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笼罩之中,任无桀是一脸的肃穆。
"少堡主的剑法已有堡主当年之威!"慕容启惊喜地道。"差的只是火候而已。"
任昆尘满眼慈爱地注视着独子,微微颔首。
叶残冷的剑冷如寒冰,幻如霜月。似有似无,无影无形。冰点般的剑尖总在一片如月般迷朦清冷的剑影中,在人来不及察觉之时,点在了咽喉上。
花重的眼中闪过异彩。"卢兄爱徒的剑技丝毫不逊于少堡主呐!"
卢广的表情平淡如水。"他使的是杀人的剑,在无顾忌的情况下怕还要胜一筹。"
任昆尘微微一笑,拍了拍卢广的肩头。"这是好事,卢兄弟不必过虑。"
他的剑最初的几招平平无奇。
--你永远是自由的。
这是义父对他说的话。剑身微一颤动,随随便便地再划出几招,仿佛是孩子信手涂鸦一般。
操练场上刮起了大风。
他的身影随风而动。
大风起兮云飞扬--中原的风总给人温和的感觉,大漠的风却是那么灼热。
剑招再变,剑影颠狂。
他曾在梦中看见父亲抱着年幼的自己拉着母亲的手在绿洲上散步;伯父耐心地教他认字,美丽温柔的伯母亲自为他端上好吃的糕点。然后,沙漠风暴袭来,卷走了这些海市蜃楼,把鲜血淋漓的圣城掩埋。
剑如狂风,横扫千军。
七年后与母亲重逢时,他觉得她的眼神变了。当时他并不明白,现在他懂了,母亲的眼中多了一份难以消却的哀愁。
--娘不希望你报仇,娘只希望你快乐地生活。
风小了。
他的剑柔和了下来。
在母亲逝去的那天晚上,弟弟哭着扑进他的怀里说:轻羽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小岚会很乖,小岚最喜欢哥哥......
母亲说的对,爱与宽容的确能给人幸福。
他使出最后平平无奇的几招,收住了剑。
"轻羽......"
他听到叶残冷唤他,抬起头,微笑。
任昆尘难掩眼中的震惊,率先拍掌。"你义父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轻羽!真是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啊!"
他微微一笑,向任昆尘作揖道:"轻羽献丑了。不知轻羽凭此身手,可否一闯江湖?"
"哦?你想到堡外去?"
"是。"
任昆尘看着他,颔首道:"看来你心意已决。去吧,我等着听你名动江湖的消息。"
于是,他离开天雷堡,只身一人闯天下。
这一年,他十八岁。
九 伤心的风·下篇
他的人和他的剑,仿若炎夏的凉风一般,吹入江湖。
西门家四公子西门忧,自学会用剑起,就把他的三个兄长打得四处乱逃。十五岁时他挑战父亲西门夏,尝到了第一次败绩。一年后,他卷土重来,用剑把西门夏逼上了树。
此后,西门忧就没有一天高兴过,因为难找能和他像样比试几回的对手。自 由 自 在
后来,西门忧听闻逍遥城的东方三七武功了得,就打算上逍遥城挑战。半路上遇见了初闯江湖的他。
西门忧就此尝到了第二次败绩。
当时西门忧的反应是白天撞到了鬼。
此后西门忧前前后后共挑战了他不下十次,也败了不下十次。不过他却从西门忧的对手变成了朋友。
南宫世家少主南宫秀,出格的家教造就了他腼腆和无情的两个性格面。
有一天,当南宫秀面无表情地叫一个因逃荒而偷东西的人去死时,被恰好路过的他看见。
他结结实实地收拾了南宫秀,封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到闹饥荒的地方。
南宫秀在那里得到的不只是满身虱子而已,还有影响着他整个人生的东西。
后来他再次遇到南宫秀时,他们成了朋友。
逍遥城少城主东方三七,一时好运险胜了西门忧一招半式。这让听过关于西门忧传言的他寝食难安。为了怕被西门忧缠着比试,他连夜逃出了城。
而后,游荡在外面的东方三七穷极无聊,摆了个小小的擂台,同时接受武功、文才、琴技、棋艺、酿酒等各方面挑战。
在东方三七为自己天下无敌的才能沾沾自喜时,他在摆擂的最后一天出现了。
他的剑于第二十招架在了东方三七的脖子上。
他的一条十八字对联难倒了东方三七。
他在弹奏第十六首曲子时令东方三七俯首称臣。
他以十四子的优势在棋艺上让东方三七甘拜下风。
他酿制的酒十二杯醉翻了东方三七。
之后,他用二十一天的时间磨光了原本想拜师的东方三七的耐心。
师虽没拜成,但东方三七却视他为知己,邀他上逍遥城做客。
他同意了。
他是东方三七第一个带回城的朋友,这引起城内所有人的好奇。不过他注意到的是,东方不错看他的眼神。
那天晚上,他被东方不错悄悄引至一个院子里。
东方不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丁岚?"
