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换身衣服的功夫都没有,万一叫殷诺看见了呢?”
俞欢没好气道:
“您还没死呢?”
冥夜却破天荒地没有生气,他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俞欢喊住:
“您不用说了,用得着您吩咐吗?他不记得千年前我俩的情谊,我却记得,你死不死与我待他如何无关,我本来便会对他好,会豁出这条命去照顾他,即使和白冽对着干也一样。”
冥夜满意了,他甚至自认识俞欢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俞欢,尔后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自豪地道:
“当初我一眼便将你从那一万个罪人之中挑了出来。”
俞欢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少来,您就是随手一指,而我不幸站得离您最近罢了。”目光瞥见一旁的顺顺,又忍不住发起火来:
“您升他做判官长做什么,您应该升我的官啊!以后你死了我地位越高越好照顾殷诺不是?”
冥夜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他将冥法都背下来了,你又会什么?除了法力较他高些,连拍马屁的功夫都抛却了,做了官也迟早叫人拉下来。”
俞欢想着那本经过几万年的文化积累而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冥法,顿时心服口服了,当然,嘴上还是小声地嘀咕了句:“你不如直说是怕我到时候太忙顾不上殷诺。”
见冥夜沉下脸这才连忙转移话题:“我把白冽最得力的几个手下杀了。”
冥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俞欢又道:“白冽的法力又上了一层,如今已是在我之上。恐怕我与无常连手也奈何不了他。。。。这么短的时间,想必又是练了什么邪术。。。。”
冥夜淡淡道:“当初天界被罚入罪人渊的那位江左,原先便是看管莲花池的小仙,因为修炼邪术迷了心智才被革职,白冽怕是也学会了他的那一套。否则那池子里那么多莲花,怎么就他一人那么快炼出人形?”
俞欢便忍不住幸灾乐祸:“他用仙人的身子这么练也就算了,凡人的身子经得起他几年折腾?哈哈,看来他迟早也要下去陪你。”
冥夜却泼他冷水:“这可不一定。他积攒的那些灵丹妙药够救他长命百岁的了。。”
俞欢顿了一顿,正色道:“我的人查到他一个月前在c市找到了一副和殷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尸,哦,不对。。。。。应该说是杀了一个和殷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我猜他是想等你死后为殷诺还魂。。。。。看守得虽严,硬碰硬也不见得会输。。。。我会命人将尸体毁了。。。。”
冥夜摇了摇头:“不必。殷诺自己也喜欢人间。”
“王!”俞欢简直两行热泪都要流下来了:“怪不得人家说谈恋爱会变了一个人,你看看你,你大度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冥夜听罢只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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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到夜里冥夜才让顺顺到事务所将殷诺接了回来。顺顺觉得再次见到殷诺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不对劲,仿佛积攒了满腔勇气的斗士即将上战场一般。机智如顺顺也不由得纳闷了很久。
实际上是因为在接回来之前,殷诺和安子丘有过一段意义重大的谈话。
起因是殷诺向安子丘炫耀他的蚱蜢而安子丘灵光一闪酸溜溜地问了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告白?”
殷诺的反应时当场懵逼了,举着蚱蜢的手都僵在了空中。
“什么告白?”
“还装蒜!”安子丘揪着他的脸往两边扯,“你喜欢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殷诺瞪大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吗?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看着他的样子很安静?你知不知道你和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会快活地一动一动?你知不知道最近这段日子是我认识你以来你最轻松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就是随便地嫌弃般地扫了我一眼,可是他说话的时候你就会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会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你在乎他的每个表情。”
安子丘一边说一边气愤:“你什么时候表白?”
殷诺还在懵逼中,呆呆地任安子丘□□他的脸:“你是不是暗恋我为什么观察我观察得这么仔细?”
安子丘听了这话就跟被打火机烫了一下般地跳起来甩开揪着殷诺脸蛋的双手,立即撇清关系:“你可别乱说,要是被周温卿听到我就死定了。我只是和你太熟了,熟到你的每个小变化对我来说都是放大版的。”
殷诺从懵逼中微微醒过神:“你记不记得当初在卫生间里你和我说过什么?”
“不记得。”安子丘转了转眼珠装蒜道。
“你说,我们不能回应他们的感情,因为我们是下面带把的堂堂正正的男人。”
殷诺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刚说完便被安子丘拍了拍肩膀:“傻孩子,谁告诉你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谈恋爱?”
殷诺想了想:“说的也有道理。”
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一匹奔腾的骏马四处乱窜:我真的喜欢他吗?。。。。我喜欢他吧。难道我会不喜欢他吗?他除了对人冷漠了点,那么好,我当然会喜欢他了。。。。。
“爱要勇敢说出口~~这首歌你听过吗?”
