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高翔认为她在害羞,但是两个人交往的三个月内屡次发生这种事,高翔想不多心都难。他曾经很痛苦地问温暖:“暖暖,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温暖竟无言以对。
不久,高翔得到了院里到国外学习一年的名额,他绝不会错过这种镀金的好机会,但他更担心和温暖的关系,脑袋里面转起来“得到女人的身体就能得到女人的心”这种土得掉渣儿的直男癌念头。于是就发生了何胜男和温暖相遇时的那一幕。
那之后的第二天,温暖就搬回了院里的单身宿舍住,同时,通知高翔他们“分手”了。
高翔对前一天晚上的事后悔不迭,不停地跟温暖说着“对不起”,却对分手这件事绝不同意。
两天之后,他飞离了这个城市。一年痛苦而充实的学习,让他更加想念温暖,下了飞机,他等不及回院里报到,就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来找温暖。
“高师兄,你松手!”温暖挣了半天,还是挣不开高翔。
“暖暖!你听我说!”高翔有点儿急了,“之前都是我不好!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我们结婚!我们……”
“高师兄你别说了!”温暖的脸涨得通红。
她已经察觉到走廊里异样的目光,同事的、患者的、家属的……她觉得她今天一定是撞了邪了,走到哪儿被围观到哪儿。可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呢,高翔不要脸她还要呢!
温暖又气又急,可惜高翔就像块粘人的狗皮膏药,还是怎么甩都甩不开的那种,和他说人话他也听不进去。可惜温暖不是艾琪那种一言不合就甩脸的大小姐脾气,她做不到一个嘴巴子抽过去一劳永逸。她不想和高翔撕破脸,毕竟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她做不到那么决绝。
高翔一心和温暖纠缠,冷不防拉扯着温暖的手臂上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胳膊。高翔心里有火气,下意识地一甩胳膊,没甩动。他拧过脑袋,瞪起了眼珠子,接着就愣住了——
他长年健身,又是男人,自有一把子力气,对方他没挣脱开,他还以为是哪个管闲事的男人,却不料是个身材高挑、长得挺不错的女人。
这不是刚才和暖暖在一起的女人吗?
高翔皱了皱眉,既然是温暖的朋友,他不好不顾脸面,只垂下眼睛看了看对方的手,又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扯着温暖的手却没松开。
何胜男暗笑这小子不自量力,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能一手拎一个二十斤重的纸箱子跟着她妈去上货了,这叫童子功!
“哎!我说……”她脸上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模样,“差不多得了!”
高翔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你谁啊?”
何胜男心里不屑,脸上的表情一点儿没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说着,下巴冲温暖一挑:“你现在的行为影响温暖工作了。”
高翔也是本院的医生,何况他也是一时心急,并不想和温暖撕破脸。他松开了温暖的手臂,看到温暖气红的脸,心软了,还有点儿过意不去。
“暖暖,我是真的爱你!我们……”
“别说了!”温暖打断他,“我们已经结束了!也不可能再开始……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说完,她拉上何胜男,扭头便走。
“暖暖!”高翔在后面不甘心地喊着,更引来了众人侧目。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每个女人都有英雄情结,当自己陷入无助的时候,无不渴盼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能够踏着七彩祥云华丽登场。
温暖也不能免俗。
她看着桌子对面的何胜男,正点着菜单向服务员详细交待着“这个粥熬得稠点儿、火候大点儿”“这个菜告诉师傅少盐少油”……认真的样子像在搞精密科学实验。
温暖看得想哭,又想笑,刚刚消肿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诶?”何胜男打发走了服务员,抬眼瞧见温小妹又要哭上了,赶紧抽了纸巾,塞给她。
温暖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不想哭来着,就是心里面说不清楚地难受,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
何胜男体贴地丢开纸巾,故意岔开话头儿,笑着说:“你放心,今天这顿不算正式请你。姐谢你请你吃饭,怎么着也得是顿大餐啊!”
温暖脸一红。让何胜男这么一说,好像她是为了“不是大餐”而要哭似的。
情知何胜男是在逗她,温暖更不好意思:“这里就很好了。”
这儿是何胜男常来的店,店面干净,老板和大师傅她也都熟,何胜男提点儿什么特殊要求,后厨都会欣然答应。
“那可不成!”何胜男摆摆手,“今天来这儿,就为了你吃得舒服。他家熬得粥不错,你口轻,我让他们少放油少放盐……”
言外之意,正因为这家店她熟,才特意带温暖来,只为了她能吃得合心意。
温暖心里热乎乎的,她从没想到,两个人不多的几次见面,何胜男会把她的口味了解得这么清楚。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于何胜男来讲,是个多么“特殊”的人。
“胜男姐对女孩子……挺体贴的……”温暖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酸,她小心地说出这句话,又小心地打量何胜男的神色。
何胜男老脸一热:“有吗?”
好像还真是啊……
温暖定定地看着她。
何胜男不自然地瞥开些目光:“其实还……还好吧?也就是对小乔、小路她们多关心点儿嘛……女孩子嘛……咳,我又比你们年龄大,社会阅历也多些,多关心关心你们也是……也是应该的。就当……当你们是自家妹妹嘛!”
