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向你————尤净

楔子
老妈来电话时，陈竣炀正躺那翻看都可以倒背出来的公司介绍。
"竣炀，回来了？饭吃了？"
"妈，刚给个同学送书回来。我也不是孩子，饭早吃了。你们怎么样，玩得开心？"
"什么好不好的，旅游就是劳命伤财，要不是你爸和小琪，我宁可在家里给你做饭。"
"哈哈，妈，这话最好别让爸听到。"陈竣炀合上手里的介绍，小心的放入抽屉。
"对了，竣杨，面试有结果？"
"他们要我了。"随意的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与自豪。
"噢，那太好了。"陈妈妈知道儿子把能进这家公司看得很重，"妈妈爸爸也为你高兴。"
"妈，明天飞机几点到？我去接你们。"
"不用了，我们自己叫车回去。"
"反正我也没事。"
"好像是6点多，我也不清楚。"
"我会去查清楚。"
"竣炀，要妈带点什么？"
"不用。妈，我有电话，就这样，明天机场见。"
这是某年6月一个闷热的晚上，那时候，陈竣炀22岁。

隔天的飞机上。
"小天，把药吃了。"
"噢。"
问空姐要来了矿泉水，乱气流带来的摇晃让秦妈妈手里的水散了出来。
"阿！"
"小天，害怕？别担心，今天可是你爸爸在开飞机噢。"秦妈妈给儿子擦去衣服上的水迹，轻轻地握住第一次坐飞机的儿子的手。
秦天回捏住妈妈的手："妈，爸开的飞机你坐过几次？"
"妈和你一样，今天第一次。"
"妈，等会儿到了，我想去驾驶舱看看。"
"那得问过你爸才知道。"驾驶舱哪是随便能进的，不过，儿子要看，老头子说不定能破次例，秦妈妈想。
那年，秦天15岁。
当日晚间新闻：**航空公司***航班在**山区坠落。

1
秦天把当天的营业额锁进保险柜，准备关灯锁门。
刚下飞机的陈竣炀边走边接电话。
"范涛，什么事？"
"你要的人找到了，秦天，20岁，Y大2年级学生，具体的资料我明早给你送去。"
"知道.."手机没电了，懊恼的人开始四处寻找公用电话。
糟糕，这里的电话一律是投币式，自己口袋里却一个零钱都没有。
掏出一张10元纸币，拦住要关店们的人。
"对不起，要打电话，能不能麻烦给换下零钱？"
要是早来5分钟，这是小事一桩，现在钱都锁了起来，秦天为难的看着男人手里的10块钱。
"真有急事。"陈竣炀态度诚恳。
秦天伸手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一块钱。
"我没那么多，就一个。"秦天把钱递了过去。
陈竣炀接过硬币，同时把纸币回塞过去。
"这是10块，我不要。"
"那好吧，以后还你。"陈竣炀也不再客气，拿了硬币走人。
就一块钱，还还？秦天自言自语着踢了下门，确认锁紧了。
在停车场被耽搁了会儿出来，陈竣炀踩着油门往市区赶。路边的公车站人很少，那个缩紧脖子双手在胸前交叉环抱住自己的人不就是刚才的一块钱？现在才刚立秋，怎么像个冻死鬼似的？
"我送你吧。"陈竣炀放下车窗。
"哈?"秦天的嘴巴直到看清楚来人才合上。
"不用了，车子很快就来。"
"看你好像很冷，上车吧，怕我买了你？"
被陈竣炀这么一说，秦天倒一时僵住了。
车门自动打开。
"快点，这里是公车站，不能多停。"
秦天快速钻了进去。
"看你好像很冷？"其实秦天比陈竣炀多穿不少。
"还好。"
"住哪里？"
"Y大。"
陈竣炀心里咯噔一下。
"正好顺路。"
秦天下车的时候，陈竣炀叫住他："那钱过2天还你。"
"你倒是记得清楚，那我也该付车费？"
"给的话，我不会拒绝。"
"哈哈。"秦天回头看看校门，"走了，再不走要锁门了。今天谢了。"
盯着Y大的校门，陈竣炀有点出神，等回过神来，秦天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2
机场小店的人告诉陈竣炀，秦天周六下午会来打工。
Y大的校门口，陈竣炀算好时间等着，快半个小时这小子怎么还不出来？不准备打工了？心里刚嘀咕完，就看到秦天夹在一男一女当中走出来。
秦天也看到男人站在车旁，朝自己笑。
"先走了。"不顾身边的人正说的起劲。
"秦天，我还没说完了。你倒是给句话，来不来？"周途的嗓门很大。
"去，一定去。"人已超出同伴2，3米。
"那是谁？"许艺雯好奇的问。
"谁知道。"这小子何时有这么个朋友了？周途心想等下好好拷问。
"许小姐，人家有车接送，我们可得自己坐车，你老能不能别三寸金莲似的。"
预计要被许艺雯打，周途先见之明的逃开2步。

