不得。" 那银姬听他这麽一说,知道他是提醒自己,如果闹到完颜绪那里,他仍是心疼素衣,知道自己这样对他哪会罢休。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皇上虽然每晚都到自己这里过夜,不过是做给人看的,事实上哪一天晚上不是空度春宵,且夜夜发梦,梦中反反复复的只喊著这前皇後的名字,只这些便足够证明完颜朔所言不虚。当下心中便是一惊,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麽是利什麽是弊,连忙忍气吞声的道:"太子说笑了,我哪敢说您教不起我呢?这宫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太子是最聪明伶俐的,有什麽教导尽管说,我洗耳恭听也就是了。" 素衣怔怔的看著完颜朔,他怎麽会不知道这小太子是在帮著自己,心中一阵感动,到这时候,这孩子还是如此的为自己著想,怎不叫他痛彻心肺。及至见到他对付银姬的手段,那如针如刺的一字一句,哪里是一个孩子能说的出来的,就连自己这个大人,也不得不佩服。到现在,他倒怀疑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竟能让这样狡猾无情的太子对他念念不忘,百般维护呢? 小言在旁边却大大的松了口气,心道:太子自素衣皇後被贬为下奴後,心中就不自在,总喜欢拿人出气,偏偏今日我撞到枪口上了,谁指望现在半路杀出个银姬娘娘,倒成了他出气的筒子,把我给解救出来。他也看不惯银姬以势压人的张狂之态,与素衣的稳重自持,温柔善良何止差了一个天地,所以如今完颜朔借题发挥,他不但不反对,还颇觉痛快。 那完颜朔天生一条毒舌,一顿数落下来,银姬已经站立不住,只气的浑身哆嗦,他眼见这狂妄女人快气昏过去了,这才停住了不说,还假惺惺的道:"母妃真是千金贵体,站了这一会儿就得人扶,算了,一次说太多想必您也记不住,还浪费我的口水,当然,最重要的是母妃的身体想必也禁受不住,您这就请回宫吧,孩儿我就不送了。" 银姬的指甲已经把手心的肉都划破了,还不得不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太子有空的话,就请到慈恩宫来玩罢。"说完扶著太监的手,恨恨去了。这里完颜朔还不肯放过她,到底笑著补了一句道:"知道了,我会瞅空儿去继续教导母妃的。" 这里银姬去远了,只剩下素衣和他主仆二人相对而立,素衣心里难受,又不知该向这小太子说什麽,只好依礼拜了一下,转身就走。冷不防完颜朔忽然到他前面拦住去路,看著他一字一字道:"孩儿替母後解了大围,难道母後竟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吗?" 素衣心下一窒,知道他对自己仍有依恋,可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他再对自己有留恋,对他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至此一腔关爱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得再躬身拜了一拜道:"谢太子相救之恩。" 完颜朔倔强的看著他,忽然一把抓住他叫道:"你......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你明知道的。" 素衣看著这个孩子,见他使劲的忍著眼泪,心下也是凄然,真想立刻把他拥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只是如今少不得强抑著真正心意,装作漫不经心的道:"不知道太子要什麽?" 完颜朔颓然放开了他,倚在了一棵大树上,无力道:"我想要你告诉我,你其实是被冤枉的,我想要你告诉我,你并没有背叛父皇,我还想要你告诉我,你根本就是爱著父皇和我的。我......我很贪心是不是?"他看著素衣:"我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可是我还想要,我是不是很没用?真的,连我都讨厌这样的自己,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完颜朔竟变得这般拿不起放不下了呢?"他摇摇头,直起身来道:"你走吧。"说完自己率先离去,素衣看著他的身影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长长叹了一声,目送著他去远。他才向不远处的一棵树後道:"梓豔姑娘,太子已经走远,你可以出来了。" 随著话音,梓豔的身影出现在素衣面前,她也看著完颜朔已经快要消失的身影,怅然叹了一声,回过身来,素衣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向来都觉自己理直气壮,可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心虚,不由得便垂下头去。 "姑娘,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让我们三个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我也就罢了,可完颜绪和太子是你的主人,你一心效忠,目的就是要看他们舍弃一切,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哪怕这个过程再痛苦,你都在所不惜是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素衣也顾不得现在自己是下奴身份,一字一句,都直指梓豔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你是想要我替你在皇上面前洗刷冤屈吗?"无法反驳素衣的话,梓豔只能用冷酷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小人之心,以掩饰她心中的挣扎。 "如果你是这样看素衣,那我无话可说。"素衣再不看她一眼,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了两三步,忽然又站定了,淡淡道:"我真希望姑娘可以杀了我,让完颜绪和太子一次痛够了,痛完了,也好过现在我们三人互相折磨著,反正姑娘的目的也是要除去我,我死了不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还是说姑娘怕被查出来担负罪名。" 梓豔不语,半天忽然道:"其实那首词,里面有你被冤枉的证据,只不过皇上和太子等人都是关心则乱,再则那个证据也太细微,所以还没人看出来而已,素将军,你耐心的等待吧,如果上天注定你是金辽的皇後,那麽现在的苦难也不过是它对你的考验与磨练而已。" 她这一番话说完,素衣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那首词里竟还有玄机,而梓豔竟敢用这麽一首随时可以洗刷他冤屈的词来作为他谋反的重要证据,这个女子,她......她究竟在想什麽? "素将军,虽然我恨你,也对你做皇後很不放心,但不知为什麽,我心里还是希望你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可是我却绝不会主动站出来替你洗冤的,你恨我也罢,骂我也罢,都随你吧。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能重登後位,那麽梓豔的结局,无论你是杀是剐,我也会欣然接受的。"这番话,梓豔说的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水流花开一般,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素衣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却更迷惘,他的思绪很乱,乱到理不出一点头绪,索性不再去想,沿著小径慢慢的向洗衣房而去。 刚走到房门口,便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唧唧喳喳的说著什麽,上前一看,只见一众婆子宫女团团围著一个男子,正在面色不善的数落著。 素衣心中一惊,看这男子的气质,分明高雅飘逸,应是贵族中人。但他却身著粗布白衣,而周围的那些宫女,言语间更是半点都不客气。 只等这些人气冲冲的说完,那男子才开口道:"你们若不愿帮我找也没什麽,只是那件衣服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我向来都不曾送到这里来洗过,只因昨天一个新来的丫头不知道,所以冒失送了来,你们不愿意找,我自己找总行了吧?" 当中一个婆子哼了一声道:"殿下若不提华妃娘娘还好,若提了,也不见得有什麽光彩的。殿下若不嫌弃这里又脏又乱,就请自便吧。"说完和其他人退了开去,不屑的笑著,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情形。 素衣知道那洗衣房里尽是宫中太监宫女的衣服,堆积如山,这公子毫不了解这里情况,哪里能找得到,当下虽好奇众人为何对这位皇子这麽不客气,还有身为皇子,为何衣服竟会送到这里的原因,却也顾不上详细探究,上前道:"殿下的衣服是什麽样的,说出来我或许会帮上一点忙。"他话一说完,那殿下和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向他射来。俱都惊异莫名。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素衣都觉得这些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吃了,才听那优雅男子道了一声:"如此有劳了,请带路吧。"他连忙向里面堆放衣物的房间走去,那殿下默默的跟在後面。 素衣问清了那衣服的样式特点,立刻便回忆起来,他今晨整理的时候,就对那件精致但有些陈旧的衣服印象深刻,却原来果然不是平常人用的。略思索了一下,翻了几翻,便找出来,递给那人道:"可是这件吗?" 那殿下接过来,淡然冷漠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件。"又抬头看向素衣道:"多谢,这件衣服是亡母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它对我真的重要无比,若非你帮忙,我真是要抱恨终生了。" 素衣淡淡一笑道:"没什麽,不过费我一点功夫罢了。"说完走了出去,那殿下也不再多说,捧著衣服径自回宫。这里那些三姑六婆们方回过神来,都围上前七嘴八舌的道:"哼,你以为他是殿下就著意巴结吗?还想著能通过他重沐圣恩,把你想的美的,实告诉了你,叫他一声殿下不过是抬举他罢了。咱们皇上恨他之情可不在你之下,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他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啊,你再巴结,小心皇上把你的另一只腿也打断了呢。" 素衣心道:看来又是为了争夺皇位上演的一幕宫廷悲剧罢了。只是完颜绪看来不似那般狠毒之人呢。转念一想,他对自己虽然情深义重,但对心系皇位的兄弟,未必也会温柔以对。思及此,不由便觉得他做的有些过分。当下如何把这些女人的恶毒讽刺挖苦放在心上,自去舀水洗衣不提。 匆匆又是一月过去,那天气也一天天寒冷起来。这日素衣洗完衣物,洗衣房的管事林婆子命他到北湖边取两块大的平整石板,天色渐!,且阴沈沈的,眼看便要下雨的样子,北湖距洗衣房又甚远,因此素衣不敢耽搁,刚走到北湖边,选了两块石板背上,只听一声霹雳,接著那雨点豆子般又多又急的打了下来,接著狂风大作,只把一个万里苍穹吹得昏天黑地,不一会儿,那雨已成倾盆之势,十步之内不能视物。 素衣连忙疾走起来,无奈风雨太大,他的身子较先前又瘦了好些,更干了一天的活计,背上还负著重物,因此勉强走了几十步,便气喘吁吁起来,好在他练武之人,目力超人,看见不远处一所小小的孤房立在那里,心道不如去避避雨,待支撑著走到那屋檐下,再也支持不住,身不由己的就倒在了雨水里。 刚喘了两口气,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到屋里来避避寒气吧。"抬头一看,只见一张优雅淡漠的面孔,正是那天遇到的那位失宠皇子。见他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来,再看自己,满身泥泞,心道这公子一身出尘气质,必厌肮脏,因此就不去握他的手,意欲自己起身。哪里能够起来,挣扎间,那公子已握住他的手,稳稳的将他搀了起来。素衣惊愕望向他,万没料到这人竟是个高手,其武功比起完颜绪来,未必会逊色多少。 直到进了屋,素衣此时真是狼狈不堪。那皇子看了看他,一笑道:"阁下如此狼狈,却仍能态度从容,面色淡定,实非常人所能为,这样的人,怎会做宫中的下奴呢?是了,想必你是前朝的贵族,被擒後方来服役的吧?" 素衣见他竟不认识自己,且这房屋孤零零的立在北湖边,便知他平日定是足不出户,与世隔绝,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解释,只点了一下头,干脆默认下来。顺手将那石板放在地上,忽然腹中一阵绞痛,不觉"哎哟"一声,就蹲了下来。 那皇子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滚滚而落,忙问端的,素衣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方觉轻了一些,能站起身。那皇子注目看了看他,忽然淡淡问道:"你这痛是吃了饭後痛呢?还是空肚子的时候痛??" 素衣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此时听他一问,细细回想了一下,竟是空肚子痛时居多,连忙照实回答,那皇子又问道:"那吃饭後是不是就轻了?"见素衣点头,他又仔细看了看素衣的面色,郑重道:"你日後的饮食需多注意了,要尽量吃些软烂之物,那糙的粘的硬的辣的之类就不要食用了,否则恐有大碍。"说完又到书架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小小瓷瓶,淡淡道:"我向来与人无甚交往,也不愿欠人之情,上次蒙你相助,正思报答。这瓶中之药乃我精心配制而成,可缓你之痛。数量不多,你好自为之吧。从此後我们互不相欠。"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此时雨势小了许多,你喝了这杯热茶就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到过这里来,否则也没你的好处。我不送了。" 素衣谢过他,转身而去,心道这人委实奇怪,性子也冷淡的很。因有了那杯热茶,好容易撑到洗衣房,放下石板後,那些宫女婆子见他已委顿不堪,遂不再留难。他这才回自己房中来,只见桌上仍是窝头残汤,不由苦笑一下,想起那奇怪皇子的话,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命由天不由我。"便把那饭吃了。这里换了干衣服後,只觉头昏目眩,身不由己的就歪在了床上,一颗心突突的跳著,狠狠嗽了几声,便觉鼻塞,正寻思著怎麽这麽娇贵,淋一淋就病了呢。忽闻门外一声咳嗽,接著门一开,随著风雨,一个高大的人影急急步了进来。 是他,自然是他,也只能是他。素衣心里苦笑著:完颜绪啊完颜绪,时至今日你仍放不开吗?这样的风雨之夜,你是皇上啊,本来国事就繁重,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感染了风寒怎麽办?你......你就不能让我觉得欠你少一些吗?你这样......只会让我心里更难受而已啊。 一只大手摸上他的额头,完颜绪喃喃的自言自语道:"果然有些热"。他叹了口气,见素衣不睁眼,虽然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寐,但两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清醒相对反而更加尴尬与伤怀。悄悄将腋下夹著的一件狼皮褥子盖在素衣的身上,那边边角角已因为太大的风雨而湿了少许。他又起身摸到桌上的碗,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倒在里面,再寻到屋角的一只瓷坛,那里还有半坛井水。他又叹了口气,只得找到烛火点燃了,望了望床上的素衣仍然未醒,便知他是有意避著自己。只好默默烧了些滚水将那药冲了,端到素衣床头。 俯下身注视著那张苍白容颜,心里宛似油煎般的疼,为什麽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还是放不下他,怨也好,恨也罢,为何最终都只化为看见漫天风雨时对他的担忧:"素素,只要你......只要你肯认错......只要你肯......你知道朕拒绝不了你的。"他轻声的向"睡著"的素衣低语。明知道这个倔强的爱人绝不可能低头,明知道这样说只会显出自己的无能甚至是自取其辱,可他仍然希望,希望素衣会为自己的深情所打动,哪怕他只要小小的妥协一步,让他在群臣太後面前能够强词夺理的有个交待。为了他仍不放弃的美梦,无论会招惹到素衣怎样的嘲笑与蔑视,他也在所不惜。 他充满希翼的目光终於在素衣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下渐渐的黯淡下来。呵呵,或许自己实在太执著了,执著的可笑。素衣没有起身冷嘲热讽一番大概已经是给他留了面子吧。如果是这样,他宁肯相信面前的人儿是因为感染风寒而沈睡著。 他不停的自欺著,自欺到他认为素衣真的就是在那里睡著。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敢小小的逞一下私欲。他慢慢的,慢慢的凑近那许久不曾触碰到的红唇,慢慢的凑近,最後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就慌乱的收回。够了,已经足够了,虽然不能够触碰,虽然不能够尽情,但只这一下,他就知道这红唇的滋味丝毫未变,仍然是和他梦中的美好一模一样。他迅速的起身,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素素,朕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麽多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再晚一些走,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落寞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而直到这时,两扇破旧的木门才重重的合上。素衣终於睁开紧闭著的双眼,一行清泪沿著面颊缓缓而下,借著微弱的烛火,他贪婪的注视著床头那碗仍冒著热气的药,抚摸著盖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的狼皮褥子。忽然柔声自语道:"够了,完颜,只要这些已经够了。素衣有你,今生无憾。"说完端起药来一饮而尽。含泪却带笑道:"我会努力的保护自己,我会好好的活著,我会利用所有能看到你的机会来看你,一直......一直到我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生命为止。" 水流花谢间,转眼已是寒冬来临,这一日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到晚上,天地间仍是飘飘洒洒。太後与完颜绪父子都极爱下雪天,尤其爱在雪地里观赏红梅。正逢完颜绪与完颜朔到太後这里请安,适逢银姬和几个妃子也在这里凑趣。太後心中高兴,便对完颜绪道:"才我听银姬说御花园的红梅笃里,那些梅花已开了好些,我们明日便到那里坐一天。我已派人去收拾了,一边看著梅花喝酒听书,是最好的,你们觉得如何?" 完颜绪忙陪笑道:"母後说怎麽著就怎麽著。"太後更是高兴,忽一眼瞥见完颜朔望著窗外发呆,不由笑问道:"朔儿,你以往最爱玩,听得如此早跳起来了,今日是怎麽著?莫非你父皇逼你学功课,累的吗?" 完颜朔回过头来,强笑了一下道:"皇阿奶,谁说我不喜欢了,父皇也没有逼我学习功课,您老人家高兴,孙儿自然也高兴,明日我陪你听上一天的书好不好?只是......唉,这天气太冷了,倒是暖和一点的还好。" 银姬在旁笑道:"太子殿下本来是高兴的,只是这天寒地冻,他心里恐怕有放不下的人是真。不是我说太子,不管他以前怎麽好,如今终究做了下人,也值得你这麽上心麽?" 皇太後与完颜绪立刻明白过来。只得一笑置之,而被银姬戳中心事的完颜朔却恼羞成怒,他本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虽知道银姬是仗著太後和父皇在此,自己不敢公然给她难堪才如此大胆,但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来。沈吟半晌,眼珠一转,已是计上心来。 当下冷笑道:"母妃此话何来,我只是记挂著这样寒冷天气,我们金辽北边的牧民不知道要怎样遭罪呢。我是要继承皇位的人,自然要从小为国事操心,哪像母妃那般好命,只要讨得皇阿奶和父皇的欢心,就可以任意挥霍,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呢。说起来,你如今也是後宫中的头一人了,也该为子民们考虑一下,一味的只知道吃喝玩乐。哼哼,你既说到了前皇後,我索性也把话说开了,若是......若是他在此,也会像你这样不管民间疾苦吗?他虽是背叛了父皇,但在这一点上,真是要比你强太多了。" 银姬登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後笑道:"朔儿还是这样刻薄,你母妃不过说了一句,你看看你。行了,那人罪大恶极,就别想了。"说完搂过这心尖上的孙子道:"不过朔儿肯关心百姓,哀家真是很高兴,我的孙儿也终於长大了啊。就冲你这番话,将来之成就必不下於你父皇了。"说完看向完颜绪道:"你怎麽整日只说朔儿贪玩,这不是很好吗?" 完颜绪也被完颜朔一句话勾起了心事,闻言忙回神笑道:"是,母後就宠著他吧,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说完看见儿子的眼光直在银姬身上打转,便知他还有後招,因见他挂念素衣,陡生怜爱之情,明知他是故意捉弄银姬出气,也不制止,反而含笑看著。