每一个好基友都是一个隐形的神助攻。安子丘终于发挥了他的功效,点醒了懵懵懂懂的殷诺:“就是说,我们是男人,要有担当,喜欢他就要堂堂正正地跟他告白,打动他,追求他,感动他,照顾他。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他会很开心的。”
说了这么久,殷诺总算抓住了一句重点。
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他会很开心的。
“好,那我去表白。”
他很勇敢地握紧了拳头,然而内心还是忐忑不安的:“你说他会不会拒绝我?”
安子丘忍不住翻了个标准的白眼:“应该。。。。不会吧。。。。”
于是就有了接下这一幕。
彼时还是在他的寝宫,还是摆满了食物的两张宽大的矮桌,冥夜席地而坐,看着殷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也许他的狠戾在殷诺归来的那一日起便消失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将对他的惧怕淡化了。似乎这双眼睛里,从头到尾便只有柔情。
殷诺不自在地坐在了冥夜身旁,第一次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冥夜一边为他布菜一边先开口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我曾经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吗?”
“记得。”
殷诺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你说,你只是想找个人陪你说说话。”他鼓了鼓勇气伸出手握住冥夜的手,看着冥夜的眼睛道:
“那时你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好像疼了一下。所以我想陪着你。以后不叫你孤独了。”
说着说着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突然揪紧了冥夜的手喊了一声:
“冥夜,我喜欢你。我不会变心的!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冥夜突然便不敢再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比起幸福,更多的是恐惧。
千年前失去他的恐惧,和现在必须和他告别的恐惧。
☆、阿渡啊阿渡
然而。。。。
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没有在冥夜周全的设计之内,也出乎了顺顺的意料。
比如。。。。。。他们忘了殷诺的本体与属性。。。。是一只地道的吃货。
殷诺轻轻地放下了那碗混着忘怀草的孟婆汤,瞪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冥夜:
“你在汤里加了什么?”
冥夜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地绷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从苦难的深渊中抽出了刚刚跨进去的前脚,如此这般活了下来。
“什么?”他装傻。
殷诺却气愤地一脚将桌子踢开:“你不要想着骗我,我闻出来了!你在汤里加了什么?老老实实地说!!”
他已经隐约预料到,所以才这般愤怒,竟是气得一边大吼一边直接拿手捶地,却根本不像往常往冥夜身上招呼拳头。
冥夜在殷诺面前从来便没记起过自己是拥有三界三分之一的男人这件事,拿顺顺的话来说,上面一个不字,下面一个好字,请问是个什么字?
孬呗。
他第一次见殷诺发这么大的火,比起上次小白一事他表现出的惩罚性的不理人,这么直观地冲冥夜发火的状况还从没有过。冥夜理所当然地慌了。
顺顺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出言圆谎:
“殷判官,这里面只是加了几种天界赏下来的药物,都是对鬼魂有益的。。。。”
“你闭嘴!我问你了吗?”
殷诺踢了踢冥夜:“你自己说。只要你说谎,我以后都讨厌你。”
冥夜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道:
“殷诺。。。。里面是忘怀草,喝了能够让你忘记难过的事。”
“什么是难过的事?”
冥夜叫殷诺问住了,好半响都没能回答出来。
殷诺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目光却是冷的,他说:
“忘记你的死,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他倔强地擦了擦眼泪,狠狠地推开冥夜朝他伸出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记忆?”
冥夜只能一遍遍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殷诺。。。”
“我在人间,也有很多快乐的事。。。。。。我遇到小白。。。俞欢。。。。那么了解我的安子丘。。。我有很多不想忘记的朋友,不想忘记的经历。。。你对我说过的很多话。。。你看着我的神情。。。我都不想忘记!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多可怜啊。。。。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候我会有多害怕。。。”
“承不承受你带来的悲伤是我的选择,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冥夜,你凭什么?!”
