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山看到石头来到后,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脸青肿的他苦苦的抱住石头的腿,哭爹喊娘求着石头来救他。
石头对那掌柜的赔了礼,又赔了双份的聘礼钱,但对方仍不依不饶,于是石头又拿出了怀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书信。
石头来霸州前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他知道自己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想带人走并不会那么容易,于是他求助了曹五。曹五交给他一封给霸州曹家商号大掌柜的信函,信里还盖了曹老娘的专用大红章。也就是说,石头来到霸州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找曹家在霸州商号的联络人摆平。
曹家的商铺做的很大,那粮店的掌柜对曹家的大名也有耳闻,他得了双倍的好处后,也只得落个顺水人情做罢。
就这样,石头才将叶大山一家子又带回青阳。
由于叶大山不愿回老家种地,石头又给他们租了房子,还花钱请了师傅来教叶大山大打烧饼,算是给叶大山找了一条谋生之道。
只是那九十多岁的老爷子一连折腾了几个月,油灯终于快耗尽了,许大夫来看了几次后,就悄悄交待石头,该准备后事了。
老爷子也可能感觉到自己不好,弥留之际大吼着要回西兔儿村,由于叶大山死活不回去,石头只好出头将老爷子拉回家,没想到老爷子进了洞屋躺下没多久,就咽了气……
一向标榜自己孝顺的叶大山,到了关键时候却死活不愿出头,他的理由就是——没有脸回老家,村民会对他指指点点看笑话。
石头一再苦劝让他回去主持办丧事,那叶大山就大闹着说,若是逼迫他回老家,就是死路一条,那石头只怕得埋两位长辈了!
石头无奈,只好自己出头办了后事。
由于叶大山却仍躲在城内不出面,老家所有的村民对叶大山的行为非常不耻,尤其是那二黑爷和三杠爷更是对他大逆不道的行为暴跳如雷!甚至亲戚们又跑到青阳来找叶大山,可是却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最终他们也无可奈何的悻悻而归。
叶家的亲戚们很是懊恼,但是面对这种事也很为难。
那长子叶大小毕竟被家人卖掉了,而且在农场撕破了脸,他爹叶大山还不来呢,谁还有脸去通知他?那幼子叶栓年纪还小,最多只能披麻戴孝干哭!其它那两个丫头毕竟是姑娘,一个嫁了人抱着婴儿还来穿孝,另一个则是逃犯,更是不知其所踪,家里也只有这个石头女婿来出头了……
在这最考验人心的时候,只有石头真正挑起了大梁。
等老爷子的后事办完后,石头又将自己和叶大山一家子的田地做了主,全都包给了老家的亲戚来种,租种的亲戚可以每年交给他一定数量的粮食。
里正一再保证,老家的农田他会帮忙打理。而老家的亲戚也一再让石头放心在城里做生意,每年的租粮,定会亲自送到门上。至于叶大山,亲戚们放言,他要么永远不回去,若是敢回去,光是叶家的二位爷字辈的,也决不会放过他!
谁也没想到这叶家的头宗大事,却被尹家办了,这件事成了笑谈传遍了十里八乡,那叶大山的事情也从头到尾被村民们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有人还编了顺口溜:
穿新衣,戴新帽,叶大山,不孝道。
吃的好,穿的妙,老子死,找不到。
心也知,肚也明,就是他,怕耻笑,
买了马,开了店,挣了钱,把妓嫖。
面朝地,背朝沙,四处寻,到处挖,
原是他,到处藏,比兔子,还狡猾……
——叶大山终于火了。
其实叶大山混的正得意时,也曾经打算过将来给老爷子一个风光大葬,请上最好的戏班子,最好的吹打响器班,然后宴请村民白吃上三天,最后?4 偾胂乩锏墓倮弦枪础撬梢猿没谑锇讼绯隽舜竺∑涫狄洞笊较衷诨拱档乩锫裨梗饫弦铀赖牟皇鞘焙颍?br /> 石头却并不知道叶大山心里的打算,他也没有空去揣摸叶大山的心思。
石头很忙,他要做生意挣钱还帐,要照顾大妞,给孩子洗尿布,要给叶栓找学堂,还要打听叶二妞的下落……
——在生活的磨砺中,石头也渐渐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石头是唯一一个最后给老爷子净身穿敛衣的孝子,当他给老爷子净身时,惊讶地发现,老爷子大腿上长了几片大如手掌的鳞片!
