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如众多故事的主角,我和他是一对成为街童的兄弟。
没试过向饥饿或痛楚低头而啜泣,但在这地下的通道内,我抱著弟弟因为周围的暖水管的热气还温暖的身体,不争气的哭了。
眼泪在黑暗中连同血液滴到他苍白又美丽的面颊上,眼睁睁看著他的气息渐去。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是热水管破裂了,我背起弟弟的身体,跄踉的走向传来阳光的出口。
身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流下,我还是继续走,继续走。
望著那如天梯的光走去。
亲爱的弟弟,我带你去看天使。
***
「Evan,管好你的弟弟!」Ken在门口呼叫。
Ken的爸爸酗酒不给学费,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是我们当中的大哥哥。他身材高大,却和我们一样要挤在小板床上,因为实在没有地方。贫民窟是我们这些小孩不敢去的,只好在城市的一角建了小石屋。
我歉意的笑笑,放下手中的针筒,无力的下床「我这就出去。」
现在是夏天,附近的街童都聚集在水道附近取凉,Gaby捉著一个比他矮小的孩子推到水里,看著孩子满身湿透慌乱的咒骂,哈哈大笑起来。有一帮面色不善的少年瞪著Gaby,看来那个孩子是属於他们那伙的。Gaby拳头握得紧紧,想与对方干起架来,却在看到我时又欢天喜地的挥手「哥!」
我沈默不语,Gaby小声的呼叫,害怕我生气「呃...哥...」
对方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约十岁的孩子站出来喊「你就是Evan?你为什麽要说牧师的坏话!」
又是抱不平的人吗。
这区什麽时候多了那麽多正义的孩子。
我只是在大街上对那个牧师骂过脏话,就已成为这区的孩子公敌了。
嗯...那牧师真得人心。
那种人永远只会把自己放在高处怜悯人。
「为什麽吗...我看他不顺眼...」
身体渐渐变轻,我望了他一眼便转向天空,晕眩地飘浮著。他和Gaby的声音离我又远又近,我的眼神缓散找不到对焦点,还没摆脱那虚幻的感觉。他们不语,认为和一个神智不清的人没有说话的必要,之後还是Ken出来收拾残局。
一阵冰凉终於使我清醒,Ken把我扔到水道里了。我抬头望向站在阳光前的他,黑影似乎带著愤怒和无奈。知道错又怎样?我们没有责怪或反驳他人的能力,有的只是无限的无奈。
支持我撑起身的Gaby被我一同按倒水去,他发出怪叫和我打起水战,又不甘寂寞的爬上沙地拉著Ken下来。其他孩子也跳进水里,脏乱的衣服和头发,使水道变得有点污浊。
Ken叹气,扯起乐透也湿如小鸭的我和Gaby扔回屋里。乌黑油腻的墙壁满是霉味,用砖头建成的四方形小屋内,放有多张木板床,除了Ken外我们都是两个人睡一张床。本应雪白的床单沾著灰尘和污泥,而床边的自制木桌放著针筒和白色的粉末,唯一的灯泡在晚上暗淡无力地吐光,反而使这里更显潮湿灰暗。
我们不是流氓,只是一班无家可归,或有家归不得的孩子。
但就算我们不想惹事生非,也要学会保卫这使我们能渡过寒冷冬天的屋子的方法,没有地方睡的冬天太可怕了,於是我们常常打架,孩子充满野性,Gaby就是其中最顽皮的一个。
湿漉漉的Gaby脱去外衣裤掉到我手上,自己就钻到被中打著滚,用被单吸去身上的水份。Ken与其他人搏斗著,看到Gaby这样一定又摇头叹气吧。像个老头子一样!我瞥了外面的Ken一眼,就如Gaby飞快的脱衫跳到床上,包裹著自己。想到Ken的模样不禁大笑起来。
Chris嘻嘻哈哈的跑进屋来,扑到我们身上,Gaby大叫「重死啦!」
Chris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有一对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烁漂亮极了。他眼睛一转,便从Gaby身上压过来「Evan!问答游戏──今日是什麽日子?」
我作出苦恼状「有提示吗?」
他狠毒的瞪著我说「有!一、你的死忌,二、Gaby哥哥的死忌,三、世上最可爱的孩子的生日!」
我喔了声,醒悟般说「那一定是Gaby的生日了!」
Chris握著我的颈项,Gaby在旁边大笑「对对!哥哥最喜欢Gaby!」
他真的想勒死我吗?!「好了好了,我死了你便收不到礼物!」我投降。
我弯腰伸手到床板下,拿出一个装糖果的盒子。
里面有些硬币和数张纸币,还有一块涂了蓝色油漆的石头,细细的数出几个和拿起一张纸币,重新放好盒子。
我们赛跑去到蛋糕店,最快的人可以得到最大一块。
他们当然跑不过较大的我,呵呵。
最後,我还是在Chris的妒忌下把蛋糕给了Gaby。
Gaby的生日在二月,一个春天来临的日子,他刚出世时红粉粉的面颊,在我手里安睡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庆幸自己比Gaby早出世,因为有我来记著他的生日,爸妈从没告诉过我正确的日子。每次问妈妈,总是不同的答案。
十一月二十?十月三十,大概十一月十吧...
