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王者终於停下了脚步。"你这是做什麽?"云苒不悦的看著跪在地上云墨舞,冷冷训斥,"还不快起来,像什麽话!"
"陛下,救救他们吧......"不畏惧的与云苒对视著,云墨舞哀求道:"他们就快要活活饿死了,就放他们入城吧!"
"放他们入城?"云苒的声音听来异常尖锐,仿佛是听到了一件多麽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冷冷的看著云墨舞,略带讽刺的厉声斥道:"如若放他们入城,万一因此而引发生了暴乱,酿成恶果,朕问你,你可对得起这台州城的百姓?"
"陛下,我......"云墨舞支吾著,他无法反驳云苒的话。
"走吧!"
"陛下,至少给他们点粮食吧。他们已经饿了这麽多天,城外的草根、树叶、树皮都给他们吃光了,现在只剩下黄土秃树,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饿死的!"再次飞快的看了一眼城下的荒凉绝望,云墨舞的心揪痛著。
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啊!抬头望著云苒,云墨舞悲伤的想到:应该会有报应的吧,这样的残忍......但自己仍然想要弥补,只希望一切的恶果都由自己来承担,就当作自己无法阻止这些悲剧发生的惩罚。
云苒抿了抿唇,漠然的捌过头去不想看云墨舞此刻的表情。"那又与朕何关!他们是箫国的百姓,他们的死活自然由箫王去管。你是湮国的王爷,何必为了他们而如此,湮国的粮食,是要留给湮国百姓的!"
"可毕竟是我们,是我们......"云墨舞哽噎著再无法说下去。他紧咬著唇,直到渗出血来才又张口不放弃的继续请求道:"陛下,不管如何他们毕竟是三千性命啊!百姓是无辜的,就请陛下看在同是此间芸芸众生,念在上天有浩生之德的份上,救救他们吧!"
"湮王陛下,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不行!"面对著城下几千双苦苦哀求的眼睛,云苒依旧冰冷无情的拒绝了。
"陛下──"云墨舞跪步上前扯住云苒的衣袖不放,"陛下,求你!"
"别再为他们求情了,就算你一直这麽的长跪不起,朕也不会同意!"云苒低声在他耳边说完便甩袖离去,留下独自跪在城头的云墨舞。
"陛下......"
夜深了。
风呼呼的刮著,吹得外面的树枝树叶"哗啦啦"作响。夏季的天气变幻无常,自入夜後便开始变天,温度急剧下降。一道闪电突然的划过天际,紧接著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巨响,雷声大作。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良久,云苒披衣坐了起来。走至窗边倾听著外面的暴雨倾盆声,云苒出声问道:"几更天了?"
"陛下,已近四更了。"一旁侍候的小奴立即回答道。
"他,还在城头上面?"隔著窗户看著外面的凄风苦雨,云苒沈默了许久,终於还是问了。
"是的,陛下。王爷一直跪在城楼上不肯起来。"小奴看著云苒的脸色,小心的答。
又是一阵沈默。
"陛下,要不要奴才给王爷送把伞去?外面风大雨大的,王爷千金之躯怕是会受不住......"小奴小心翼翼的揣测著圣意,没想到惹来的却是一记冷眼。被云苒这麽狠狠的一瞪,他也学乖了退至一旁不敢再作声。
奇怪了,陛下对天云王一向容忍,依照以往的经验应该不至於如此,这次怎麽会这麽的绝情呢?!难道是要失宠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以後自己就不需再对这个高傲的王爷低三下四的了。
就在小奴径自出神的时候,云苒忽然又出声吩咐道:"小奴,去把台州城的文书给朕叫来。"
"呃,啊!是,是,奴才这就去。"看来,并不是失宠啊!这麽想著,小奴从房中退了出去。
站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些凉,云苒重又躺回了床上。
"差不多了呢......"他闭目靠在软枕上舒服的低喟一声,唇边泄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陛下,奴才把人带来了。"小奴隔著一道屏风在外通传。
"你就是台州的文书官?"云苒倚在床头,隔著屏风询问。
"回陛下,小臣正是。"文书官战战兢兢答道。
"朕深夜召你前来,是要你替朕拟一道诰书。朕说一句,你写一句。"说完,云苒招手唤来小奴,"给他准备笔墨纸砚,赐座。"
"遵旨!"文书官先是面向里间深深的行礼,之後才在备好的案前坐下。担笔蘸上了墨,静静的等待著那道旨意。
......
