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色————篱岛

"是为大家的身体著想吧？其实我根本没怎样，死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复生，即使我发疯，胡闹，哭泣又能怎样？我只不过看他们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很气，想折腾他们而已。"
说到後来，她冷冷的笑起来。
"要是你真的没事就跟家里人说啊！你一直这样，他们也很担心！！"
"反正我是无所谓，赤零已经死了，我又怀过他的孩子，早就不是什麽好女孩了，出去不出去又有什麽区别？"

"要是你真这麽想，我娶你好了。"

我脱口而出。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一定要说。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想过，如果她今後真的需要一个人照顾，那我很愿意担起这个角色，她必须有一个人照顾，不是我，就是大哥。
但是大哥已经有了太多的压力。
而我现在却一身轻松，和尧尧即使不结婚，我们也能幸福的在一起，但是没有一个契约，仅仅是口头上一个保证的话，却并不能给小鹿一生的依靠。
与爱情相比，她需要的是安慰和保护，她太可怜了，我不忍心眼睁睁的看著，什麽也不做。

她听见我说的话，诧异的回过头，呆呆的看著我。
"别开玩笑了，你又不喜欢我。"她苦笑。

"我是认真的，我一直都非常喜欢你，虽然跟对尧尧的感情不一样......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这个即使我不说......你也会明白的......但是，如果因为我家里的某个人而让你今後都无法正常生活，那我有负起责任的义务，我也很愿意，如果你怀疑我的心思，那麽至少你应该相信......我愿意为二哥做点事。过去我什麽都没能回报他，而这样的话，你能有个人照顾，他应该会很高兴。"
"那你和我哥哥怎麽办？"
"他会理解的，他不是那种一定要把喜欢的东西彻底占为己有的人。"

我咽咽口水，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干脆说到底吧。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没有任何勉强，如果你认为自己因为二哥的缘故而再也找不到或者很难找到另一半，那就由我来做好了。"
小鹿静静的笑起来："青零，你果然像我哥哥说的那样，只要别人对你好，你就会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一切，这样很累的。"
"以前或许是，但对你绝对没有。"
"你真的喜欢我？愿意娶我？"她抬头微笑。
"有些事，开不得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站直身体。
"那，如果我跟你说了一件事，你绝对会後悔说出刚才的话，而且会恨不得杀了我。"
"哪里会有这样的话？你的并没有错，我不会後悔的。"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忽然一只手勾住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你知道吗？你是男孩这件事，是我泄露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甩开她的手，慌忙站起来，看著她依旧沈静的笑容，似乎把我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你......别开玩笑............"我惊慌的看著她，不停的往後退，一直磕到柜子。
她依然淡淡的笑著，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恍惚。

"即使你不肯嫁给我，也不需要说这种话来骗我！！"我无力的倚著背後的支撑，对著她大叫。
"你哭了？果然，你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件事给你还有你的家人所带来的痛苦吧？"小鹿凄凉的笑著，低下头抚摩著自己的膝盖。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是我说的，是我把你的身份告诉了我的一个记者朋友，我算准了时间，在我陪哥哥出国之前提的，哥哥并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要怀疑他。"
"你为什麽要......为什麽要这麽做............"我已经退无可退，手指抠著身边的床单，又惊，又恨，又怕。

怎麽会......？！
这麽多人里，我唯一没有怀疑过的就是她！

"还不是为了赤零吗？"她苦笑了一下，"你们都只看见他调笑的样子，谁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麽！！你不知道吧？我非常恨你，我嫉妒你！还有墨零！！虽然我是他爱的女人，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你们俩！他会为了我受伤，但是会为了你们去死！！赤零不是会敷衍别人的人，他的喜恶全都会让我看见，他说他虽然喜欢我，但是他更爱你们两个，这个事实是永远不会变的！即使他因为想让我开心而骗我，只会让我今後受更大的伤害......可是不管我什麽时候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对你们的仇恨也一点也不会减轻！！"
"可是......他对我们的感情，和他对你的感情根本就不一样！"
"不一样又如何？！到了紧要关头他永远会把你们俩放在第一位，我是排在後面的！而且............你们也不会知道，他为了同时让你们俩都能开心，过的有多累，又要照顾你，又要协助墨零，你们都不懂得收敛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有什麽缺点却不肯改正，又不肯好好谈谈，在一起就只会互相伤害，赤零太温柔，根本说不出狠话，只能尽力用自己的努力补足你们的缺陷，即使这样............他所期待的，你们能和和睦睦的画面，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些话......都是他跟你说的？"
"难道都是我编的？！你自己想象一下，如果我哥哥在你面前一直排遣著他在家里无法说出的苦恼，告诉你我怎麽不听话，家人之间的矛盾是如何的深，他又过的多麽的累，你到底是怪他罗嗦，还是心疼他的苦？！都是因为你们，他才这麽累！！"
"可是你把我们全家弄的一团乱，我哥哥就能开心了吗？！！！！！！"我气的大声喊叫，扑上去狠狠的掐住她的肩膀摇晃。

