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零,你老实说,白零离家出走的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父亲问我。
我低下头不说话。
"还是跟墨零他们一样的想法吧。"
"......以前......哪儿懂什麽‘想法',"我吞吞吐吐著说,"只知道有个我喜欢的人突然不见了,心里难受,见你们跟哥哥们吵架也只觉得害怕,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麽才带我走,只想著跟他们在一起能玩儿啊。"
"那现在呢?"
"现在......也不用我说......你们的想法,大概跟我一样吧,"我苦笑,"吵架有什麽意义呢?弄的大家都好累。"
父亲叹了口气:"要是事先知道什麽事会累,活著又怎麽会这麽辛苦?"
"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姐姐的事。"
"她肯定不是个孝顺的乖孩子,"父亲说著顿了一下,"却是你们三个都比不上的。"
"什麽嘛,说了半天,你还不是最喜欢她?"
"我可没有这麽说,要是喜欢,我早去找她了,我就是知道,即使找到了,她也未必会回来,孩子不乖也不好,可是太乖............也不好,就像你。"
"怎麽一会儿又扯上我了?"
"做乖孩子累吧?"
"累什麽呀,我像累的样子吗?"我用力伸了伸胳膊。
"看来墨零的脑子终於清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
"不清醒的话,他怎麽会放你回来?"父亲笑笑,"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清楚吗?他要什麽东西,与全世界为敌都不会放手的。"
"背後,我还是不说他的坏话了,反正一切都过去了,再说,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我似乎明白了父亲找我谈话的真正目的。
"你们还真会闹,非要把我气个半死,现在好不容易算是认命了,突然又这样散了。"
"这样不是很好?要是我们在一起,本来还能指望二哥娶个好妻子为家里续香火,现在他不在了,还能靠谁?还不是我们吗?"
"你说这种话,我听了可不怎麽高兴,"父亲皱了皱眉,"你们又不是为家里生的,喜欢谁不喜欢谁,当然都是自己说了算。我以前是糊涂了,现在如果再退回过去,随便怎样我也不会叫你去扮什麽白零,可惜......错就是错,也挽回不来了,墨零肯定也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可惜他那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强的很,就算知道自己不对还不肯改,还嘴硬,所以............你就原谅他吧,他的担子重,过的也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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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麽呢,他又没害我,我也没恨他,谈什麽原谅,"我笑起来,"又不是什麽严重的事。"
"好好,你说不严重就不严重,不过,不管你怎麽想,反正我们都认为你已经承担了很多不该承担的事,以後,你想去哪里,想干什麽都随自己的意吧,想和谁在一起,也不用再顾忌我们了,家里的事你不用再管,反正,都有墨零撑著呢。"
"那怎麽行?大哥一个人哪里担得了这麽多?如果有什麽要帮忙的话就告诉我啊,我可不要做个寄生虫!"
父亲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我说的是真话,是想了很久才这麽决定的,以後,你什麽事都不要再管,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我想跟你说的,也就是这个了,这不单是我的意见,也是你***意思,她爱面子,喜欢装的什麽都不在乎,私底下可一直想著你们的事,如果不是她感觉出不对劲,我也不会发现,其实是墨零在逼你。"
我微微一愣。
"墨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不够耐心,也太急噪了,给他一点时间,他以後慢慢会明白的。"
"什麽都不要我管,我做不到,以前到底出过多少力,你们的标准和我的也不一样,不过你说的关於的大哥的话,我相信的,大哥比我强,懂的一定也会比我多,他现在,已经明白不少了......"
他已经明白不少了......都是因为二哥............
他自己应该也清楚,二哥是一个多麽难得的好亲人,好兄弟,他的存在,是别人根本无法替代的。他能够看清别人无法看清的一切,并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也许他的方法不是最好的,却弥足珍贵。
他是我们最不愿意离开的人............