"你可以起来了。"云苒再一次来到了台州城的城楼上。
云墨舞依然跪著那里,经过一夜的风雨,身形狼狈不堪。湿了的长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慢慢的被冷风吹干。吃力的抬起低垂的头颅,云墨舞看著面前的云苒,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粥车已经备好了,等天一亮就会打开城门送出去。"看见这样的云墨舞,云苒神色一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漫过心房。
听了云苒的话,云墨舞终於放心的笑了。"臣代城下的那三千饥民谢陛下......"
"──三哥!"
"──王爷?!"
可惜话未说完,人已经倒了下去。
在微明的曙光中,关闭已近半月的台州城门终於打开了。十几辆粥车在一百军士的护送下被推到了城外,阵阵粥香四溢,城外的三千饥民欢呼起来,感激涕淋。与此同时,一纸诰书被贴在了城墙之上:
"箫王无道,祸及苍生。天降大怒,聊聊无生。吾与箫国,不常往来。然,朕感天云王仁德,还怜世人,不忍苍生陷於水火。故虽非己任,仍愿倾国之粮仓,尽吾之绵力。故布粥七日,以慰民愿。天道条条,民心昭昭。愿苍天为仁,庇佑生民......"
"吾等──谢天云王仁德,谢湮王陛下圣恩!"响彻山河的高喊震动了大地,所有人都跪拜下来,向著那个神情凛凛立於城楼之上的帝王叩谢。
"箫王无道,祸及苍生。天降大怒,聊聊无生......云王仁德,还怜世人,布粥七日,以慰民愿......"饥民们含著泪光一边喃喃的反复诵念著诰书,一边在粥车前排起了长队。
从城楼上下来,云苒便行色匆匆的来到了行宫的北院──天云王云墨舞的住处。进了房中,正好见几名御医围在一边商量著。
"臣等见过陛下。"众人见云苒来了便要行礼,却被云苒神色不耐的阻止了。
"都免礼吧。"云苒越过众人径自来到了云墨舞的床前探了一眼,看到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的云墨舞,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王爷怎麽样了?"
"启禀陛下,三王爷这是风寒之症。昨夜暴风骤雨,寒气入骨,王爷跪在城头疲惫交困,再加上之前又粒米未进,这病势才会来得如此凶猛......"
"不要多说了。朕问你们,王爷什麽时候能够好起来?"云苒打断了老御医长长的叙述直接问道。
"这个......"几位御医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致道:"王爷的病需费时日,臣等定当尽力而为。"
"行了,开好了方子就都下去吧。"云苒挥手遣退了众人,然後对身边的小奴吩咐道:"你去看著药,熬好了就送过来。"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才在云墨舞的床边坐下。
云墨舞就那样躺在床上,苍白虚弱得似一张白纸。两弯柳叶眉因痛苦而揪结成一团,紧抿的双唇呈死气的紫色,口中的呼吸轻浅得仿似就要断了。
云苒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轻抚那簇紧的眉头,却不料引得云墨舞呻吟出声,於是慌忙停手。少顷,云苒叹了口气,随手将贴在云墨舞脸上的几缕乱发为他拔到了耳後,轻声道:"你如此这般,又是何苦呢?"这话云墨舞自是听不到的,看来反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来,朝代的更迭就是如此。你的那一点点绵力,又能救得了谁?云苒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窗外。经过昨夜的一场风雨,今日又雨霁天晴了。
"陛下,药来了。"奉命端了药来的小奴一进房中看到的就是云苒望著窗外出神的情景。
"嗯。"良久才轻轻的传来一声,云苒起身离开床边让出了位置以便下人们给云墨舞喂药。
云墨舞这一病足足高烧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热度才算退下。三天里,曾有几次病况危急,随行的御医们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这才总算保下了他。到第五天的时候,云墨舞终於从昏迷中转醒过来。
"陛下?"张开沈重迷朦的双眼,云墨舞望著眼前看不真切的人影略微迟疑的出声唤道。
"醒了?"分外轻柔的嗓音中是少有的温柔,云苒转过头去示意在一旁守候的御医上前诊视。
"陛下,王爷脉相平稳,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静心调养即可。"老御医诊视完後回道。
御医的话并未让云苒放心,他又转向云墨舞:"三哥感觉可还好?"