果然就听完颜朔道:"可是皇阿奶,我们在这里担心有什麽用呢?北边的牧民们还是潦倒的很啊,牛羊再冻死了,他们更没个指望了。"说完从太後怀里跳出道:"皇阿奶,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拨钱给他们搭暖和一些的牛棚。牛羊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少冻死一点,他们的生活就有依靠了。"说完一双眼睛贼亮的盯著银姬,呵呵笑道:"我知道父皇迁都都延後,减免赋税,国库里的银子虽有不少,却也要准备应付随时发生的战争天灾之类,实不宜现在就拨钱出去。但是我看到父皇赏了母妃们好些的稀世珠宝,不如我们拿出去卖掉,卖得的钱也足够拨给北边的牧民了。恩,我是出主意的人,我先带头捐出父皇给我的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和毛笔,呵呵,那也是我的最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母妃们也不要藏私才好。"他一气说下来,竟把这事做定了,当下众妃子莫不是大惊失色,须知这珠宝首饰之类实在是女人的命一般。偏偏太後还直赞好,说:"这是积阴德的事。哀家也出一份,把那两枝‘朝阳五凤挂珠钗'拿出来吧。" 完颜朔就差没得意的哈哈大笑了。完颜绪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小滑头本就不喜欢文房四宝,管他珍贵与否,捐了出来正是巴不得的。他时常乱窜,却对妃子们屋里的珍贵珠宝了如指掌。若真针对起哪个来,可是休想有一件半件剩下了。看向银姬,只见这最倒霉的妃子已经快哭出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若说到这儿,真是谁也比不上素素,若他还是皇後,必定为皇儿心怀百姓而欣慰,只怕倾囊而出也是情愿的。唉,他的心里只有百姓,朕倒希望他能有一丝私心,能像这些妃子一样,偶尔把百姓放在一边,邀一下朕的宠爱。只是造化弄人,他是再不会这麽做的。 完颜朔报得一箭之仇,胸中的郁闷尽去。对太後道:"皇阿奶可还有什麽要准备的吗?孙儿这就去吩咐人办下。"见太後摇头,他这才兴冲冲的出去,听见完颜绪在後面喊著:"多穿件衣服。"又吩咐梓侬亲自跟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梓侬果然跟了出来,一边摇头笑道:"太子,你倒是慢著点儿,等等奴婢啊。" 两人一路来到红梅笃,只见千百株梅花或盛放,或含羞,映在雪地里显得好不精神。完颜朔笑著道:"皇阿奶明日看到这般情景,必定喜欢。"说完进了笃里的小小厅子,只见宫女太监们正忙碌著调配桌椅等。色色预备的甚为齐全。他正高兴,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干什麽来的?"接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哦,前日送去的布幔帐子已经洗烫好了,请点收一下吧。"完颜朔心头一窒,与梓侬对望一眼,发现对方面上也有惊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於大步奔了出去,却见素衣已经去远,冰天雪地里,那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落寞,更似有无尽的寒气笼罩。 完颜朔默默的看著,忽然对梓侬道:"把屋里的点心拿一盘给他,这大冷天的,难为他......那腿脚也不好......"说到这里,已是目中含泪,慢慢转过身去。梓侬则巴不得这一声令,忙端了盘糕点,就要向素衣追去。忽又听完颜朔叫住她道:"梓侬等等。"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不知太子有何话说。 完颜朔看著她,苦笑一声道:"记著,别说是我给他的,让......让他笑话。"说完挥手道:"去吧,我先回宫了。" 梓侬感慨万千,知道太子虽然心疼素衣,却也对他叛逃耿耿於怀,更觉得送糕点之举实在有些软弱,方这样吩咐自己,免得素衣耻笑,怔怔站了一会儿,这才出来,素衣已去得远了。 她忙追上去,素衣听得身後有脚步声急奔,不由得停身回头,一见梓侬,顿时僵在了那里。梓侬见他如此,也只得停下脚步,主仆二人都在那里凝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麽好。 素衣遭贬後,与完颜绪父子都有过交集,和自己亲近的人也只剩下梓侬了,此时见她端著盘糕点,想起那日舟中遣她去拿点心,然後给梓豔机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如今想来,竟如昨日一般,却谁知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梓侬也怕人看到,若是有心人如银姬那样,见她这样不免要到太後面前吹吹阴风,自己是完颜绪的人,倒还不怕,就怕素衣又要受委屈了,太後虽慈爱,却因素衣叛逃著实厌恶,她若不快,那些总管哪个不会看眼色,素衣此时早已不复为後时的尊贵,还不受尽他们的欺压吗?因想到这里,只得强笑著上前道:"天气冷了,公子也该多穿一些,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也可抵挡一些寒气。"说完头一垂,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将糕点不由分说往素衣手里一塞,转身就飞奔而去。 素衣拿著那盘点心,天气寒冷,早已凉的透了,但他却自觉心里竟温暖的很。虽说人情冷暖,但时至今日,完颜绪与完颜朔对自己仍是关心,就连梓侬,她本该恨自己的,却也仍有这份不忍,实在已是很难得了。想到此处,目中虽觉湿润,唇角却已漾开一抹笑容,情不自禁的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那糕饼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的甜蜜浸了开来,一直浸到了素衣的心里,就连这寒冷天气,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难熬了。他珍惜的将糕点用衣服遮起来,先回自己房中藏起,这才又回洗衣房去服役。 ××××××××××× 到得第二日,太後果然和银姬等人去游红梅笃,完颜绪本将这件事不放在心上,却见太後兴头的很,特地派人来叫自己,少不得去陪欢膝下。来到了一看,只见完颜朔也在那里。不由得笑道:"可是找著借口溜出来了是不是?就知道玩......"一语未了,太後已护在头里,先道:"你训他做什麽,是哀家叫他来的。今日高兴,谁也不许说扫兴的话。" 完颜绪连忙答应,当下边走边细细赏玩了一回梅花,直走了半天,太後尽了兴,说累了,这才方到那小厅里坐下,此时里面点燃了火炉,暖意融融,宛如春天。早有人流水般端上十几盘糕点和桂花酿等,又传那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当下吃喝起来,好不热闹。 说话间,那两个女先儿已说了两回书,银姬见太後已经意兴索然,忙笑道:"太後,成日里听书,也怪腻的,不如咱们传一班歌舞来看,又听了曲子,又看了舞,岂不是好?" 太後点头笑道:"正是这话,我怎麽就没想到,依我说,也别叫歌舞,那舞必要身著重纱,翩翩起舞才好看,这大冷天的,让人穿那样衣服,岂不作孽吗?我年轻时最爱笛子,如今老了,也多少年没听,我们不如单叫一个吹笛子最好的人来,奏上几曲是正经,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谁肯扫太後的兴,纷纷说好,完颜绪便命人去传,稍顷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走了进来,参拜完毕,有人搬过椅子,太後说了一声:"就挑你拿手的吹来方好。"她便横笛於唇,一缕悠扬的旋律瞬间飘荡开来。 完颜绪起先还听得有趣,慢慢就出起神来,他记得在去年的秋天,在那大漠黄沙之中,自己也曾听过一曲凄怆的调子,如今回想起来,那其中的滋味越发催人断肠了。他这样想著,不由就向窗外望去,也就是这麽巧,竟一眼就看见了当初的吹笛人,也是如今令他魂牵梦系的心爱之人,在这繁华热闹的厅子里遥遥望去,那抹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凄楚。再细看了看,虽隔的远,却也看的清楚,原来素衣正提著两桶水,在那条覆满了积雪的石阶上艰难的挪著。 完颜绪心中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幽幽轻叹了一声,完颜朔耳朵尖,见父皇叹气,忙也凑过来,却一下子沈默起来。太後银姬等人见他父子这样,那厅子四面是窗,不由都撇头去看,也齐怔在了那里。 此时天气严寒,积雪早已冻得厚厚一层,宛如坚冰一般。素衣提著两桶水,身子又沈,双腿又不便,只得挨个石阶的往上挪动,他衣裳单薄,幸亏因是武将,常年习武,有内功帮助抵御寒气,否则冻也冻死了。就连太後看到这景象,她虽恨素衣,此时心头也不禁有些怜悯生了出来。 只是那石阶又窄,被这冰雪一覆,实在难以存身,一不留神间,只见素衣脚一滑,已经摔倒在地。梓侬惊叫一声,却又连忙捂住口,众人极目望去,只见两桶水倾斜间已是洒了一半,转眼间又已成冰,素衣的衣服也被冻了少许在上面,他连忙用手去抓,好容易拽了出来,却碍於伤腿,怎麽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已经摔了几跤,那水已洒净了。 完颜绪实不忍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因强忍不肯落泪,以致顷刻间双目尽赤,太後平素便是慈爱之人,看的这一幕,心下也是凄然,回头望了望儿子,叹道:"何苦来,好好的皇後不作,却受这般苦。"说完叫过贴身的宫女小楚,吩咐道:"找个人去扶他起来,这大冷天,别这麽作践人。论理,本就该杀了,好歹也是个有风骨的将军,也好过弄得现在这样屈辱狼狈,让人看著心里也不舒服。" 完颜绪不语,从理智上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後说的对,可是从感情上,哪里能够舍得,眼看小楚就要出去,他忙叫住,向太後陪著笑道:"母後,刚才你听这两首曲子怎麽样?" 太後点头道:"自然算是好的,虽不到只应天上有的境地,也就算难得了。"却见完颜绪笑道:"这两首自然算难得,只是孩儿知道有一人,吹的笛子更是出神入化,真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後大喜,笑道:"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哀家听听。我也算听多了笛子,就不知还有怎麽个好法,如今也见识见识。"说完又埋怨完颜绪道:"皇儿可见心里没有哀家,你知道我喜欢听笛子,有这样好人,为何不早遣来吹给我听。" 完颜绪道:"孩儿怎敢不把母後放在心里,实在是因为我也只听过一回,还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母後知道孩儿不在这方面用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如今听到这笛子方想起来,只是母後,这个人却是不好叫的。" 太後哼了一声道:"怎麽个不好叫法,莫非清高自许吗?学艺之人,若说孤傲那是有的,也别太目无下尘,就惹人生厌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完颜绪连忙回道:"启禀母後,这人随和的很,只是他现在......他现在负罪在身,孩儿怕母後不允。"说完向窗外一望,只见素衣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提著水桶,小心翼翼的向台阶下行去,只是这下台阶更是为难,眨眼间又坐倒在地,他索性坐著一个一个台阶的下,好在是空桶,方不致有水洒出。 太後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著这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麽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因此沈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於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麽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麽?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著要听听是什麽样的曲子了。" 太後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就连太後,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麽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後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後"恩"了一声,道:"带进来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沈著道:"不知太後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後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於他,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後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後之时,因太後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麽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後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後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 太後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後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著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於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的乐音悄悄自那唇边指尖渗了出来,说不尽的飘渺幽情,爱恨缠绵,只一会儿,众人已是出了神。只觉这乐音仿佛顺著自己的耳朵慢慢的渗进身体发肤,筋脉脏腑,正不知所以时,忽然之间乐音一转,曲调高亢起来,颇具白居易之"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风,又如风雷滚滚自天边而来,及至再一转,已是风雨飘零,情思婉转,爱恨无凭,最後云歇雨收,只余几缕恨爱纠缠,飘飘荡荡无所依靠,终归寂静无声。 素衣这一曲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待到曲终收了笛子,厅中众人无不出神,只觉荡气回肠,实在不负完颜绪所说"人间能得几回闻"之赞誉。完颜绪身在局中,对此曲更是感悟不尽,早已痴了。 当下太後先回过神来,赞道:"果然出神入化,有通鬼神之能,哀家直到今日,方才算知道什麽是好曲子,好技艺了。素将军,但不知这曲为何名,因何哀家竟从未听过?" 素衣黯然道:"此曲无名,乃是我一时感发而作,叫太後见笑了,如今我还有活计在身,望太後准我告退。" 太後也是面色一黯,良久道:"好吧,只是将军作了这一曲,想必劳神的很。"於是叫过小楚道:"去吩咐他们,今日不让将军劳累了。"又对素衣道:"将军请吧。"素衣方作辞而去,自始至终,他从未看完颜绪一眼,完颜绪的目光却不离他左右,个中情意苦衷,爱恨纠缠,他两人却俱都明白,就连太後看著这两人,心中也不由叹息,暗道造化弄人。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完颜朔急急上前道:"皇阿奶,不如让我跟他学笛子吧,我喜欢他吹的笛子。"他本见太後喜欢,心想趁机救素衣脱离苦海,谁料太後摇头道:"不许,且别说他的身份不行,就是你这个太子,将来是要治理国家的,这笛子不过是娱乐而已,你怎能为这个著迷,哀家可不希望你学了一顿,吹出亡国之音。" 她这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完颜绪耳里却误会了,沈声道:"母後此言差矣,素衣之败,乃是齐国内患,君主昏庸造成,与他会吹笛子有什麽关系,当日若非他粮草尽绝,即便是孩儿,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打败他呢。" 太後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仍是心系素衣,也不说什麽,只淡淡道:"哀家就事论事,皇儿乱攀什麽。"说完站起身道:"尽情玩了一天,也该散了。这眼看就过年了,还怕没有乐的时候吗?"众人纷纷附和,簇拥著太後和完颜绪而去。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除夕,宫中竟因素衣而天翻地覆,当然,这些都是後话了。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宫里各样过年的东西已经全部齐备,到了三十,从早上起便下起雪来,完颜绪来给太後请安,两人都十分高兴,完颜绪叹了一声道:"这旧齐君主荒淫无道,好好一个国家弄得千疮百孔,虽然朕减免赋税,但百姓们仍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如今天降瑞雪,若明年是个好年景,元气便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太後点头道:"正是这话。"又转头对银姬等道:"今儿除夕夜,因是第一年迁都,恐大家思念金辽旧地,因此哀家和皇儿说,索性召大臣和他们的亲眷进宫过年,这样君臣一起同乐,不但更热闹一些,也便不会有甚乡思愁情了。你们几个妃子也都收拾一下,趁著今夜好好乐一回。"银姬等都点头答应,纷纷赞这主意出的好。 且不说他们在皇宫中满眼的锦绣繁华,说不尽的赏心乐事,单说素衣,因洗衣房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已将所有衣服洗出清洁,因此他便被派往别处去帮了两天的忙,这宫中人手虽众多,奈何事情又多又乱,因此这两天竟比以往更累了几分。从前夜回来,便觉胃口很不舒服,隐隐的觉著恶心,也不想吃饭,不过是饿的时候扒一点子。那位奇怪皇子给的药也早已用完,有时候疼起来,虽然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了。 今日正是三十,他早起看见大雪漫天,皇宫内外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本是好兆头,宫内人人高兴,他却不知为什麽,竟生出一丝悲凉之感。默默看了一番,刚要穿衣起床,不妨胃内又是一阵翻搅,更恶心起来,一不留神间,已是一口!血吐在当地。这才觉著身上松快了一些。 素衣也不在意,起身弄了点土垫上那血迹,他自那次淋了雨後,不几天便添了这吐血的症状。虽然那皇子嘱咐他注意饮食,但他的情况,那饮食岂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因此只得默默忍下来,便吐血时,只在床上略休息休息,饿几顿也就完了,所幸这症状也并未发展,不过是偶尔吐几小口血而已。 只是今日他却感觉到再不似以往那般简单,到傍晚胃口都一直翻涌著,越发疼的慌,恶心感也越来越重,更兼头晕目眩,浑身乏力,连脚步都虚浮起来,他乃习武之人,最讲究脚底的稳健,可今天却怎麽都做不到了。再看看面前的无边瑞雪,一片刺眼的白,他心中不祥的感觉更趋强烈。正出神间,忽闻一道尖刻的声音:"怎麽?今儿你也想过年不成?前面都忙翻了,还不过去帮忙。"抬头一望,原来是洗衣房的大丫头嫒儿,她也因洗衣房没有事做而调到前头伺候,正忙乱的心烦,忽从这里经过,一眼看见了素衣,哪有不用他的道理。 素衣没有办法,只得忍痛跟著她来到前面的重重殿宇之中,只见尽情苑底下能容几百人欢宴的大厅上,此时人影攒动,欢声笑语不断,宫女太监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往来,送上精致的茶水小点,他这时疼的汗如雨下,却也少不得强忍著帮忙递盒子,添烛油等,因刻意在角落走动,再完颜绪等也未料到他会在这里,所以竟谁也没有发现。 好容易挨到入夜,天气和暖的很,一丝风也没有,那雪却渐渐的停了,这时候酒菜等都一道道的端进了大厅,素衣见没自己插手的地方,这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左右望望四下无人,不由得再也支撑不住,一矮身蹲了下去,他忙了一天,连点茶水也未用,此时腹中饥肠辘辘,那疼和恶心感越来越重,终於又是两大口血吐出来,情况却无一丝好转,这情形实在是大异於以往,素衣默默的注视了那血迹半晌,忽然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叹道:"难道这除夕夜团聚的时刻,竟然是我素衣与世长辞之时吗?"。一想到从此後再见不到那张英武的面孔,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半分柔情和恨意,一颗心便不觉如刀绞般的痛。遥望那花厅,正是灯火通明,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那日日夜夜在梦中出现的身影,他又往前挪了几步,心道:"上苍若怜我素衣,哪怕只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只看一眼再让我走,对这红尘的留恋也就少了一分。"