"怎么在这？等人？"秦天问。
"来还你钱。"展开手心，一块钱躺在那里。
秦天的手指挑起硬币，往空中一抛，接住。
"没利息？"秦天的眼睛在笑。
"有啊。走，请你吃饭，算利息。"陈竣炀绕过车身，打开车门，"请！"
"我赶着打工，不行。"
"现在可是午饭时间。"
"午饭在这里。"秦天拍拍斜背的包包。
"好吧，我送你。"陈竣炀按着秦天的肩，往车里推。
"还是那？"
"嗯。"
车里，缓缓的小提琴曲在流淌。
"什么时候下班，我们去吃晚饭。"
"7点。"
"到时候我去接你。"陈竣炀语气好像不容商量。
"大几了？学什么的？"
"大二，学材料。"
"材料？你喜欢？"
"也不是。"秦天回想起当初选这个专业的理由，现在看来有点荒诞。我要造出一种最硬的材料，能抵抗任何的冲击。看似幼稚的想法，却是秦天在失去父母之后常常用来鞭策自己的。

当晚，2人面对面坐在烤肉店里。
"都是油腻，别沾手。"陈竣炀阻止秦天的帮忙。
坐等吃的人没事可干，索性研究起窗外的风景。从这里可以把对岸看得清清楚楚，上个世纪的欧式建筑是这个城市的卖点，被包裹在不同角度射来的光线里，或暗或明，也优雅也新潮。视线缩回来，落在玻璃窗反射出来的陈竣炀的侧面上，那人很认真很专注的对付一块又一块的烤肉，仿佛在鉴定什么宝贝似的。
"可以吃了。"陈竣炀把烤好的肉放进秦天的盘子。
有客人出去，门口吹来的一阵风把油烟逼向秦天。
"换一下。"陈竣炀站起来。
"没关系。"
"起来，坐那边去。"陈竣炀站在秦天旁催赶，"进进出出的人还多着呢。"
换了位置坐下，秦天准备开吃。
"把肉放在生菜里，像这样。"
秦天模仿陈竣炀把生菜摊在手心里。
"手怎么了？"
"搬东西划破了。"
"给我。"陈竣炀拿过秦天手里的生菜。
"喂，那是我的！"秦天发急。
"急什么你。别把伤口弄湿了。"陈竣炀说着利索的包好，"张嘴，阿~"
秦天乖乖的跟着阿~，裹着生菜的烤肉塞进自己嘴里的时候，秦天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嘴唇上轻轻带过，软软的。
"秦天，周末回家？"
秦天努力的消灭掉嘴里的烤肉："有...时...候回去。咦？"
"咦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名字？中午你在车上拿面包时，把书带了出来。"
"噢。你呢，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秦天期待的看着陈竣炀。
"陈-竣-炀。"陈竣炀一字一字的说，沉沉的感觉。

3
秦天周日回了趟家，才打开一条门缝，一股闭塞的空气就飘了出来，逼得秦天赶紧把所有的门窗打开通气。阳台角落的仙人球们干瘪的没有光彩，秦天拖拉着脚步去端水。这些都是以前他外婆养的，秦天虽然对花花草草没兴趣，可还不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伺候好了它们，秦天回房把几件厚外套装进一个袋子。
家里没啥好待的，陪伴秦天的只有写字台上的照片。以前外婆在的时候，秦天是不敢把父母的照片摆出来的，因为老太太无法原谅女儿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和父母断绝关系，甚至在不得已让秦天跟着自己生活之后，还时常当着秦天的面数落他父母的"罪孽"。
秦天正准备穿鞋走人，隔壁的汤阿姨探进来。
"小天，你回来了。这是上个月的水电单子，都快过期了，快去付了。"
"麻烦你了，汤阿姨。"接过塞进牛仔裤口袋。
"学校很忙？怎么都不见你回来？"
"回来也没什么事。"
"对了，想和你说件事，我有一个亲戚，从外地来，没住的地方，看你也不回来，能不能..."汤阿姨的拖音很长。
"这个--，我，要想想。"
"没问题，想好了告诉阿姨。房租不会少的。"
秦天笑道："知道了。"
回学校的路上，秦天一直在想，自己反正也都睡宿舍，租出去多少有点收入，也就可以少打点工，可是放假的时候要怎么办，也天天睡宿舍？就这样前思后想的，撞上了等在宿舍门口的人。
"想什么那么专注？"陈竣炀好奇的打量秦天。
"是你啊， 你这是什么蛮力？"秦天夸张的捂着胸口，"有事？"
"还西施捧心呢你？"陈竣炀坏笑的盯着秦天，"就是想着今天是不是可以来要还车费。喂，你这一包是什么？"
"刚回去拿了点衣服。"
陈竣炀不声不响的把包接过来："倒是发个声音，今天我可是早饭都没吃，就等着你请客。"
"好。先说清楚了，我只有30块钱。"秦天说的是实事。
30块？到差不多就是车费。小子，还真会算。
"行，30块就30块的打算。"
陈竣炀的脚步快于秦天往楼里去。
同宿舍的都回去了，秦天的箱子在上铺的一个空位上，又是陈竣炀抢先给搬下。
"这里，冬天够受吧？"陈竣炀在秦天对面的床上坐下，环视这个阴森森的朝北房间。
"冷得跟西伯利亚似的。"说着还应景的打了个喷嚏。
"那干嘛不回家去住？"
"这里好歹还有说话的人。"整理好箱子的人，倒在自己床上，"我想把房子租了。"
"租了？"
"又怕放假的时候没地方去。"
"这倒也是，不过空着也浪费。"陈竣炀半敷衍半鼓励的说，心里暗自庆幸。
"今天隔壁邻居说有人要租，就是..."
"熟人租应该比较放心。"
秦天看过去，点头。
"别烦恼了，我快饿死了，走。"
秦天白了眼走进自己床边的人："买10碗豆浆给你洗胃。"
"哈哈，你买来我就喝。"陈竣炀伸手把人拉起来。
出了校门，秦天独自往ATM机去。
"喂，车子在那边。"
"你想吃豆浆，我还不想呢。"
"哈哈。"陈竣炀大笑着跟上。

