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作者:华飞白  录入:11-18

李徽颔首道:“你若考得甲第状头,榜下捉婿的人家必定不少,到时候再仔细挑一挑就是了。”自家好友家世虽高,却是旁支,而且只能勉强算是官宦世家之后。这样的落魄世家公子,长安城内几乎遍地都是,眼下议亲简直毫无优势。若是取中甲第状头,那家世便是锦上添花,自然有无数人家为了得到这位难得的佳婿而簇拥上来。
不过,想到日后人群涌动求佳婿的那一幕,不知为何,他竟也丝毫不觉得欣喜。仿佛是被自己如今低落的情绪连累了一般。
二人坐在书案边,一个兴致缺缺地翻画像,一个默然相望,气氛从未如此沉闷过,几乎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本想端着夜宵入内的侍婢急匆匆地将食案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唯恐触怒他们。
许久之后,李徽方道:“不如就这位杜氏女罢。说不得悦娘也会欢喜些。”其余人家固然也好,他却认为不如娶个能让亲戚都觉得亲近的王妃。至少,太子妃杜氏会多一分照顾之念,长宁郡主也容易与这位阿嫂相处。日后便是远离长安回到均州,也能时常送礼往来,不会轻易断了如今的亲戚情谊。
王子献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不如我使人去查一查这位杜氏女?免得有甚么遗漏之处。她的亲眷也该好生查清楚,日后最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如果一定要娶,那便娶一个不会伤害阿徽的女子——不,他仍不希望他娶妻——但堂堂一位郡王,又如何可能不娶妻?!
“很该如此。”李徽将画像都推到一旁,起身时看了一眼早已凉透的夜宵,低声道,“我有些疲乏,先去睡了……子献,其余事,有劳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王子献回道,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便又拿起那位杜氏的画像——这是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少女,看起来温柔娴雅,连笑容之中都透着温和。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他心中的妒意便已是疯涌而出,几乎想将此人撕碎,或者彻底驱逐得远远的,永世不能出现在李徽面前。
如此的嘴脸,应当很难看罢。幸而阿徽已经离开,不然恐怕会知晓,他心中竟然藏着如此见不得人的心思。呵,是啊,他一向是位翩翩君子,从容端方,怎么可能对挚友怀着这样的想法?任何一个普通之人,都绝不会对同性挚友生出情意,甚至想彻底霸占住他罢?
在阿徽面前,他永远都只能是气度高华的琅琊王子献——绝不能阴狠毒辣不择手段,更不能将满腔情意流露出来,惹他厌恶!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心底的声音再度发出冷笑:待到你痛苦不堪,他却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可还能如此克制?你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属于别人?你当真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实?翩翩君子算什么?从容端方算什么?气度高华又算什么?与失去他相比,这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王子献猛然站了起来,险些推翻了面前的书案。他疾行而出,走向右侧的寝室。然而,在门前立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并未推门而入,像往常那样与好友抵足同眠,而是略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第九十二章 婚事暂定
翌日清晨,李徽醒过来的时候,王子献已然坐在床榻边微笑相迎。他独自在花园中吹着数九寒风枯坐了一整夜之后,才勉强能够稳定心神面对挚友。此时,他的神情却瞧不出半点异样,看似与往常毫无二致。只不过,因着心绪复杂以及一夜未眠,脸色略有些苍白罢了。
一向敏锐的李徽由于情绪十分低落之故,也并未察觉出甚么异常。两人像平常那样一同用了朝食,又去旁边的院落探望了宋先生。而后,三人同时乘车离开了藤园,或去国子监点卯,或入宫侍疾。
“昨夜发生了何事?”宋先生瞥着自家弟子,并未忽略他目光中的那些复杂与矛盾,“莫非你与小郡王还能撕破脸皮吵架不成?赶着去见他的时候分明还急切着呢,眼下竟像是生了些许隔阂?”他心里不由得感叹着:毕竟两人都还是心性不定的少年郎,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吵着割袍断义,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别扭地重归于好了——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会做得出的事!