天地良心,她真没想把哪个姑娘怎么着了!
温暖这会儿特别恨自己不是那种虎超超的女汉子,不能揪着何胜男的脖领子,厉声质问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可怜见儿的,她只能咬着嘴唇强做镇定:“嗯……自家妹妹……挺好的。”
何胜男心虚地瞧着她,生出错觉来,总觉得她像是在说:“妹妹你妹啊!”
得亏后厨大师傅和她熟,对她好,服务员及时把她点的餐端了上来,何胜男才算是从谜之尴尬中解脱出来。
“尝尝这粥,”何胜男替温暖盛了一碗粥,放在她的眼前,还没忘了追上一句,“小心烫。”
温暖暗暗磨牙:她好喜欢,却也好讨厌胜男姐此刻的体贴。
何胜男不傻,也觉察出来什么了。她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儿莫名其妙,想了想道:“认识你一年多了,头一次看你这样……不对你体贴点儿,你又该难过了。”
她撩了温暖一眼,又说:“除了刚认识你那次……没见你哪次难过成这样的。”
温暖蹙眉。所以,胜男姐认为她是因为难过而哭红了眼睛?
果然,何胜男紧接着就来了一句:“你还是喜欢你那个师兄的吧?”
第十三章 幸好,幸好
何胜男这个人吧,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各方面都堪称很好。大概是她“好”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偶尔会让她的智商掉线分分钟,来彰显啥叫“上天都是公平的”。
比如——
“其实你还是喜欢你那个师兄的吧?”
因着她这么一句话,温暖舀粥的手停住,瓷勺子还有一半泡在粥碗里,她嘴里又温又糯的粥顿时变得苦哈哈的,在口腔里转了几个来回,才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胜男姐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高师兄?”
她的表情极严肃,根本不像是在讨论喜欢不喜欢,倒像是在讨论人类的未来和地球的和谐,反正是怎么正经怎么来。
何胜男被她盯得心里莫名发虚,小商人察言观色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哪个字眼儿戳了这妹子的肺管子。
所以,温小妹已经不喜欢她那位高师兄了吗?
何胜男的眉心跳了两跳:温小妹的意思,难道是她从来没喜欢过那个高师兄?啧啧,这事儿可是有意思了!
何胜男突然笑了。
温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她刚情难自禁地说出那句质问的话,她以为,何胜男会不高兴。
“没事儿!”何胜男笑得像是急着给人家介绍对象的街道大妈,“有的是好小伙子。等姐给你搜罗几个,你随便挑……”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好朋友的弟弟,人品不错,家世也很好,他还是个警察,工作也稳定,我看你们挺般配……”
巴拉巴拉巴拉……
温暖听得头大。她真不知该感谢何胜男的热心,还是该感慨何胜男“她还是不懂”?
“我不喜欢别人!”温暖突然打断了何胜男的叨逼叨。
何胜男一愣,突然就忘了自己刚才在说啥了。
温暖心一横:“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
何胜男一时被她的气势镇住了。这还是那个温温柔柔、循规蹈矩的温小妹吗?
何胜男秒懂,点点头,做理解状:“妹子,我明白了。你心里面住着一个永远没法放下的人,对吧?”
温暖看着她一副“姐懂你”的表情,失神。
手背上一热,温暖握着勺子的手被何胜男的手掌敷住,温暖的心脏停跳一拍。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会春光灿烂、蝴蝶翩迁的时刻,何胜男深情道:“哪怕优秀如你的高师兄,或者是别的什么很好的还不认识的男人,谁都不能替代你心里面的那个男人,姐懂。”
温暖嘴角抽抽。
何胜男郑重其事:“在你心里,他才是最完美的。”
她一脸的认真,温暖几乎要被她气乐了:胜男姐,你确定你真的懂我吗?
温暖之后便没什么胃口了,又不忍心拂了何胜男的一番好意,只得强塞下了一肚子的粥和饭菜。结果,和平常吃的饭量差不多,倒把自己给吃的肚子胀得难受。
饭后,何胜男开车送温暖回医院,幸好最近科室里来了几个实习生,不至于缺人手忙不过来。就算是这样,因为自己的私事儿而影响工作,还是让温暖挺不好意思的。
她匆匆地同何胜男道别,一门心思地想快点儿赶回科室。
何胜男突然叫住她。
温暖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她,心里默默祈祷“胜男姐可千万别再说‘那个完美的男人’什么”的,她承受能力真的有限。
何胜男真懂她的心,犹豫了两秒,才开口:“我同学那儿,麻烦你多关照……”
温暖心塞:这还不如说“那个完美的男人”呢!
摔!
她含糊“嗯”了一声,扭头就走。不走干啥?难道还要继续围观何胜男深情眺望妇产科大楼吗?