云墨舞轻轻的摇晃了几下头,立刻便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他眯起了眼,轻抚著额头答道:"只觉得还有些昏沈。"
"啊,这是正常的。"老御医赶忙解释,"王爷昏迷了四、五日,刚醒来是会这样的。"
"你下去吧。从今天起,就由你负责三王爷的饮食调养。"云苒交代了一声後便让其退下了。
"陛下。"等到御医退下,云墨舞犹豫著开口问道:"那些饥民......"
"你不用担心他们,朕已经宣布在城外布粥七日。"云苒头也不抬的回道。转身招来小奴,从他手中接过一碗清粥,云苒盛了一小勺送到云墨舞唇边,"你睡了这麽多天,才醒来身体一定很虚。朕让他们熬了点清粥,多少吃一点。"
"......"真的有些受宠若惊呢!云墨舞顺从的吃了几口後,又忍不住再次开口:"只是七日,怎麽够呢?七日之後他们又该如何?陛下既然决定要救他们,为何不......"
"已经足够了。"云苒淡淡的说。
放下了银匙不再喂了,云苒将粥碗丢给了一旁侍候的小奴。小奴接过了去,知道之後的话不是自己能听的,便十分乖觉的退了出去。
"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朕也只能帮他们这一次,救不了一次次。他们应该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还会重演。七日,已经足够他们想清楚了。"站起身,云苒转头看著仍不甚明了的云墨舞,一字一顿的道:"人,只能自救!"
似是了悟了什麽,云墨舞看向云苒的目光渐渐变得哀伤起来。他轻垂下了眼睑,低声说道:"即使如此,我仍想为他们尽一份心力。无他,只是惟心而已。"
云墨舞语毕,室中寂静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一声浅叹:"你会有机会的......"
第七章
自从那一纸诰书贴出後,云苒遵守了他的承诺,一连在城下布粥七日。闻讯而来的箫国各郡、县的饥民也越来越多,到第六天的时候已有六千之多,每日推出的粥车也从一开始的十几辆一直的猛增到了几十辆。而湮国天云王的仁德之名,也就此传遍天下。
本来皇驾只预计在台州停留三日,结果却因为云墨舞的病而耽误了下来。在又多作停留了五日後,皇驾才终於要起程了。
长长的队伍在行宫外等候著王的驾临。最前面的是威武的近卫军,中间是吹著号角,举著皇伞的仪仗队。一辆华丽威仪的车驾停在行宫门前,两旁各站著三名清秀的粉装宫女。
辰时三刻是皇驾起程的吉时。云苒在台州郡守谢聊宏的陪同下踏出了行宫,自辰时起就跪在门外恭送的众官员间穿过,来到已经等候了多时的皇辇前。
车驾前,早有奴才在车前蹲下俯身做为踏脚。云苒一脚踏上,在小奴的小心搀扶下上了马车。临进车厢前,云苒回身朝谢聊宏微微一笑道:"谢卿,朕的台州就交由爱卿你了。一年後,朕在京城的扶摇殿上等著爱卿。"
明白云苒指的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面对皇帝的郑重托付,谢郡守慌忙跪下谢恩:"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陛下所托!"