他吓得伸手去摸,那鳞片光华闪闪,轻轻一碰,竟然掉下了几片,吓得石头不敢声张,匆匆将老爷子入棺了……
“石头!咱哥俩喝两杯!”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石头吓的一抬头,就见曹五腋下挟了个大酒坛正满头大汗的站在他面前,曹五脸色非常不好,双目赤红,胡子拉碴,人也瘦了很多,仿佛生了场大病。
石头惊讶道:“五哥,你咋了?”
“费话少说,陪哥喝两杯!”
“成!”
几个食客结了帐散去后,石头匆匆将摊子收了,然后两个人就坐在摞成小山状的桌子后面角落里开喝。
石头抓了把花生米,曹五拍开了酒坛。
还没等石头坐稳,那曹五就搬起酒坛咕咚咚喝了一气,然后一抹嘴巴呜呜哭了起来,石头手足无措地道:“五哥,你咋了嘛?”
正在奶孩子的大妞不放心的撩起布帘,石头对大妞默默地摇摇头,大妞只好又放下帘子缩回床上。
曹五哭了一阵后,狠狠地抹了把脸道:“五哥对不起农场,更对不起小厨子啊!”
说完,曹五趴在桌上闷声哭。
石头从来没有见过曹五伤心成这样,不禁也红了眼圈,他伸手推了推曹五:“五哥,你倒底是因为啥?给兄弟说说,看看兄弟能帮上忙不?”
曹五抬头,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此时又红又肿,他悲戚地道:“你五哥平日里我把那小厨子看得比自己的亲娘还亲,可是最后伤他最深的,其实是五哥我啊!”
“五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兄弟听不明白呀?”
“石头啊,五哥心里实在憋的很,快要出毛病了,看你和大妞为人厚道老实,那五哥就对你掏心窝子的话!”
“嗯哪。”
“五哥将那农场里的秘密泄露了,而且知道的内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五哥的老娘!现在曹家在外地也圈起了大农场,盖起了大棚种果瓜,也造了车间炼钢打铁……曹家商铺不仅仿造农场的货品,而且娘她……她也已经下令让人研究那些织布机……你说,那小厨子因为司徒瑾的事儿一下子白了头,这农场的事儿若是他知道了,他可怎么活哟!”
石头一惊,他立刻站起身道:“五哥别急,让俺先把门关上再说。”
石头立刻起身去关饭店的小门,结果发现牛氏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呯”的一声,石头毫不客气的将牛氏关在门外。
☆、一百一十三
这是一片足足有上百亩的玉米青纱帐。
放眼望向远方,玉米地周边特地隔出几亩地的空间,单独将这块玉米田孤立起来。显而易见,这种做法是有着经验丰富的农人干的,为了保证将来收获的玉米种子纯度。
那大如长剑的叶子,粗如炮弹的玉米,如同扫把般的指天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大片的玉米田,是用红星希望农场的种子培育的。
胯-下的马儿甩着尾巴,不时地啃食眼前的庄稼,那露出豁口的玉米,竟然呈现出黑亮的颜色。
那是叶剪秋特别留下的品种——黑珍珠一号。
朝歌在他耳边悄声道:“要不要我放一把火烧了它?”