4
秦天快步从教学楼出来。
"小天。"一个穿着格子裤，尖头皮鞋的大腹男人叫住了他。
"舅--舅"秦天很不愿看到这个人，印象中这个人几乎从来没给自己带来过什么好事，"有事？我，赶着去打工。"
才见面就没时间，这不分明就是赶人吗？罗瑞庭心下就冒火，可今天自己是来求人，好歹要给个笑脸才是。
"也没什么大事。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噢。"秦天找不到更多的话。 这么多年，连春节都从来没叫自己去过他家，今天会好心来看自己？鬼才信。
罗瑞庭掏出香烟，点燃，吸了几口，烟雾冲着秦天去。
"小天，其实，今天舅舅有事和你商量。"左右为难的样子。
"哦？钱的话.....，我现在靠打工养活自己。"
秦天父母的保险金，那个时候让罗瑞庭骗走一大半，说是借来做生意，实际是彻底的有去无回。
"哪能呢。"
"噢。那你快说吧，真没时间。"秦天转动手腕上的表。
"那我就直说。你那个房子，想借来用用，反正你也有宿舍住，有个朋友想找个地方当仓库，租金分你一半，怎么样？"罗瑞庭贼眼笑眯眯，就像在说我可是为你着想，别不知好歹。
"房子？舅舅，很不巧，前几天刚租出去，要是你早说..."秦天不急不慢的编话。
"租了？退了它。"
"那怎么行，现在退要付赔偿金，如果这赔偿金舅舅你来付..."秦天故意激他，果然那个爱财如命的家伙脸色开始转阴。
"小天，那个房子是你外婆的，说什么也该和我商量才决定。"
"要这么说的话也行，把我爸妈的房子还给我就成，你妈的归你，我妈的当然就该归我。"
一句话让罗瑞庭吃憋。秦天父母的房子自己一家3口占着，那可比过世老娘的房子大很多。
"你，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样子吗？"罗瑞庭踩碎烟头，把手里的公文包在胳膊下挟紧，"和你那个没教养的老子一个样！"
罗瑞庭愤愤然走了，对他的话秦天不会太在意，听多了就当作放屁。

陈竣炀出差回来，正好是秦天打工的日子。
"喂。"陈竣炀冲靠在收银台后墙上像在低头打瞌睡的人招呼，"上班时间，不许偷懒！"
秦天抬起头，萎靡不振的凶道："切！还以为是谁呢，滚一边去。"说完人索性蹲了下去。
"喂，秦天。你，不是哪里不舒服吧？"看他的脸色的确不好。
"胃疼。"
"啊？那还不回去？"
蹲着的人送来一个藐视："说得轻巧，还没到关门时间。"
"有药？"陈竣炀也陪着他蹲下。
摇头。
"你还是给我先坐下。"环顾一圈，"见鬼，连椅子都没一把。"
陈竣炀把角落里的还没拆封的几大盒可乐搬过来，叠在一起。
"坐这里，我去买药。"
五颜六色的陈竣炀买回来好多，他也不知道哪种好，索性都买来让秦天自己挑。
"就这个。"瞄一眼秦天就做出了选择。
药倒是吃了，可疼还在。
"过去点，给我腾点地方。"
"你不是刚下飞机吗？难道你买的站票？"秦天嘴里损他，人倒是动了动，可2个大男人坐着挤得慌。
"起来。"陈竣炀命令。
"干吗？"
"让你起来就起来。"把秦天拉起来，陈竣炀自己坐了上去，没等秦天发作，一把把他拉坐在自己腿上，"这样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