她忽然又露出凄然的笑容，把头转向一边："没错，他的确没有开心，是我不好............我太天真............赤零说的话，我居然都会信，我曾经问过他，到底怎样才能让他摆脱现在的苦恼，他说，如果长久积累下来的矛盾能一次清除就好了，现在大家的生活都过的好畸形，明明都很後悔，却找不到一个解决的方法，如果有外力影响，硬要你们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也许一切问题就能解决............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如果你的身份被暴露，尽管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但今後赤零可能就会获得永远的自由，而且......看著你们忙的焦头烂额，我也非常幸灾乐祸啊，如果我做了这件事，我们俩就都会开心，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是........."
"我哥哥不过是说说而已吧？他不会忍心看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受一点伤......"
"没错......赤零只是说说而已，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说过的话，只有我......只有我认真了，只有我以为这麽做是万无一失的，事前想的花好稻好，等一切都发生後，等我回国後，才发现我根本做了件大蠢事！赤零根本没有变的快乐！甚至比以前更累！之前我只顾著想象他摆脱了你们会多轻松，却根本没想过他如果摆脱不了又会怎样！我真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只是呆呆的站著，我真想冲上去揍她一顿，可手却沈重的怎麽也举不起来。

"所以......我一直认为，赤零被我误杀，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这个被爱冲昏头脑的，满心怨恨的笨蛋......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怜悯，也绝对不会再寻找另一个爱人，我不配。"
"难道你就要这样......一辈子孤身一人？！"
"只要我继续时时装疯，家里人就不会带我离开这里。"
"这样你的家人岂不是很痛苦？！你这副模样他们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你只管恨我吧，要娶我和我结婚，我绝对不会答应！再说，你听了我的话，也不会再愿意了吧？"
她说完话，静静的看著我，满眼忧伤，後悔，骄傲，还有一些......我看不清的东西。
又好象放下了什麽沈重的包袱，满身轻松，在对我微笑。

我们就一直沈默的对望著，直到尧尧进来，奇怪的问我们在干什麽。

小鹿笑了笑，随便敷衍了几句，转身走去阳台，坐进躺椅晒太阳。
沈默的下了逐客令。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看我，兀自坐在阳台上，一头淡褐色的长发上，撒满柔和的阳光，末端带著微微的小卷。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搅乱了我们全家，杀死了我最爱的二哥。
却奇迹般的给了我自由。

青零......青零......
......你为什麽要扮做女孩？为什麽？

你想知道吗？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三个男孩即将降临人世，临走前上帝决定给每个孩子一件礼物。他把豪气给了第一个孩子，祝愿他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又把智慧给了第二个孩子，祝愿他能永远快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等到了第三个孩子时，上帝已经没有礼物了。
於是他说：我给你美貌吧。
男孩子说：我又不是女孩，要美貌干什麽？
上帝笑了：你不知道吗？只要你有了美貌，像一个女孩一样生活，你什麽都会有的。

所以那个男孩扮做了漂亮的女孩，果然有了想要的一切，灯光，礼物，众人的宠爱，只要穿上裙子，化上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闪亮的焦点。
他真的拥有了一切，却惟独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原本的身份。

他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属於男孩的礼物，太没有安全感，以至於过度追求所有的东西，却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渐渐忘记了，他不顾一切的追求，到底是为了什麽。

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怎麽回头。
这个愚蠢的男孩子就是我。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推我，还不停的叫著我的名字，醒来的时候，满脸湿痕。
尧尧正焦急的看著我。
"青零，你怎麽了？一直在说梦话，还哭了，你做噩梦了？"
他说著抽过几张面纸，替我擦眼泪。
我神情恍惚，昏昏沈沈的向四周望望，才渐渐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心里却不是为什麽，好象有沈重的东西堵著，难受的想大哭一场。

"我也不知道......不记得了......好象......是梦见了什麽难过的事，可是记不起来了............"我一边小声咕哝，一边往他怀里钻。
感觉到他温暖的身体，眼泪又不停的往下掉，越掉越凶，怎麽也止不住。