叶剪秋摇遥遥头:“不必。”
毕竟土地和玉米是无辜的,糟蹋粮食可是叶剪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
叶剪秋无奈的叹了口气。
很明显,那曹家商铺当初豪爽的将农场所有的粮食全部收购是另有打算的。
曹家和叶剪秋想到一起去了,他们将这些特优的粮食当成种子。但是,精明的曹家人却不会将种子卖给百姓,他们只想种在自己的庄子,收获后会加工磨成粉出售,利用高产来增加收入……
——这样一块超大的蛋糕,为利是图的曹家人并不会轻易与人分享。
叶剪秋暗暗估算了一下,眼前这片玉米田,正是春季玉米。也就是说在三月未的时候播种,到七月初收获。而播种的时间,正是他不在青阳的时候……
由于自己一味沉浸在失恋的哀伤中,结果被人摆了一道。
叶剪秋苦笑,这下你长心了吧?失去了爱情,还想失去事业吗?醒醒吧!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听你的。”
朝歌调转马头,共乘一骑的两人纵马离开。
回到帐篷里,叶剪秋无力的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他脑子很乱。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曹家等到这片玉米收获后,还会在自己的庄子里继续种上花生,大豆等其它品种。等收获后,定会榨成油脂来卖,在这个百姓们几乎只用动物油做食物的世界里,植物油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这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很显然,曹家的庄子,成了第二个大农场。
叶剪秋本想将重心放在农业上,妆品类的东西并没有上心,大方的交给了曹家人去做。没想到,就连自己唯一重视的,也被曹家人窃走了。
曹五啊,曹五,让我怎么说你……
朝歌进屋后关上帐门,放下帐帘,悄悄的脱下鞋子翻身上了床,又伸出手拉开被子,将两人盖在一起。
黑暗中,朝歌将身边这个浑身发冷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两个初次创业的年轻人,第一次遇到事业危机,不由得紧紧抱成一团。
感觉到温暖,叶剪秋闭着眼睛将头上的簪子抽掉,翻个身偎在朝歌怀里。
朝歌也解开自己的发带,一头黑亮的长发散落满枕。
“是不是这样躺着要舒服些?”
“嗯。”
两个人挤在一起很温暖。
闻着对方近在咫尺发香,朝歌道:“要不要我去血染曹家大宅?”
——温柔的就像在说“要不要我给你下碗面吃?”
叶剪秋不禁笑了笑道:“有些家长,会体罚孩子,其实那是教育的无能。我相信,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不管对方犯了多大的错,叶剪秋都不想扯上人命,毕竟他受了多年的阳光正统的教育。
朝歌笑了笑,这个人的心就像一只小刺猬,总是喜欢把刺收起来,面对别人时,只露出软软的肚皮。
朝歌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说是皇宫里有一种秘密种植的甜瓜,数量非常稀少珍贵,只供皇族食用。后来有一个宫女,由于做事得体,在过节的时候被主子赏了一块,结果她悄悄的将一颗种子藏在自己的舌头下面,带出了宫。”
“后来呢?”
“后来她的家乡慢慢的也有了这种甜瓜。”
“最后呢?”
“后来等皇族的人知道后,已经晚了,当地的百姓都吃上皇家才能享用的美味。”
叶剪秋松了口气:“没有杀人就好。”
朝歌笑:“那是因为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当初藏瓜籽的宫女被发现,定会活不成。”
朝歌的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想说,如果想办好事,得冒着巨大的风险。
“那我们怎么办?农场的种子还卖不卖呢?”
叶剪秋的想法很简单,他本来打算将种子卖掉,农场的收入会提高,老百姓也会受益。但是看到曹家的所作所为,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农场若是开了口子大量将优良的种子推向市场,那就会出现更多的庄子和他们竟争,他们农场的收益会大大减少。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世界的土地,官田多由贫民佃种,民田多归富豪所有。若是出现这种情况,乡绅富豪们会加大掠夺土地的动力,而百姓们会更惨,不仅手头少的可怜的土地会保不住,还有可能会沦为农奴……
这是不是一种可怕的蝴蝶效应呢?叶剪秋很忐忑,是做圣人还是奸商?他比哈姆雷特还要烦恼。
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停的翻身叹气,朝歌安抚的拍了拍叶剪秋的后背道:“不管你说什么,我立刻去做。”
“其实我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依赖……我是不是很懒?”
“不是,因为你累,不想动脑子。”
“朝歌真聪明!”