我和Gaby不是孤儿。
也没什麽可怜的身世。
母亲是个软弱而平凡的女人,父亲也是个典型的粗野工人。但是当父亲第二次捉著Gaby打得头破血流时,我不顾哭叫的妈妈带著他出来了。
那时候天真的我想,要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没希望的地方,如果再待下去不是被打死,就是成为另一个父亲。
可是,我後悔了。
我只不过是从一个绝望跳到另一个绝望。
我和Gaby还小,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这城市里有很多与我们一样遭遇的孩童,因为家庭的关系流浪在外,为生的方法不多,拾荒、偷窃、加入组织...还有用身体。
这城市经济不景,冷酷无情,根本没有人有闲暇去理会我们。
我什麽方式都试过,但不会让Gaby去碰,是我把什麽也不知道的他带出来的,他对家里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有时会问我「哥,妈妈是怎样的?」
有一次我忍不住回到残旧的住所,原来换了住客,并得知我可怜的妈妈被木棍打死了,那人渣已被判死刑。
最後来到这个地方,认识Ken和其他人,我便想这个有孩子笑声的地方适合我们。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必须团结,大家互助合作如亲兄弟姐妹,总算渡过了几个冬季。可惜,还是有几个孩子熬不过。
Chris在一个寒冬里睡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大家都没想将来。
有谁会去想?
只有那些现在安枕无忧,有大好前途的人才会去想。
我连想像明天会是怎样也不敢,我怕自己一想便会拿起刀子割破手腕。那里黑漆漆,一片光彩也没,有著吞噬灵魂的魔兽。
我唯一的心愿是让Gaby上学。钱呢,申请呢,又是一场绝望。
哥啊,我都是我不想读书啦,看那些人整天坐在课室里,哪及得我们开心自在。Gaby总是这麽说。
他望著课室时不经意流露的眼神,已出卖他的心情。
那天,我和Gaby走在街道上,经过一间白色的教堂,里面有一尊圣母玛利亚的石像,高洁出尘的样子使我们著迷了。
我们推开门,轻声的入去,深怕多喘一口气也会破坏了这里的安祥宁静。
Gaby问「妈妈是不是这样的?」
我只看过妈妈穿著补洞的长裙和梳著乱七八糟的发髻,她本美的金发总是随便的挽起来,在厨房里和屋子里干活著。我还是回答「哼,比她还美。」
「嘿,我就知道!」Gaby笑呵呵,很得意的说。
传来两声女性的轻笑,我和Gaby也转过头看过去,近门的一排长椅正坐著一个女人,她向我们招了招手。Gaby正想走过去时,我拉著他,那女人说「呵,小弟别怕,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姐姐?我看她的年纪已大得可以当Gaby母亲了。
也不等我放手,她自己先行了过来,走路婀娜多姿,面上的妆浓得如鬼魅。白晢的手指涂著血红的指甲油,摸了摸Gaby的面颊「嗯,还真有点俊哪。」
我皱眉把Gaby护到身後,她又说「呵呵,哥哥也不错,有没有兴趣跟了姐姐啊。」
她表面虽风华艳丽,但却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Gaby好奇的问「姐姐是教徙?」
她顿了顿,微笑「怕人家不认啦。」
「那即是吧?」Gaby推开挡著他前面的我,天真的问「我早就想问了,天上是不是有天使?」
那女人似乎惊讶於Gaby的问题,一会後才笑盈盈的答「嗯嗯,当然有啊。」
「怎样才能见到?」Gaby兴奋地问。
