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作者:华飞白  录入:11-18

于是,宫人们又带来两个肤色白皙却有些矮小的侍婢。两人通报了名字后,都说自己是自幼就跟在宜川县主身边服侍的,皆是黔州出身。原本她们并不算是贴身婢女,只做些洒扫之事,但去年废太子一脉回京时遭遇刺杀,那两个心腹婢女都被射杀了,她们才得以荣升为宜川县主的贴心人。
荆王便问:“宜川县主方才说,徐家对她极为不敬,我们听了都十分愤慨。你们且说说,徐家究竟是如何欺侮她的?”不仅是他,圣人以及旁边安坐的皇室们无不冷眼打量着这两个婢女,等着她们究竟能说出什么错漏百出的谎言来。无论此时她们再如何狡辩,等巫蛊的证据呈上来,也是辨无可辨。
两个侍婢早已被分别关押起来,待遇自然远远不及李茜娘。二人已是吓得瑟瑟发抖,脸色一片惨白,连话都极有可能说不清楚。然而,李徽仔细端详之后发现,她们私下却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似乎早便各有决断。
就见其中之一重重地叩首,抖着嘴唇道:“徐家待县主极好……每日给县主的用度皆是最好的……”
“贱妇!居然敢污蔑我?!简直是猪狗不如!!”李茜娘猛然抬起首来,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跳而起——不过,立在她旁边的宫人反应十分迅速,又快又准地给她饮了一杯“安神”药汤:“御前不得失礼,县主且安静一些。”
李茜娘依旧咿呀着想求情、想大骂,但随后只能瘫软在地上,大瞠着双目,露出骇人的扭曲之色,死死瞪着两个侍婢不放。她这番变脸,就犹如街头泼妇,令在场的宗室们都大开眼界,纷纷皱紧了眉头。便是方才心底还有些同情与犹豫的李玮与李璟,也都流露出了厌恶之色。
被打断的侍女继续道:“县主一直嫌弃徐家谋不到宫中赏赐的首饰绸缎,得空便将徐家的管事唤过来叱责,又暗中咒骂徐家上下皆是穷酸,并命奴婢二人闯到徐家祖辈的院子外指桑骂槐。还是徐家的娘子将自己嫁妆中压箱底的首饰送了过来,县主方平息了怒火……从此之后,每一回县主想要首饰或钱财便用此法,徐家一直敢怒不敢言。”
另一个侍婢又补充道:“成婚之后,徐家郎君想入院中住下,县主一直坚持自己要守孝,不许他随意踏入。不过,口中虽然如此说,其实县主却并未守在家中居丧守孝,而是时常外出射猎骑马,偶尔还会饮酒作乐。奴婢等人劝过许多回,县主都不听,吃醉了酒还斥骂先皇后,说她根本不愿为先皇后守孝!”
“这么说,徐阗状告宜川县主怨谤先帝先后,诅咒皇后,甚至还有巫蛊谋逆之举,皆是真的?”荆王又问,心中也不知暗骂了自家那个蠢物儿子多少回!——究竟是谁说,这宜川县主至情至性,又孝顺又乖巧的?!该不会将他家的儿女都给带坏了,胆敢在文德皇后与太宗皇帝的孝期中寻欢作乐罢!!
“都是真的!”两个侍婢抹着眼泪,哭诉着她们的委屈,“奴婢们劝过县主,既然已经与徐家郎君成婚,便安安生生度日,想必未来也能衣食无忧。但县主听不得这样的话,罚奴婢们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膝盖都险些跪废了,足足半个月无法行走,奴婢们便再也不敢狠劝了……”
“县主一直怨恨先帝先后处事不公,将嗣楚王出继,连累她也沦落成了无人理会的远支宗室女。她不愿给先后守孝,不但饮酒作乐,还一直对着佛像诅咒。后来她从一个女冠观中求了几个神像,一直对着诅咒厌镇,还埋在床榻底下。”
“听她说,这几个神像会一直保佑她,恢复她的身份,让她成为大唐唯一的公主……其他话……奴婢们也不敢再细听下去……更不敢说……”
“县主对皇后与长宁公主十分憎恨,用神像诅咒她们……这是奴婢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句妄言!否则就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两个贴身侍婢都倒戈了,荆王便命宫人将挖出的厌镇之物以及其他仆从带上来。当那几个沾着泥土的木偶陈列出来的时候,圣人的脸色都变了。皇家最为忌惮的便是巫蛊,谁知李茜娘除了诅咒长宁公主和杜皇后之外,还诅咒了谁?她一心想着成为公主,若是皇位上不换个人坐,她又如何可能得封公主?!