听到对方的夸奖,朝歌嘴角挑了挑,不禁将手抱的更紧一些。
黑暗中,叶剪秋能真切的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还有那脸上像羽毛一样的搔痒,那是朝歌长长的睫毛不停的在他脸上眨呀眨呀……
叶剪秋稍微挪开一些距离小声道:“朝歌,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就喜欢在天气恶劣的时候躲进自己精心准备好的‘小黑屋’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就觉得自己的屋子很安全。”
“我也是,从小就喜欢在北风呼啸的时候,躲进温暖的洞窿,燃起一堆篝火,听着外面风雪肆虐,就觉得特别安心。”
“其实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哦,我明白了。”
叶剪秋小床,紧紧的靠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四周还围起了一圈厚厚的床帘,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
夜色已深,狂风呼啸,被风吹动的树枝“啪啪”作响,不时的敲打帐篷顶,发出阵阵闷响声。
果然,这个像盒子般的小床就像温暖的鸟巢,人躲在里面,好像将风雨屏蔽在了外面。
朝歌眼睛有些温润,他虽然不知道叶剪秋童年如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属于缺爱的孩子……
——叶剪秋虽然有姑姑疼爱,但是终究没有父亲和母亲,少了双亲的他,也听到过种种流言蜚语。叶剪秋总是悄悄躲起来,任姑姑怎么敲门,也决不打开。
——而朝歌,他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忌日”。虽然母亲最后幻化成了黑鹰陪着他,却不能像正常的母亲那样对他嘘寒问暖,只是用头轻轻磳他……
朝歌看着黑乎乎的帐篷顶,慢慢地道:“曹家肯定在外面有不少作坊,我已经发现有和农场一样的货品出售。烈酒,果酒,铜器,带有标准件马衔铁,马辔,繁缨……还有盔甲和马车上专用的镙栓。”
叶剪秋叹气:“镙栓也有啊……真没有想到,他们什么都不放过。”
农场的螺丝钉都是通过手工制作的,分粗牙和细牙系列。在制作时,要先锻造出螺丝钉的钉胚,再用锤子在钉胚上敲出钉头和圆形的钉身。然后,用锯子在钉头上锯出一道道沟槽。
初时,人们觉得螺栓只是将东西连在一起,似乎平凡无奇,但没有它们,所有器具都会支离破碎。
那些使用过螺栓的人都尝到了甜头,开始逐渐适用于各方面。它可作为开关门的转轴,提水的设备,战备甲衣的连接,甚至农具,马车等物品,都用上了螺栓。
由于制作工序复杂且价格昂贵,现在的螺丝钉是按大小不同型号论个卖的,也是农场收入的来源之一。
“那些有八个纺绽的织布机他们肯定也知道了。”
“没错。”
农场仿造了珍妮纺织机,八个纱锭都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工人喂入纤维条后,可适用于棉、毛、麻纤维等类的纺纱。一部机器就相当于八个人的劳动力,机械会慢慢地代替了传统的人工。这新制成的织布机样品,现在还放在农场,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叶剪秋本想着盖个车间,让工人们来棉纺厂上工……
“曹五是怎么对你解释的?”
叶剪秋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曹五的面,他只通过朝歌来了解事情的原由。
而朝歌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次狠狠揍了曹五。满脸是血的曹五没有还手,他低头很老实的承认错误,他解释道,是因为他的老娘喜欢农场的产品,所以多问了他一些问题。
于是,毫无戒备的他就对自己一直很崇拜的老娘说了很多。
曹五的想法很简单,曹家的生意那么大,大到整个青鸾都有商号的分布,还会看上一个小小的农场?他虽然明白母亲和大哥的抱负,但是没想到她的主意竟打到农场上!
曹五虽然很伤心,但是老娘抬出来的理由更是大的让他无法抗拒。曹母说,所谓仁不带兵,义不行贾,他们曹家想要光宗耀祖,就绝不能有仁义之心。自古以来强者都是踩着别人的头顶上位,脚下全是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