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谭小飞趴在门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看。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玻璃上,像是要推门进去又不敢的样子,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很像……很像当年张学军牢里被放出来之后,看着自己老婆遗像时的神情。
“谭小飞。”话匣子喊到。
谭小飞转过身来,愣愣的看着她。
“六爷醒了,想见你。”
张学军带着呼吸器接着心电图,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天花板。谭小飞走了进来,在他床前站定,轻声喊了句:“六爷。”
张学军一双浑浊的鱼泡眼瞟了谭小飞一眼,干裂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茬架……我们……赢了吗?”
谭小飞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学军也跟着笑,可刚咧开嘴,心脏那边疼的他差点没晕过去。
张学军疼出一脑袋的汗,把谭小飞也吓得够呛,忙不迭的问到:“六爷,您没事吧?”伸手就想去按铃叫护士。
“别叫!”张学军喘着粗气制止了谭小飞,“我们……聊聊。”
谭小飞听话的收回了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轻声说到:“六爷,你们赢了。”
谭小飞并不是为了安慰张学军才这么说的,这一架,的确是他们赢了。俗话说的好,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六爷身边就有这么一群为了他可以豁出命去的兄弟。一群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老爷子,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连龚叔这种在刀尖上滚惯了的人都害怕。谭小飞他们这帮人本来就是为钱做事,没人想有钱没命花,自然如一盘散沙,被打的溃不成军。只是最后的结果是,一帮人因为打架斗殴,全被带走了,六爷昏倒在冰面上,还是谭小飞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岸上上的救护车。
“好……”张学军轻轻叹了口气,这帮老兄弟没让他失望,他这半辈子真没白混。死之前,还能这样疯一回,他张学军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愿赌服输,那张对账单,您想怎么处理都行。”谭小飞又说到。
“你这兔崽子倒挺懂规矩。”张学军看着谭小飞的眼神之中,多了些赞赏,“不过这次坏了规矩的是我……那张对账单,我早就寄出去了。”
谭小飞震惊的抬起头,随即又垂了下去,谭军耀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只是谭小飞知道,这只会是压垮他爸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上面斗的太厉害,他爸早就撑不住了,有没有这对账单,其实都一样。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们也打了晓波……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张学军断断续续的说到,此刻他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着,他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六爷……”谭小飞知道这大概是张学军最后的时刻了,迟疑的问到,“要不要把霞姨叫进来?”
张学军艰难地摆了摆手,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是最后他还有几句话,不说完,他的眼睛闭不上。张学军大口大口的吞吐着,呼吸罩上一片白雾,好不容易,胸口不那么疼了,他才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谭小飞:“小飞……我知道你和你爸不一样,你这孩子……仁义……虽然这件事我做的对不起你,但是……叔还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叔,您说吧。”谭小飞握着张学军的手,沉着声音说到。
“晓波……也不知道还醒不醒的过来。我想……想拜托你,以后,他醒也好,没醒也罢,你能多……多照应照应他……”张学军反握住谭小飞的手,期待的看着他。
他之所以会找谭小飞,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刚刚躺在病床上深思熟虑的结果。他的那帮老兄弟,不是灯罩那样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闷三那样不喜欢束缚,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而话匣子一个单身女人,要样子有样子,要身材又有身材的,晓波醒了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要她带着这么个累赘,算是怎么回事啊?想来想去,能托付的,竟然只有谭小飞这个始作俑者了。
谭小飞听完这话,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张学军,咬着唇不说话。
张学军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了下去:“你……要是不愿意……叔也不为难你……”
“六叔,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是我可能会害了晓波……”谭小飞垂下眼帘,小声呢喃道。
张学军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谭小飞只说了这么一点,他就已经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他慢慢放开了谭小飞的手,浑浊的双眼愣愣的看着天花板,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来。
谭小飞不再说话,他没指望过张学军可以理解自己。他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自小就没有母亲,谭军耀又当他不存在,身边那些兄弟也都怕他多过喜欢他,他孤独惯了。所以在某个清晨看见张晓波绽放在晨光里的笑容的时候,就像一直处在黑暗之中的人,忽然看见了阳光,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够。
只是谭小飞怕了,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了,就是两败俱伤……他不想再一次看到张晓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所以他不敢答应张学军。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电图机器发出规律的“滴、滴、滴”的声音。张学军和谭小飞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么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张学军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如同一台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晓波都那么大个人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只要……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没什么好在意的……”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张学军看不开的呢?
谭小飞眼睛一酸,热泪夺眶而出:“六叔,你放心。我答应你,不管晓波变成什么样,我一定!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张学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天花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四周的景色已经开始模糊,他现在,大约是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话匣子和谭小飞站在走廊里等,医院禁烟,话匣子只能干嚼着一根香烟,过滤嘴被她咬的稀烂,烟丝吞进嘴里犯出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