一想到自己去後,完颜绪父子会成什麽样子,心中是满满放不下的牵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道:凭它什麽感情,哪能禁得住岁月的侵蚀呢?这时候纵心痛,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他这里尽力的用眼观望,忽闻一道焦急的声音道:"喂,那边的那个,快过来搭把手。"回头一望,只见四个人用一只大如车轮的圆盘抬著一只硕大的烤羊正往花厅方向走,就见其中一人一脸的痛苦,冲自己道:"你快来换下我,我肚子疼的紧,要赶紧方便一下。"素衣刚一犹豫,那人已嘱托三位同伴先托住盘子,上前来不由分说的就将他拉过去,这边急急去了,素衣无法,只得忍痛和那四个人抬著羊向花厅走去,却把头低垂著,生怕被认出来,喉头一阵阵恶心感,都被他用内功勉强生压了下去。 原来这烤羊乃金辽国除夕盛宴时必备的一道主菜,象征新的一年快乐祥和,国泰民安。因此这道菜在金辽人的心目中,其重要地位不下於祈福祭祀一般,就十分穷苦人家,实在弄不起一只羊,也必要买些羊肉羊肚羊骨之类做这道菜。那抬羊的人常年在厨房当差,并不认识素衣,否则别说拉肚子,就是快咽气了,也断不敢让他来抬这道菜。 此时大厅里正是笑语盈盈,太後完颜绪父子和几位重臣坐在当中一桌,底下团团围了几十桌的大臣及其女眷,那些妃子也都混在女眷的桌上一起说笑,桌上饭菜虽多,却无人动筷,都是在等这一只烤羊上来後,方可用宴。 完颜朔正和太後说等一下散席後要放几颗烟花,太後笑而不允,这小太子便撒起娇来。忽闻完颜绪笑道:"朔儿别闹,烤羊已经要上来了,你不是喜欢吃这大齐的几道特色菜吗?还不寻个好位子坐呢。"又对众大臣笑道:"太子顽劣,真不知该如何管教,你们都是家有儿女之人,平日里可怎麽教导他们的呢?"众大臣纷纷附和道:"皇上说笑了,小孩子可不都是这样的吗?何况太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具君王之风,将来登基,必能带领我金辽百姓将这太平盛世继承下去的。" 完颜绪点头笑而不语,望了一眼殿外,那烤羊已走近了,一闪眼间,仿佛看到素衣,心下奇怪:他怎麽会在这里,又怎麽会做这份活呢?再仔细一看,那人又被羊挡住了,不由暗自苦笑道:大概是我眼花了,我只因想著他,竟连白日里也做起梦来。於是叫过梓侬,悄声吩咐道:"等一下你趁人不注意,且去拿些大齐的点心和热食送到素素那里,这除夕之夜,他心里定是难过,何况国家亡了,自己又孤零零的,不知是怎麽个难熬的光景呢,你去多陪陪他说些话儿,开解开解,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千万别让他尽想些不吉利的事情。" 梓侬答应下来,一转头看见梓豔正看著自己,目光复杂,不由得奇怪问道:"你干什麽?怪吓人的。" 梓豔皱了皱眉头,叹气道:"皇上可还是想著那个人吗?"梓侬哼了一声道:"你不都听见了吗?何必问我,你是最讨厌公子的,因何今儿竟关心起来?" 梓豔也不答,扭身就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忘不了,仍是忘不了,就这样的日子,主子竟还在难过,还在心心念念想著他,难道......难道真的要我违背初衷吗?怎麽可以,这怎麽可以......"正自语间,忽闻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回头一望,只见烤羊已经抬进了大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只香气四溢的吉祥菜上,自然没人说话。 梓侬等都是一笑,连忙来到完颜绪太後身後准备布菜,众大臣们的无数双眼睛也都盯著这只要被抬到太後皇上一桌的硕大烤羊。 忽然只见那盘子竟然倾斜起来,南方的一个角塌陷下去,其他三个角的人连忙要平衡起来,却因羊和盘子实在太重,哪里来得及,众人眼睁睁的看著那只巨大盘子连同上面的烤羊一起跌到地上,盘子跌了个粉碎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那羊也沾染了灰尘,要不得了。 当下人人变色,太後和完颜绪等更是站了起来,那三个人早已跪下倒蒜般的磕头,惶恐不已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唯独南面抬羊的人只蹲著身子,双手分别捂著嘴巴和腹部,仔细一看,正是素衣。 所有人都是面色再变,郁苍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是谁让这奴才抬羊来的?难道不知他包藏祸心吗?今日举动分明是咒我金辽国运日衰。"说完向完颜绪道:"皇上,此举实在罪大恶极,皇上不能再姑息了。"他此语一出,大臣们亦纷纷附和起来。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闭嘴,父皇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正是小太子完颜朔,他急步走下高台,就要往素衣的身边来。 素衣此时已是头晕目眩,更兼冷汗淋漓,听得完颜朔的脚步声,只得勉强起身,就要向外走,银姬刚喝了一声:"大胆奴才,还不快收拾......"被完颜朔狠狠一瞪,遂也不敢作声。 梓侬等也都奔了下来,素衣身子发软,目光散乱,眼见已不可能走出去,只得用尽平生功力强压下喉头那一口鲜血,勉强道:"我......我去找东西......来......收拾......"说完又走,那胃口中翻江倒海的疼起来,且有无数东西在翻涌似的,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隐忍不住,大量的血便会喷涌而出,而完颜绪和完颜朔,还有梓侬等人都对自己牵挂甚深,自己怎能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让这麽残忍凄凉的场面成为他们一生的阴影,更何况除夕之夜,自己却死於宴席之中,也是不祥。因此死命的咬紧了牙根紧走几步,只盼著能奔出厅去,好歹撑过这一刻。大厅里的人早已被他的无礼惊呆了,纷纷议论起来。 忽闻一个沈稳的声音响起道:"站住。"登时众人都住了口,愕然望向完颜绪,完颜朔等都停下脚步,也只望著他,只见他一步步走下高台,目光灼灼望向素衣,见他仍然想往外走,却终於腿一软,跪倒於一根柱子前,他连忙飞步上前扶住,只见这心上人面色惨白如纸,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一双眼睛已然没了光彩,含著也不知是怜是爱是痛是悲的目光看著自己,一只手垂了下来,另一只手却仍死死的捂住口鼻。他心下大骇,不祥的预感伴著一股寒气陡然自心底升了上来。 "素素......"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完颜绪缓缓的抬手,勉强逼著自己镇定心神,不去看素衣哀求的目光,扯住了他的衣袖,究竟是手指颤抖著不听使唤,还是他不敢拽下那方袖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连自己的牙齿都在打著颤。但眼下的情景,实在也不容他犹豫,只得把心一横,猛然将素衣无力的胳膊拉了下来,霎时间眼前略过一片凄豔的红,素衣已是再忍不住,大口大口的血喷了出来,尽数染上完颜绪的龙袍。 "素......素素......"完颜绪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直到素衣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麽事,募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素素......"然後紧紧抱住素衣破絮般的身体,慌乱大叫道:"来人啊......梓留......梓留......素素,你这是怎麽了?你是怎麽了?" 素衣口中的血还在往外涌,完颜绪手忙脚乱的捂住他的嘴巴,面上划下惊恐的泪,他哽咽的哀求著:"素素......素素......别再吐了,求求你别再吐了......"一边的完颜朔和梓侬等都已扑了上来,募闻一声娇喝道:"都让开,皇上放手,让公子把余血都吐出来。"原来正是梓留,她先前去後面替完颜绪拿披风,忽闻前厅完颜绪声音都变了,只叫著自己,上前只一看,便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此时连忙上前,一看素衣胸前以及完颜绪的袍子上都沾满了鲜血,不由得也是面色一变,抬起素衣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她缓缓的站起身,垂下了头。 只这一个动作,完颜绪和梓侬等便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完颜绪怀抱著素衣,猛然拉住她的衣襟,疯狂的目光看向她,嘶声大叫道:"不......素素他才吐血,梓留,朕命你救活他......朕知道你会救活他的......梓留......"募闻身下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完颜,别这样......"他连忙回头,只见素衣染血的嘴角擒著一抹凄凉的笑,吃力的抬起手抹去他满脸的泪,柔声道:"人总有一死,别难过,否则......否则我走的......也不放心。"四下转了一圈目光,看到吓傻了的只知道流泪的完颜朔,连忙抓住他的手道:"孩子,别哭,你应该......应该很快的把我忘记......我......我今生负你父子甚多......若......若还为我流泪......就不值了......更......更不是一个......君王该做的事情......"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冷不防喉头一阵腥甜,又是一大口血吐在当地,他此时腹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眼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完颜绪,那目光中是万般的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了。 梓留心中伤痛,这种吐血的病症本来是必死无疑,但此时看到素衣的目光,她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勇气,要展尽平生所学试试看,因此连忙道:"皇上,这时候公子不吐血,赶紧抱他到二楼床上平躺要紧,奴婢......奴婢......尽力一试。" 完颜绪连忙抱起素衣,忽见众大臣都站在自己面前,齐声道:"皇上,素衣罪大恶极,本是该死之人,只因皇上仁爱,饶过他的死罪,如今罹病,定是上苍之意,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那意思很明白,素衣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一个早该处死的囚犯而已。 "你们......给朕让开......"完颜绪恶狠狠的看著这些大臣,目光像极了要被夺去自己孩子的野狼,他的素素,他可怜的素素,是被自己害死的,而这些人就是帮凶,说什麽国家社稷,说什麽罪大恶极,他的素素已经命在旦夕,为什麽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自己,见那些大臣们垂首站立,却是一动不动,他终於急怒攻心,大吼道:"你们......你们要眼看著他断气才甘心吗?你们究竟要逼朕逼到什麽程度,滚开,都给朕滚开,大不了朕不做皇上了,不做皇上了行不行?"他看向怀中已陷入昏迷的素衣,不觉肝肠寸断,将面孔贴在那张冰冷的脸庞上,泪如雨下道:"素素,朕不做皇帝了,朕和你一起走,我们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住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用受江山百姓的束缚,再也不用受大臣礼法的限制,我们......就我们两个人......" 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肯让开,郁苍和银姬看著这番情景,心中暗暗称愿。忽见梓豔上前,环视了所有大臣一圈,沈声道:"各位大人请先回吧,眼下救人要紧,等到日後,诸事尘埃落定,皇上自会为这件事情对大人们有个交待。"她此语一出,别人犹可,独郁苍大吃了一惊,紧紧的盯著她,梓豔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朕再说一遍,都让开,否则别怪朕狠心。"完颜绪再度抬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森冷,不管了,什麽臣子,什麽囚犯,统统的见鬼去吧,他只要他的素素,只要他的素素重新温柔的笑著站在他面前,谁敢阻挡,他就杀谁。 "都退下,想逼宫吗?梓豔已经说过,日後自会给众卿家交待,皇上现在心痛难禁,神智尽失,你们何必苦苦相逼,都给哀家退下。还是说因为皇上要救人,你们就要造反不成?"关键时候,太後终於站了出来,众大臣又互相望了几眼,这才赶忙退下,一边齐声道:"臣等不敢。" 这里完颜绪抱著素衣急急上了二楼,将他平放在床上,却见心爱之人已经陷入昏迷,他又急又慌,募然抬头,见到一室熟悉的景物,原来这里是素衣作为皇後时他们的寝宫,自素衣被贬为下奴後,他也不曾来过这里,如今件件旧物历历在目,而这屋子的主人却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心中的绞痛登时又加重了几分,只痛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似的。 这里梓留早已忙活上了,施用银针,又命人去取自己屋里的丸药给素衣研开送下,太後完颜绪父子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著,却见素衣的血一点儿也止不了,隔段时间必然吐一大口。直过了半夜,梓留方站起身,还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对完颜绪道:"皇上,奴婢已竭尽全力,奈何......奈何公子已是无力回天,还是......还是趁早预备下......吧。"说完也不禁痛哭起来,那後事二字却始终不忍出口。 完颜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没了,灵魂也没了,木然的一步步走近素衣身边坐下,却见爱人这时也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紧紧握住素衣枯瘦的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的双手,喃喃道:"素素,我们走......我们到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等你好了......我们就动身好吗?你还愿不愿意陪著朕?" 完颜朔早已大声哭起来,幸得太後拉住,她此时见儿子这副模样,分明大异於以往,心中也害怕的紧。却见素衣对完颜绪虚弱的一笑,轻声道:"完颜,别这样,虽然往後我不能在你的身边看著你,但是你不要遗憾。"他又喘了几口气,方叹了一声,幽幽道:"完颜,你别难过,这人生无非情义二字,我的义,固然给了已亡的大齐以及故国百姓。可是这个情字,我却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敌人和对手,他君临天下,败我於弹指一瞬,更灭了我的大齐,在一夕之间就夺取了我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东西。可......也是这个人,他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我至今还记得躺在他的怀中,是多麽舒服温暖的一种感觉,他在温柔的时候,真的是让我醉在了他绵绵的情意中,无论我怎麽告诫自己,却终难免情不自禁的结局,完颜绪,我......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啊。"他直直的盯著爱人的眼睛,忽然再微微一笑,一字一字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吧?"又缓缓闭上双眼,舒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该感谢我走到这一步,否则你明白的,这些话,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他一番话说完,闻者无不泪下,就连太後都是心下凄然,来到床边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且别往这最坏的地方去想,梓留不行,哀家和皇儿就再找别的名医。"她说是这麽说,但看看素衣苍白如纸的面色以及瘦骨嶙峋的身子,纵有名医,他显然也等不到那时候儿了。当下心里直叹息不已。 素衣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却见完颜绪已站起身道:"不错,朕这就下旨......这就下旨遍寻天下名医......"眼看这昔日多麽强大的帝王,此时早已是乱了心神,他实在不忍心说破自己就要离世的事实。只得拉住他勉强笑道:"这事儿由著梓侬她们办吧,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这是两人最後的时光了,他实在不想浪费掉哪怕一弹指的时间。目光看向完颜朔,这小太子终於忍不住奔了过来,大声哭道:"母後不许死,我不许你死,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功课都荒废好些了,我还等著你来督促我才肯念,否则我就不念书了。呜呜呜。"他一个小孩子,只能想到用这唯一的理由来胁迫素衣不让他离去。 素衣心下感伤,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也舍不得他,可是这时候说这种话,除了日後让这小太子多生牵挂外,又能有什麽用呢?想起这孩子也实在可怜,生母那麽早去了,与自己贴心,自己却又伤了他,如今更要他再经历一场生死离别,想到这种种无可奈何之处,那眼泪终於再止不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这里众人一片悲伤,忽见梓楠进来,她先前留在下面安排群臣散去,这才上来,见到这景况,忙把梓留拉到一边问了几句,见她直摇头,泪流不止,也不说话,心下明了,因来到完颜绪面前,扭了好一会儿衣角,忽然豁出去般的道:"梓留的医术虽然比我们宫里的太医都强,但是,其实......其实有一个人的医术却是她也比不上的,公子的病,在那个人的眼里,也未必就不可医。"她此语一出,众人莫不是又惊又喜,忙拉著她细问端的。 梓楠却为难的看著太後与完颜绪,好一会儿见众人都急得不行,方声如蚊蚁的道:"太後皇上可......可还记得......记得二......二皇子吗?"话音未落,太後已惊叫道:"什麽?你说的竟然是他?他什麽时候成了名医?就成了名医又怎样,老大王的命令你难道忘了吗?宫中决不许有人提起他来。"说到後来,这向来优雅从容的太後,声音已然转厉。梓楠登时吓得不敢再言语。 完颜绪也是意外,但此时哪管的了这麽些,只要能救的了素衣,凭他是谁,因此连忙问道:"梓楠,你说他......他能治好素素......"一语未了,已被太後厉声打断道:"他治的了又怎麽样,难道你还要宣他过来吗?你难道忘了你父王的命令,忘了他是......他是我们金辽皇室的耻辱吗?当日没杀他,已经是你父王留情了,哀家决不许你叫他过来。" 完颜绪对太後向来孝顺,此时却直盯著他的母後,沈声道:"母後,如果今日孩儿即将辞世,你也不许他来救孩儿吗?" 太後脸色一白,气道:"你胡说什麽?这种假设根本毫无理由,哀家不想理你,总之不许宣那个人来见。"说完转身就要出去,忽然衣袖一紧,原来是完颜朔,这小太子此时已哭得哽咽难言,哀求道:"皇阿奶,让那人来救救母後吧。"她又急又气,却又见到儿子走至素衣身边坐下,擎著他的手,一字一字道:"母後,不是假设,素素若脱离这红尘苦海,孩儿必定相随。你说孩儿任性也好,懦弱也罢,素素......他就是朕的命。" 太後眼神复杂的看著这儿子,没想到他半生冷酷,却最终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的蛊惑,正要硬下心肠说句狠话,忽见孙儿也奔到完颜绪身边,伏在素衣的怀里哭道:"皇阿奶,父皇和母後都是孙儿最爱的人,他们若都去了,孙儿也不想活了,黄泉路上,我们正好也是一家,倒不寂寞。" 这孙子可是太後的心头肉,一听这话,不由大惊失色,就像剜去了心肝一般,连忙道:"朔儿不可这样说,让皇阿奶再想想。"说完转向完颜绪道:"就算今日哀家答应,但他......他早已也将我们视作仇人一般,如何肯来医治你心爱的人,只怕看著素将军死了,他更喜欢,要看你痛不欲生的样儿呢。" 完颜绪大喜道:"母後答应就好,不问过他,焉知他就不肯来。"因此看向梓楠道:"梓楠梓留,你们就去瑕儿那里传朕口谕,让他前来医治素素,如果能让素素转危为安,随他什麽要求,朕无不应允。"梓楠梓留答应一声,自去传完颜瑕前来,这里完颜朔和梓侬都破涕为笑,完颜绪来到素衣床边,喜道:"素素,你听到了吗?有人可以救你了。"他激动的替素衣理著散乱的头发,一边深情的道:"素素,你放心,等你病好,朕就再不让你受苦了,朕只因为坐在那龙座上,心中诸多顾虑,却险些送了你的命。朕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这一次,就让朕为所欲为一把吧,日後评史,即便有人说朕是昏君,朕也认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朕都认了。" 梓侬在一边笑道:"皇上,只要政绩在这里摆著,日後的青史是绝不会因为你赦免了一个皇後而把你说成昏君的。"她看向素衣道:"公子你说是吗?皇上对你这样好,你心里是不是也高兴呢?" 素衣心中悠悠一叹,想起那些文人,暗道自己终究救不了他们吗?完颜绪这样深情,一旦自己真的痊愈,怎能再狠下心肠伤他,想到这里,一颗心只觉似乎被人左右拉扯著,疼痛不堪,一口血吐出来,立刻让完颜绪等重又惊慌不已。 梓豔叹了一声,亲自上前为他擦拭污迹,一边道:"公子现在养病要紧,有些事就不要多想了,俗话说浪子回头,只要你病好,真心辅佐皇上,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更幸福呢?" 