殷诺的话让他的心坠入谷底。似乎是被人判了死刑,又像是从一片混沌中惊醒。
他的殷诺几乎带着恨意地对他说:
“冥夜,其实你和白冽一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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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诺说了这世上最伤冥夜的一句话。因为冥夜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对殷诺的爱与白冽的自私不同。而此时殷诺的这句话却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底气和骄傲。
殷诺在喊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阴阳殿,顺顺试图跟在他身后,叫他转身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再跟了。他无处可去,也不想回事务所,便沿着忘川绵长的河岸一直跑下去。脸上的泪是已经干了,于是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你只能从他偶尔紧蹙的眉头中分辨出他的情绪。
殷诺跑了一阵,隔着宽大的忘川河面,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发呆。
一只小船停在了他身旁的岸边,船夫面目呆滞地退了那坐船的旅客一把,于是那只鬼魂便带着淌着血的身体上了岸,由着索魂者拿铁链勾着他的脖子往前走。那索魂者见了殷诺,还晓得笨拙地给他行了个礼,忐忑不安地收回了手上的锁链。
这场景原是他见惯了的,不知为什么,殷诺此时突然便觉得一阵心慌。
膳掳 ?br /> 他想,面无表情的船夫是因为吸了忘川的水汽,痴痴呆呆的鬼魂也许还在思念着人间,笨拙冷漠的索魂者又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他同冥夜安子丘在一起时不觉得,看地府哪里都觉得有趣好玩,此时却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清醒过来,原来,这座地府这么沉闷。。。不过是一个为了天地运转而生成的工作机器,自然毫无生气。。。。千年万年,越来越多的人麻木了。。。。就连冥夜,在遇到殷诺之前,他每日最大的消遣也不过是睡睡觉发发呆罢了。。。。。
原来地府一点也不好玩。
殷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正感叹着,突然他一眼望见了对面河岸边停靠的船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殷诺连连朝他挥手,挥了好久,那小船才慢悠悠地划了过来。
“阿渡。”
殷诺叫了他一声。佝偻着背的船夫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凝神想着什么,又上下打量着殷诺,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阿渡忘了。。。”
殷诺想起了那碗夺人记忆的汤,不由得同情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来。
他气愤地跳上了阿渡的小船,指着阿渡的鼻子问: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阿渡抓耳挠腮地急了一会儿,似乎不能分辨殷诺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担心这是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便纠结万分地从衣兜里掏出来一颗药丸子,放到嘴里嚼了嚼吞下去。
殷诺奇怪地看着他。
阿渡突然一拍脑袋,指着他乐道:
“阿渡想起来了,你是俞欢抓来的那只鬼魂!哈哈!”他模了摸殷诺的头,然而不到半响又皱起了眉,哭丧着脸道:
“我为什么要吃了呢?我不该吃的!!不记得你也没关系!哎呀。。。。浪费了。。浪费了。。。。”
殷诺已经从低气压中跳脱出来,好奇地问道:“浪费什么?”
他发现阿渡的眼神似乎在逐渐变得清明,眉毛一挑,调皮地将手伸入阿渡的衣兜,果然从里面摸出了一团纸包。
“这是什么?!”
殷诺惊奇地叫了声,老实人阿渡竟然急乎乎地扑过来抢,一边抢一边喊:“我的!是我的宝贝!”
殷诺举高了手威胁说要扔到河里,阿渡这才缩起手来。不敢再动了。
“好阿渡,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我就还你。”
殷诺已经有些愧疚,阿渡想了想,才道:
“这是我的宝贝,很久很久以前,阿渡被罚下来的时候,临走前佛祖送我的。。。”
“阿渡是仙人?”
殷诺在船上坐下,将那纸包抱在怀里,等着阿渡说完他的故事。
“是啊。动了情念,渡不了情劫,就被罚下来了。”
阿渡也跟着坐下,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殷诺怀里的纸包。
“佛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我执念太深,自己深知渡道无望,情路又太苦,便吃下忘怀草,忘却前尘,佛祖怜我,施与我三颗舍利制成的仙药,吃下可以巩固神魄,不至于受忘川所累,终日混混噩噩。。。。。。”
观他言语之间已与常人无异,殷诺举手提出了一个bug:“你之前怎么不吃?”
阿渡无奈:“我将药丸藏在身上,又用水洗不去的墨水将此事用暗语记在手上,谁知头一次上工便掉进河里,墨水被水下冤魂吃去,又喝了几口忘川水,顿时就将这药丸的用处给忘了,将它扔在房中衣柜深处,尔后便忘得一干二净。这几日无意间摸了出来,觉得扔了可惜,便小心试着舔了舔,居然又想起了这药丸的用途。。。。”
殷诺听罢双眼一亮:“这么说忘怀草有解药?”
阿渡好笑地摇了摇头:“若是吃下忘怀草前服下,能巩固神魄,忘怀草便去不了你的记忆,但这药也有药效,不知多久,总之若是隔了太久,还是能损你记忆,但你若是忘却前尘后再来寻这解药,便毫无用处,它也不过是助我抵挡忘川水汽罢了,忘怀草夺走的那份记忆我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的。”
殷诺点点头,懂了。
就是说空腹吃有用,事后吃没用喽。
实则说是没有解药也是对的,除了佛祖自己,谁能知道舍利能解忘怀之毒,即使知道了,难道要弑佛夺舍利吗?即使夺下了,记忆缺失便修补不回,还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