他是一个嘴上尖利,内心却非常温柔的人。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以後依然会装做不经意,却用尽全力帮助我们,他太清楚我和大哥的缺点,不忍心看我们彼此伤害。
也许他这样去了另一个世界,会更加轻松。
我本来还有顾虑,生怕大哥会什麽时候突然反悔,又把我拉回自己那里去,结果是多虑了,自从我搬回家里来後,他几乎没有来过,连父亲母亲都不太见,偶尔会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
他真的放过我了,再也不会纠缠我了。
而且对他来说,现在也已经有太多的事要处理,无法在我身上分心。我可以猜测他有多辛苦,一个人在家里想起二哥的时候又会有多痛苦。
想著他的时候心里很难过,却又有一丝恶意的快感。
我自由了,而他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哥的死。
好讽刺。
住在家里的时候没人管我,也不会有人再像大哥一样查我的电话记录和出行日程,无论我和谁联系,去哪里玩也都没人在乎。父亲母亲虽然提醒过我外出要小心,不过只要我和司机一起出去,他们也不会说什麽,再说,他们现在年纪也大了,连日常起居都缺不了佣人的照顾,已经管不住我。
第一次跟尧尧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怕别人发现闹出什麽不愉快,後来见谁也没说话,胆子就越来越大,经常用各种方法和他联系,跟他出去玩。尧尧说,自从二哥去世以後,他们家的长辈和我们家就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关系,彼此都小心翼翼的,既不敢亲近,也不敢疏远。
而知道我们在一起玩以後也没说什麽,也许是因为彼此都心有愧疚。
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没有任何人来干涉我们,即使我老是找借口住在他那里,都没有人会反对。
尧尧说,因为在厂区边住的时候荒废了两年,後来眼睛又不好,他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全部的学业,等他毕业以後就帮家里工作,然後寻求向海外发展的机会,到时候如果我愿意,就一起走。
但是无论过多久,他对厂区的憎恨绝对不会消失,假以时日,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亲手摧毁它。这一点,连我也无法说服,他倔强的时候真的谁也劝不听,算了。
他也零零碎碎的告诉我小鹿的一些事,自从二哥去世以後我就再也没见过她。警察曾经去找过她好几次,但是都没能问出那起事故的具体情况,她到底是怎麽驾驶车子的,谁也不知道。她虽然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但惟独提起这件事时,会突然像发疯似的乱叫,也许她当时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不知该怎麽驾驶,也有可能她根本就踩错了地方,把油门当作了刹车,一个生手会犯任何错误,只是她的错,无法再挽回。
双方的家长後来都看不过去,要求警方停止了调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鹿就这样一直被留在医院里,等待著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自由,大家都怕她会出事,始终不肯让她回家。
一转眼就到了初春。
尧尧终於同意我去看看她。
她那时已经转到了郊区的一家疗养院,医生要求她完全静养,就连我们去探望,也经过很久才被允许。
那里的环境倒是很好,听尧尧说,疗养院的设施非常完备,而且也不会无聊。只不过禁止外出,说白了,已经是半个精神病院。
一路上,看见的病人几乎都举止异常,由医生护士陪伴著在晒太阳。
"你们怎麽忍心把她关在这里?真把她当成疯子了?!"我很诧异。
"我们也没办法,家里人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也不会专业知识,可是一般的疗养院又怕他们只懂护理,出了什麽意外就麻烦了,挑来挑去也只有这里,把她跟一群疯子关在一起我不难过吗?可是......老实说......只要一提到赤零,她就已经是............"
尧尧轻轻摇了摇头。
小鹿的房间很漂亮,装饰的就像一个普通女孩子的小屋一样,摆了很多她喜欢的长毛绒玩具,被子也带著可爱的花纹。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设备,卧室带著采光很好的阳台,只不过一切都是用木头,橡皮等类似的材料制作,而且很细心的磨掉尖角,玻璃也全是有机的,不让屋主有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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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个房间里也不会有任何利器。
我抬头看著天花板四周,果然有隐蔽的摄象机,随时监视著她。
这是一个仅仅看似自由,实则完全被禁锢的地方。
她或许就要在这个精致的笼子里度过她的余生。
小鹿穿著纯白的病服,宽敞的领口露出消瘦的骨架,她看见我似乎很开心,坐在床上甜甜的笑著,却掩饰不住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神态。
"今天感觉怎麽样?"尧尧轻声问她。
"还不是和平时一样?闷的很,医生又好严厉,不肯让我随便见人,"小鹿噘起嘴,"你们到底什麽时候才能让我出去啊?"
"那可不是我们说了算,要医生的话才作数呢!"尧尧爱怜的摸摸她的头,"你又不是小孩子,能理解我们吧?"
小鹿淘气的鼓起腮帮子对著自己的哥哥瞪眼睛,就过去她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一样,既天真又可爱。
但是尧尧事先已经对我说过她平时的安静,以及发病时可怜的样子。
一旦受到刺激,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就会立刻被另一个疯狂的人格所替代。
"你先出去,我要跟青零说话,不让你听!"小鹿一边撒娇一边拉过尧尧的衣服把他往外推。
"有什麽不能我听见啊,还神神秘秘的。"尧尧嘴上用著调笑的语气,眼睛却担心的看著我。
怎麽,你是怕她突然发疯伤到我?