素衣愕然抬头望著她,这女子分明是语带双关,暗示自己她有回头之意,条件是要自己真心辅佐完颜绪,心中一阵激荡,只好强压下狂喜,也一语双关道:"这话说得是,姑娘竟然能解我的心事吗?这实在难能可贵了。" 梓豔抬头一笑道:"公子放心养病吧,梓豔以前诸多冒犯,还望公子原谅。"素衣听她让自己放心,自是有手段救那些文人,这番欣喜真是有口难言,完颜绪等只当是梓豔对素衣信服了,也都十分高兴。 太後在旁边看著,暗暗叹气道:唉,难得素将军这麽得人心,不枉了哀家破例让他过来为其疗伤。"看向窗外的夜空,只见天上已升起了五色烟火,"劈啪"之声远远的传来,她自言自语道:"大王啊,非是哀家违你遗训,实在是这情况由不得哀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正思虑间,忽见门帘一挑,梓楠梓留已经回来,两人一脸的沮丧,身後也并无人跟随,她面色一变,沈声道:"怎麽?他到底不肯来是麽?" 梓楠点头,面色十分难看,期期艾艾的说道:"二......二皇子......一听说是皇上传他来医前皇後......就......就一口拒绝,半句话都不容奴婢们多说。"说完垂下头,十分惭愧。 太後冷笑一声道:"一口拒绝?哪有这麽简单,你们去了这半天,定是苦苦恳求,还不知承受了他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呢,我早已说过,他也视我们为仇人一般,焉能过来为素将军医治。" 当下屋中众人又陷入了沈默,绝望的气氛再度笼罩,忽见完颜绪站起身来,对素衣温言道:"素素,你安心在这里养病,朕去去就来。" 素衣一把拉住他,苦笑一声道:"完颜绪,你能瞒得过我吗?我知道你是要去求那二皇子,你怕我不让你去受辱是吗?你真的是......真的是很了解我,你......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让你去忍受......忍受别人的羞辱,更何况......这病......这病已成,纵然那个皇子是神医......只怕也救不了,白白的去干什麽?"他的身体实在已经耗尽所有精神,因此这几句话说的虽然情真意切,却是断断续续。 完颜绪强笑道:"素素不必多心,朕是金辽大王,谁敢给朕气受。"说完轻轻但坚定的扯下素衣的手,毅然转身,昂首向外走去,梓留梓楠都跟了上,太後眼见儿子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决然,便知道他心意已决,是万万不能劝回的,不由放声哭道:"大王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麽,竟要在今日去求他,就算我们做错了,又为什麽让绪儿承担这一切。"她这里哭起来,素衣的心就更加沈重,梓豔心中更似油煎火烧,万没料到当日一念之差,竟会给主子招致今日的难堪。 再说完颜绪,在梓留梓楠的陪同下一直来到北湖边完颜瑕的住处,梓留不想主子白白受辱,因问梓楠道:"你的消息准吗?怎知道他是神医?别大王去了一顿,反而失望而回。" 梓楠道:"千真万确,这事儿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二皇子有个丫头,服侍了他许多年,前些日子宫里不是要放一些宫女吗?因他的丫头父母在外年迈,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她放了出去,谁料她主仆情深,竟不太舍得,我就答应她说日後可以回来看二皇子,只要找我就行。她十分感激,因说话间就说起她本有痨病,是二皇子替她医治好的,有一次吐了半盆的血,以为这辈子见不到爹娘了,谁知也被二皇子救了回来。我因此才知道原来他竟有这等通天本领,否则敢乱说吗?" 梓留尚未说话,完颜绪已大喜道:"半盆的血,既这样说,素素是一定救的活了。"梓留叹了一口气道:"主子先别只顾著开心,二皇子恨太後和你宛如仇敌一般,这次去纵然能求得他为公子治病,只怕你的气也不能少受了。"却听完颜绪道:"无妨无妨,只要他肯救素素,哪怕要朕吃慢性毒药,也认了。"说话间,已经到了北湖边上,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只见孤零零的一所房屋立在那里,梓留上前敲了敲门,大声道:"皇上驾到。准备......"话未说完,已被完颜绪阻止,苦笑道:"咱们今日来求人家,还摆什麽皇上架子,岂不让他更生气吗?若因此不肯救素素可怎麽办?"这痴心皇帝只因要救心爱之人,竟是连皇帝莫大的权威都不要了。 过了好半会儿,木门才"支呀"一声打开了,一张秀美的脸探了出来,看见梓留和梓楠,他打了个呵欠道:"又是你们俩,怎麽还不死心吗?对了,你们谁刚才喊了一声什麽?皇上什麽的,是皇上来了吗?"他说完,把目光转向完颜绪,上下打量了几眼道:"抱歉,我不认识,你就是皇上,理论上我该叫你一声哥哥,但现实中我们俩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皇上吗?完颜......哦,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你的名字,不过能让皇上屈尊驾临这个囚禁我的小小监牢来的,应该是一件重大的事。是不是想了二十几年,越想就越觉得我这个耻辱是留不得的,所以来杀我啊?"他飞快的说著,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话语里充满了怨恨凄凉,哪里还是素衣见过的那个言谈举止清雅淡然的皇子,说到最後一句,他把木门全部打开,弹了弹身上的旧衣,淡淡道:"既然如此,这条命就送给你吧。" 完颜绪看著他,这个所谓的弟弟,因为是他的母妃与人通奸而生,所以向来被视为金辽皇室之耻。两个人名为兄弟,血缘却不相通,如今看了他,看见他隐藏在如水般平静目光下的悲愤,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心中叹道:说到底,他也是无辜的。他自从遇到素衣後,便被对方感染,不似先前那般霸道,也学会替别人著想,方能有此一叹。当下诚恳道:"没错,就是朕,朕因皇後病重,太医与梓留都束手无策,闻得贤弟医术高超,特来相求,盼能施展妙手,使皇後转危为安。"他这番话已近哀求了,完全没有半点皇上的架子,完颜瑕却仍是冷冷的瞪著他,未知有何话说。 梓留梓楠还有完颜绪都紧张看著他,半天後却听他嗤笑一声道:"贤弟,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这个耻辱竟然也能成为皇上的贤弟,这从哪里说起呢?" 梓留上前道:"二皇子,皇上今日亲来求你,足见他心意之诚,俗话说医者父母心,盼你看在皇上诚心痴爱分上,救下前皇後。" 完颜瑕哼了一声,看著完颜绪道:"诚心痴爱就该成全吗?当日我爹娘也是诚心痴爱,谁知我娘被进贡给金辽大王,两人关山远隔,我爹不远万里潜入宫里相会,可最终怎麽样,一对有情人还不是被赐死,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留著我,只不过是让我受无尽的痛苦,让爹和娘在九泉下也不安心罢了。你现在还有脸来说什麽诚心痴爱。我爹娘死了,我正思无法报仇,天可怜见,如今你也要和爱人分离,哈哈哈,还有什麽能比这种方式报复的更痛快呢?" 完颜绪默然,看来太後说得对,完颜瑕恨自己甚深,只怕素衣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只得低声下气说道:"贤弟,你父母的那一场悲剧已然发生,你真的忍心再看同样一场悲剧发生吗?只怕华妃娘娘九泉之下知道儿子这麽冷酷,也会......"他话没说完,完颜瑕已冷冷道:"不必说了,不救就是不救,今日是大年初一,棺材铺大概都关门了,劝你赶紧命人去淘换棺材,好殓葬你的爱人吧,哼哼,我们皇宫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丧事了不是吗?"他恶毒的说完,转身就走,忽闻完颜绪大声道:"站住。" 他慢慢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让我给你那个皇後陪葬,但决不可能让我出手救人。"简单但坚决的话语背後,是无尽的恨意。 无论如何,救素素要紧。完颜绪吞了口口水,把焦急愤怒都咽了下去:"你有什麽条件,尽管说出来,只要你能救素素,朕都可以满足你。" "不必了,我最大的需要就是看著你们痛苦。"完颜瑕说完,转身就要走进去,却不知想起什麽,忽然又转过身来,嘴角擒著一抹嘲讽的笑:"完颜哥哥,你真的对你那个皇後情深似海吗?你肯为了她而跪下求我吗?"一语未了,梓楠与梓留已大惊叱道:"大胆。" 完颜绪挥手阻止她们,沈声问道:"瑕儿,如果朕肯跪下,你就会去救皇後吗?"他一语既出。梓楠与梓留已急道:"皇上不可,您贵为天子......"未尽的话再次被主子阻止,他盯著完颜瑕,一字一句道:"告诉朕,如果朕跪下,你是否会去救皇後?" 完颜瑕愣了一下,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愕然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冷笑一声道:"不,我并没有答应你什麽,但是完颜哥哥,如果你真的肯为了你的皇後跪下,或许会让我有改变主意的可能。当然,跪到什麽时候我才会心软,这个可就说不定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完颜绪毫不犹豫的双膝跪下。天边隐隐传来了一阵雷声,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而下,落在标枪般跪在雪地中的身子上。 梓楠和梓留呆若木鸡的看著主子,看著她们坚决的跪在雪地里的皇上。完颜瑕也呆呆的看著,脸上是久久无法褪去的意外之色。大概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牵强的扯出一个冷笑:"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跪著吧。"说完转身进门。 "砰"的一声,木门重重合上。梓楠和梓留这才回过神来,都哭道:"皇上......你怎麽能......你是皇上啊......万人之上的......" "梓留,你赶紧回去设法拖住素素的病情,别让它再恶化,瑕儿虽然恨朕,但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朕只要跪到他出了气,他一定会救素素的。"完颜绪打断爱婢的话,沈著的吩咐。其实後两句话只是为了安慰她们,完颜瑕到底会不会去救人,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放弃:"梓留,你走吧,别让太後和素素知道我在做什麽,为了不让她们起疑心,梓楠你就和朕留在这里。" 看著梓留狂奔而去的身影,完颜绪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道:"老天啊,求你保佑素素可以等到瑕儿心软的时候,素素他......他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的苦还没到尽头,求您把这些苦都转移到朕身上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虽然跪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回了尽情苑皇後的寝宫。 已经是中午了,完颜瑕瞪著桌上的几道精致小菜,却无心下箸,目光再度飘向窗外,那个人还在雪地里跪著,身上的雪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腰身却依然标枪般的直,就如同他永不放弃的意志。 "究竟是什麽人?是什麽人能让他牺牲到这个地步。"完颜瑕轻轻叹著,从小就渴望亲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关爱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宛如霸主一样的哥哥,会为了他的爱人给自己下跪,他难道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是金辽皇室秘而不宣的最大耻辱吗? 小丫头怯怯的走了上来,虽然知道主子现在的心情极度烦乱,却仍是忍不住道:"殿下还是不要和皇上硬碰硬了,他毕竟是皇上啊。"却被完颜瑕一瞪:"怕什麽,他现在有求於我,就算恨的牙根痒痒,最起码也得在我医好他那个好命的皇後之後再杀我。"目光再望向窗外,心里更觉不是滋味,不由得冷哼一声道:"那个皇後已经得到了这麽一份感情,就算死了又有什麽?"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在完颜绪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此时已是泪盈於睫,挥手遣退了小丫头,他终於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你们都想我救人,为什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二十多年有谁会来救我,你们只知道我医术高明,你们知道这医术是怎麽练出来的吗?小时候伺候我的宫女除了吃喝,根本不管我,多少年了,我没有人陪伴,只有苦读一屋子母妃留下的医书排遣寂寞,你们知道我现在一看到医书就反胃吗?你们知道我实在无聊,就只有拿自己来练针,来试药,好几次都险些丧命,这些你们都知道吗?"哭到动情处,他干脆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然後站起身来冲到屋外大嚷道:"完颜绪,你愿意跪就跪著吧,难得你今天来看我,就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多看自己的哥哥几眼,免得将来相逢不相识。" 跪在雪地里的完颜绪,双腿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他却固执的不肯放弃,此时忽听完颜瑕带著哭腔的叫喊,不由和梓楠诧异的对望了一眼,心中燃起希望,竖著耳朵听了一会儿,木屋内却重归寂静。那点希望又全部沈进水里,他不由露出了失望已极的神色。 梓楠实在看不下去了,探手摸摸主子的腿,早已是冰凉一片,完颜绪怕激怒完颜瑕,连个垫子也不肯垫,他匆忙出来,也没披大衣服,此时天寒地冻,梓楠尚有一件大氅御寒,他却什麽都没有,只盼著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或许完颜瑕感他诚意,大发慈悲去医治素衣,则自己受再多的苦,又有何妨? "主子,不能再跪了,再跪下去,这两条腿非废掉不可。"梓楠已急得哭出来,完颜绪乃九五之尊,真正双腿落下残疾,那简直就是天塌地陷般的大事,情急之下,她再也顾不了许多,就要拉完颜绪起来。却被完颜绪一瞪,沈声道:"松手,朕命你松手。" 梓楠又急又怕,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眼泪更是成串的掉下来,完颜绪看她一眼,声音转柔道:"这有什麽好哭的,梓楠,还记得素素的腿吗?那是朕命人打的,他的腿是为朕而断的。每当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我的心痛都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每天都在祈祷上苍,希望我能分担一些他的痛苦,如果朕的两条腿废掉,能换得素素的一条命,能换他从此後不再受折磨,那朕在所不惜。"他又看了爱婢一眼,一字一字道:"朕是心甘情愿。" 梓楠哽咽点头,心中更似堵住般的难受,忽然冲进木门,跪下大喊道:"二皇子,您发发慈悲吧,皇上再跪下去,他的一双腿真会废掉的,求您发发慈悲吧。"说完发疯似的在地下磕起头来,完颜绪喝止她,她也不管。 忽然完颜瑕走出来,声音已恢复了从前的冷冽,道:"起来,再哭叫下去,我可就下定决心不去医那皇後了。"说完望向完颜绪,冷笑道:"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麽深情好了。"说完看著梓楠委屈的站起,他才复又进屋。自言自语道:"双腿要废掉了吗?看来也快坚持不住了,完颜哥哥,我等著看你什麽时候放弃。" 雪越下越大,完颜瑕眼睁睁看著还在那里跪著的完颜绪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只有从长时间才有的一下下抖动中,才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孔,他死命握紧拳头,牙齿咬的格格响,却渐渐抵挡不住心中的冰山融化的速度。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即使他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即使他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对於渴望亲情的自己来说,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他当作至亲的兄长。 "皇上,天已经要黑了,二皇子他不会心软的。他不会去救公子了。"梓楠的眼泪已经要流干了,但不管怎麽说,完颜绪就是固执的不肯起来,他拼命的支撑著身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这是......素素最後的机会。绝不可以放弃。" 木门终於再度打开,完颜瑕已经恢复了一贯冷漠高傲的模样,他手中提著个小小的箱子,来到完颜绪面前,冷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皇後住在哪里,如果你还可以站起来的话,就前面带路吧。" 这一句话就如云开见月,冰雪消融,完颜绪已经冻得没了知觉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狂喜之色,看上去怪异的很,他激动的站起身,却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宛如千万根针刺进肉里一般,又麻又痛,那滋味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梓楠扶住他慢慢站起,却见他身子一沈,已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只把梓楠吓得花容失色,她虽不通医术,却也明了完颜绪这双腿恐怕难以保全了,连忙慌乱的再去扶他,却见完颜绪比自己还要惊恐,扶著她的手拼命挣扎著要爬起来。 完颜瑕冷笑一声道:"怎麽?害怕了吗?害怕自己的双腿废掉?那何必还摆出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跪了这一天,我可告诉你,我不会愧疚的,我又没求著你给我跪下。"话音刚落,完颜绪已忍气陪笑道:"朕知道,朕还能走,我们这就走吧。"说完拼命的撑著身子站起来。 梓楠再也忍不住,冲著完颜瑕大喊道:"二皇子,你什麽都不明白,皇上他......皇上是怕他不给你及时带路你就不会去医公子,你......你以为他真的是在乎自己的一双腿吗?"她含泪娇叱,登时让完颜瑕呆在了那里。完颜绪怕他恼羞成怒,早已训斥了梓楠几句,又向完颜瑕陪笑道:"哦,贤弟......不必理会这丫头的......疯言疯语,朕......回去教训她,都是朕的错,把她们宠坏了。"他写著满满希望的脸上甚至露出哀求之色,为了素衣,这一手建立起强大国家的霸主,已经连自尊都舍弃的差不多了。 完颜瑕注目看著他,忽然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在手心倒了点膏状物,来到他面前替他抹在膝盖处,淡淡道:"不差这一时,我们歇歇再走,你放心,我去救你的皇後便是,我现在倒是好奇的紧,究竟什麽样人,竟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说到最後一句,他向来冷淡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寂寥之色。 完颜绪心中一动,忽然就觉得这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弟弟竟有几分可怜,想想他父母的罪,实在与他无干,再回头望望那孤零零的木屋,心道:"日後倒不必这样对他,二十年的孤独生活,实在难熬的很了。"正沈思间,只觉一丝丝暖意自那裤子处缓缓的透了进来,直入骨髓,酥酥麻麻的有说不出的舒服。膝盖处的剧痛冰寒登时都消失无踪,他大惊之下,试著动了动,竟已是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就如同这一天的跪刑是做梦似的。当下更是大喜道:"没想到贤弟竟有这般手段,素素......素素他一定是救的活了。"说完心情激荡,不能自持,竟再也顾不了形象,哽咽著落下泪来。 完颜瑕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冰冷之意尽去,哼了一声道:"现在就喜极而泣。为时过早了吧。"说完当先向前走去,完颜绪不好意思的擦掉眼泪,连忙赶上前去为他带路。 再说尽情苑里,素衣已经躺不住了,他吐了几口血,又昏睡了几次,睁开眼,只见天色暗了下来,完颜绪却还是没有回来,想到他为了自己,也不知在那二皇子处受了多少的羞辱,心中就如油煎火烧一般,再也按捺不住,强撑著爬起身来,先喘了几口气,方微弱道:"梓侬,扶......扶我到那......二皇子的......去处,我......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受辱......我......我不能再让他......他......他为了我......已经......付出太多了。"说完就要挣扎著下床。梓侬连忙上前扶住,哭道:"公子,你若知道皇上苦心,就该好好养病,他做了再大牺牲,也是为你,若你不顾而去,你......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完颜朔瞪著素衣,他是个刚烈的脾性,心道母後已经这样了,父皇还不知道被怎麽为难,那医生就算医术高超,能有力回天吗?还不如让母後和父皇在一起,谁也不用再受气,我们一家人一起上路,将来转世做真正的一家人为好。他小孩子考虑欠周,却又隐隐有一丝希望,因此只扶住素衣不说话。 梓侬眼看已劝不住,见素衣为完颜绪劳神,精神又差了好多,梓留也只能帮著劝,显是束手无策。正焦急间,忽闻太後叱道:"都给我安分些。"