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说了声"散",带头闪人了。除了我和于镜,午课室里立刻走得没人。老头子要是走慢点看到这一幕,一定很感动。上至嫡传弟子,下至厨房伙夫,对掌门的命令从来都是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这次居然这么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实属罕见!
于镜还是安然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他的气息平稳,这决不是要逃走的人会有的气氛,我决定赌一把。我坐在椅子上,等着。
过了一会,于镜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见我还没走,微笑地看着我,抬抬下巴,"师弟,你不走?"
"我要走啊,我又不会他们那么飞,我当然得一步步走出去。"我回答道,习惯地打着呵欠。
他看着我,"你到哪儿去?"
"回房。"我简单地回答,思考着晚饭的问题,厨房的伙夫都走了,晚饭可麻烦了。
于镜站起来,"师弟,明日就是劫难,你不怕?"
"我又没有道法日行千里。就剩几个时辰,我还能跑得过妖魔了?既然没办法,不如回去睡觉,安心等死。"
他瞪着一双眼睛吃惊地看我,好似我脸上开了花似的,然后哈哈地笑起来,"老头子要是知道,定要说你心清如水,看破生死。"
"我只是没办法罢了。"我一揖。
我出门的时候,于镜从后面唤住我,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师弟,你留下来也不会死的,放心。"
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都在叮嘱我说,于镜的笑容是绝对绝对不能相信的,他越是笑得诚恳,越是有阴谋酝酿,可是那一刻我觉得他,就算是有阴谋,也不是针对我,突然安心了很多。我想着或许这次将赌注压到他身上,有胜算!
走出午课房门,突然看到云钗站在面前,一声娇呼,"师弟。"
"师姐?!"我没想到还有人没走。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一个人跑不掉。"她向我伸出手,白生生的一只手, "来,师姐带你走。"
我摇摇头,"不,我呆在这里。"
她俏丽的眉头皱起来,"呆在这里做什么?等死么?你见过妖魔没有?若是百千只,平心崖师徒联手自是无碍,但这次是妖魔道口裂开七天,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数万妖魔蜂拥而入,连我们都没办法的。"
我固执地摇摇头,我对于镜最后的那句话有信心,"我不走。"
她愕然地看着我,发现了我眼中的坚定,"你不走?"
我坚决地点头说,"我不走。"
云钗气得连连跺脚,"你疯了,你和于镜都疯了!你们都疯了!"
听到这句话,我居然笑了笑,云钗的话起码证实了一点,于镜真的要留下。
云钗气呼呼地走了几步,突然又掉转头来,一个白色闪闪发亮的东西飞了过来,"接着!"
我条件反射地抓了下来,是一个白玉瓶子,我晃了晃,里面有水声。
"这是我炼的药十日一梦,虽然还没有成功,但效用已经有了。你轻轻舔一口,就可以睡个千日了。中途就算魔兽咬你,你也醒不过来。"她有些气呼呼地说,"罢了,你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只见她衣襟翻飞,光影过后化作一只白色的凤蝶,在我头上绕了一圈,慢慢远去。
昔日喧闹的平心崖,如今安静地跟个坟墓差不多。
我慢慢踱着步子,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左蹭右磨,找了个很好的位置。
待我躺定了位置,就从怀里掏出那白玉的瓶子,云钗的一番好意,我不能辜负,再说万一我压错宝了,在睡眠中被咬死,总比醒着要死强吧。
我磨挲着那白玉瓶子上的红色木塞,拿得离脸近些,还可以隐约嗅到一股香味,云钗身上的淡淡香味。
......
非礼勿闻,非礼勿想!
总之美人的好意不能辜负,喝就喝吧,我拔出塞子,一仰头就喝了个低朝天!
一、二、三
一低头吐了昏天黑地!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味道哇!不,已经不是可以用味道来形容的感觉了,这简直是,简直是为了唤醒死人而研究出来的东西!
我的味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我的神经也因太大打击而开始迟钝,我估计现在就算给我一块烧红的烙铁我也能把它当烧饼吃。我痛苦地开始怀疑云钗是不是为了激发我的求生欲望才让我喝这个的。
当心脏如同雷鸣般地跳动,头上的神经也突突地跳起,当一切稍微平息点的时候,我双眼突然一黑,昏过去了。
我的感觉似乎是深陷一片混沌,温暖的混沌,我在里面漂浮,周围是流动着的颜色和高高低低的温度,闭上眼睛就可以睡,太爽了!可惜好景不长,首先恢复触觉,有什么冰凉冰凉的东西灌了进来,然后是听觉,四周好像有些喧哗,最后是视觉,一丝的光明,我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是云钗迷人的笑脸,"你醒了?我的解药很有效嘛。"
我懵懂懂地看着她,"师姐,你回来了?"