他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丁岚?"
"我和丁猛的交情一向不错。他临终前告诉了我玦夫人的秘密。今天你来的时候,无意中现出了那块玉坠子。"东方不错有点激动地问:"你究竟是不是玦夫人的儿子?"
他默然半晌道:"我是玦夫人的儿子,但不是丁岚,是他的哥哥。我的真名是朱邪轻羽。"
东方不错吃惊地看着他,忽然跪在地上。
"你做什么?"
"十年前连罗耶城一役是我毕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东方不错双唇颤动地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族人,我罪有应得,你想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只是求求你,不要伤害七儿,求你放过他,要报仇就找我!我是罪人,但与七儿无关!求求你......"
他沉默地看着东方不错。昔日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武林名宿,如今只是个两鬓花白、风采不再,为以往的过失悔恨流涕的老人。为了爱子,甘愿放下所有的尊严乞人怜悯。
他满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他闭上眼睛冷淡地说,"我不会伤害东方三七的,他是我的朋友。"
"你......"
"我原谅你,"他望着这个老人说,"但仅代表我一人。至于死者,你自己去祭祀他们,乞求他们的宽恕吧。"
丁岚安静地听他吹笛。
这次他吹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曲子。
"这曲子的调子好奇怪,"丁岚说,"但非常好听。这是什么?"
"这是建造我们故城的祖先传下来的曲子,"他回答,"只有连罗耶人才会吹奏。"
丁岚晃着手中的竹笛说:"那你一定要教我。"
同样的竹笛有两支,是他亲手做的,分别刻上了他和弟弟的名字。
"我当然会教你,"他晃着胸前的玉坠子说,"还有宝籍里的一切东西。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练武呢?"
"练得那么好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去和人打架。有个武功盖世的大哥就够用了。再说我已打定主意一辈子在这里逍遥。"
"说什么呐!"他又气又笑地打了弟弟一拳。"你老待在这儿,难道找一头雌老虎娶妻生子?"
丁岚狠狠地回了兄长一拳,随后跳得远远地道:"我倒不需要,但大哥得为朱邪家传宗接代。快去找个大嫂吧,不然就老得没人要了!"
"混小子!"他扬着拳头,向嘻嘻哈哈逃走的弟弟追去。
父亲千里迢迢从大漠追至中原寻找母亲的那份深爱,他在遇见蓝妍后完全能够体会了。
他后来才知道蓝妍是蓝随的女儿,但他不在意。
爱与宽容能带来幸福,他更加深信母亲的话。
蓝妍有十五年时间是在民间长大的。
她的师父时常接济穷苦的人,她跟着师父接触到了很多人间不幸。她的身上全无千金小姐的缺点。相反,多年四处漂泊的生活造就了她独立的个性。
在一种非常普通的情况下巧遇后被她吸引,是因为她有一颗美丽并且善解人意的心。
她在注视他,于是他问:"你在看什么?"
"你的眼睛。" 自 由 自 在
"你看到了什么?"
"一种很浅的忧伤,那是懂得宽容的人所有的忧伤。"
他笑。"你也一样啊。"
"不一样,我们不一样,你......"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不自觉地拂上他的脸。"你为什么独自抵挡着腥风血雨呢?"
"你能看透别人的心吗?"他又笑了,"没什么的,至少我并不寂寞。"
他闯荡江湖三年后又突然消失。
那时候人们才忽然察觉,除了"江轻羽"这个名字外,关于他的来历,他们一无所知。
离开三年,他又回到天雷堡。
因为他得到消息,任昆尘病危。只是,等他到达天雷堡时,却传来堡主溘然长逝的讣告。
任无桀带着慕容柳和花映红在大门口亲自迎接他。
"你回来就好。"任无桀深深地看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回视他。
任无桀看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悲痛之色,不过他能从他异常坚强的眼神中寻找到真实的感情。
三年不见,任无桀变得更为成熟稳重了,他父亲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在他身上慢慢呈现出来。
他还注意到,慕容柳和花映红对任无桀的态度多了一种恭敬。即使是喜欢抢着发言的花映红在任无桀说话时表现得很安静。
不知为何,他对此感到不自在。
在回房的时候,他看到叶残冷背靠着墙站在一边。
"叶!"他高兴地叫道。"原来你在堡内,怎么不来迎接我?"
"那是我的自由。"叶残冷冷淡地回答。比起三年前,他的气质更为冰冷,不易近人。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十分温和。"你没怎么变。"
"你们倒是变了不少。"他说。"我不在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叶残冷的眼中滑过一丝嘲弄之意。"任昆尘死前对任无桀说:‘你要小心身边的人',我偷听到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誓言,所以他有点担心。"
"哦?真的吗?"他讶异地看着叶残冷,"那你怎么还不走?"