说完望向素衣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皇儿现在的处境吗?只是他既甘心为了你,此乃情之所系,阻拦也没有用,况且这个时候了,他耗了一天,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给哀家好好的躺著养病,别他把人千辛万苦求了来,你却不行了。躺下。"这太後平日里高贵优雅,一旦发威,竟连素衣都觉心虚,况知道她说得有理,只得重新躺下,只是心理如何平静,一双没有血色的唇已被他咬得血迹斑斑,正没法处时,忽闻人高唱道:"皇上驾到。"随著话音落下,完颜绪与完颜瑕和梓楠已经走了进来,当下众人都欢喜异常。素衣更是感动,一双美目只看向完颜绪,千般感激,万种柔情都只在这一瞬间的目光中体现出来。正脉脉含情间,忽闻一声惊叫道:"啊,原来是你麽?"他转头一望,不由得也怔在了那里。 虽然在梓侬等谈论的时候,心中也猜那个医术高超的皇子会不会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一个,但等到真正看见完颜瑕,素衣还是吃了一惊。完颜瑕倒是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再看他一眼,皱眉道:"原来你是皇後?那我让你注意饮食,你因何还是吃成了这个样子,先前那阵,症虽重,却并不险,哪比得了现在。"他走上前,为素衣把了把脉,良久叹了口气,看向完颜绪道:"我道你真个深情,既是你的皇後,怎会让他在洗衣房服役,打入冷宫已是最大的刑罚了,作甚麽就恨成那样,如今又去恳求我施加援手。" 完颜绪道:"这些......唉,一言难尽,盼贤弟施展妙手医人,个中缘由,朕日後再告诉你。" 完颜瑕冷笑一声,心道:日後?我是现今这天下间唯一承你一跪的活人,还能有日後吗?嘴上却并不说破,打开那小小箱子,拿出小瓷瓶倒出两粒丸药,喂素衣服了,又来到外间桌上开了一张方子,命人去煎来,复又进屋对素衣道:"就饿的慌,也不可进食水了,总要我看看病况发展再定。" 众人都好奇看著素衣,不相信梓留又是喂药又是施针都无法可救的病症,竟会被这两粒小小丸药降服,素衣的精神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服了两颗药後,只觉睡意袭身,再也挺不住,他双手都握在完颜绪的大手中,温暖无比,不由打了两个呵欠,沈沈睡去。 完颜绪接过梓侬递来的湿毛巾,替素衣擦去满头的冷汗,完颜瑕在一旁默默看著他细腻温柔的动作,忽然道:"看来他对你也是牵挂的很,否则依这样,几条命也差不多了,如今单看能否止住血,止住了,这症才有希望。"又道:"我先前遇到过他一次,那是深秋时分,病情尚不严重,就是骑马也不带发展这麽快的,我还特地嘱咐他注意饮食,但现在看来,分明是长期饥饿以及饮食太过粗糙等方能短期内就让病到了这个地步,据我所知,即使是下奴,饮食上也不该如此粗劣,不够温饱。就拿我来说,吃了这许多年,也没吃出毛病。"他这样说下来,完颜绪心中早有所悟,沈著脸低低吩咐了梓侬几句,她便匆匆去了,完颜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著实得意,心道洗衣房的那帮人欺软怕硬,讨厌的很,如今总算借素衣报复了一把,他知道完颜绪生性冷酷,若晓得真是有人在暗中虐待素衣,绝不会轻易放过,想到这里,面上也不禁轻轻露出了微笑。 此时太後因实在难见完颜瑕,已经悄悄回宫去了,小太子完颜朔目不转睛盯著素衣苍白的脸,忽然抬头对完颜瑕微笑道:"叔叔,吃了你的药,母後会好吗?" 完颜瑕一怔,此时若是完颜绪这样质疑他的医术,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看见完颜朔对他展露的甜美微笑,心底陡然一股热气升腾起来,不由得也放柔了表情,微微一笑道:"大概吧,这药是专治他这样出血的病症,都是我从运往太医院的药中偷的好药治成的。"他此时自认必死无疑,也就不想隐瞒什麽。而且这个名义上的侄子竟然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就像......就像自己真的是他的亲叔叔一样,怎不令他感动,因此上竟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起来。他哪知道完颜朔这个小恶魔是因为看穿了只有他能救素衣,所以抓紧时间联络感情,好让他乖乖的施以救治罢了。 完颜绪现在是什麽也顾不得了,就只盯著素衣,生怕他一下子醒来,就又是一大口血。此时天已大亮,众人多是许久未曾休息,梓豔连忙遣宫女们去休息,另换了一批来,所幸素衣再未吐血,大家方微微的放下了心。 忽闻内侍太监在门外报道:"启禀圣上,该早朝了,众位大人们都在外面等著呢。"完颜绪与梓留等对望一眼,都心知众大臣是来听消息的,若素衣未死,他们便要施行所谓的"清君侧"了,思及此处,不由得龙颜大怒,心道:朕这里求神拜佛祈祷素素平安,他们却巴不得他早死,今日才是大年初二,更何况前晚母後已经明白说了会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真是欺朕太甚。看来若再不给点颜色,他们早晚会忘记朕究竟是什麽样的人了。当下面沈如水的站起身来,沈声道:"既如此,梓豔,替朕更衣,朕倒要上朝去会会这帮忠心耿耿的臣子,是不是打量著朕重用贤能,广纳谏言,就以为朕一点儿血性都没有了。" 收拾妥当,完颜绪吩咐众人道:"好好伺候,朕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昂首走了出去,这里梓豔趁人不注意,忙把完颜朔拽到外面,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眼看完颜朔的眼睛越瞪越大,面上露出怀疑的神色看向自己,她苦笑一下,暗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麽都不用说了。紧跟上完颜绪的脚步,想起等一下朝堂上会掀起的滔天巨浪,就连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自己,也不禁紧张起来。 且说完颜绪,来到龙座之上,下面的臣子早已分班列好,跪下高呼万岁。若平时,完颜绪便该让众臣子平身,可他今日心中恼怒,沈著脸冷冷道:"你们这是在参见朕吗?真是好忠心的臣子们,朕还以为大年初二就早早来上朝,是来逼迫朕的。" 他这几句话说的又重又冷,众臣的头上登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齐声道:"臣等不敢,只因虽是过年,并未接到皇上免朝的旨意,臣等不敢怠职。" 完颜绪故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各位卿家并不是来逼迫朕处死前皇後素衣的。这就好这就好,也是,朕前晚因皇後病情太过沈重,以致心绪烦乱,竟忘了通知各位卿家免朝,也罢,就在这里说吧,初五过後再上朝,这期间要有十分重要的事,便直接入後宫见朕面禀,好了,退朝吧。"他几句话就把大臣们的口封死,然後微笑站起,准备拂袖而去。 众大臣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这样干脆,看他的样子,分明就像郁苍所说的,护定了素衣,若素衣大难不死,皇上甚至会重新封他为後。一干臣子哪能容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彼此对望一眼,终於,掌管天下刑罚的刑部尚书贺坚站了出来,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完颜绪冷哼一声,暗道:忠臣的最大坏处就是不懂看眼色。慢慢转过身来,他很和蔼的笑道:"哦,爱卿有何本奏,快快道来,朕还要去陪皇後,也不知这麽久他有没有再吐血。" 贺坚明白皇上这是特意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识趣退下,只是他怎麽能如此退缩,一整面色,他沈声道:"启禀万岁,素衣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已是定了罪的,是皇上念他教育太子,方赦免了他的死罪。这本已是因情废法,倒也情有可原,可皇上如今竟为他治病,更以他安危为念,毫不顾天朝法律。个中种种,无不说明这素衣实在魅惑人心,为我金辽社稷江山考虑,盼皇上严明执法,赐他死罪,以正典刑。"说完长跪不起,磕头道:"老臣盼皇上以天下为念,勿再受妖人所惑。"接著一众大臣都跪了下来。 完颜绪冷冷一笑道:"朕就猜著众卿家必有此举,说什麽未接到免朝的圣旨,不敢怠职,其实还不是对朕苦苦相逼,也罢,今日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朕也明白告诉你们,素衣朕是赦定了的,他的皇後身份也马上就会恢复,朕一言既出,决不更改。"他缓缓扫视了一圈正大惊失色看著自己的臣子们,目中射出冷历的光芒,沈声道:"你们若答应,大家欢喜,还是好好的君臣,谁如果要因为这个废了朕,尽管出手。若以死相协,哼哼,你们不会不知道朕心肠如铁,我既能眼睁睁看著皇後受了半年的苦,就同样能面不改色的看你们血溅五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的英明天子,一时间群情激涌,个个悲愤异常。忽然见完颜绪又转过身来,看向贺坚道:"贺爱卿,你若不辞官的话,朕倒有件事情要你查一查。"也不听贺坚的回答,他径自道:"皇後素衣谋反一事,如今看来漏洞颇多。他既然要光复大齐,至死不降,临终之际却对朕表露情意,岂不污了他的名声,他实在不该这样做的。若说他对朕深情至此,又怎会贸然谋反,何况当日事发突然,朕因先入为主,也没细查,如今你仔细的办办这件案子,看看这其中有什麽蹊跷。" 他一席话说完,群臣哗然,郁苍的冷汗已经一滴滴落了下来,忙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抹去。大臣们此时议论纷纷,赫然呈两派之势,一派觉得这是皇上在替素衣脱罪,另一派则觉得皇上的疑惑有道理。完颜绪看著他们议论,也不阻止,只冷冷一笑,正要离开,忽闻完颜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道:"父皇,儿臣要为母後申冤,儿臣已找到了母後被冤枉的证据,望父皇为母後做主。"此言一出,就如同在本就翻滚的水面投下一颗炮弹,一阵惊叫过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从殿外缓缓走进的太子完颜朔身上。 完颜绪霍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儿子,他虽已对素衣谋反一事起疑,只是现在终究还没有证据,何况当日素衣在朝堂上对此事供认不讳,此时忽听完颜朔这样说,虽然大喜过望,只是心中却也惊疑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抓到了什麽证据,连忙步回龙座坐下,沈声道:"皇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有甚麽证据,且说出来让朕与众爱卿斟酌斟酌。" 郁苍面沈如水,以为梓豔已将自己出卖,正思对策,却见完颜朔擎出一张素笺道:"启禀父皇,这是当日母後逃走时留在桌上的一阙词,词中之意确实明白,有光复河山之心。但是这里却有一个细微之处,可以证明母後乃被人陷害。"他缓缓扫视了不明所以的大臣们一眼,一字一字道:"这阙词虽是母後所写,却不是母後谋反时所写,而是写於母後被俘初期。"他因对素衣的沈冤昭雪胸有成竹,因此径自恢复了对他母後的称呼。 众人此时哪有闲暇追究这些,要知道,素衣被俘初期,还未封後,心存不平和复国之念,实在不足为奇,更不能作为他谋反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如果证明了这词不是写於他离开之刻,则很有可能是有心人利用了这阙词来诬陷他。因为素衣文才武功皆都出众,将离之时,这样的词随便就可写上几百首,他实在不必翻箱倒柜找出早期的作品来作离别之语。当下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完颜朔手中的素笺上。听他如何为素衣辩解。 完颜朔将词收起,走到贺坚身旁,沈声问道:"贺大人,本宫问你,母後谋反之时正是夏末,在这个季节里,你一般什麽时候起床?"他这问题实在无稽之极,更看不出和昭雪素衣之冤有何关系。但是贺坚看著这小太子,面色凝重,目光冷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由半点不敢怠慢道:"启禀殿下,老臣年事已高,都是於四更三刻起床,五更上朝。" 完颜朔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你起床时的气温如何?是冷还是热?" 贺坚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夏日炎炎,犹以夏末秋初为最,老臣睡至四更,尚有微汗,到得五更入朝,朝服厚蜜,自是闷热无比。" 完颜朔开怀一笑,点头道:"贺大人所言甚是。"又环顾众人一眼道:"各位大人觉得如何?贺大人可有半句虚言?" 众臣虽奇怪,却都齐声答道:"贺大人所言不虚,到得夏日,这旧齐比金辽还要炎热。每日都带著汗珠儿呢。"完颜朔似是对他们的答案十分满意,展开那素笺,看向完颜绪道:"父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看母後这阙词,前三句是:‘漏几转,惊得烛灭酒醒,犹觉五更寒。',试问,若这阙词真是母後谋反逃走时写给父皇的,那时五更天气,哪有半点寒意,岂不情景不对?母後文采风流,我想怎也不至於写出这样不对景的蹩脚词作来吧?" 完颜绪沈吟半晌,忽然急急步下龙座,夺过那词一看,面上渐渐露出激动之色,大声道:"不错,若真是素素谋反时写的,怎会在夏末用上‘五更寒'三字,他又不是那粗人,为了押韵之类胡乱凑数,可见这里定有蹊跷。"说完看向儿子,重重的拍了他几下,大声道:"朔儿,你......你果真长大了,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找了出来,可见你心里是真有母後,不像父皇,白把这词放在那里半年之久......竟......竟没参透这里的玄机......很好,很好,朔儿,你这样......父皇......父皇很欣慰。"他心情彭湃,以至於在大臣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後悔自责。完颜朔脸一红,偷偷看向龙座後的梓豔,却见她面上毫无表情,他张了张口,终於还是把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完颜绪面无表情,众臣都窥不出他心里的念头,忽听他冷声道:"退朝,贺坚留下,南书房候旨。"说完拂袖而去。贺坚跟他来到南书房,见他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面色凝重道:"贺坚,朕命你彻查此事,一定要查出是谁诬陷皇後,哼,此人心机深沈,定是握有把柄,逼得皇後在朝堂上违心认罪,你务要一查到底。"他略思索了一下,又道:"皇後风骨铮铮,光明磊落,必不是私人之事授人以柄,最大可能便是有人质之类在这人手上,你仔细著,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务必要做到无一人伤亡,懂了吗?" 贺坚跪拜,郑重道:"皇上放心,老臣定鞠躬尽瘁,务必查出这歹毒贼子,以正典刑。"说完起身告退,这里完颜绪想起自己竟然冤枉素衣,让他受了那许多苦楚,不由羞愧难当,心如刀绞,踌躇半晌,终於叹了一声,满面惭色的去见素衣。 且说素衣接受了完颜瑕的治疗後,果见奇效,竟再未吐过一口血,到得半上午,他一觉醒来,只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连那恶心疼痛几乎都消失了,梓留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汤药上来,梓侬服侍他喝了,完颜瑕便笑道:"到底是武将,身体还算有些底子,否则这样吐法,不知死了几次呢。"说完又对梓侬道:"他这时候不觉得恶心,且去厨房弄点清淡细粥,不须很多,不过让他添一点子压压饥肠而已。" 梓侬答应去了,留下的几个人正说笑,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早有宫女急忙打起帘子,就见完颜绪一头闯了进来,面上满是惭愧之色,眼角隐有泪光,素衣大惊,正寻思他这是怎麽了,忽见他一步上前,拉起自己的手死死抓住,只是不住流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素衣越发的著急起来,摇著他的手道:"完颜,你这是怎麽了?"他一著急,完颜绪怕他再吐血,这才擦擦眼泪,声音却仍是哽咽道:"素素......你为什麽......要供认自己的罪?为什麽要忍受下那样......天大的委屈,为什麽......都不告诉朕?不对,这......这不怪你......不怪你。"他忽然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朕,都是朕太混蛋,朕为什麽竟然不相信你,为什麽不相信?朕还有什麽脸面站在你面前?素素,你让朕还有什麽脸面留在你这里?"说话间,他早已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两边脸颊都微微的肿了起来。素衣刚刚止了血,虽说那些难受的症状都大大的缓解了,身上却仍是乏力的紧,根本抓不住完颜绪,眼看爱人已经因为太过自责愧疚而导致情绪有些失控,他又急又怕,不得已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流泪道:"别这样完颜,别这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那个雨夜,你给我送药和褥子,那个冬日,你为了让我暖一暖而叫我去吹笛,这些......我全都知道。" 他说一句,完颜绪就哭得更凶,长久以来压在心头上的乌云终於消散,他就这样久久的把头埋在素衣瘦弱的怀里,也不顾身为皇帝的尊严,也不顾身边有那麽多人包括恨他至深的完颜瑕在看著,就那样一直的哭。素衣也忍不住泪水,象哄一个孩子似的慢慢拍抚著他,一边轻轻的道:"过去了,完颜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心情激荡,以至於竟然忘记了问完颜绪是如何知道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所有的人都站在旁边沈默不语,完颜朔跟著父皇进来,就看到他和素衣相拥在一起痛哭著,他从来没看过父皇和素衣两人这麽脆弱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只得悄悄的站在那里,忽见完颜瑕站了起来,面上掠过一抹凄凉的笑,低声的自言自语道:"云开见月,雨过天晴,哼哼,你们总还等到了这时候,哪似我......"说到这里,似乎再也忍不住泪意,一转身走了出去。完颜朔一急,心道这神医叔叔若生气离开,母後的病还有什麽戏唱,忙也跟了出去。 这时有宫女端了细粥过来,梓侬上前笑道:"皇上,且让一让,叫公子吃点粥吧,他饿了很久呢。"一语未完,看到完颜绪脸上又爬满愧色,不由自悔失言,正尴尬时,只见素衣指了指桌上的粥,面上微微的泛红,嗫嚅著对完颜绪道:"我......没有力气......你......你来喂我好吗?"原来他知道爱人此时正处於强大的後悔与自责中,恐怕一时半会儿用言语也劝解不开,方才忍著心中的不好意思,让完颜绪为自己做点事,或许他的愧疚感能减轻一些。叹了口气,其实爱人有什麽错,这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若说到错,自己错的更厉害,若不是自己对谋反罪行供认不讳,完颜绪怎麽可能那麽轻易的相信呢? 完颜绪大喜过望,一迭声的道:"好好好,朕这就喂你,朕这就喂。"他站起来在床上坐下,把满脸通红的素衣搂进自己怀里,舀了一小勺细粥送进他的嘴里。 素衣面对梓侬等充满笑意的目光,说什麽也张不开嘴巴,完颜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向心腹的爱婢们,面不改色道:"咳咳......你们出去......出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须......进来伺候。" 梓侬等都点头道:"是,皇上。"又吐了吐舌头道:"不过皇上,公子身体还虚弱,有些事......还是要耐心等一段时间才能做。"说完也不管完颜绪瞪眼扒皮的样子,便咯咯笑著离开了。屋里登时只余一对劫後余生的有情人相拥在一起。 午後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散发出热烈的光芒,空气中一丝风儿都没有,这个寒冷的冬季也终於迎来了温暖的一天。 御花园中,素衣披著厚厚的狐裘,与完颜绪父子一起坐在凉亭中,面前的几十株梅花开的仍然豔丽无双。几个秀丽的宫女在梅树间玩笑著,更增添了一抹秀色和几丝趣味。 完颜绪将一块糕剥成两半,递到素衣嘴边,笑道:"这糕软烂的很,朕特地吩咐御厨为你做的,虽不敢多吃,一点子想也无妨。"看素衣吃了下去,嘴角边沾了点碎屑,他心中一动,就要吻上去,忽见爱人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轻叱道:"孩子面前也这麽的不尊重。"他这才想起儿子,回头一看,只见完颜朔瞪大两只眼睛,目中闪烁著兴奋的神采,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大窘,忙故意换上一副沈著表情,咳了几声道:"朔儿,你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啊。"完颜朔一本正经的点头:"来之前母後都检查过了。他还夸我聪明,说那麽多的内容怎麽我一下子竟然学的会,害他都没理由把我关在书房中。"他一说完,素衣的脸红的更加厉害,没想到自己小声的自言自语也被这小恶魔听了去。 看来儿子太聪明也是件麻烦事。完颜绪头痛的想著,他比爱人还希望能把完颜朔关在书房中。正思索著遣他离去的法子,完颜朔已经神秘兮兮的凑近两人,悄声道:"父皇母後不要这样,当我不在就好了。"说完又偷笑著问他父皇:"父皇啊,我知道你刚才想做什麽,不过你真的能一下子就舔干净吗?"看完颜绪不明白的眼神,他老神在在的道:"哎呀,就是母後嘴边的那些渣儿了,你要舔几次才能舔干净呢?"