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作者:华飞白  录入:11-18

“是啊!当年我跪在阿爷的病榻前,信誓旦旦要保护好两位兄长!若是违背了诺言,又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阿爷!!”圣人连“朕”都弃用了,哭声越发高昂,“当年阿爷怜惜长兄,便是判定谋逆大罪,也只是废为庶人而已!!为何阿爷能护子,我却不能护兄?!堂堂皇帝,连兄长侄儿都护不住?!”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群臣继续呆怔。彭王本想坚持谏言,却被二人的哭声压制下去,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时,吴国公秦安终于动了。不少臣子都满含希望地望着他——作为圣人嫡亲的舅父,吴国公怎么可能保越王?他定然是最为圣人着想之人,绝不会留下越王这个威胁!!
然而,没料到,圆胖的吴国公竟然也扑(滚)了过去,揽着圣人与新安郡王一齐大哭:“太宗皇帝啊!文德皇后啊!都是臣无能!!都是臣辅佐不利!!如此慈悲善良的圣人居然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臣子逼得退无可退!连听从先帝的遗命,保护兄长都会被他们指责曲解!!这群人简直是目无君父啊!!”
“……”冷不防就被扣上了天大的罪名,众臣顿时满脸冷汗地跪倒了一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 流放岭南
一时间,太极殿中鸦雀无声,唯有舅甥叔侄三人依旧断断续续地痛哭着。
圣人与新安郡王倒也罢了,字字句句都在回忆先帝的慈爱与宽和,尤其重点在于先帝处置废太子谋逆案时的慈父之心如何难能可贵,而圣人三兄弟又是如何友爱手足。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究竟是否像他们所哭的那般深厚?许多臣子或许都并不相信。但叔侄二人无不哽咽着说“深厚”,难不成他们还能跳起来反驳么?
而吴国公秦安则看似是哭先帝先后,实则痛骂方才那些气焰高涨的臣子。尤其彭王被他指桑骂槐,只能涨红了脸,却是无言以对。谁叫他并未说出他的名号,他若是驳斥便无疑是自认罪名?而在身份上,他们同样是皇亲国戚,他只是遥领大都督的虚职,这位却是手握实权的尚书省左仆射,在朝廷中的威望也远远胜过他,指责他亦是理直气壮呢?
圣人终于控制住了场面,荆王与简国公许业都暗自松了口气,假作“在朝堂上痛哭失声”这种事十分正常。其余服紫高官也以“少见多怪”的目光,暗暗地提醒那些始终一付震惊呆滞模样的新同僚们,尽快恢复正常状态。
呵呵,这种场景算什么?先帝不仅在太极殿上洒过泪,丹陛之下忘我地跳过舞,在两仪殿里更是时不时地便要哭一场。更别提当年废太子李嵩谋逆的时候,他一激动还要拔剑自刎,可将在场的重臣给吓坏了。如今圣人不过是因心有感触而哭泣,这样的反应已经堪称“温和”了好么?
许是见过的场面太多,太过淡定了,一群高官竟都很是耐心地等着舅甥叔侄三人哭完。然而圣人与新安郡王本质上并不像太宗皇帝,情绪一来便控制不住,情绪一去又如同寻常。叔侄二人一面继续哭,一面苦恼该如何收场,目光交错之间充满了无奈。
圣人不由得再次想到:他的亲信之中不仅缺聪明人,也缺有眼色之人。怎么就没有人看出他们叔侄眼下需要个台阶呢?太宗皇帝能自己哭完,一抹眼泪又开始谈论朝廷政务,他却没有这等收放自如的功力啊!
“……”而吴国公秦安酣畅淋漓地将想骂之人都骂完了,也突然发现自己收不了场了。先帝尚在时,他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将先帝各种奇思妙想与激烈情绪都不着痕迹地化解干净。然而,如今朝堂之上却缺了当初的他这样一个人物。这与他的身份当然密不可分,昔日他是先帝的妻弟、亲信,自然而然便承担着安抚先帝的责任。而如今圣人自己提拔的高官亲信实在太少,也没有处置这种事件的经验,当然无人站出来。
于是,似乎谁也不曾发觉,依然抱头痛哭的舅甥叔侄三个实则已经数度交换着眼色,无声无息地商量着该如何停止了——
此时,角落中倏然响起一个年轻且磁性的声音:“微臣斗胆进言,既然先帝处置废太子谋逆案时有了先例,那越王一案便照此办理即可。赦免越王的死罪,判处流放之刑,如此方能顺应先帝的舔犊之情、圣人的孝悌之心。至于流放至何处为佳,微臣以为,当以圣人来断。”
群臣纷纷回首看去,就见一位着浅青色襕袍的少年翩然而起,来到殿中央拜下。浅青色,乃九品官之常服,足可见这位少年职低位卑。然而,他俊美的形貌,从容的仪态,优雅的笑容,却令不少服绯服紫高官们都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位少年甲第状头王子献么?