“先生何出此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王子献淡淡地回道,“只是眼下宫中不平静,阿徽挂念祖父,所以不便如往常那样亲近罢了。”此时想起宋先生先前的那些话,他心中唯有苦笑:或许,先生才是最了解他之人,曾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是无心之言,也道中了九分真相。而他却是当局者迷,居然从未多想过。
“不平静?”宋先生略作沉吟,瞬间便转移了注意,“如此说来,咱们师徒也到该走的时候了。你也不想被卷入之后的惊涛骇浪之中罢?而且,说不得我们走得远些,也不至于拖累小郡王。你那两个弟弟都是杨家的人,多少算是东宫一脉,你暂时也不必担心他们浑浑噩噩地卷进去,连累于你。”
“让他们拜入周先生门下,为的便是日后的经营。”王子献道,“我从来不曾担忧过他们。”即使担心,为的也不是其他,而是王子凌心甘情愿地投效杨谦,为其所用,给他这个兄长招惹麻烦。如今杨谦可用之人实在太多,他又后退了一步,或许暂且用不着王子凌主动凑上去表衷心。待日后他中了甲第状头,却未必还会如此平静了——
也罢,他早便该给自己寻些事忙碌起来了。免得成日里只顾着沉浸在嫉妒与纠结之中,迟早会让李徽发觉端倪。至少,忙碌之后,他们或许还能说些其他的话题,不至于每回都只能回答那杜氏的近况如何等等。
同一时刻,匆忙赶着入宫的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在太极宫前相遇了。这两位难兄难弟互相瞧了瞧,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意味。昨夜他们翻着画像,几乎皆是眼花缭乱,随手便选了一位王妃。选完之后,心中无不松了口气,再细细一想,又觉得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谁不想像李厥那样在宴饮中便遇见意中人?如今他们却连见一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必须尽快定下人选。如此随意,也不知日后的王妃会是什么样的人,简直便像是顽不擅长的游戏一样,必须依靠天命与运道才能分出胜负。
两人一起往立政殿行去,天水郡王忍不住抱怨:“堂兄,你那堆画像里可有什么中意的小娘子?三叔母可曾暗示你娶阎家的小娘子?我听说阎家人丁旺盛,适龄的小娘子很是不少,连我翻看的画像中都有几人。”
“……阿娘并不想要个娘家的新妇,担心她们日后受不得封地的清苦。”新安郡王回道,神色淡淡的,仿佛依旧疲倦至极,又仿佛仍是对此事毫不热衷——甚至连抱怨都觉得有些浪费时辰。横竖他已经定下人选了,其余之事便与他无关了。
听了他的话,天水郡王顿时一脸艳羡:“我阿娘一直想让我娶祁县王氏的表姊妹。当初阿兄没有看中王家的小娘子,阿爷做主给他定了一家,她生了整整数个月的闷气!如今可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替我集齐了二十来个王氏女的画像,看得我都腻烦了!可……这到底是阿娘的心愿,若是连我也不娶王氏女,她更该伤心了。”
“你若是选了个不喜欢的王妃,日后岂不是更痛苦?”新安郡王无法评论长辈的行为,只得道,“如果嫁给你不能享福,天天与你置气,想来那位小娘子也会觉得痛苦不堪。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又何苦彼此折磨?”所以,他彻底放过了上辈子的郡王妃,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她的画像。只愿她此生嫁得如意郎君,彼此两安罢。
李璟怔了怔,压低声音问:“那堂兄到底选的是哪家小娘子?怎么才算是看着喜欢?”
“……”虽然内心已经年逾二十余岁,但于男女之情依旧丝毫不通的李徽略作犹豫,实在是受不住堂弟闪烁着求知欲的目光,只得轻轻咳了一声,“我选的是杜家的小娘子,因着她看起来颇为温雅,性情应当不错,日后可与我一同谈书论画——”说到此,他倏然顿住了,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了王子献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
“那……我也选个杜家的小娘子?不,我可不喜欢谈书论画,若是能陪着我打马球、狩猎才好。”李璟嘟哝着,终于生出了些许热情,“不成,我得回去再瞧一瞧,或者问一问我阿娘!若不是与我投契的小娘子,我绝不会娶。”
兄弟二人正“剖心置腹”地谈论着婚事,冷不防旁边有人问:“娶甚么?娶阿嫂么?”却是长宁郡主带着几个侍婢捧着新剪的红梅路过,“我方才已经听见了,两位阿兄要定亲了?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认识么?”