看到素衣迅速垂下的头和红了的耳根,他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 募然老爹宛如小鬼索命的阴恻声音响起:"你......现在立刻去给朕学习批奏折,或者到别处玩儿也行,总之不许在这里瞎闹。如果一刻锺内不离开,小心朕让你的骨头渣儿一点都不剩。" "父皇,你说这种话竟然还面不改色,难道真是皇帝做久了,脸皮就会越来越厚吗?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对你的儿子,还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谁瞎闹了?"仗著母後在旁罩著,完颜朔理直气壮的抱怨,明明就是父皇不对嘛,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而已,这麽好学的精神竟然也被他残忍的打击。他噘著小嘴:"父皇,那你也喂我一块糕吧,喂完我就走。你放心,我吃多少都不会有事,你尽管挑大块的喂我就是。" "你......现在立刻给我去玩,稍後我让御厨房给你送一筐糕去。否则就在这里把你做成糕。"完颜绪露出严父的面孔恶狠狠的说著,哼,这小东西肯定是故意的。他闷闷的想,不信以自己儿子的聪明才智,看不出自己和素素之间喂糕的举动代表什麽。 "母後,父皇他欺负我,母後你要给我做主。"如果肯乖乖听话,完颜朔也博不到恶魔的称号了。审时度势,迅速的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形──素衣的怀里躲了起来,恨的完颜绪牙都痒痒。果然就听爱人微嗔道:"完颜,亏你还是父亲,和自己的儿子也这麽认真。" "认真?朕......朕要被他气的吐血了。"终於吃起儿子的醋来,完颜绪长手一捞,就把完颜朔拎了过来,正要好好教训几句,忽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吐血?你也要吐血吗?那正好,这回我一定可以做到袖手旁观了。"随著话音,完颜瑕缓缓走进亭子,身後一个小丫头捧著一个食盒,上面一个小盖碗,他看了素衣一眼,淡淡道:"这汤药熬制不易,所以我没有假他人之手,你快喝了吧,对你的病有十分好处。" 完颜朔一看到完颜瑕,目光倒"刷"的一声亮了起来,从素衣的怀中跳出道:"二叔,你来了?走,我们去玩儿吧。" 完颜瑕吓得倒退两步,直摆著手,刚要开口拒绝,就见完颜绪的目光也亮了起来,大笑道:"啊,瑕儿你来得正好,快把这小磨人精带去玩吧。" 完颜瑕黑了脸孔,悻悻道:"你们二人要亲热,嫌朔儿在这里碍眼我是知道的,但也不用拉上我当替死鬼吧,上次我被他整的多惨又不是不知道。"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拉住完颜朔的手,无奈的叹气道:"真是个小恶魔啊。"一边说一边去了。 素衣看著两个人的背影,不由会心一笑,对完颜绪道:"看这叔侄两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叔侄还亲热。我还从来没看过朔儿这麽的粘一个人呢。" 完颜绪也笑道:"那是因为这小家夥知道瑕儿的性子虽然冷淡,却老实的紧,可以给他提供无限乐趣罢了。我没想到的反而是瑕儿竟然任由他胡闹,他那样的性子,吃过朔儿的几次亏,我还以为他会把这小家夥赶出来。"说完叹了一声道:"先前我还不信他能真心对我们,毕竟那分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谁想到几番下来,连我也忍不住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了。" 素衣点点头道:"他面上虽淡,但心里热的很,从小到大都孤零零的,焉有不渴望亲情的道理?说来实在令人欣慰,我听梓侬说那日太後冷不防和他在小径上相遇,原本尴尬的紧的事,硬是让朔儿把气氛调开了,太後还让他日後到她宫中去玩。在我看来,这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事。"完颜绪搂住他笑道:"正是如此,说起来这都要感谢你。" 素衣细看他脸色,觉得高兴的紧,犹豫了一下,方微笑开口道:"完颜,你看到如今,什麽事情都这样的圆满,过去的一些东西就不要追究......"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完颜绪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淡淡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说完看向素衣,又生怕他不自在,忙陪笑把那碗汤端到他跟前道:"素素,明日就是元宵节,朕都说过在此期间不谈公事了嘛,你又何必煞风景,来,快把这碗汤喝了是正经。" 素衣皱著眉头看那碗汤,半晌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看向完颜绪道:"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能不能......能不能不喝这个?很苦的。"他看见完颜绪无奈的脸色,想起这汤药实在苦涩之极,不觉向前凑了凑身子,拽了拽爱人的衣角,期期艾艾道:"答应我了,完颜,真的好苦呢,就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此时的举动很明显的就是一种叫做"撒娇"的行为。 完颜绪见他满脸通红的央求,他何曾见过素衣这样示弱的样子,只觉风情万种,登时连魂儿都不知在何处了。半天方才醒悟过来,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下,郑重道:"既然素素你说药苦,那朕陪你喝。先前你受的那些罪,朕无法和你一起感受,从今後,你觉得痛苦的事情,朕便和你一起承担这痛苦。"说完拿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在嘴里。 素衣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不由急道:"尽胡闹,药也是混吃......唔......"余下的话尽淹没在完颜绪的口唇中,嘴里渐渐的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荡开,原来完颜绪并没有喝药,而是借由自己的口将药渡给他。 "咳咳咳......"被药的苦味呛的连声咳嗽,素衣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馁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拿起药碗,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完颜绪不禁被他这赌气的举动逗的笑了出来,只觉这样的素衣实在是可爱无比,一边道:"真有这麽苦吗?恩......"话没完就俯下身去,用嘴替他擦去残留在嘴角的药汁,渐渐的,这个本来就暧昧的动作便演变成了火辣辣的深吻。 " 梅林里静悄悄的,那些宫女太监哪有不识趣的,都早退开去了,一时间飘著淡淡香气的天地中,便只剩下了沈浸在甜蜜中的两人。 忽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父皇母後。"太过兴奋的小人儿一头闯了进来,就看见被他称作父皇母後的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开,并最大限度的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 "母後。"完颜朔眉眼中全是促狭的笑。 "恩?"力求镇定的声音,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一丝慌张与难为情。 "咳咳,你的衣服扣子都开了。"完颜朔"好心"的提醒,登时让他母後的头垂到了桌子底下,他还坏心的不肯放过大窘的素衣:"那个我说,这麽大冷天的,实在不适合做需要解开衣服的运动,尤其母後身体还虚弱,再说这又是在凉亭里......" 背後挨了爱人重重的一掌,完颜绪痛得脸都快扭曲了,看来这回爱人气的不轻。刚才他就拼命拒绝,现在被撞破了,没打死自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对付不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完颜绪很不负责任的大喊起来:"瑕儿,瑕儿,快带朔儿去玩......" "不用喊了。叔叔屋里面的兔子的断腿长上了,他正忙著呢。"完颜朔挑衅似的看他父皇,果然就见父皇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这和他带你去玩有什麽关系......?什麽?你说什麽?"正叹息父皇很笨的时候,就被他的一声大吼给震住,完颜绪激动的站了起来,颤抖的手碰翻了桌上的碟子,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素衣吓了一跳,愕然抬头道:"完颜,你怎麽了?"话音未落,完颜绪便一把抱起他,在他脸上不住的亲吻,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大叫道:"素素你听到了吗?兔子的断腿长上了,断腿长上了。" "是啊,我听到了。"正奇怪喜欢打猎,一向不爱惜小动物的爱人怎麽会为一只可怜的兔子兴奋成这样,忽然醒悟过来,素衣直直的看著完颜绪:"你......你是说......兔子的断腿......"就连一向宠辱不惊的他,心中也因为这个消息而掀起了滔天巨浪,如果不是在完颜绪的怀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得住。 "是啊,素素。"完颜绪也欣喜的看著他,映著阳光,可以看到他眼中蒙蒙的水气,这个万人之上的霸道男人,此时竟哽咽起来:"素素,你的腿......你的腿......终於......咳咳,这麽高兴的时候,朕怎麽......怎麽反而......唉,不说了,我们到瑕儿那里去看看。"虽然是简单的几句话,素衣却明白这其中包含的深刻涵义。 这十几天来,,完颜绪对他悉心照料,就连端茶送水,擦身喂药也从不假手他人。到了晚上,他便躺在他的身边看著他睡去,不知道有多少次,当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却只看到一双深沈的充满了悲哀的眸子,目光温柔爱怜的注视著那条断腿。每到这时,自己总是赶紧就闭上眼,因为知道完颜绪不会希望自己看到他这麽无助的样子。他明白,这条腿将成为爱人一生的痛,只要自己还在他面前,愧疚就不会消失,血淋淋的伤口也不能愈合。他不想完颜绪这个样子,可是他同样清楚自己无能为力,在这条腿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可是如今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他和完颜绪之间,最後一片乌云也将消散无踪。怎麽不令素衣欣喜若狂。相视一笑,不需要任何言语,两个人都坚信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完颜绪深情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我们这就去瑕儿那里。" "等......等等我嘛。"完颜朔在後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跟著,可恶的父皇,竟然用上了轻功,哼哼,对母後就那样好,自己来通风报信,他连个谢字都没有。一边埋怨一边出了梅林,那两个人已经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他噘了一下嘴,干脆不跑了,正慢慢的调息间,忽见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梓豔。 "皇上和皇後呢?"见只有完颜朔在这里,她不由有些惊讶,明明说是在这里的。 "都跑去看兔子了。"完颜朔没好气的说,看到梓豔询问的目光,他干脆拣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耐心解释道:"二叔研究出了能接断腿的药,父皇和母後都去看了。你找他们有事吗?" 梓豔摇摇头道:"没事,不过来伺候著。"她转身刚要走,忽听完颜朔沈声道:"站住。"然後这小太子慢慢踱到她面前,直视著她的眼睛,沈著道:"母後被陷害,你......也有参与吧?否则你怎麽会知道那词里的秘密,那麽微小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心人,绝看不出的。既然如此,你为什麽又要替他翻案,如果说是迷途知返,为什麽又要我去领这份功劳,将功赎罪不是更好吗?" 梓豔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这个秘密,你知我知就可,奴婢不过是为了皇上。无论是陷害皇後还是救皇後,无一不是在替皇上打算。至於将功赎罪......"她冷笑一声道:"罪就是罪,哪有赎的道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我的罪我便领。我说过我救皇後是为了皇上,如果想用这个来替自己减轻罪行,不但是别人看轻了我,就连我自己都会瞧自己不起。"再看一眼完颜朔,她躬身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告退了。" 完颜朔点头,目送著这婢女昂首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对她肃然起敬起来,且遑论她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单凭这份骄傲与担当,已经值得喝一声彩了。愉快的站起身,他继续向完颜瑕的居处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人世间的事真是奇怪,越是象这种悍不畏死的人,母後这样的老好人就越会想办法去救,父皇啊,我知道你一向公私分明,可是面对母後,你的办法实在少的可怜,哈哈哈,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说到後来,这小恶魔已经开始对即将发生的一幕幸灾乐祸的仰天长笑起来。 完颜瑕自从救下素衣後,已不在原先的陋室居住,完颜绪特地将他安排在尽情苑旁边一所小小偏殿里。一则方便他随时看视素衣,二则他们是患难中的旧相识,彼此说说话儿,也不闷。宫中人虽众多,终究女流之辈占了大半,完颜朔虽可爱,又有功课需要习学,且性子精灵古怪。不如完颜瑕和素衣有许多共同语言。完颜绪本也想召许锦华进宫和素衣解闷,却不知他去了哪里,因此也只好放下,由此看来,他为了素衣的朝夕生活,确是煞费苦心。 且说完颜绪抱著素衣,一路飞奔而来。完颜瑕远远瞧见,也不出迎,只是擎著一只兔子的後腿摆弄,待两人走近,方淡淡道:"好长的耳朵,比这兔子还长呢,是朔儿告诉你们的吧,我就知道他是守不住这秘密的。" 完颜绪急道:"贤弟莫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到底研究的如何了?素素......素素的腿......真的能接上吗?"他语气中充满了希翼,面上却露出担忧之色,生怕听到的答案会令自己和素衣空欢喜一场。 完颜瑕看他那样子,冷淡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道:"可费了我无数的功夫,好容易这回腿断了几截,都接上了。"说完看向他怀中的素衣道:"放心吧,只要你不是骨头粉碎了,我便能医治。只是......"他忽然住口,面上露出几丝不忍,看向素衣道:"只是这治疗之法实在太过疼痛,且历时不短,这只兔子已痛死过好几回,我每每闻它晕倒之前嘶声惨呼,都十分不忍,不知你......能否挺的过去。" 完颜绪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失声道:"这麽痛吗?那可怎麽办好......"还未说完,已被素衣握住了手,他笑了一笑道:"二皇子未免把我想的太弱不禁风了,好歹我也曾做过将军,如今虽然......虽然身在後宫,本色却始终未变,这点小痛楚,有什麽忍不下的,你尽管施为,即便不好,我也感谢你就是。" 完颜瑕嗔了一声道:"这话是你说的,换做旁人,我也不给他治。医病讲究的就是胸有成竹,若先怀疑了,哪里有什麽好处。"说完放了那兔子道:"可怜的小东西,已经全好了。"又叫过自己的一个宫女道:"带它去好好吃一顿,这些日子可苦了它。" 完颜绪见他这般有把握,心中著实高兴,又怕他忆起自己以往对不起他的地方,忙笑问道:"瑕儿,这几个宫女够用吗?朕再给你拨几个过来吧......"话未完,完颜瑕已窥出他的心意,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一定医他就是。"又摇了摇头,看向素衣:"我真是不知道你使的哪门子的法术,就把这个铁石心肠的人迷成这样。" 完颜绪和素衣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忽然梓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皇上,贺大人说有要事禀报,人正在御书房候著呢。"素衣连忙道:"既有国事,你快去吧。"见完颜绪变了脸色,他心中奇怪莫非完颜知道是什麽事?看他把自己放下,面沈如水的走了出去,正不解间,忽听完颜瑕冷笑道:"亏你平日里多聪明,我听朔儿说,这个贺大人是刑部尚书,定是皇......皇兄让他调查你谋反的真相,否则现在这种时候,还有什麽能让他这个脸色的。" 素衣大吃一惊,他这些日子被完颜绪无微不至的照顾著,整个人都觉幸福无比,虽偶尔也想起那些书生,但想到梓豔跟自己保证过,便想著不急不急,能多享受一刻也是好的。谁知这事这麽快就到了眼前,完颜绪是个什麽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现下这样宠溺自己,又对自己抱愧,但是一旦知道那些书生谋反,他绝不可能为自己徇私放了那些文人。其实他不怪完颜绪,若换做自己站在他的角度,也不可能放了这些人。否则如何面对臣子百姓,更给以後谋反的人留下把柄。这也就是他为何宁可自己承认谋反也不把真相告诉完颜绪的原因。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太清楚这件事的性质。 正心急如焚时,忽然梓侬又走了进来,嘴里嘟哝道:"又捣什麽鬼呢。"看见素衣,她连忙说:"公子你说奇怪不,梓豔非逼著我来接你去御书房偷听,还说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放心什麽的,我是一点都听不懂,公子你要去吗?"她一边说,早有几个太监抬过一只春凳来。 "要,自然要去。"素衣再也掩不住满面的激动之色,他明白梓豔一定是实践了诺言,怕他不信,才让梓侬带他去旁听。看的梓侬越发狐疑,却也不相问,让太监们抬起他来,向著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中,完颜绪端坐在龙座上,梓豔在他身後伺候,贺坚则惶恐的在下边站立,头上的冷汗一颗颗不断的冒出来,良久方听完颜绪沈声道:"他......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吗?" 贺坚连忙跪下道:"臣不敢欺瞒皇上,那些书生足有一百多名,确实系郁大人私自囚禁,臣已在梓豔姑娘的协助下,将那些人转移至刑部大牢关押,看守这些书生的人当场就欲自尽,幸未成功,现正在刑部受审,相信不久之後必见结果。依老臣看来,想必郁将军便是以这些书生为人质,皇後宅心仁厚,乃至受了要挟,方承认自己谋反之罪。" 完颜绪冷笑一声道:"是吗?贺爱卿这麽快便得出结论了?不用再彻底调查一番?先前是谁说皇後罪实,定要处死的?"他话音未落,贺坚已磕了几个头道:"老臣愚昧,受人蒙蔽,罪该万死。" 完颜绪这才舒展了面孔,温言道:"爱卿平身吧,所谓不知者不怪罪,明日朝堂上,你把个中缘由向众大臣说明白。"说完沈吟不语。贺坚看了梓豔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那些书生该如何处置,还望皇上示下。" 完颜绪正为这事儿为难,现在他终於明白素衣为何宁死也不承认自己是清白的了。只是无论如何,这些书生谋反之罪坐实,是不该赦免的,否则以後再有人谋反,拿出这些人说事,要求赦免,他该如何辨白。但是素衣就为了这些人,忍受了多少痛苦屈辱,还险些搭上一条性命,最终仍是落得这麽个结局,又让他情何以堪。因此上踌躇许久,仍说不出话来。 忽闻贺坚又启奏道:"皇上,这些书生谋反,按律当斩,只是他们似乎有悔改之意,因此上老臣犯难,才来讨皇上的旨意。"他见到完颜绪的眼睛倏然一亮,不由心道:看来梓豔姑娘确实了解皇上的很,就知道圣意有心赦免这些人,方千方百计给找了这个台阶下。他这边寻思,那边梓豔早已出来跪奏道:"启禀皇上,国家大事,本不容奴婢多说,只是这些书生已有悔意,况我金辽刚定都都延,立脚未稳,正是收买人心之时。若赦免了这些人,他们必心生感激,知晓皇上是仁义明君,将来出去,岂有不为皇上歌功颂德的道理,如此一来,我金辽必可江山永固了。" 她这番话可说是正对了完颜绪的心思,加上贺坚在一边识趣道:"梓豔姑娘所言甚是,望皇上三思。"不由得龙心大悦,爽快道:"既如此,那些文人若知悔改,贺爱卿便小施薄惩,以戒下次也就是了。" 贺坚答应著退下,梓豔忽然走进屏风後,对那里说了几句什麽,完颜绪这才发现素衣竟然就在後面,刚要说话,便听爱人对梓豔欣喜道:"姑娘果然言而有信,素衣这里谢过了。"梓豔答应一声,淡淡道:"皇後心事已了,外间还有几个大臣有事要禀,请娘娘这就回宫吧。" 素衣知她等级观念甚严,也未多想,由著梓侬服侍他离开,这里完颜绪上前和他说了几句後,目送他没了影子,方回来将太监宫女们都遣出去,登时屋里只剩下他和梓豔二人,他这才注目看著这心腹爱婢,沈痛道:"给朕一个理由,为什麽要这样做?" 梓豔不语,良久方道:"是奴婢愚蠢,总以小人之心度皇後之腹,不放心皇上的枕边人是个齐人,奴婢该死。" 完颜绪大吼道:"你不相信素素,难道还不相信朕?别说素素不是妲己西施,朕又何尝就是纣王夫差之类。你竟然如此大胆,梓豔,你太令朕失望了。" 梓豔也不辨白,只是跪下道:"梓豔但凭皇上皇後赐罪,无不相从。"却听完颜绪长叹一声道:"那你为何又改了主意?郁苍既已知道诬陷皇後谋反一事已被那首词败露,又如何肯留那些书生在原地等著朕查,如果不是你,贺坚哪有那麽容易就将书生们解救出来。还有,别以为朕不知道,自古文人们是最重气节的,他们既然敢谋反,怎麽可能又心生悔改之意,你到底用的什麽办法?" 