圣人终于有机会下台阶,自是顺势便收了眼泪,颔首道:“王爱卿所言甚是。”
新安郡王则泪眼汪汪地道:“叔父,祖父若是知晓此案的结果,定然也会很欢喜。”
眼见着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便要赦免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的死罪,彭王心中焦急万分,不断地向着御史台的某几位监察御史使眼色。而那几位御史有的假作并未瞧见,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义无反顾地又跳了出来:“废太子一案与越王一案毕竟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而且,先帝当初赦免废太子,便是出于慈父之心,也坏了规矩!后来庶人李嵩受召回京,非但没有改过,依旧肆无忌惮,岂不是证明当初——”
“请慎言!”王子献收起笑意,满脸肃然,“这位御史,是想指责先帝断案不公?有过失?如方才吴国公所言,这可真是目无君父!!先帝素来英明神武,怎是你可诋毁的?圣人,微臣以为,此人对先帝不敬,当治十恶之罪!!”区区一个御史,居然口不择言地说先帝有失,治“大不敬”之罪也不为过!
那御史一愣,忙跪下来道:“圣人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微臣……”
“正因先帝的舔犊之情,庶人李嵩如今方能改恶向善,出家为僧。令人有机会迷途知返,善莫大焉。”王子献又不慌不忙地打断他,接道,“而微臣以为,先帝如此处置,非但符合情理,同时亦符合法理。毕竟,方才诸公所言的先汉七国之乱,是真正掀起了战乱,致使国内征战不休,百姓无辜而亡。而废太子与越王之案,都不过是心怀不轨罢了,尚未造成血流成河的后果!既是如此,他们便是一时执迷不悟,罪不至死!”
“方才诸公将先汉七国之乱,与如今的越王之案相提并论,并不妥当!唯有废太子之案与越王之案,才是相类的。所以,庶人李嵩废去太子之位,流放黔州,越王与嗣越王也理应如此!”
“好!爱卿说得有道理!!众卿以为如何?”圣人端详着这位少年郎,心中深感将他派去当县尉也着实是委屈了。有如此好的口舌,怎能不进入御史台呢?若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亲信在御史台,他也不至于今日被彭王等人逼迫至此了!!
不等其他人回应,吴国公秦安便道:“请圣人决断!”
李徽、荆王、简国公许业以及六部尚书九卿等,都齐声道:“请圣人决断!!”
“今越王李衡与嗣越王李玮怀谋逆之心,藏数百甲胄于南山行宫,欲行不轨之事。本当罪无可恕,不过念其并未生事,且已经哭伏认错,赦免死罪。废越王李衡、嗣越王李玮、天水郡王李璟等为庶人,废越王妃王氏、嗣越王妃高氏等人为庶人,流放岭南道广州。而告发其父的郎陵郡王——”
圣人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中不掩冷意:“虽首告有功,但其不孝之心,令朕十分心寒。自始至终,他都想置父母兄弟于死地,从不曾为他们求过情,朕也不敢重用这样的不孝之辈!!也罢,就让他也去岭南道,做个振州别驾。”
广州是岭南道最为繁华的城池,虽然离长安数千里之远,但也不算是完全的蛮荒之地。越王府众人到得广州之后,虽然须得日夜处于监视之下,不复锦衣玉食,可能还需要辛苦劳作,但毕竟男丁众多,应当能顺利地活下去。
至于郎陵郡王,振州别驾听起来尚且不错,只在刺史之下——但振州(三亚)却是岭南道最南端最为荒凉的一州。而区区下州的振州别驾,不过是从五品而已,勉强够得着服绯。不过,谁又愿意从繁华的长安,去往瘴疠横行的振州,当一个不能主事的辅佐官呢?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惩罚,与流放无异!