;她弯下身来,指著自己的面说「亲一下姐姐就能看到喔。」
Gaby虽是小孩虽是天真,却并不愚笨,发觉被耍了便涨红面大叫「哼!我才不信你。天使哪里会从这麽厚的面皮出来。」
我听了忍不住笑,看,这就是我的弟弟。
那女人一愣也不生气,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十分豪爽。不过看到听闻声音而出来的牧师,便止住笑声拿起手提包说「小弟弟,有机会再见罗。」便推开门出去了。
我和弟弟也准备回去,才看到破旧的鞋子踏得教堂的地板一个个泥脚印,红了面,彷佛亵渎圣地。穿著黑袍的牧师过来看到,也不怪责反而请了我们去後堂吃蛋糕。他年约中年,身材高壮笑容慈祥。
不过,我感觉那女人还比较真,相反,Gaby很喜欢他,还拉著我想再去几次。
後来,牧师提议让我们做他养子。我的心立即热了起来。
趁著Gaby不在,我悄悄的独自去找他直接问「你会让Gaby读书吗?」
他慈爱的点头「会啊。」
然後,我答应了他。他於我身上所作的,我可以忍,只要Gaby能返学便好了。
我静静躺在圣坛上,心里想著些无聊的问题,休閒的猜想究竟有多少个人知道,这个和蔼可亲的牧师会是个喜欢小孩身体的变态。
他压在我身上时的神情,没有一点慈爱。
很痛,很痛。
还是咬著牙不流下泪来。
我侧过头望到旁边小天使的雕刻,心里默默的问──天使在哪里?
这是没有天使,一切我都是靠自己的。
有一次Gaby嚷著不喜欢上学时,一刹那间,我脑子烧坏,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他不可置信的望著我,奇怪地没有发脾气,默默的流起泪来。
不,我还不可以哭的,我只是红了眼睛。
Ken当时也在,没有说话。
原来天真的不是Gaby,是我。我以为可以换来Gaby的入学证明,他却在众人面前说「你是谁?哪里来的小孩?」
我自嘲的笑了。
我和Gaby又回到小屋里,过著以往的日子。
不知是什麽时候,大家开始用针筒把毒品打到身体内,爱上那种飘然的感觉。这是城市中严重的问题,因为共用针筒很容易传播疾病,政府正宣传戒毒。
我们对药的依赖愈来愈深,但时间也相对的过得愈来愈快。打针後可以什麽也不用想,不会害怕将来,不会绝望。
Ken从来不碰,别人笑他胆小都只会忍下来,并劝我们停止。
但我们只是小孩,哪里知道吸毒的害处?我们只不过找方法去逃避现实。
我和Ken坐在屋前的砖石上时,我对他说「你走吧。」Ken读过书,够年轻强壮,能找到工作的。
他不回答我,望著水道里的孩子。我再说「我们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不用担心的。」
他沈默看著我摇摇头。
「你不要觉得自己很伟大。」我决绝的说。
Ken痛苦的握紧拳头,深深的望著我,两日後高大的身影在小屋里消失,从此我们没再见过他。
那颗蓝色小石,是我第一件收到的生日礼物。
我开玩笑的说今天是自己生日,Ken只是不为意的把它递给我说「生日快乐。」
从此,我便有了生日。
到了我十岁那年,一个自称是社工的人来了。
那刻,我也以为得救了。
他带食物来和告诉我们疾病的知识,并带我们去医院检查身体。我看著血液从体内被抽出,得知有四分之三的孩子是肝炎带菌者,有三分之二的,则是爱滋病带源者。我和Gaby便是其中之一。
我们不知道爱滋病是什麽,听其他人说,那是不能医治,唯有待死的恐怖疾病。我们也没多奇怪,还是过著以往戏闹的日子,因为就算没有这个病,我们同样不知道将来是怎样。
因为热心社工的努力,有些社会人士开始关心我们这班儿童,一些有钱人假惺惺的说自己是慈善家,拿钱出来让我们读书和有个居住环境。但有多少分,真的落到我们身上?