"回来?!"我的头被她狠狠敲了一下,"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大师兄,不,掌门师兄于镜失踪十多年了都回来了,你还敢给我睡!"
"掌门师兄?十多年?"一头雾水。
"快点起来,再两个时辰是掌门师兄担任掌门来的第一次集会!"她不由分说拉起我。我一声惨叫,凄厉无比。
"你又怎么了?"她不耐地看着我。一个平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的身体十年没动,肌肉动弹不得也是正常的。"
我努力扭动脖子,看到了云簪的笑脸,他费力地抱着一卷发黄的竹席,摊开放在地上,兄妹俩合力将我放在上面,"这东西是于镜的宝贝,你躺一会就好了。"
他们俩一人站到竹席的一边,我立刻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你们要干什么?"
云簪温柔一笑,"为了确保这竹席发挥最大的活血效果,我们要帮你在上面活动活动,不仅是背面,正面也要贴在竹席上才好。"
我脸色发白了。
云钗俏丽的眉毛一抬,"哥哥,接住了!"飞起一脚将我踢得好几个滚,云簪一脚将我定在竹席边上,"你忍忍,觉得痛的时候就表示有效果了。"一脚又踢了我回去。
那边的云钗娇笑着,"我也舍不得踢你啊!"哇,那你出脚的力气怎么比你哥还大,而且正好踢在我腰上!
云簪低头看着我,一脸温柔,"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为了你啊!"又是一脚狠的!
如果真是为了帮我,你们俩为什么这么一幅乐在其中的表情?!
当我出现在大厅的时候,实在是一身淤青连骨头都要散架了!那对无耻的兄妹直到我的呼痛声演化成为一句"求你们给一刀痛快吧!"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裹着竹席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我离集合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如果不去,后果惨烈!我对现在的情况还不很了解,不过看他们神色,缺席也许真的问题大大。幸好大厅离我住的地方就八九百米距离,半个时辰应该可以赶到。
一路哼哼唧唧,走几步停一会,好不容易赶到的时候,聚会已经开始了。大厅里一片肃静,除了坐在正中心掌门位置上的于镜,人人都站立着。我的目光扫射,看到了右边有一个空着的椅子。
大喜!
我现在真的是浑身痛得连站都站不住了,连忙以古怪的姿势朝那里移动着!人群中一阵骚动,无数视线在我和那椅子间游移,我大急,喊出声,"通通不准动,那位置是我的!"同时使出浑身力气凑了上去,哇,坐下来的感觉真好!
这个时候,于镜站起来,温和地说了一句再度改变我人生的话,
"典墨,拜师。"
6
拜师?拜什么师?
我愕然看着于镜。然后才发现,这话他是对着身边的一个......?
不会吧,这是人?
我还以为于镜身边这矮小的东西是铺着布料放着拂尘的石凳!
于镜低头对那块东西说了一句,"你没忘我们的约定吧?这就是你的师父。"
那东西动了一下,最上边有一双什么亮亮的转动了一下,是眼睛?倒是明亮得跟宝石似的。然后,这个东西突然变高了!
哦,不是变高了,是他站起来了。我才真正明白这是个人形物,根据他的衣服,区别了他的四肢和身体,以及头部。
不过,还是很怀疑,这种惨绿得发黑的肤色,以及上面纠结着的深深浅浅的金色花纹,无不显示着非人的特征!这东西真会是人?我看倒是比较像某种成分奇特的矿石雕凿的玩意,只是错乱地套了件衣服。
他朝这边走过来,周围的众人纷纷推开让出一条路,让他直直走到我面前,躬身一揖,"弟子典墨,见过师父。"
声音挺正常的,就是十岁左右孩子的童音。我再看过去,他的个子不高,四肢齐备,黑色的头发披散着,几乎和身体其他地方分辨不开。其他都没什么,就偏偏他的肤色,实在是叫人看了难受,那是种像从深渊沼泽里捞出来的,被沼气腐蚀过的石头的颜色。虽然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孩童,但脸什么样子,根本看不出来。
在周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中,坐在椅子上的我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去,仔细摸摸他石头也似的脸。触摸到的地方微温,柔软而有弹性。真是奇怪了,看上去虽然像石头,摸着倒是跟皮肤没两样。我闭上眼睛,单靠手指的反应来判断,细细抚摸,很容易就分辨出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和正常人并无分别,放心了。
可是就这样纯学术性的抚摸,却被云簪一声嗤笑就打断了,"这种豆腐都能吃得这么投入,师弟果然非常人。"
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我只能转头呆呆看着他。
云钗也不放过我,偏着头笑问,"师弟,光天化日之下白摸了这么久,就不给我们发表点评论啊?你弟子这张脸的摸起来究竟如何啊?"