梓豔道:"奴婢不敢居功,奴婢瞅了个时机将许公子送了进去,至於他怎麽劝得这些人回头,奴婢实在不知。至於郁大人那里,他的确是将这些人转移了,但奴婢早知他会有此一举,所以一早派人不分昼夜的监视,方能得到这样准确情报,他以为只要他不杀这些人,皇後便不敢说出他来,因此才未杀人灭口,却终於还是给了贺大人机会。奴婢......这样做,只是因为皇上心之所系,再无别由。" 完颜绪又是愤怒又是心痛的瞪著她,良久忽然一挥手道:"你欺君犯上,陷害皇後,罪大恶极,念你服侍朕一场,如今又知悔改,朕赐你全尸,你......你这就去......自行了断吧。"说完背转身去,虎目中泪光闪闪,却是不忍再看爱婢。 梓豔倒平静的很,站起身来,却又再度裣衽下拜,磕了几个头,沈静道:"奴婢去了,风霜岁月,还望皇上保重龙体。"说完站起身,刚要转身离去,募闻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且慢,梓豔姑娘难道忘了吗?你曾说过,只要我重登後位,你的结局是要我来定的。" 完颜绪和梓豔都吃了一惊,不知素衣怎会去而复返,只见素衣从屏风後被梓侬搀扶出来,看到完颜绪,哼了一声,薄嗔道:"糊涂东西,难道不闻法理不外乎人情吗?竟一点变通都不懂,对自己的爱婢也下得了手,终究她也没犯什麽大罪。" 完颜绪默然,心道:素素这话可笑,诬陷皇後,这还算不上大罪,倒不知要怎麽样才算大罪了。他知道素衣是有心救梓豔,想了一想道:"素素怎麽又回来了,你身体还虚弱,回宫养病要紧,这里朕自有主张。" 素衣笑道:"我若定要在这里逆你的意思,恐怕梓豔姑娘心中不快,觉得我的确能魅惑圣聪,不过凡事都有个公理,少不得我要讨姑娘这份嫌弃了。更何况她也说过,只要我重登後位,无论对她做什麽,无不相从。"说完走到她面前道:"我知道你是个刚烈女子,很多事不愿让我知道,在我跟前卖好。但是难道我不会想吗?朔儿那麽一个孩子,怎会突然想起去研究那首词,何况那麽细微的地方,连我尚不得其解,他怎麽一瞬间就找了出来。再说,若非姑娘相助,贺大人又怎麽那麽巧就知道是郁将军用那些书生相协,还一下子就找到他们。你让我过来旁听,就是为了释我疑虑,我本来高兴,就没多想,结果回去路上,越寻思越觉不对,完颜尚未遣我,你因何就急著让我离去,你是个心中只有主子的人,焉肯犯这大不敬之罪。如今看来,果然你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做的这些好事,我晓得你不想领我的情,但是你们主子虽然英明,却也少不得你这样能干的部下,你就真忍心抛下他吗?若说再训练就有了,那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梓豔不语,半晌忽抬起头来,昂然道:"娘娘既知梓豔心意,又何必枉做好人,你的所有苦痛,尽由我而起,就算你不计前嫌,梓豔也没有颜面领皇後的恩典。"她话音刚落,梓侬已急得跺脚道:"梓豔,你这又是何必,难得......"一语未了,梓豔凌厉的目光已看向她,沈声道:"梓侬,我们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麽样人你不清楚吗?"说完在素衣面前跪下道:"梓豔以前冒犯甚多,望娘娘大人大量,从此後尽心辅佐皇上,则梓豔此生无憾。梓豔去意已决,请娘娘成全。" 素衣心知这婢女实在太过骄傲,好言相劝是扭不过来的,转了下眼睛,已计上心来,冷笑一声道:"真是好胆量,好气节,又有担当,只是人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岂是你想怎麽样便能遂心的,完颜绪和梓侬都知道,我先前何尝不是要以死殉国,结果又如何?如今你也要一死来赎罪,哼哼,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你的结局既由我来定,我便要你好好活著,用从今以後做的好事来弥补你的罪过,至死方休。你不用以为我是好心,也不用领我的情,实告诉了你,这方是我的报复之道,我受了那许多苦楚屈辱,你轻轻松松一死便算作补偿,我心中岂能气平。"说完看向完颜绪道:"我定要这样,方才能出气,你意下如何?" 完颜绪只看神情,便知素衣是回护定了梓豔,他心中本就不忍,何况人家苦主都发话了,自己也实在不必迂腐,定要斩梓豔,於是笑道:"当事人既如此说,朕能有什麽意见,这大胆奴婢害的你那般痛苦,本就应由你发落。"说完看向梓豔道:"你可听到了吗?还不谢皇後恩典,日後必要多做好事为他积福,以赎你的罪过。" 梓侬立时笑开了脸,见梓豔一脸无奈的谢恩出去。她不由笑道:"娘娘不用在意她,我们四个人里,就她最别扭,行事虽有时狠辣了一些,其实心肠不坏,别看她现在面上毫无感激之情,其实心里是知道好歹的。" 素衣笑道:"我可不奔著她感激我,只是觉得这丫头虽骄傲了些,也是性情中人,更何况当日她早对我说过,我入宫後她定会对付我,可见是磊落之辈,比起那些暗中下手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哼哼。"说完望向爱人,完颜绪便知他又想起了金辽皇宫中的旧帐,忙嘿嘿一笑混了过去。 忽闻人报贺坚求见,完颜绪皱眉道:"他刚才才退下,怎麽这麽快就又来见驾,也罢,定是这个案子又有了什麽眉目,且听听他有何话说。"他本想抱著素衣坐,却被他一躲身闪过,仍旧由梓侬搀到屏风後去了。 不久贺坚进来,参拜後奏道:"启禀皇上,那个擒获的看守书生的人虽拒不招供,但那些书生们已经说出事实,此次陷害皇後事件确系郁大人所为,他们还说郁大人是亲自去抓他们的,为防走漏风声,只带了几个亲信,他们人数虽众多,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以致束手被擒。因郁将军身份特殊,所以老臣特来请皇上旨意,是否要将其拘拿问罪。" 完颜绪道:"那些书生因何现在才说出来?可有串供之嫌?" 贺坚躬身答道:"这个是老臣一时疏忽,只著眼在那看守之人上,方才回去才想起询问那些书生,老臣已自信分别问过,应无串供之嫌。" 完颜绪其实也就是这麽一问,梓豔早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沈吟半晌,他方吩咐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只是个将军。朕的皇後被他陷害,不也是忍受了前所未有的苦楚吗?贺爱卿这点事还要来请旨,谨慎太过了吧。也罢,既然你来一遭,那郁苍又有兵权在手,府中侍卫想必也不是好相与的,朕这就给你道密旨,你速速去找兵部尚书林业,务必将他一举成擒。"原来完颜绪治国十分谨慎,天下兵权共分为大中小三股力量,他亲自掌握其中最大的一股,郁苍虽为降将,因屡立奇功,便掌握了中股兵权,兵部尚书林业掌握的是最小一股,但因为郁苍所管辖的军队大都在京都外,因此只凭这小股力量去擒他,已是绰绰有余。 贺坚领旨而去,完颜绪在书房中踱著步子暗暗生气,心道自己待郁苍实在不薄,素衣与他又从无过节,他因何这般狼子野心,因忽然想起当日完颜朔就对郁苍十分的防范,莫非知道个中内情,忙派人去宣。稍顷内侍回来,启奏道:"太子殿下正在二皇子屋中读书,他问了奴才什麽事,奴才告诉他後,他便让奴才回来禀告皇上,言说郁苍害皇後只有一个理由,便是嫉妒皇後娘娘至死不降,比他实在高尚的多。当日在大婚典礼上,他便因此对娘娘不敬。" 完颜绪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道:"堂堂大将军,心胸竟如此狭窄,实在可恨。"忽见素衣从屏风後转了出来,面有不忍之色,他心知这爱人又动了妇人之仁,想救郁苍,他本想不待素衣说话就回绝,又怕他起了兔死狐悲之念,少不得要开解一番,於是屏退左右,柔声道:"素素你又有何话要说?" 果见素衣犹豫道:"完颜,我想......可否看在郁将军......看在他的功劳上......饶过他......"话未说完,便被完颜绪挥手打断,听他语气凝重道:"他有天大功劳,也难赎此次之罪。" 素衣面色一阵戚然,叹道:"降将终究还是降将。" 完颜绪心道:果然如朕所料。忙一把搂住爱人,良久才沈声道:"素素,朕将你当作知己,难道你竟还是不了解朕吗?郁苍虽是降将,但朕何尝将他以降将待之。他官高位显,更不用说数次朕都委以重任。朕从未因他是降将而起半点疑心,只是此人心胸狭窄,只因你的坚贞便起歹念,说到底,是他自己活在降将身份的阴影里。更何况你是朕的皇後,他也敢陷害,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朕只斩他一人,已经是法外施仁,若不斩他,金辽律法何在,又如何平息臣子百姓的悠悠之口。再者,若以私心来论,郁苍今日敢陷害皇後,他日就能陷害不顺从他的其余臣子,象这种人,放於朝堂便生内乱,若放於江湖,他心生不忿,也必然谋反,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死。"说完这番话,不由得也长叹一声,搂紧了素衣道:"素素,朕的心你明白吗?" 素衣沈默不语,良久方回抱住他,黯然道:"我明白。" 两人心意相通,更觉情意婉转,滋味无限之际,忽有内侍来报道:"启禀皇上,皇後,贺大人遣人急报:郁将军已於今晨在府第中引颈自尽。" 完颜绪与素衣对望一眼,都吃了一惊,原本还以为以郁苍的实力,要麽逃跑,要命就有一番好争斗。忽听完颜绪长笑一声道:"好,好,不愧是朕的臣子,虽然种种言行可耻,到底还不算是个鼠辈,没失了这男儿本色。"说完转头对内侍道:"传旨,郁苍以死抵罪,念在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准其家人全尸埋葬。" 至此,一樁轟轟烈烈的陷害皇後案便水落石出,素衣的苦終於熬到了盡頭,只余下完顏緒,痛心之余,更是愧悔無地,還要素衣時常開解,方能博他一笑。 這日天氣晴朗,完顏緒下得朝來,見素衣不在盡情苑中,問過一個宮女,方知他正和太後在寒霜閣品茶吹笛,欣賞滿園冬色,於是匆匆前去,還未到得近前,一縷悠揚的笛音已是繞樹穿雲而來,他停下腳步,細聽了聽,卻是一首平常的曲子,雖也動聽的緊,卻是無法和在紅梅篤中的那首曲子相提並論了。因此步進屋子,笑道:"此曲雖也好,卻遠遠不及紅梅篤中所奏,素素,你還是吹那一曲給朕聽可好。" 素衣笑道:"那時我心中百味雜陳,方能有感而發,現如今早已沒了當日的心情,勉強奏來,也是無趣。何況那曲子激越的很,和眼前的喜樂景象也不對,吹來就更覺乏味了。" 太後笑道:"哀家剛才也要他吹那首來著,他也是這麼說,可見是真難為了。"一語未了,梓儂已在旁邊笑道:"自然是真難為的,那時候公子蒙冤受屈,心中滿是悲憤,如今他的心裏全是蜜糖般的甜,哪還吹得出來。"她說完,太後以及眾宮女太監無不掩面而笑,只剩素衣和完顏緒滿臉通紅,完顏緒假意叱道:"梓儂的膽子越發大了,竟連朕和素素的玩笑也敢開。"又向素衣道:"都是你素日裏把他寵的,原先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更無法無天了。" 素衣哼了一聲道:"你也知道她原先就不是省油的燈嗎?她來我這裏才幾天?不是在你那裏恣意慣了,她就這麼大膽?有什麼錯處便往我頭上推。"一席話說得完顏緒無言以對。大家看著平日裏說一不二的冷酷皇帝竟也有被人制住的一天,更覺好笑,就連梓豔也不禁面露笑容,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若非經曆了這麼多日子,知道他是什麼樣人,我想必還是不敢留他在皇上身邊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又有幾個宮女端了些剛出爐的點心上來,太後就問道:"怎麼不見朔兒,他不是最粘他母後的嗎?"聽完顏緒笑道:"想必是做功課呢。"說完也不顧眾人在場,就摟住了素衣道:"說到這裏,朕也佩服你的緊,先前宮中連朕都算在內,誰能讓他老老實實坐在那兒看書,偏你就有這本事,真不愧是朕的賢內助。" 素衣忙推開了他道:"是朔兒自己懂事,我不敢貪功。"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個歡快的聲音道:"就是母後的功勞嘛,什麼不敢貪功,是不是怕一領了這功勞,父皇會好好的感謝你啊?"他這一語雙關,只有完顏緒和素衣聽得懂,其他人均未聽出弦外之音。當下兩人又是氣又是窘,卻拿這小東西沒轍。 於是就在寒霜閣傳了午飯,吃過了後回到盡情苑,完顏瑕已經在外廳等候多時。見他們回來,方站起道:"你們倒開心,這腿倒還治不治了?" 完顏緒大喜奔了過來道:"治,自然治,但你不是說還要些日子才能萬無一失嗎?" 完顏瑕道:"不必再等,已經成了,只是我跟你們說過,這藥性烈無比,一旦用上就應該堅持到底,但是素衣,我不是懷疑你的韌性,你確定你真的會堅持下去嗎?" 素衣不答反問道:"那只被你做試驗的兔子怎麼樣了?有沒有痛死?" 完顏瑕冷淡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一絲微笑,道:"沒有,現在吃的很肥,也沒有遺留下什麼問題的跡象。" 素衣笑道:"那就是了,連一只兔子都痛不死,就算痛一些,能到哪裏,更何況是讓一條斷腿複原,本身就不可思議的很了,付出些代價也是應該的。" 完顏瑕點點頭:"既然你這樣說,那今天就開始施術吧。古有華佗刮骨療毒,關羽談笑風生。我想你的韌性也不會比關老爺差到哪裏,我只是怕有的人會忍不住......"他看向完顏緒,忽然促狹的笑道:"要明白,傷在你的身,可是痛在別人的心上呢。" 完顏緒僵硬的一笑,聽完顏瑕說得那麼痛,他的確已經開始擔心了。看向素衣帶笑的眼睛,他知道愛人是真的不怕。可是他怕,很害怕,只要一想到他的素素會遭遇怎樣的痛苦折磨,他就怕的連心都揪起來了。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素素還是要受這樣的苦楚,明明......明明該受痛苦懲罰的是自己......是自己啊。懷著忐忑不安,內疚心痛的複雜心情,他與素衣和完顏瑕一起走進了內室。 药已经抹上了,素衣和完颜绪看著那半透明的药膏一点点的渗进已经有些萎缩的肌肤里,实在不敢相信就是这样简单的步骤,就可以让素衣的腿复原。 "素素,疼不疼?"完颜绪紧张的问,抓住素衣手臂的力道,仿佛他才是那个抹药膏痛的要命的人。 "不疼。"素衣安慰的拍拍爱人的胳膊,心中已经打好了主意,不管怎麽疼,也要装得象没事儿人一样,只看完颜绪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再也经不起什麽打击了。 "怎麽可能?瑕儿说会很疼。"完颜绪笨拙的抚摸著素衣那条上了药的断腿,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替他减轻一些痛苦。却听见完颜瑕淡淡道:"没用的,现在还没开始疼,过一个时辰,你就是用刀子割他的肉,他都不会有感觉了。"他看见完颜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咳了一声道:"又不是你,怎麽比素衣还害怕呢?"这本是安慰之语,却让完颜绪立时红了眼,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他大声道:"朕宁愿是朕,是朕的腿断了,然後受这痛苦。" 完颜瑕不语,想起他当日跪的腿都废了却还是怕自己会因为他不能行走而不给素衣治病的情景,喃喃自语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後,他便提著药箱离开了。 忽听素衣从背後叫住他,完颜瑕回过头来,却见素衣轻声但郑重的道:"拖住朔儿,别让他过来。"他心下明了,半晌点头道:"我尽力吧。"说完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完颜绪一眨不眨的盯著素衣的反应。 腿上渐渐有了知觉,虽然痛的很,却让素衣心中凭添了一丝喜悦,多久了,他从膝盖以下没有任何的感觉,如今忽然就有了痛感,虽然越来越难忍,但对於他来说,却是一件幸福的不得了的事情。 "是不是开始痛了?"不肯放过素衣脸上任何一丝轻微的反应,完颜绪很轻易的便窥出爱人的变化。他颤抖著抚向那只断腿,嘴里喃喃自语:"怎麽办?素素?你是不是很痛?要......要怎麽做?素素......你想吃什麽?还是想喝点汤......不如我们叫一班歌舞来听吧。" 素衣强忍著膝盖处一浪高过一浪的痛楚,回握住完颜绪的手,强自镇定道:"没关系,完颜,并不像瑕儿说的那样难当,你御书房没有奏章了吗?不如先去批阅一下吧。"看见对方恍若未闻的样子,仍然徒劳无功的在自己腿上揉搓著,他终於再也忍不住,紧抓住他的手一把扯了回来,大吼道:"完颜绪,你看著我,不要看腿,看我的眼睛,认真的听我说好不好?" 紧张到有些失控的情绪终於被素衣的吼声拉回了正常的轨道,完颜绪茫然的看著素衣凝重的面色,听他沈声道:"完颜绪,别这样,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麽可笑吗?你已经变得不像你了知道吗?完颜,我喜欢的人是那个君临天下,意气风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的完颜绪,是那个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大英雄。我不想看到他这麽懦弱无助的样子,即使是为了我,即使是关心我,即使他确实对这条断腿带给我的痛苦无能为力,我还是希望看到他沈著淡定的模样。完颜,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坐在我的身边,告诉我你会和我共同度过这一关,而不是让我看著你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完颜啊,我的腿已经很疼了,很难忍,正因为如此,你别让我的心也疼痛难当好吗?" 完颜绪看著素衣的眼睛,几句简单的话,已经清楚表达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他忽然一把搂住爱人,不肯让他看见自己快要忍不住的泪。他抚著爱人的一头青丝,一字一字道:"没错,素素,我们一起来承受,我们一起见证你能正常行走的每一个过程。" "这才是我素衣选中的人。"素衣安慰的笑,很好,完颜......他终於从惭愧後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样想著,那渐入骨髓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他枕著爱人宽厚的肩膀,体会著那分独一无二的安心感觉,喃喃道:"就这样,完颜,让**著你,靠著你睡一会儿,我喜欢......你这样抱著我......"余下的话已经不必再说,脑袋渐渐滑落到完颜绪的怀抱中,素衣幸福的闭上了眼睛。几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经过舒展著的眉毛,带著笑容的面颊,以及微微上弯的嘴角,最终落在了铺著红毯的地面上,消散不见。 入夜,北风呼啸,天上渐渐的飘起了雪珠儿,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除了伺候的已全都休息了,诺大的一个皇宫,只余几点灯光,万籁俱寂。对於宫里人来说,这是一个可以尽情享受赖被窝乐趣的晚上。 完颜绪守在素衣的床前,小心的为他拭去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他心急如焚,这疼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却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 "素素,你如果疼就喊出来,叫出来,不用顾虑朕,你放心,朕不会再变回那幅懦弱的样子,你......你叫出来吧。"用最舒服的姿势将素衣搂在怀里,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在这种时候,两个人都成为彼此的支柱。 "没......关系,不是......那麽疼,你......别听瑕儿那麽说。"素衣咬紧牙关,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安慰的再用力握了两下爱人同样僵硬的手:"完颜......你知道吗?我这时候......想的不是疼,我想的是另一件事......"他抬了抬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你......看看这个......你想到了什麽?" 完颜绪不语,半天过去了,素衣笑了一下道:"你竟然不知道吗?真......真笨......"话没说完,额头就印上完颜绪温柔的吻:"朕怎麽会不知道,素素,朕怎麽会不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话没完,一滴泪落下,正落在素衣的唇上,他将头埋进素衣的颈窝:"好......好,素素,我们就这样一起,一直到老,有生之年,朕绝不负你,你也......你也莫忘了和朕的白头之约。" 素衣本要宽慰完颜绪,谁知倒让他感动的落泪,自己虽也是心潮澎湃,却不得不强忍笑道:"看你,这麽俗的一句话,我这时候想了起来,你不说笑我没有新意,也不至於又这样了。咱们俩走到这一步,其实这些话还用得著说吗?"他想了又想,忽然在完颜绪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轻声道:"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素衣向来稳重自持,又和完颜绪牵绊甚深,虽也曾表达过爱意,但那也不过是自以为必死,方将一腔真情尽情出口,自那一次後便不再有,如今却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深情似海的爱语,怎不令完颜绪受宠若惊,不由得激动的一把抱住了他,喃喃道:"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素衣轻抬素手,止住他著了魔似的自语,笑道:"天晚了,你明日还要上朝,睡吧,我这会儿疼的轻了些,也要睡了。" 完颜绪道:"明日免朝罢,你就这几天治病的时日,也不长,我要时时刻刻陪著你......"话未完,便被素衣正色打断道:"这成了什麽?难道你要让梓豔姑娘的担心成为事实吗?还是你以为我会欢喜自己竟能成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罪人,这话不许再说,否则我再不理你,倒是回家种地为好。" 完颜绪已连忙说了几个"是"字,又忍不住笑道:"素素,你少年入仕,从小儿就学习文治武功,回家种地?你会吗?"一句话说得素衣也掌不住笑了,赌气道:"我不会种地,难道还不会教书吗?作个教书先生也好。" 完颜绪点头道:"这倒合适的很,看你管朔儿就管的服服帖帖,这天下的学子还有比他更顽皮的吗?"