群臣心中无不一凛:很明显,圣人憎恶郎陵郡王,更甚于越王与嗣越王。此案如今的结果,绝非圣人所愿。说不得过几年,越王一家就极有可能像庶人李嵩一家那样回到长安。但至于他们会不会像李嵩那样再度离开长安,彻底远离权势,便不得而知了。
而后,圣人又以“首告有功”,赏了安兴长公主两千金。看起来像是赏赐与赞誉,实则却是头一次暗示所有臣子:越王谋逆案与安兴长公主有关,她不孝不悌,不尊先帝遗命,干涉政事,欲杀兄弟侄儿,令朕十分厌恶。而她暗中所做的事朕绝对无法容忍。聪明人便赶紧做出抉择。
安兴长公主的名声本来就已经十分狼藉了,众位宗室王与公主们都并未想过,她的名声竟然还能更坏一些。圣人不仅是君王,而且亦是牢牢占据了德行的制高点,绝大部分人当然毫不犹豫地投向他。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甚至公然声称,她们绝不与安兴长公主出现在同一场合当中。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高官世家内眷们也不得不跟着做出选择——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还想着自家阿郎与郎君们的前程,便绝不能与安兴长公主有所牵连。当然,亦有人暗中谋算,佯装与安兴长公主断绝关系,隐瞒自己的立场。
对于如今的境况,安兴长公主面上仍是不在意,回到长公主府后,却将寝殿中的摆件又砸又摔,碎片顿时铺满一地。新换的众侍婢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宽慰,更不敢擅动。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亦是紧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贵主息怒。”不知何时,程青缓步踱了进来,“气怒伤身。”
“驸马怎么来了?”安兴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插瓶摔到他脚下。
碎瓷纷飞,将他的衣裾都割破了,程驸马仿佛有些受惊,皱着眉头退了两步:“这不是担心贵主么?”
“那驸马可有良策?”安兴长公主又淡淡地问。
“我胸无大志,更无才能。”程青勾起嘴角,“为贵主献计献策的人如过江之鲫,并不缺我这一个。但能够抚慰贵主之人,却非我莫属了。”
安兴长公主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纤纤玉手朝他伸出去:“你我都知道,我们夫妇是一体。怎么能只有我出力,你却在一旁看着热闹?”
程青眼眸中掠过一丝黯色,而后又飞快地闪过了一分戾气。
☆、219.第二百一十九章 后续之事
正式的敕旨颁布之后,从初秋时节延续到深秋的越王谋逆案终是暂时告一段落。看似越王府已经倾覆,圣人亦失去了左膀右臂之一,但他的孝悌之名却传得更远,更深入人心,亦令许多远支宗室子弟为之震动。与一位生性多疑的圣人相比,心怀兄弟情义的圣人当然更令人向往,也更令人尊重且信赖。
而圣人偏袒越王府的态度,也使许多人都明白,或许用不着几年,越王府便能够翻身,从岭南回到长安。不过,在被废为庶人的越王府诸人启程离开长安之前,依然有些零碎之事尚未解决,圣人不得不斟酌处置。
一则为归政郡王的后事及其妻儿安置等问题。宗正寺按照规矩悄无声息地递上了折子,为他定谥号以及确定葬仪规格,另外为其嫡长子请封。圣人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恶谥曰“荒”,并让他以国公之礼下葬。而其嫡长子承嗣请封,也只给了一个国公之位。
归政郡王妃自然不满,带着年纪尚幼的儿子哭哭啼啼地去寻彭王、鲁王与荆王等长辈出头。一役失败的彭王正又气又急,自然对她不加理会;鲁王不愿主动沾惹是非,整日闭门不出;唯有荆王出于宗正卿的职责,在朔望的大朝议中提起了此事。
于是,终于得到机会蹦跶的某些御史不等彭王使眼色,便立即再次跳了出来:“归政郡王乃是被贼人所害!焉能定‘荒’这样的恶谥?而且,按照常理,嫡长子承嗣,理应继承郡王爵位。”
彭王虽然暗恼这些御史自作主张,居然给在案子中并未起到甚么关键作用的归政郡王辩护,但这种时候能够给圣人添堵,他心里也觉得舒畅一些。若能逼得圣人像上一回那样退无可退,那便更是通体惬意了。
不过,这一回并不需要圣人亲自出面。甚至连与他心有灵犀的新安郡王都只是侧目而视,并未开口——
就听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年轻声音郎朗回道:“谁不知归政郡王喜好豪奢、挥金如土?将自己的钱财挥霍一空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暗中结交商贾之辈与品阶低的官吏以及士子,收受贿赂,做些不法之事?更别提在为先帝服孝的时候,他还曾以身体不好作为借口,暗中躲在别院中饮酒作乐了。”
“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不治家,不为官,耽溺于声乐,如此之辈,‘荒’的谥号与他不是甚为相配么?”其实更准确的谥号应该是“炀”,去礼远众,不率礼,不亲长。不过,这种主要在于怒斥其不孝的恶谥,还是留给大约没几年活头的郎陵郡王罢。
群臣定睛看去,这位侃侃而谈的少年郎不正是新科甲第状头么?上一回他主动出言、大战御史时,所着的尚是九品浅青色襕袍,如今怎么就突然变成八品深青色襕袍了?难不成,仅仅十来日过去,他便已经不是万年县的户曹县尉了?