叶残冷望了他半晌,轻哼一声:"与你无关。"他正要离去,忽然又回身道:"提醒你,以后对任无桀不要再直呼其名了。"
"为什么?"
"因为他将成为天雷堡堡主,而你是他的属下。"
叶残冷丢下这句话,留下他一人,茫然地站在那里。
任昆尘逝世的消息震动了武林,江湖各派俱派些有名望的人参加葬礼,有的甚至是一派之主亲来吊唁,连已成为丁太夫人的丁家实际掌权人也亲临天雷堡。不过,显然这位老妇人的真意是让江湖上最近盛传的,她已油尽灯枯的谣言不攻自破。
西门忧会和大哥同来天雷堡,则是为了见识一下新任堡主的真面目,看看他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做自己的对手--他最近又技痒了。
东方三七则是被父亲逼来的--他的父亲似乎不愿意见任昆尘。
南宫秀向来无力反抗姐姐,只能在心底抱怨一下。
不过,当他们看到天雷堡新堡主任无桀介绍新任堂主时,那种失态是显而易见的。
他以朔风堂堂主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轻羽,你认识那几位少主吗?"任无桀问。
"哦,是我闯荡江湖时交的朋友。"
任无桀没说什么,但他注意到任无桀的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神色。
"桀哥哥......"一个柔美的声音怯生生地传来。
他转身,看见一个绝美的少女。
"她是......"
"她叫言蝶,"任无桀望着少女回答,"她的父亲是平安侯,我爹生前的故交。她也是映红的好友。"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泄露了更多秘密。"抱歉,我先过去一下。"
"轻羽。"
他转身,看见了蓝妍。
"没想到你竟然是天雷堡的堂主。"蓝妍笑道,忽然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有点失落地说。自 由 自 在
蓝妍拉住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轻羽,你千万不要勉强压抑自己。"
他微笑着点点头,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说:"放心,我没事的。"
不久之后,天雷堡人人都知道言蝶将成为堡主夫人。
人们形容说,蝶小姐有着天仙般的美貌和无瑕的心灵。
他在花园里遇到她的时候,能够体会这种说法。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和花儿说话。"言蝶微笑着说:"你看它们多漂亮。"
"是的,很漂亮。"
"花仙让花儿盛开,是为了把它们送给幸福的人。"
"那么那些不幸的人呢?他们不更需要花吗?"
"他们当然没有花啊!"言蝶睁大眼睛看着他。"只有坏人才会不幸,怎么能把花给他们?"
"哦?真的吗?"他轻轻地问,"你觉得那些不幸的人都是坏人吗?"
"是啊!他们犯了罪,应该受到惩罚,所以不能把花给他们!"言蝶认真地说。她忽然惊恐地看着他的脸,吓得倒退几步。
这时,任无桀在不远处叫她。
她转身,提着裙摆向恋人跑去。她的身影一起一伏,仿若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他望去,见到阳光下任无桀温柔宠溺的表情,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阳光洒在花间,赋予它们无比艳丽的颜色。
他看着它们,喃喃自语:"美丽的蝴蝶啊,你的世界只是一片烂漫的花丛。"
丁岚仍然在小屋前听着他吹笛。
"怎么了,轻羽?你今天的笛声特别忧伤。"
他叹了口气,把言蝶的事告诉弟弟。
"轻羽,你讨厌言蝶吗?"
"是的。"他低低地说。
"因为她是言子恒的女儿?"
"不。"他摇头。"因为她本身。我不讨厌天真的人,也不轻视无知的人。可是,唯独对以自己狭义的世界去诠注这个广阔天地的人,我无法接受。按她的说法,岚,我们的爹娘、亲友和族人,他们的死不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嘛!"
丁岚感受到他的痛苦,抓住他的手臂,发现他的身体在轻颤。自 由 自 在
"但是......花映红视她为好友,任无桀更是爱她。这让我第一次明白了我和他们的隔阂。虽然一起长大,花映红毕竟向来养尊处优,不曾真正感受过这个人间所存在的不幸。这也是她能接受言蝶的原因,某些地方她们是相同的。而任无桀,"他闭上眼睛说,"他的世界太复杂了,所以他需要言蝶那样简单的世界让他栖息。"
"他们既然让你不愉快,那么你就离开天雷堡吧。"丁岚认真地看着他说。"为我找个大嫂,然后我们一起隐居在这儿。这片山林虽然离天雷堡很近,但是这里是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外来者不会闯进来,更不会有人找到我们。"
他慢慢恢复了平静说:"也好。我已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她有着悲天悯人的心怀,她能理解别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