将所有口供都录下,又赶紧命宫人请来高僧与道长处置厌镇之物后,荆王望了圣人一眼,沉着声道:“此案证据确凿,便是她不认,也罪无可恕。圣人,臣以为,不孝、谋逆、大不敬、不道——十恶之罪,李茜娘足足犯了四桩,决不可轻易饶她。虽说宗室女通常不判斩刑、绞刑,但……事有例外。”
圣人神情阴沉:“毕竟是宗室女,须得给她一两分颜面。鸩酒、白绫还是匕首,让她自己选。而且,此事不可就此而止。那个助她巫蛊的女冠观究竟在何处,是否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必须仔细严查。叔父不必急于处置她,再细细询问一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人皆问一问,或许有别的收获。”
荆王心中一凛,连忙答应了。
这时候,安兴公主忽地抹着眼泪,满面委屈地道:“圣人明鉴,前些日子我因可怜她,才与她稍稍走得近了些……却从未听闻,她还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若是早知道她竟然做下了这等事,我如何还会接近她?”
圣人眉头略松了松,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之态:“二姊放心,都是自家人,朕能理解你的慈悲之心,断不会牵连无辜。只不过,巫蛊素来是大案,绝不能轻易姑息。若是不曾涉入,便自是安然无恙;若是心怀不轨,自然该得到惩罚。”
安兴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泪盈于睫:“圣人说得是,不过此事到底不宜大张旗鼓。否则,咱们皇家宗室女们的名声都会被这个贱妇毁得一干二净……日后论及婚嫁的时候,恐是会吃亏……”
“二姊真是深谋远虑。”清河公主肃然接道,“不过,皇兄生性仁慈,自然有所决断,不必我等过于担忧。更何况,还有荆王叔父在呢。该宗正卿处置的事,咱们又何必越俎代庖,指指点点呢?”
安兴公主勉强一笑,拭泪道:“是我急得有些糊涂了,妹妹说得极是。我也相信,荆王叔父一定会处置妥当的。”
此话听起来似是很寻常,但旁观的李徽却总觉得其中暗含着一二分深意。他心里还默默地想着:说起宗室女的名声,眼下各种传言最多的,不正是安兴公主么?她居然也会拿出此事作为借口,想劝服圣人别继续深究追查下去,真是讽刺之极。
圣人目光微动,嘴角勾了勾:“这是宗族中事,本便该由叔父处置。朕相信,每一户人家总有逆子逆女,只需处理妥当,定然不会影响婚姻嫁娶。”
☆、第一百零一章 友人暂别
自此之后,李徽再也不曾见过李茜娘,既不知她究竟是否招认了安兴公主的逆行,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被赐自尽的。他只知道,徐阗因首告有功,获得了他心心念念的微末官职,进入了秘书监。不久之后,徐家里里外外换了一群奴仆,又与小世族之女定亲,地位看似水涨船高。
为了维护世家子的身份,又忌惮孙榕知道得太多,徐阗还意图陷害于他,想吞没他的家产。不过,孙榕假借他人之名义,求得了荆王府的庇护,他便不敢再动手了。从此之后,孙家兄妹自然与徐家越走越远,开始与其他没落小世家结交,生意越发蒸蒸日上。而徐家的店铺没有了帮衬,又失去了宗室贵戚的名分,再度落入寻常境地.