“若非他此次被劫匪所牵累,伤重不治崩逝,论起过去的罪责来,原本便该降爵一等,其子承嗣的自然该是国公之位。不过是他已经去世,圣人心怀慈悲,才未减他的爵位,只给他的葬仪降等罢了。就算他的爵位不降,嫡长子降等而袭,也曾有过先例。微臣以为,圣人的处置再合情合理不过,诸公觉得还有何不妥之处?”
大唐宗室何其庞大,若是每个郡王都不会降等袭爵,迟早都会封无可封。故而,有些风评差的郡王崩逝,其子降等袭爵亦是常事。不过,这种事主要发生在远支宗室身上,近支宗室并不常见罢了。
即使落于下风,那御史依然不甘心,冷笑着道:“王郎竟然问‘谁不知’?敢问在座诸公,谁会知道归政郡王曾经做过甚么不法之事?啧,所有人都不知之事,偏偏王郎倒是清楚得很。敢问,王郎是何处所得的消息?可有凭据?否则,无缘无故诬陷一位郡王,亦是大不敬之罪。”
“宗正寺审越王谋逆案之事,顺带就查了出来。”新安郡王李徽淡淡地接过话,“这些事,都是我告知王郎的。你若是不信,便问荆王叔祖父与右仆射许公;或者,你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便将案卷调出来细看。”
“……”谁敢直言信不过右仆射与荆王?!区区一名八品的监察御史,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公然得罪这两位啊!!那御史一时间无言以对,然而侧首见王子献勾起唇角,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便气怒不过,回过头又想寻同僚们一致对外——他一人说不过,四五个御史的口舌功夫还比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么?!
不过,此时,御史中丞却眯着眼,轻咳一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圣人,王郎果然极为适合监察御史之职,所言有理有据。便是言官,也理当如此才能担负分察百官、巡按州县的责任。那些只顾着风闻奏事,不顾事实甚至捏造流言者,确实不适合为监察御史。”
群臣这才知道,年纪轻轻的王子献确实已经从万年县户曹县尉,调任为监察御史。圣人所用的借口,便是他所得的考评为上上,不过做了短短半年的户曹县尉,便让上峰与同僚皆对他赞不绝口。万年县户曹所得的赋税与去岁相比,亦是增长了一成之多,足见其功。
由此,不但他的品阶一跃升了四级,而且成为了为圣人“左征右战”的亲信。眼下,御史中丞都已经如此明白地护着他了,所有立身不正的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与侍御史等,应当已经开始胆战心惊了罢?
圣人处置的另一桩事,便是信安县主与天水郡王的婚姻大事。
原本信安县主已经口头说定了婚事,将嫁回母族祁县王氏,明年便会完婚。然而越王府谋逆事发后,祁县王氏竟吓得胆战心惊,矢口不认已经定下了婚事。不仅如此,就连已经纳征请期,就只差亲迎仪式的天水郡王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那位王家小娘子听说越王府阖家都被废为庶人,而且即将流放岭南之后,公然表态自己宁可出家,也绝不会嫁给谋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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