有些孩子被带走,馀下带病毒者。
曾经热络的社会人士冷却下来,再没有来讯问我们的情况。
Gaby的身体开始转差。
冬天快来了。我惶恐的想。
天气变得非常寒冷,单薄的被子和衣服不足够我们保暖,唯有到垃圾场找棉被。但是馀下的人不多,我们今年没能打过其他地方来的孩子,抢不到棉被。更可恶的是,小屋被霸占了,他们的人较为高大,把我们打得半死。
这冬天能怎过!
我愤恨的瞪著他们,更对这个城市恨之入骨。
「我们去暖水管道吧。」一个被打破了左额,冷得打颤吐著白气的孩子说。
「不行!很容易发生易外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在下面窒息和烫死吗?!」我反对说。
他们开始争吵起来。
「但如果留在这里,我们一样冷死啊。」
「Evan,我也觉得去地下比较好。」
「对!这里太冻了,我看快要下雪。」
「不,我觉得Evan说得对,太危险了。」
「但是我不想被冷死!」
「我们今年衣服和被也没有,屋子又被抢了!」
「如果Ken在便好了。」一个孩子哀愁的喊。
我心里一跳,大声的骂他「Ken他有自己的人生!难道我们要绊著他吗?我们能一辈子依赖他,让他和我们一起等死吗!!」
当我说到等死两字时,大家静默下来。
而Gaby,晕倒了。
我抱著Gaby,和其他孩子爬下地道。
这里的确比地面暖多了,昏暗的地道里四周都布满管道,散发著热气,老鼠飞快的在墙边穿梭。一双双眼睛从黑暗中看著我们,我带著他们去到较深入,没有人的地方坐下叮嘱「你们千万别碰那些水管。」
我把Gaby平放,让他枕到我的大腿上,便打量著四周。
空气虽然温暖,却并不流通,散发最腐坏的气味,油灯闪烁的点燃著,使人昏昏欲睡。
我们轮流出外找食物,并储存下来,因为到了下雪的日子,出去只会冻死。
对著不断虚弱的Gaby我什麽也做不到。
丑陋的城市,丑陋的人类...
Gaby不应该在这里出世的。
我努力的对他说话,希望他不要闭上眼,我很怕他再也不醒来。
就像Chris,再看不到他漂亮的眼眸。
我终於抱著Gaby到了医院。
医院的长椅上坐著很多没精打采的人,医生和护士来来去去,我求他们救救我的弟弟。一个护士温柔地说「小朋友,你的父母呢?」
我惊慌的摇头,继续哀求她。
如我所料,她的神色一冷说「我们的医生当然会为病人医治,但小朋友啊,医院也有医院的规矩,你明白什麽意思吗?」
钱,我怎会不明白,但还是红著眼紧抱滚烫的Gaby摇头。
她叹气「你有钱吗?」
我把裤袋里的硬币拿出来,这是我盒子里所有的东西。
她再叹气「小朋友,你还是带弟弟回去吧。」
我带著Gaby回到地道,抱著他我用了不少的体力。
然後我一个人回到街上,冷得早没有知觉的双脚不断走,去到卖皮鞋的店铺。坐在店里的是一位老婆婆,客人刚推开门出来,一阵暖气吹向打颤的我。我蹲在玻璃橱窗前,细看老婆婆把纸币收到身後的柜子,然後将锁匙挂到颈项上。
趁客人走远,行人不多时,我冲了进去,把老婆婆推倒。
对不起了,我只能这样说。她尖声的高叫,手脚胡乱踼到我身上,我压著她抢了锁匙。但是我计算错误,店後走出一个愤怒而高壮的男人,他看到老婆婆被我推在地上,面色变得更狂怒,涨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