不久,李徽从长宁公主那里断断续续地获得了一些消息——
据闻,涉事那间道观查出的女冠,身份似乎与当年夺嫡案有关,已被关进大理寺审问。至于进展如何,从大理寺的忙碌,以及陆续关进去的一些人便可查知一二。不过,此事算是圣人的心腹大患,谁也不敢胡乱打听,消息自然极为稀少。
再者,宗室子弟审了一轮又一轮,伙同谋逆的自然没有发现,国孝期间悄悄作乐的却有不少。圣人大怒,立即将他们降为庶人,打算流放到南疆偏远之地。一时间,宗室许多长辈都愁白了头发,几乎每天入宫求情。圣人到底心地慈悲,便索性将他们打发?6 ナ馗咦娴南琢辍V劣谛枰囟喑な奔洌潜愣丝慈蘸笏堑谋硐秩绾瘟恕N耍簧僮谑页け捕悸哪钭攀ト说暮谩?br /> 济北郡王李阁自是涉入了此事,一直口口声声说李茜娘是被污蔑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他却当作没瞧见,仿佛入了魔障一般。荆王老泪纵横,一怒之下奏请圣人褫夺了济北郡王的封号,将他送到昭陵去守陵。至于剩下的那些庶出县主,待到孝期过后,该嫁的赶紧嫁了,冥顽不灵的赶紧送去出家念经,留在府中迟早都会是祸害。
至于安兴公主,看起来并没有受到甚么影响,只是在风雨飘摇之中,难得地开始闭门守孝而已。除非宫中的宴饮,其他京中的一些素宴、程家举办的宴饮,她都不再出现,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至于私下里损失了甚么,或许便唯有她与圣人知晓了。
“损失?”王子献挑起眉,“或许,安兴公主府的仆婢都换了一遭,应当也算是她的损失罢。她以换掉老弱病残的名义,提拔了许多庄子中的仆婢,将府中之人都送去了京郊,而后无声无息地‘病亡’了不少。其中有些人应当是被圣人的人安置了,但这种人知道的应该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也无法指证于她。至于那些要紧之人,当然早便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他与李徽正在藤园之中消暑小住。因着不久之前刚接到部曲的回报,便议论起了此事。李茜娘的下场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声名狼藉,被迫自尽,受到身边人的背弃,无一不是她当初背叛家人所得的报应。与她相比,安兴公主的举止却令人不得不高看了几分。先前只觉得她十分任性妄为,仗着圣人的宠爱与公主的身份肆意作恶。如今她却显露出能屈能伸的一面,行事狠辣且寻不着漏洞,无疑变得更为难缠了。
“以你之意,她目睹李茜娘被贴身侍婢与仆从背叛,所以先下手为强,将自己身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李徽不得不感叹,这位贵主实在是心狠手辣。居然为了彻底杜绝一丝一毫背叛的可能,就如此毫不容情。
“除非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她手中,否则她不可能信任任何人。”王子献道,“就算没有发生李茜娘之事,她应该也清理过好几回身边的亲信了。”所谋之事越大,便越需要小心翼翼。像李茜娘这样的愚蠢之人,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已。
“这回巫蛊之事,又与当年的夺嫡谋逆案有关。我曾以为那些逆贼受到安兴公主控制,一直为她所用,如今想来未必如此。若是她能够紧紧控制住形势,便不会闹出巫蛊这样的大案,她根本不可能从中得利。”李徽仔细思索,又道,“以你所见,是否另有人参与其中?安兴公主不过是与他们一同谋利而已?”
“夺嫡谋逆案的那些人,确实未必是她的属下,或许不过是正好目标一致,所以狼狈为奸罢了。至于巫蛊——也许是她默认的一着棋,为的便是彻底处置李茜娘,将自己漂亮地摘出去。”王子献略作沉吟,“徐家突然首告,破坏了她的谋算,让她始料未及。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她曾想借着李茜娘控制荆王府,使宗室之力为她所用。如今此计已经不可行了。”
“未必。”李徽摇摇首,“李茜娘与李阁之事,自始至终都并未提起来,那些人证也都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我猜,应当是圣人想暂时隐瞒下此事,留一个所谓的‘破绽’,引得安兴公主日后出手。而荆王叔祖父如今大约已经对圣人死心塌地了,待到安兴公主拿此事威胁他的时候,便是一个给她致命一击的好机会。”
王子献勾起嘴角:“日后若有机会,别忘了向荆王讨这个人情。”想将一封不能追查的信件送进荆王手中,绝非轻而易举之事。不过,能白送荆王一个人情,无论需要跨越多少艰难险阻亦是值得的。
李徽怔了怔,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原来是你……这个人情,确实迟早有用处。”荆王对濮王一脉素来不客气,说不得日后若有事寻这位叔祖父,还须得靠这个人情来开路。
二人悠闲地度过了几天之后,部曲们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传来,生活仿佛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他们都知道,有些事必将发生,避无可避。虽然他们很有默契地并不提起,但早已决定的日子迟早都会来到。
夜色深重,角落中的冰釜徐徐地吐出轻薄的寒气,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李徽睁着双目,迟迟没有睡意。有些事他不曾提过,好友也并未说过,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都不知晓,更不意味着不会发生。“子献,这几天你都不曾去过国子监,宋先生也一直留在藤园之中——他已经辞官了?”