木头桩子似的戳了不知多久,初夏下午*辣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投射下来了。
像狠心女人的耳光似的灼热阳光,打在何胜男的脸颊上,火燎的难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脸上挨了俩老太太无影神掌挠的人,得亏温暖上药及时,伤口愈合了些,可还是嘶嘶拉拉地痛痒。
街面上依旧人来人往,医院这种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来都不会断了人流。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有着各自的想法;他们从何胜男的眼前走过,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杵在这里的年轻女人。
何胜男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也不知道是为谁叹了口气,拽开车门,坐回车里。
下午三点,周日,公司里休息,没有烦琐的工作等着她去忙。家里,没有人等着她回去。给老妈打个电话吗?何胜男怕自己低落的心情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让老妈察觉出来担心。
总之一句话,这世界这么大,此刻竟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是急需她出现的。
何胜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发动车,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才惊觉鬼使神差地居然开到了市郊的s大南校区。
这里,是何胜男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的地方。
这里,藏着太多她不敢回首的往事。
s大的校门就在十几米开外,何胜男没出息地怂了——
像每次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一样,她依旧没有勇气走进去。
她抬腕看看表,下午四点过点儿。再看看手机,除了10086提醒她还差一块三毛六就要欠费了,并没有谁给她短信,或者电话。
幸好,幸好,还有10086爱她。
何胜男差点儿想把10086的号存成“艾琪”两个字,也只是想想,她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并且……贱。
再次发动车,何胜男决定回家。
幸好,幸好,她家在城市另一头的市郊。就冲这个时间点儿,横跨整个市区没一两个小时是不可能顺顺当当到家的。
何胜男呵呵,她总算不至于无聊地不知道该干吗了。在道儿上堵着也很好啊,至少堵在她后面的车还是需要她……赶紧起开的。
一想到不知道哪个倒霉的,会被堵在自己车后面,何胜男心情好了些。
当然得看到有人比自己心情还不好,才能心情更好啊呵呵……
何胜男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
开了门,迎接她的照旧是空旷且干净的房子。何胜男很想吼上一句“宝宝回来了”。不过,就算她吼,也不会有搭理她的,除非这房子闹鬼。
每周两次,钟点工都会准时来替她打扫干净房子。除非她回来得早,不然还真就没机会和那位和善的钟点工大姐遇到。
想想那位大姐要是突然听到她嚎上一嗓子“宝宝回来了”,脸会不会绿吧……
何胜男觉得那大姐人不错,还是放过她吧。
每次回家,在没被累成狗,脑子里有空地儿多愁善感的时候,何胜男都觉得恨得慌。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有坑买了这套房子!
早知如此,她就干脆在市中心买一套小公寓得了。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转上一圈用不了三分钟。特么的现在呢?三分钟也就从楼下走到楼上。
钱多有毛用?换来的还不是孤独?
何胜男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她不是不孝顺。她不止一次想接她妈来这儿享福,然而她妈次次都是拒绝的。何胜男实在想不出老家那个十几平米的小食杂店有什么让她妈妈留恋的。
孝顺孝顺,孝以顺为先。何胜男只能顺着她妈妈的意思。
换了身儿家居的衣服,何胜男抱着本子窝进了起居室的沙发里。
她连上wifi上网,打算先交了手机费再说,省得10086再跟养了她的私生子似的天天追屁股后面要抚养费骚扰她。
所谓“百病好医,手滑难治”,交了手机费,何胜男也不知道哪根儿神经搭错了,见鬼地点开了笔记本里隐藏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处的文件夹。
大学时候的毕业照,颁发学位时候的学士服照,还有……她和艾琪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
那是在十一二年前,数码相机刚刚兴起不久,卡片机还是个稀罕物,艾琪这个“官二代”自然赶潮流有了一部。她经常拉着何胜男照照片,何胜男那时候腼腆啊,或许是那些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无法言说的自卑在作祟吧,她面对相机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然。艾琪每次拉着她合影,都令她亚历山大,以至于两个人的合影不多。
这些照片一直存在艾琪的相机里没有洗出来,直到后来为了准备毕业论文,何胜男狠狠心买了个小u盘,才宝贝似的把两个人的合影存了进去。
如果当初没有拷贝这些照片……
何胜男幽幽地想。
没有发生过的事,或许还是不去多想的好。
何胜男丢开乱糟糟的心事,目光落于笔记本屏幕上青春气息十足的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何胜男记得清楚,这张照片照于她和艾琪刚上大? 氖焙颉1耸保礁鋈烁赵谝黄鸩痪茫侨缃核破帷⒚劾锏饔汀?br /> 照片里的艾琪,紧紧地挨着她。她们的背后,是s大白色如大理石般质感的教学楼,脚下是绿草茵茵。坚固的大理石,仿若坚贞的可以见证百年光阴的爱情;生机勃发的绿草,又像是脆嫩的、最新鲜的爱情……
那个时候,爱情如斯美好。
何胜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翻涌上来的酸楚压了下去。
照片里的她,青涩而腼腆,抿起的嘴唇,还有朴素的穿着,如果不是那张脸,何胜男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姑娘就是她本尊。
她的左手,被艾琪的右手扣着——
哪里只是扣着?
是十指相扣!
何胜男惊着了:她怎么不记得艾琪那时候和她十指相扣来着?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我们意念中的生活是它真正的模样;然而,事实却是,在曾经的时空中,它其实是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