不知怎么着,我就脱口而出一句
"五官齐备。"
周围哄笑声起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是个石头脸。
就在这个时候,顿在典墨的脸上忘了拿回来的右手,感觉到手下肌肤轻轻的动作,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看向他的脸,他确实笑了?!
原来不是错觉啊。
典墨的一只手突然搭上我的手腕,轻轻但却强势地将我的手推开,他的脸就顺着这个动作靠近了些,我只看见他脸上青黑肌肤和闪亮纹路飞速放大,然后什么冰凉的东西探到我脖子后面把我的头整个向前一拗,我的嘴唇就与什么类似的柔软东西一碰即散。
"师父,这样就扯平了。"他说着,退开了。我脖子后面的冰冷东西也移走,原来是他的另一只手。
那,刚才那么快的动作是什么?
他好像,亲了我一下?
我想抽回他紧握的那之手,他却握得更紧了,在青黑脸上尤为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直到我泄气地放弃了抽回自己右手的打算。他才侧过头去,看着拿我寻开心最不遗余力的云簪和云钗兄妹。
"两位师叔长得好像。"他说。
云钗吃吃笑着,挽着云簪的手臂说,"那当然了,我们是双胞胎。"
他哦了一声,"你们一男一女却共用一个面孔,那么究竟是男的那个长得像女人,还是女的那个长得像男人?"
"当然是她/他长得像男人/女人!"云簪和云钗同时回答,听到对方的话时候又同时愣了一下。云钗挽着云簪的手渐渐松开来,云簪挂在脸上的笑容也缓慢凝结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视线交汇处,电光火石!
反射神经良好的平心崖众人立刻闪开,给他们两个留出足够冲突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平心崖大殿受此二人拼斗余波所害,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云簪云钗二人还真是旗鼓相当,样样都是平手。
他们的每一个术法都施展得美极了,身形流转之下,衣襟飞舞之间,或是流焰飞纵,或是冰峰陡立,无不引发在场众人啧啧的赞叹。
其实我和不少无关人士都很想出去避难,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离开大殿。 只因新任掌门于镜一声令下,说此等良机甚是难得,当下发给每人一本法术教科书,告知众人不要把这看作是师门内斗,而要当作千年难遇之攻击防御术法现场演示会。
每当他们二人换一种术法,受命解说一职的唐棋立刻就会说出这个法术的名字和教科书的页码。于是现场一片翻书声哗啦哗啦......蔚为壮观。
再后来,观众们看得实在是热血沸腾,群情激昂,教科书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现场更是一片混乱,由被动观看法术,慢慢演变为点播法术的主动行为。
"云簪!云簪!先设下诛仙阵啊!"
"云钗!云钗!放毒兽!诛仙阵伤不了兽类!"
"快用梦魔之眼!让毒兽反噬主人!"
"修罗炼!把毒兽炼成无识血鬼~!"
......
阶层低的弟子也开始坐不住了,看于镜脸色大好,壮着胆子偷偷溜出去,不一刻就抱着大堆点心和提着茶水回来,三三两两穿梭在人群之间,进行贩卖。
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再好玩的法术,看久了也腻。我坐在椅子上呵欠不断,他们还真没完没了!好想回去睡觉。
那握着我手腕的家伙凑到我耳边,"师父,你累了么?"
我揉揉眼睛,点点头。
那边的比试也进入了僵持阶段。两人势均力敌,看来要在短时间分个高低恐怕绝非易事。
"不如用同样的法术来分个高下怎么样?" 云钗气喘吁吁地说。
"好啊,就召唤冰凌渊龙!" 云簪也是满头大汗,回答道。
"我怕你!"云钗冷哼一声,两人各自站定位置。
场下一片哗然,有人在喊,"解说呢,解说到哪里去了?!"
本来躲在于镜身后的唐棋探了半个头出来,"冰凌渊龙是冰系法术的一种,威力巨大到可以全方位体现施术者的法术潜力,就是耗时甚多,最重要的是正好有法术是它的克星,所以不推荐使用,也没有列入平心崖道法书。"
下面一片嘀嘀咕咕的声音,大致是在讨论不知是什么法术可以克制它之类的。
典墨松开我的手,走了过去,"两位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