“先生早便想辞官了,但当时圣人病重,他觉得提出此事似有些不妥。所以,待到国孝期之后,他才正式向祭酒提了出来。你放心罢,祭酒与司业颇为照顾我们,也答应保留我的学生资格,待到回来之后补上考校即可。”王子献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之中,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哑一些。
“你们打算何时离京?”李徽并未发觉,自己的音色略有些紧,仿佛每个字都有些艰涩。
“……三天之后。”王子献道,翻身面向他,几乎是贪婪地端详着黑暗中他的轮廓。即使夜色再深,即使离得再远,他也早已经能够在脑中描摹出他的模样,不可能会有任何错漏之处。但就算如此,他仍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或许永远都看不够;他心中仍然叫嚣着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多,远远不够……
“到时候,我……去送你们。”李徽长长一叹,将所有的艳羡都藏在内心深处。
王子献却察觉出了他的渴望,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玄祺……阿徽,跟我一起走罢。”
“……”他的声音宛如最深的诱惑,令李徽情不自禁地心动了。前世被困均州,今生被困长安,他心中几乎是本能地渴望着自由自在——这一直都是他最想得到的,同时亦是注定了他不可能得到的。
内心的渴求让他毫不犹豫地想回答“好”,然而这个字含在唇边,却迟迟吐露不出来。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前世家人们之间的生死离别,想起了今生那些更为鲜活的面孔,想起了亲人们更为深厚的情谊,想起了那些不再遥远却更难以琢磨的亲眷。他不可能将他们舍下,或许也早已经无法离开这个樊笼——就算有离开的机遇,也绝不会是如今。
“子献,替我好好瞧一瞧外面的世界罢。”
“……好。”
而后,两人再也不曾提起离别之事。李徽并未问王子献他们要去何处,也并未过问行李筹备得如何,只是专门调集了一队部曲保护他们。毕竟,宋先生身边的都是老仆,而王子献在明面上也只能将庆叟与曹四郎带在身边,他实在有些不放心他们的安危。
王子献则特地写了两封信,紧急送回商州,一封给族长并奉上节礼若干,一封给王昌与小杨氏并讨要十金作为路费。族长自不必说,非常大方地送了他五金作为回礼,而王昌的回信除了有些敷衍地叮嘱他注意安危之外,便只有区区二十贯钱——连半金也抵不过。
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应,亦在王子献的意料之中。接着,他便郑重地将王子睦引见给了李徽——于是,王子睦终于知道了这位新安郡王的真实身份,却仍是未能猜出那位李小郎君究竟是谁,也不敢细问。李徽便佯作忘了自己还有一位阿弟,长宁公主的身份当然不该由他来透露。若是往后有机缘,他们或许还能再相见罢。
三日之期转眼既至,春明门外,灞桥离别。
赶来相送王子献与宋先生的,除去宋先生那一群老友及弟子之外,还有国子学的阎八郎等人,王子睦、王子凌以及杨谦杨状头等。杨状头降尊纡贵前来,王子献其实并不算太过意外。有他在,自然而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年轻人们都热切地围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夸赞与询问,倒是将他这个送别的对象遗忘了。
王子睦咬着唇,心中充溢着不满:“阿兄,杨师兄……”
“你以为他当真是来送别的?不,他只是来示威,显露出他如今的地位与我有天壤之别罢了。待几年后我再归来,说不得他还会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接我,想令我更加自惭形秽。”王子献微微一笑,“人心就是如此,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子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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