我笑起来:"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你就不能让我们说说悄悄话吗?"
"什麽悄悄话呀,你又不是女孩子!"
"走啦走啦!!"我用力把他推了出去,关上门。
转过身来时,小鹿已经坐在床边微笑的看著我,窗外的阳光投在她纤细的身躯上,泛起一层美丽的淡金色光芒,把她打扮的像个纯洁的天使。
"好久没见你了。"她先开口。
"没见又怎样呢?不认识了?"我转身斜靠在床头柜上笑著反问她。
"是不认识了,跟以前比起来就像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她低头抿著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恩,那说明我的扮装本领还不错,"我转了一个圈,"以前没发现我这麽帅吧?"
她笑的更欢了,弯腰不停的抹著眼泪,满屋子里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我皱起眉:"你不信啊?"
"我信我信,"她终於停了下来,"你知道吗?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第一次在公园里看见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麽感觉?这个人看起来很变态?"
"不是!是心跳的特别快,当时我还吓了一跳呢,以为自己脑袋出什麽毛病了,後来才明白,因为你其实是男孩子。"
"女人的直觉还真准,你自己都不知道,直觉倒已经知道了。"
"不要小看女人哦!我可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跟我哥哥说的时候他还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什麽时候说漏嘴了呢!"
"那尧尧後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以前的事?怎麽说的?"
她嬉笑著一甩头:"我就是不告诉你,让你急。"
"哼,不告诉就不告诉,我以後自己去问他!!"
"那............看样子你们现在过的很开心吧?"她突然放低了声音,"无论是我们家还是你们家,现在都不好意思干涉你们的事了。"
"顶多就是知道我们经常一起玩而已,既然你的直觉很准,应该知道我们......究竟是什麽关系。"
"由同情而生的爱?"她抬起眼睛恶作剧似的盯著我。
"那是他,我才没!是他自己要............啊!"我一下子捂住嘴。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啊~?"
"是你自己先胡说的!!"我语无伦次的指著她。
她又咯咯的笑起来,甩著两条纤细的腿:"我哥哥很迂腐,又呆呆的,你肯定比他聪明,以後可不要欺负他。"
"我哪儿敢啊,他力气比我大,要是惹他生气还不给打死?"
"他哪儿舍得打你呀?万一他真打,你就告诉我,我教训他!!"
"好,要是他欺负我,我一定告诉你!"
她低头笑了笑,轻轻的拉住我的手:"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公园的时候,说的也是他的事呢。"
"我记得,你说他很老实,很喜欢欺负他。"
"那时我以为你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没想到跟我一样坏。"
"那也是我想的。"
我们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你知道我是什麽时候爱上赤零的吗?"她突然问。
我心里一惊,慌张的看著她镇定自若的表情。
她平静的就像叙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就是那次,在草地上看见他踢球,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锺情吧。我嘴上在叫哥哥赢,心里却希望赢的人是他,我并不是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更完美的人,却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看著他,後来他也跟著你叫我小鹿,那个时候我真爱死你为我取了这个花名,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任何人的任何话都让我著迷。所以後来我才找借口,想尽办法接近他,没想到我们的兴趣爱好,性格习惯都很相象,我也没有想到会这麽快能和他成为好朋友,我以前从来没有放下架子主动去接近谁,无论男女都一样,好不容易喜欢上赤零,拼命和他答话,让他注意到我,并且愿意回应我的心意,虽然中途发生过很多事,见他一面真不容易,我还是以为,我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手里的力气渐渐加大,似乎是怕我会突然消失。
"青零............你不是女人真好......不会怀孕............什麽也不用担心............"
我皱了皱眉,想把手抽出来,她却不肯松开,紧紧的抓著。
"我真倒霉......跟他就一次,没想到............"
她低声说著,慢慢把脸转过去。
带著满身看不见的伤痕。
"你在说什麽呀............"我犹豫著坐到她身边,"扼......虽然......我不是女人,但是......恩......我想说............你这麽漂亮,又聪明,年纪又小,即使这样............又不是以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也许以後你能找到更好的............"
我很想安慰她,可说出来的话又感觉幼稚的不行,前言不搭後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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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你也觉得我已经精神失常了吗?"她叹了口气。
"你想哪儿去了!谁都没有认为你............只不过......为你的身体著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