长久积压的哀怨随著眼泪脱口而出。

"尧尧............我干什麽要扮女孩......他们的那些鲜花礼物......又不是给我的......他们喜欢的又不是我，只是我扮的那个人而已，我怎麽这麽笨？还沾沾自喜............"
他一声不吭的听我说话，任我低声哭泣。
"到头来我得到了什麽？想要的越来越多，犯的错误越来越大，还不肯改......又懦弱............想做什麽都......没有勇气......我好没用............我好笨............"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每个人都是笨蛋，一生中总会做一些愚蠢的事，只要肯改就没事了，我不是也做过很蠢的事吗？"
说著低头吻我。
"睡吧，把烦恼的事都忘记了，明天又会开心起来的。"
"尧尧......"我小声叫他。
"什麽事？"
"小鹿一个人在疗养院里好可怜，你把她接回来吧！"
"你怎麽突然想起这件事了？她的病还没好啊？"
"呆在那种地方，她的病永远都不会好！！"
"......你先睡......我记著了，会跟家里人说的。"

54
自从和尧尧在一起以後，我哭的次数变的多多了，似乎是要把过去积累的悲伤难过全都发泄出来。以前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王者，根本不由我表达自己的想法，所能做的只能是迎合他；而和二哥在一起，又要强颜欢笑，怕他担心我，至於见到了父母，更是形同陌路人，彼此的交流仅仅是一个招呼，一个眼神，得不到任何依靠。

只有现在，才能放心的微笑和哭泣。
即使我软弱，胆小，任性的耍脾气，也不用担心会失去什麽，受到谁的伤害。
无论我是个怎样的人，尧尧都不会嫌弃，都会耐心的包容。
所谓极致的幸福，不过如此简单。能够有一个给自己安全感和温暖的人，未必有多麽伟大，多麽完美，却让人花尽一生寻找。
所幸我很早就找到了。

其实我们并没有过很多交集，真正的几次见面都没有说上什麽话，他究竟有多爱我，我也不知道，我看见的不过是一个表面温柔体贴又耐心的伴侣而已。
却奇怪的如此安心。
尧尧说我对他的感情绝对没有他对我的感情那麽深，他无数次重复，说我，只是想找一个给自己安全感的人，而并没有唯一的对象。如果今後出现某个人，那个人对我比他对我更好，那我就会放弃他，投入对方的怀抱。
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
我听了并不怎麽舒服，却不得不承认。为了得到一直缺乏的安全感，我一直在迎合别人，对尧尧的感情也不可避免的存在著一些迎合，我并不了解他，却仅仅因为他说喜欢我，对我温柔，便什麽都随了他的意，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出现一个我了解的，对我好的，又照顾我的人，也许我立刻会抛弃尧尧跟著那个人。

不过未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可能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出现，而我也会渐渐了解，现在站在我身边如同保护者一般的人，究竟是什麽样。
也许我们终有一天会分开，又可能会这样一直在一起。
无论如何，只要现在觉得幸福，就够了。

过去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我害怕的事，现在都已经离我远去。
从此以後，我什麽也不怕了，因为有尧尧在身边。
这样就很快乐了。

我搬回家後隔了好久，才终於见了一次大哥，那天一起床，就看见他和母亲坐在花园里的圆桌边喝茶。远远看去，他依旧是那样的威严，镜片下有著一双不可抗拒的眼，带著些微的审视眼光，令我害怕，情不自禁的想起过去那段无力反抗，只能痛苦忍耐的时光。
他倒是不怎麽在意，看到我只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哥哥见到弟弟一般，跟我打招呼。从他的脸上已经几乎看不见悲伤或者憔悴，只有属於统治者的锐气。无论他过去曾经怎样对待我，依旧不能改变他强者的事实，他已经代替了父亲，成为一个完美的一家之主。
唯一的改变，只是我们断绝了过去畸形的关系。

我勉强笑了笑，算做回应他。

他这次回家里，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有父亲母亲，已经商量出了一个决定。
大哥要娶鹿瞬做妻子。
而且早已过了商谈的阶段，而已经进入实质性的准备了。

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连提出异议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医院和小鹿的那次谈话，也很自然的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直接和鹿家的人做了交涉，对方答应的，也出人意料的爽快。
从客观上来说，大哥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也更像一位保护者，而且他也是我们家的长子，比我更有地位，前途，无论对我们家还是鹿家，都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而他们做出如此决定，我想也并不是为了抱孙子什麽的，只不过想为那个可怜的孩子找一个安全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