云苒满意的点头,含笑弯腰低身进了马车。小奴放下车帐正要高声发令起驾时,一阵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著皇驾而来。来人被挡在了皇驾队伍的前面,引起一阵混乱。
生怕惊了驾的台州郡守赶忙前去查看情况的,就连本已上了後面一辆马车的云墨舞也下了车,来到云苒的车驾边守著。没多久,谢郡守就急急忙忙的回来了。
"陛下,臣有要事起奏。"隔著厚厚的帘帐,谢郡守向云苒禀报道。
"什麽事?"车内传来云苒清冷淡漠的声音。
"陛下,刚才守城的士兵来报,有人带著箫国柳城、安县以及越城的户籍名册和印玺来到城外请求归降。"谢郡守话音一落,在场的文武官员皆满脸震惊。
──终於来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云墨舞轻皱眉头,一副担忧不已的愁苦模样,倒是车内的云苒没有半点动静。
"陛下?"等了半晌没有回应,谢郡守再次出声请示。
"前来请求归降的是什麽人?"
"回陛下,据闻前夜箫国柳城、安县以及越城出现了大规模的城民暴乱,前来归降的人好像是暴乱民众的首领。"
车内又是一片寂静。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著已近巳时皇驾起程的吉时已过,车内终於有了动静,明黄的帘帐被一只洁白的素手掀起。
"天云王云墨舞跪下接旨。"不知为何,云苒的声音听来比之前更冷了。"朕命你留在台州处理归降一事。你可以前去三城放粮,台州郡的储粮可由你随意调度。台州刺史胡威陪同天云王前往,负责天云王的出行安全。"
"臣等遵旨!"云墨舞与台州刺史胡威一同在车前跪下接旨。
"三哥。"云苒忽然叫住云墨舞。云墨舞闻声抬头看向他,静静的等待他的後话。
"你要怎麽去安抚那三城的百姓朕不管,但只有一条要记住:不可接受名册和印玺,不可受降。"云苒看著云墨舞的眼神有些难懂,似是波澜汹涌,却终是归於了平静。
──不能受降?云墨舞有些不懂。
云苒一直以来的雄心大略自己是很清楚的。他想要箫国,为此他已经在暗中布置了许久。现在的一切,不也是他筹划许久才得到的结果吗?却为什麽要平白放弃得到这三城的大好机会?要知道,这三城对箫国的重要性就好比湮国的台州一样。它们是箫国的门户,门户一旦大开,他想要得到箫国岂非更加顺利?
云墨舞是真的不明白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只能依言而行。"是,陛下,臣一定谨记在心。"
云苒轻轻颔首,这才放心下来。
"起驾!"在长长的号角声中,威仪的皇驾终於起程了。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由云墨舞主持。他先是亲自接见了前来请求归降的那几个人,发现他们原本都只是一些寻常百姓,只因在村上或是县内小有名气又曾经过"高人"指点迷津,於是决定联合起来策动饱受饥荒而苦不堪言的百姓们,在一天夜里同时在数个县、镇中起誓。起誓的一共有六个县,最後只有柳城、安县以及越城起誓成功,拿下了城池。
经过商量後,他们决定归降湮国。因为天云王的仁德,他们相信有这样一位仁王的湮国一定会是值得三城百姓依托的国家,有这样一位兄长的湮王也一定会是一位圣主明君。如今,这些起誓的人连同三城百姓都已经算是箫国的叛逆了。
面对这些诚心归顺并一心信任著自己的三城百姓,云墨舞的心中十分矛盾不安。云苒不许自己接受三城归降,一定是因为他还在计划著什麽。而这个计划到底是什麽,最後又会有什麽样的後果,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其实,自己根本配不上仁王的称号,自己对他们根本无能为力。他不能违背那个人──他的君王、他的爱人,面对他,自己只能顺从,无条件的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