他说完,见素衣面上确有乏意,这才命人熄了蜡烛,与素衣相拥而眠,屋外的月光淡淡照了进来,如一层轻纱般笼罩著两人。 完颜绪心系素衣的腿疼,如何能睡得著,他这些日子因为照顾素衣,已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不时的睁眼望望爱人。素衣知他没有睡沈,怕他休息不够耽误第二日上朝,不得已只好紧咬著牙关装作已经睡熟的样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觉完颜绪的呼吸平稳起来,他这才睁开眼,小心的抽回手,一下子便抓上了自己的肌肤撕扯著,完颜瑕说得没错,这药委实太过厉害,饶这样,竟也无法减轻一丝痛楚,偏他还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拼命的在痛楚中强自挣扎著,嘴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素衣却恍若未觉。他闭著眼睛小心的喘息著,忽然嘴巴被温柔的撬开,一块柔软的富有弹性的东西放了进来,他此时正痛得钻心,也未及多想,上下牙齿一用劲,便咬了上去,刹时一股血腥味袭上舌尖,他大惊睁眼,只见完颜绪正温柔的注视著他,他的一只胳膊此时竟在自己的嘴里,一丝血迹顺著古铜色的皮肤在整条手臂上缓缓流淌著。 素衣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松口,急道:"你疯了,这是做什麽?"他精神高度紧张之下,竟忘了自身的痛,忙捧起完颜绪的胳膊查看起来,梓侬等也早被惊醒,进来一瞧,不由得也慌起来,完颜绪连忙道:"别声张,把大家都惊起来有什麽意思?梓侬你自去睡吧,朕自有主张。" 待梓侬去後,他方搂住一脸惊惶的素衣道:"看你,还说朕呢,这时候自己怎麽又慌了神儿?"说完扳正素衣的身子,苦笑道:"素素,朕说过,你有多痛,朕就陪著你痛。你以为你故意睡著了,朕就不知道你其实正疼著吗?你伪装的再好,那身上一遍一遍的冷汗岂是能瞒的了朕的?朕不过是怕你也放心不下强忍著不肯出声,所以装睡的。果然,一下子你就露了馅儿了。" 素衣无话可答,且那痛又重了几分,害怕完颜绪著急,只得道:"你现在就和我用起心机来了。还说什麽以诚相待,正经的去睡吧,我也可放心,纵然痛又能痛到哪里去。"他嘴上虽这样说著,腿却早已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两下,不由得也苦笑道:"看来我还是比不上关公,刮骨疗毒尚可谈笑风生,我这才到哪儿呢,就不自在了。" 完颜绪不以为然道:"非也,那不过是编出来的故事罢了,正经谁看到过,就是真有其事,怎麽知道他的痛就比你厉害,兴许比你轻的多呢。"说完又将胳膊递到素衣嘴边,郑重道:"素素,你咬朕吧,你看你自己的嘴唇都被咬成了什麽模样儿?" 素衣连忙推开,无奈道:"既如此,让人拿条毛巾来,我也不硬撑著了,这药委实厉害无比。"他痛得又喘了几口,却见完颜绪沈默不语,正诧异间,忽听他诚恳道:"素素,你知道吗?你若咬了朕,让朕和你一起痛,朕还觉得心里舒服一些,否则......否则你晓得朕心里多难受吗?" 素衣叹了一口气,微笑道:"如果我咬你,那我的心里又如何?你就只想著自己不想著我......"一语未了,忽见完颜绪猛扯起自己的头发来,一边大吼道:"不对不对,素素,你不明白朕的心情,你知道吗?你这两条腿是因为朕断的,是朕命人打断的。"他见素衣急著要分辩,忙捂住了他的嘴巴,痛心道:"你听朕说完。是,你可以为朕找一千个理由来告诉朕这不关朕的事。可那有什麽用?朕心里清楚的很。当初如果不是朕先入为主,如果朕能够好好的调查一番,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用遭这种罪。每每想到这里,朕这心都如在油锅里翻滚一般。" 素衣的心也揪痛起来,这样霸道的男人,却始终对这件事耿耿於怀。他惭愧的抱住完颜绪,轻声道:"我是自愿的,我为了救那些书生,我不顾你不顾朔儿,自己认罪。完颜,其实是我对不起你......"腰上募然一紧,他听到完颜绪绝望的声音:"可是朕心痛,不管是谁的错,朕的心都痛得鲜血淋漓,素素,这痛......解不开啊。" 素衣沈默半晌,忽然一把抓起爱人的胳膊,含泪道:"如果......如果只有这样能减轻你的痛楚,我还有什麽不能做的呢?完颜......"他一口咬了下去,剩下的不知该如何出口的话便悉数被堵在了喉咙里。 深夜的尽情苑,一室的繁华锦绣,掩不住纱帐里彼此煎熬著的两个人的痛苦,更掩不住深藏在这痛苦里的那份心息相通的深情。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梓侬等在外面早已落泪,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梓豔忙迎了出去,稍顷回来,沈声禀报道:"启禀皇上,边关紧急战报。於副将正在苑外候旨。"她此语一出,梓侬等尽皆大惊,要知金辽灭了大齐,迁都都延,虽说立根未稳,但完颜绪施仁政,得民心,金辽国势正是前所未有的强盛之时,怎会在这种时候传来战报。 都惊诧间,忽见完颜绪走出纱帐,沈声道:"带他到偏厅候著,朕立刻就去。"说完回身对素衣道:"素素,你......要和朕一起去吗?"原来他虽立素衣为後,却也知爱人不喜这身份,故有此一问,乃是尊重他将军身份的意思。更何况此时虽该休息,但素衣正是疼痛钻心之时,带他去听听战报,或许可以分散其精神,让他少受点苦楚。他这样想好倒是好,未知素衣如何回答。 话说素衣犹豫半晌,他本意也想听一听,毕竟他是一个将军,几年的生活都是在战场上打拼,何况这还关系到边关百姓们的生活,可如今自己早已不再是将军,如果和完颜绪一起,他虽然不在意,别人却未必看的惯,因此犹豫不决。 完颜绪看出他心思,微微一笑道:"梓侬梓豔,你们服侍素素随朕来。"说完当先走出,身後两人忙替素衣忙碌起来。 原来是西部边陲的小凌国,见边关的百姓们因为减免了赋税,生活富足了起来,不觉起了歹念,忽然率兵偷袭,准备攻下几座城池,抢掠一番。谁料到完颜绪最看重的便是国防,守边之将士虽不多,却不再是大齐时的虾兵蟹将,因此苦攻不下。那小凌国的国主是个鲁莽的武夫,见攻不下,越发动了气,仗著国人多是习武强悍之人,索性公开对金辽宣战,因此边关守将飞马告急,请求增援。 完颜绪哼了一声道:"野蛮小国,竟也敢犯我天朝军威。"说完沈吟半晌,和素衣商量道:"你看这事怎麽办?我虽有了计较,却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他的口气郑重严肃,完全不是将素衣视为一个後宫之人,而就是和一个知己研讨一般。 素衣知他用意,心中一阵感动,完颜绪这样信任他,替他著想,若自己再为一些无谓的理由推脱,就实在当不起他这份情意了。因此也正色道:"小凌国虽小,但因其是游牧之族,国人又崇尚武力,因此其战斗力不可小视。当日我在边关驻守之时,就听闻他们时常骚扰百姓,我因防范你们,故不太敢去支援。他们也因我驻守之地甚近,也不敢大举进攻,就那样拖著,如今他们贸然发兵,虽不可取,却不可等闲视之,应派出得力将领予以迎头痛击才是,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煞掉他们的威风,只怕喜欢暴力掠夺的小凌国人,会是我们日後的大麻烦。"说到这里,看见完颜绪点头说:"朕也是这麽看。"不由得叹道:"只是你......唉,郁苍已经畏罪自杀,倒是派谁去好呢?" 完颜绪大笑道:"素素,你也太瞧不起朕了,难道我们金辽除了郁苍,就再没有可堪一战的将领了吗?别忘了,我们金辽可也是马背民族呢。"说完站起身,踱了几圈步子,忽然回身抱住素衣道:"我们且去休息吧,朕心里已有了好人选,明日早朝再议。" 素衣还要反对,这种时候自己哪还有心思,偏偏完颜绪笑嘻嘻的当没这回事儿似的,抱起他就回了尽情苑,那时天已微亮,宫中的小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做活的宫女太监,只把素衣羞恨的,偏偏连个可以让他钻的地洞都没有。回到尽情苑,他也忘了疼,胸中愤恨,也顾不得什麽身份,干涉内政之类。没好脸色的先把完颜绪训斥了一顿,给他扣了好几顶如"不务正业,草率轻敌"之类的大帽子。完颜绪虽委屈,看见他腿痛未消,也期期艾艾的不敢替自己分辩,心道只要能让素衣忘了腿疼,便是让自己跪搓衣板也值得了。 如此数日,完颜瑕天天来给素衣用药,那疼不知是因为麻木了还是怎的,竟渐渐感觉轻了。到第十日,完颜瑕来看过後,面上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起身对素衣道:"依我看没甚大问题了,从今後好好练习练习走路,再有几日,便还是那个纵横沙场的百胜将军了。" 素衣苦笑一声道:"别说笑了,难道不闻‘一入侯门深似海'吗?何况宫门?沙场点兵,纵横来去那种岁月,我是再不敢奢望了。" 完颜瑕见他伤感,也觉唏嘘,忙岔开了话题道:"说实在的,我竟没想到你能忍过了这种疼。对了,前几天我闻说边疆又起了战事,到底战况如何?" 素衣摇头道:"这事儿我也奇怪,完颜绪似是成竹在胸,却总听不到捷报,我每每问他,就拿话给混过去了。认真起来,他就说还在打还在打,唉,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我若问得紧,让人看著我干政。若不问,我又忍不住......"他一语未了,完颜瑕就忍不住笑道:"你是心系天下,自然关心,也不用想太多,什麽干政,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何况皇兄可不拿你当个後宫之人,我看他对你尊重的很。" 两人正说著,完颜绪已走了进来,完颜瑕心知他皇兄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忙起身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千万要记得练习走路,也别太劳累,适度为好。"说完飘然而去,剩下完颜绪走过来抱著素衣,心思却不知道飞去哪里,一脸的深思,看的素衣莫名其妙。 半晌,方见完颜绪展颜笑问:"不用再用药了吗?"素衣摇头,道:"瑕儿说已好了,只要多练习走路就行。"又问:"边疆的战事怎麽样了?你好歹告诉我,也省得我焦心,也不知百姓们怎麽样。" 完颜绪笑道:"你既这麽关心,何不亲自去看看?"一语方了,素衣已是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说什麽?完颜绪,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完颜绪搂住了他笑道:"朕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素素,难道你就不思念大漠无垠,黄沙万里,思念你付出了五年心血的那一片战场吗?"他轻轻掰开素衣由於激动越握越紧的手指,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情:"朕知道你思念。你的人生,不该是在这笼子一样的後宫里消磨,虽然你是朕的皇後,这个身份永远也不可能改变。但你不仅是朕的爱人知己,也应该是朕的左膀右臂,在某些时候,你更应该成为朕的支柱,和朕谈笑论兵,挑灯看剑,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太平盛世,成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这才是你正确的人生,你说对吗?素素。" 素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完颜绪的一字一句,就像一记记重锤,无不敲在他最深最沈的心底。看著眼前含笑看著自己的爱人,千万句甜言蜜语都及不上这一番话带给他的感动,还有一份深深的感激。他从没有想过,在被俘虏後,在国破家亡後,在被迫成为金辽的後宫之主後,他竟然还能有这一席用武之地,有这样一个报效百姓家国的机会。 完颜绪看著他目中激动的神色,笑著又加了一句道:"怎麽,素素,还需要朕封你为大将军或三军统帅之类的官职吗?"他刚说完,便见素衣霍然站起,郑重道:"如果你真的能让我重返战场,那素衣只用这个老兵的身份足矣。"话音刚落,完颜绪已吓得赶紧扶住了他,连声道:"不必这样吧?这腿还没完全好呢,看你,竟一点不关心自己,就是去,也要等恢复的啊,何况你不是不知道,既然朕要你故地重游,那朕也定是要御驾亲征的,怎麽著也还要准备一段时间,你怎麽就这样著急起来?" 素衣一怔,道:"还需要几天,那还有我们什麽事?你不说你手下的将领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吗?" 完颜绪笑道:"虽说阿里木也是个难得的将才,可你也知道,小凌国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小凌国主这次发起蛮来,是举国来攻,因此这场战事可不是这样容易就善了的。不过你放心,饶这样,他们可也越不了雷池一步,因此百姓们的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赶紧让双腿恢复如常,我们才好出发。"说完忽然兴致勃勃的站起道:"素素,瑕儿不是说你要多练习走路吗?朕来陪你如何?" 素衣道:"你有多少事要处理,哪禁得起这样消磨时间,我有梓侬......"一语未了,完颜绪已扶起了他,笑道:"暂时没什麽事了,来,朕扶你,一步一步走走看。" 素衣无奈,只得任他搀扶,慢慢的迈出步子,起先还有疼痛,落地後便觉轻了许多。完颜绪在旁边虽然扶的稳妥,却是比素衣还紧张,天气寒冷,他额头上却出了汗,一个劲儿的提醒道:"慢点慢点......哎,不用抬那麽高......对,这样就很好......" 尽情苑楼前的小径上,只见两个出色男子缓慢但沈稳的相搀而行。梓豔梓侬梓楠梓留四人在楼上看到,心中也似涨满了似的感动,偶尔可以听到几声低语:"素素,朕明日早些下朝,你等朕给你梳头可好......对了,前天你爱吃的那种点心,朕命人传给御膳房知道了,想必今日还能送来,趁热吃......那些补汤还要继续喝知道吗?不爱喝是不爱喝,也得逼著自己,你那半年受的苦太多了,要好好养养,你若不喝,朕这心里什麽时候才能真正舒坦呢......" 一句句温馨的叮咛在寒风里传送著,萧索的冬色中,庭院的向阳处,已有几株小草探出了嫩绿的脑袋。为这冰封的大地带来了一缕春意。 俘虏番外──春色无边 H,,慎入 建档时间: 12/1 2007 更新时间: 12/01 2007 -------------------------------------------------------------------------------- 恩,才发现以前好几个文文的番外都没有放上来,好,如果有时间想起来的话,会陆续放上来了,呵呵,继续用代理发文,痛苦ING 哦,有妹妹希望我把以前出书的文文陆续放上来,恩,鲜网这里是不行了,我会一点点蚂蚁搬家,把旧文都搬到中国原创网去,网址为http://www.cnyc.cn/ 不过现在才搬了少少的过去,大家不要急,等到把旧文都搬过去,鲜网这里会撤掉一些,这样就不会满700而被限制了,而且出书後的文是不让放上这里的,所以建个新窝,妹妹们觉得如何? ××××××××××××××××××× 一年中,素衣最爱的季节是秋,天高云淡,月明风清,以及空气中淡淡飘著成熟的粮食果子气味,都是他极喜欢的。而且秋日午後,在卧榻上捧一本书,待昏昏欲睡时,於半睡半醒之际悄然回忆过去的一些快乐事情,那实在是一段无法描述的惬意时光。 这一日,一心要陪他的完颜绪父子在吃过午饭後就被太後找去说话,因素知他的午睡习惯,太後便没传他,完颜瑕近来日夜看护自己种的两味名贵药材,已经几天没有过来。素衣很久没遇到这样静谧的午後,心中舒畅,忙拿过一本传奇小说歪在临窗的榻上,一边翻看一边嗅著窗外桂花的淡淡香气,渐渐那翻书的动作就慢了下来,终至停止。仔细看去,原来他已双目微阖,一任思绪飘到了一年前的某个午後。也是素衣众多甜蜜记忆中被珍藏起来的一段时光。 那是完颜绪和素衣御驾亲征小凌国一个月後发生的事情,在这一天,他们终於彻底战胜了小凌国,俘虏三万余士兵,小凌国主被情势所逼,递上降表,愿意称臣,从此後岁岁进贡。完颜绪自有了素衣後,慈善之心日长,於是放了众多的俘虏,与小凌国签了协议,也没要他们进贡什麽,素衣见爱人懂得宽容待人,心中十分高兴。因为战争打的也很艰苦,故两人决定让三军将士在边关休整三天後再班师回朝。 这一个多月,完颜绪与素衣心悬战事,用尽心力,自己也都累得不堪,如今边关战乱已平,两人才松懈下来,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素衣竟头枕池岸睡在了池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午後的阳光暖暖的照进屋子,素衣才从黑甜一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睡在一个宽厚的胸膛里,头上是熟悉的平稳呼吸声,透过重重纱帘,只见屋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香炉中丝丝嫋嫋的徐徐传出一股淡淡香气,他慢慢将头缩回,将脸贴在浅麦色结实的胸膛上,默默听著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那是这个世上最令他安心的声音。 “素素……”忽然从上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将素衣猛然从冥想中惊醒,他连忙躲开,暗暗为自己女人般的行为脸红,当然,表面上他可不会表现出来,坐直了身子道:“该起来了,竟然睡到现在,还从未有过这种时候呢。”语气清冷刚强,哪里还有刚才那种幸福满足的样子。 完颜绪扳回了他的身子,双目直视著他清亮的眼,下一刻,他不由分说就将唇凑上去,顺势将素衣压倒。一个冗长的吻过後,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素衣正要说话,完颜绪已哑声道:“素素,我想要。” 本来素衣是一定会拒绝的,这还是大白天,自古受圣人之训的他如何肯在此时与完颜绪缠绵,只是一见到爱人满布情欲的脸,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全是苦苦压抑却压不住的渴望,他的心忽然软了。感动於完颜绪的尊重,在这样的时刻还不忘征询自己的意见。这就是自己倾心爱恋的人啊,身上蹿过一道热流,素衣默然将拒绝吞了回去。微笑注视著对面的爱人,他慢慢解开亵衣的带子,软缎衣料倏然滑下,露出均匀结实的身材。 完颜绪咕嘟吞了一口口水,猛然扑了上去,在素衣的脸上肩上胸膛上狂吻乱亲,一边喃喃自语著:“素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三两把扯去身上衣物,裸逞相对的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即使经过了许多次性事,素衣的後面依然紧窒如处子。完颜绪胯下的棒子虽早已高高竖起,他却强自忍耐,将两根手指的指腹在将要给自己无限快乐的穴眼处轻轻的按揉著,他一边温柔的问素衣:“怕吗?” 素衣轻轻摇头,因为知道爱人不会伤了自己,不停的做著深呼吸,他努力放松著自己的身体,感觉到那个地方在两个人的努力下慢慢舒张开来,心中仍是有些微的羞耻划过,不自觉的别开了眼。却在下一刻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原来完颜绪已经收回手指,硕大的巨物一下子就顶到了最深处。 痛的感觉并不是那麽强烈,只是完颜绪从未这样的狂野过。素衣恨恨的盯著他:“你是故意的?”很肯定的问句。因此完颜绪也就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没错,谁让你每次都要别过头去,好像我是霸王硬上弓似的。”然後他又低下头,在素衣的耳边悄悄笑道:“其实你那里被我揉了几下就已经湿了,所以我的东西才能这麽顺利的滑进去啊。” “完颜绪,我杀了你。”素衣狂怒的吼,手刚举起来,冷不防完颜绪忽然就猛烈的撞击起来,越来越快的律动,一下深一下浅的狂猛抽插,成功让素衣停止了谋害亲夫的动作,改为环住身上人强壮的後背:“完颜绪……你……啊……啊……你……你这个……啊……你……你快停下来……” 所有动作骤然停顿,坏心的凶器彻底休战,被扩充到极点的肠道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突然的空虚感,还在一张一弛的收缩放松。素衣表情茫然看著完颜绪,却听他故作无辜的说道:“素素,我听你的话停下来了啊。恩,不错不错,你已经会抱著我了,以往你都是用两只手撕扯床单的。” “你这个混蛋。”素衣气的连粗话都骂出来了。正要松开双臂,完颜绪却在他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哎哟,果然欲求不满的人火气十分大啊。”说完又迅速的把两只修长的腿架在自己肩上,这个位置更方便他彻底的深入。只见那昂扬著的凶器毫不费力的再度闯进还未完全闭合的小孔,又是一阵狂冲猛撞,将素衣一个身子操控的宛如浮萍一般随著他的动作上顶下沈,在结合最紧密的一刻,所有的狂暴都静止下来,素衣停了所有的呻吟,肠道里仿佛被射进了一股滚烫的岩浆,烫的他整个身子都战栗不已。 “素素,我爱你。”再一次说出深情的话语,终於让被冲昏了头的素衣回神,气恼的推开爱人,他冷冷的道:“我没看出来,你就只会在我身上逞威风而已。好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也该起床了吧。”他说完,努力挣扎著坐起身来,却被完颜绪再次扑倒:“不是素素,我还想要,我们都一个月没做了。” “起来……啊……你……啊……”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已经被精液充分润滑了的肠道,根本不管主人的意愿,非常愉快的接纳了迅速涨大起来的凶器,而且十分忠诚的做出令主人欲仙欲死的反应。协助凶器的主人在午後的房间里上演春色无边的戏码。 “完颜绪,我要杀了你。”睡梦中的素衣忽然吼出来这一句,成功让刚刚进门的完颜绪吓得停步,小心翼翼注视著好像还在睡的爱人,仔细回想著最近到底办了什麽惹素素生气的坏事。最後,他的答案是没有。 苍天可鉴啊,为了素素他变得有多麽仁慈,而且自从某个要了爱人很多遍的下午而被爱人禁欲一个月後,他就再没敢做一件坏事。 难道是素素太想念自己,所以埋怨自己都没有和他一起睡吗?被自作多情的想法冲昏了头脑的完颜绪,连忙愉快的爬到榻上,轻轻拥住心爱的人儿,一边在心里做起了美梦:恩,或许等素素醒来後,趁著他心情好,还可以重温一下一年前那个午後的故事,啊,那真是几番销魂滋味,一段春色无边的美妙时光啊。
俘虏————梨花烟雨[下]
作者:梨花烟雨[下] 录入: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