“堂兄想娶杜家的小娘子,你一定认识。”李璟道,“至于我,你可知道京中哪个小娘子擅长骑射?性情也豪爽?”
“杜家小娘子?是哪一位表姊?阿兄说来听听。”长宁郡主立即双目晶亮,“便是我不知道,也可让阿娘派人仔细打听打听!”不等李徽回答,她便禁不住又赞道:“阿兄的眼光真是不错,京兆杜氏的小娘子都是气度从容,绝不会挑错的。”
李徽不由得失笑,想起了那位杜氏33 女的排行:“在族中应当是排二十三。”
“阿兄尽管放心,过几日我便告诉你打听来的消息。”长宁郡主越发雀跃,又对李璟道,“若说擅长骑射,简国公许家的小娘子、鄂国公尉迟家的小娘子都很不错。不过,她们很少参加宴饮,便是赴宴也只是自家姊妹顽耍,我并不熟悉。”
李璟立即露出了笑容,转而又想起曾见过几面的简国公与鄂国公,神色一变:“她们……她们该不会肖似父祖罢?”简国公许业,名声赫赫的大将,征突厥、灭薛延陀皆曾立下汗马功劳,传闻中杀人无数、血流成河;鄂国公尉迟庆则是位宛如黑塔一般的勇将,当年辅佐圣人征伐天下,为人忠心耿耿,玄武门之变更是位居首功,而后却激流勇退。
李徽也不想明明白白地提醒他——像他们这样的宗室闲王,最好离那些威名远振的将军们远一些,不然便是为自家招祸了。他只得委婉地道:“你也替世母想一想,在王氏女中选个合适的便是。不然,世母那一关,你可不容易过。”
听罢,李璟立即偃旗息鼓,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到得立政殿后,秦皇后的灵堂中竟是空无一人,里间却隐约传来声音,来往的宫人们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兄妹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喜之色,疾行到里间——定然是祖父醒了,所以大家都在里头呢!
果然,圣人已经清醒过来,虽然吐字仍有些含糊,但无疑神志依旧十分清楚。他目前尚不能挪动身体,只能靠在隐囊上,颇有些无奈地望着哭成一团的儿女与媳妇们:“都……都起……来……”
众人含泪而笑,皆徐徐起身,各自述说着这几日的担忧与急切。圣人听着听着,目光落在李徽三人身上,慈爱一笑:“阿徽……吓……坏了罢……”
李徽双目微红,带着李璟与长宁郡主跪倒在病榻前:“只要祖父平平安安,孙儿便心满意足。”
李璟也忙道:“以后孙儿每天都陪在祖父身边!绝不四处乱跑了!”
长宁郡主则拭泪笑道:“祖父醒了,儿方才又听闻了好消息,真是三喜临门!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了。”
圣人不禁有些好奇:“好……消息?”
“是啊,两位阿兄眼看着就要定亲了,难道不是好消息么?不过,这定亲的人选,也一定要祖父欢喜才好。”
圣人遂抬首望向王氏与阎氏,两位王妃微微一怔,回道:“阿徽与阿璟的年纪也到了,不能容他们再任性下去。前两日就将画像给他们看了,想不到,他们倒是选得很快。”这种时候她们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明言,此举是为了让圣人安心,给圣人冲一冲喜。就算是暂时定下了人选,秦皇后的孝期尚未过去,也只能先相看着,等到孝期之后再过六礼。
圣人将信将疑,又问:“你们……自己选?”
“是,祖父。选的都是孙儿们中意的。”李徽毫不犹豫地答道,李璟也连忙跟着点头。这种时候,他只需要紧紧随着堂兄便不会出错。
“好……好孩子……成家……立业……”圣人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一时间,里间内又似是往日一样,显得格外和乐融融。长辈们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问李徽与李璟都选了什么样的王妃。这两个不开窍的少年郎丝毫不忸怩,坦然而又大方地说了他们的意向,逗得他们无不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屏风后拭泪微笑的燕淑妃忽然走了出来,来到病榻边,目光盈盈地柔声道:“既已经定下两桩婚事,何妨再来一喜?圣人可曾记得,昔年曾盛赞过臣妾家中的侄儿们,连连可惜臣妾膝下没有公主与他们相配。如今连侄孙们都已经渐渐长成了,不知圣人意下如何?若能亲上加亲,想来姑母也一定很欢喜。”
李徽愣了愣,立即望向李昆与杜氏——燕淑妃口口声声说的是当年没有公主才未能结成婚姻,眼下的意思岂不是意在未来的公主?!
☆、第九十三章 意指长宁
燕淑妃为何能如此大胆,在圣人的病榻前公然替侄孙们求长宁郡主下降?那便不得不提起她的身世了。高祖元配皇后燕氏,是圣人、隐太子以及巢刺王之母,亦是她嫡亲的姑母。作为圣人唯一的舅表妹,当年她是秦皇后亲自接入宫中的,刚入宫便被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几年之后,又封为淑妃,自始至终均稳稳当当。
这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燕淑妃,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未曾养住自己的孩儿。好不容易开怀生子,亦是不足百日便夭折,从未计入宗谱序齿。没有燕家血脉的皇子、公主出生,作为曾经地位最高的皇家姻亲,成国公府渐渐地被吴国公府秦家后来者居上。
清河公主下降秦家之后,皇室之中再无公主,燕家未能成功争抢到驸马之位,眼见着便犹如江河日下,越发衰败起来。十几年过去后,秦家越发受宠,燕家却几乎淡出了朝堂,两厢对比,更是仿佛朝阳暮日。
而今东宫太子膝下唯有一位嫡出的长宁郡主,或许也是日后唯一的嫡出公主。趁着圣人尚在,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若是等到太子李昆登基之后再求公主下降,他对祖母娘家燕家还会剩下多少血脉之情?有什么好事还不是想着母舅秦家?与清河公主之子再来个亲上加亲?太子妃杜氏恐怕更是恨不得将长宁郡主嫁回杜家,根本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李徽认真地回想了许久,他回京已经一年,确实很少听闻成国公府的消息。据说他们先前在为老成国公守孝,阖府闭门不出。如今燕淑妃竟然主动地求婚事,莫非是孝期已经过去,所以他们便迫不及待了?
李昆的神色微微一变,杜氏亦是蹙了蹙眉,双目中难得地掠过了不悦之色。圣人却沉默半晌,始终不曾出言。
燕淑妃等得有些心焦,又笑吟吟地握住长宁郡主嫩嫩的玉手:“悦娘这孩子,臣妾每回见着都觉得欢喜。这样好的孩子,当然须得配一个样样都齐全的夫婿才好。圣人与太子尽管放心,成国公府上下,便没有不疼爱悦娘的。”
长宁郡主年纪尚幼,知道长辈们说的是自己的婚事,却依旧有些懵懵懂懂。她与燕淑妃一年之中也不曾见过几面,一向觉得她不过是个面熟的长辈罢了,何曾如此亲近过。对方惺惺作态,她这样的脾性自然觉得难受,因着礼节的缘故,却不得不忍耐着不抽出手来。
杜氏看得无比心疼,目光中难掩爱怜之意。然而,她再如何焦急不安,也不能擅自打断圣人与燕淑妃的谈话——燕淑妃毕竟不比寻常,是四妃当中身份最为特别的。就连秦皇后在世之时,对她也颇为优容照顾。
李昆眉头动了动,隐晦地看向胞妹清河公主。清河公主不着痕迹地回了一个眼色,轻笑一声:“这确实是件喜事。不过,阿爷从未见过燕家的孩子们,哪里能轻易拿得定主意,将悦娘许给谁?不如将他们唤入宫中来瞧瞧,再做定夺如何?”
燕淑妃瞥了她一眼,视线中满是复杂之意:“说得也是,的确是臣妾太着急了些。如今成国公府中适龄的儿郎有三四个呢,都让他们入宫来拜见圣人,如何?”
圣人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也好……”想了想,他又一叹:“原来……舅父都……已经过世……那么久了……表兄也该……起复了……”说着,他望向李昆,朝他颔首示意。燕家上一代确实没甚么出众的人才,所以他才有些看不上,将心爱的嫡幼女清河公主下降给了秦家。但燕家到底是他的母族,便是看在早逝的燕皇后的面子上,也当照拂一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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