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男绞尽脑汁,回忆了许久,也想不起来白天的时候艾琪的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了。或者说,当时的情况太紧急太乱了,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注意这件事。
照理说,艾琪已经嫁做人妇,无名指上要是不戴上一枚晃瞎围观群众的钛合金狗眼的鸽子蛋,都对不起路家的家大业大。可是,那么明晃晃的东西,从艾琪在酒店的卫生间的镜子里出现,到她昏倒,再到艾妈出现她再昏倒……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居然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想到这儿,何胜男心口“砰砰”紧着跳了两下,随即就被她用“别犯贱,人家也许是因为怀孕了嫌勒得慌”的念头压了回去。
所以,现在的艾琪,左手手指上极有可能是空着的?
何胜男的目光再次转回到笔记本屏幕上——
照片上的艾琪,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指环。那是何胜男无比熟悉的。
因为,那东西是她亲手为艾琪戴上的。那是她们爱情的徽徵……
第十四章 她心疼何胜男
十九岁的何胜男敲响了艾琪寝室的房门,做贼似的。
“进!”里面回应的不是艾琪的声音。
何胜男有点儿尴尬。
“是你啊?”正对着镜子抹护肤品的女生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去关注自己的脸蛋儿了。
“唔,”何胜男答应一声,“你要出去?”
“啊。和我男朋友逛街去,”女生顺口说,“大周末的,不出去放放风,难道要跟老大她们似的,闷自习室里长毛儿?”
“老大”指的是艾琪她们寝室生日最大的方涵,学霸一枚,据说人生理想是去斯坦福读mba,进入世界五百强公司做高管,成为“打工皇帝”唐骏那样的人物。
什么mba,什么“打工皇帝”,统统离何胜男的生活太远。且不论她对那个有没有兴趣,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家庭条件能担负得起斯坦福的高昂学费。
上大学之后,何胜男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人也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和活法。几十万美元的学费,和一百多块的银指环,哪个于她而言,看得更重,何胜男门儿清着呢。
可话说回来,她也不过才十九岁,她还远不是十年之后在商海中闪转腾挪的何总——
何胜男的右手始终插在上衣口袋里,汗津津的握着口袋里的一个不算十分精致却也称得上乖巧的小盒子,像攥着一只随时可能活蹦乱跳蹦出来的小兔子。
“你找艾琪啊?”艾琪她室友对着镜子抹完,又开始左一件右一件地试衣服。
“嗯。”何胜男当年是个话少的小孩儿。
“她洗漱去了。”
何胜男当然知道,她太清楚艾琪的作息习惯,周末休息没课,艾琪没有道理不睡个大懒觉。何胜男自问没这个福气,她最近刚找了个送奶站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自行车在她们校园家属区送一圈鲜牛奶,完事儿了随便塞一口早饭上课时间刚刚好。
艾琪的室友总算是选了一条满意的裙子,对着镜子又看了半天。
“你们感情真好。”她随口道。
“啊?”何胜男的神经正紧绷着,琢磨一会儿怎么对艾琪开口呢,听这话一愣。
“你和艾琪啊!”室友也挺感慨,何胜男这姑娘长得挺好看的,怎么有点儿呆呢?
“哦。”何胜男心里不安生了,她偷眼儿看看照镜子的姑娘,特别担心她下一句就问你自己:你和艾琪到底是啥关系?
那室友姑娘大概是心情不错,说话压根儿没走心:“看你对艾琪那样,男朋友都没你好。”
何胜男瞪大了眼睛,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把她和“男朋友”什么的比较呢?
结果那姑娘真没走心,扔下一句“你们聊吧,我走了”就关门离开了。
何胜男一颗心才算是消消停停地落回了肚子里。
艾琪掐着洗面奶和牙具,肩膀上搭着毛巾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何胜男杵在地中间,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傻呆呆地出神。
听到门响,何胜男惊,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小盒子往口袋里塞。
“偷藏什么呢?”艾琪问。
听到是她,何胜男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开始紧张。
艾琪古怪地看着她,顺手把毛巾挂到床边的小挂钩上。
她长得好,又刚刚洗过脸,起床后的懒散一扫而光,白皙的肌肤像闪着耀眼的光芒,浑身上下还散发着洗面奶的清新香气。
何胜男看得有点儿呆,脑袋里轰的一声就冒出了些火热的念头——
初初在一起的爱人,总是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被对方所撩.拨……
“傻看什么呢!”艾琪嗔着,脸颊有点儿红。
“看你……”何胜男呆痴。
“不认识啊?”艾琪横她一眼。
何胜男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好看……”
恋爱中的人,对话难免透着股子无厘头的诡异。
她再无厘头,架不住艾琪喜欢听,故意凑近了何胜男,艾琪压低声音,魅惑着:“哪儿好看?”
那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何胜男没出息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有点儿磕巴:“哪儿……哪儿都好看……”
艾琪的嘴角弯起,半是羞,半是得意,晃花了何胜男的眼。
“刚看什么呢?”艾琪冲她一摊手掌,“我瞧瞧!”
何胜男又紧张了,哆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送……送你的……”
她小心翼翼的,不止是怕动作大了扯坏了那只盒子,还忐忑于艾琪会不会觉得它太寒酸了些。
“什么啊?”艾琪好奇地搭上盒子。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处。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指环,样式很简约,錾着并不繁复的花纹。
艾琪没作声。
何胜男可更紧张了:“你、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我去换……”
突然,她的脖子上一紧,是艾琪,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
“琪……”何胜男扎着两只手,生恐那盒子被摇晃到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不许换!”艾琪的脸埋进何胜男的脖颈间,“我喜欢!很喜欢!”
何胜男如蒙大赦,心口泛上了汹涌的甜意,激动地用空闲的那只手环住了艾琪柔软的腰肢。
艾琪从小到大,收过数不清的礼物,从小时候的玩具、衣服、鞋子,到长大之后的形形.色.色的礼物,近些年来,更收到过各种各样的饰品,有她爸妈送的,有亲戚送的,还有那些巴结她爸妈的人送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却没有哪一样如眼前这枚小小的银质指环让她感动——
她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句话:“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意你,只要看这个人给予你的是什么。”
对于一个富可敌国的人,哪怕他给出的价值千万金,那于他而言也是九牛一毛。然而,若这个人,她什么都没有呢?这枚小小的指环又意味着什么呢?那个人要为了这枚指环,辛苦送出多少瓶牛奶?
没有谁比艾琪更清楚何胜男有多不容易,她心疼何胜男,更欣赏何胜男,她最爱的,就是何胜男身上那股子不屈从于命运的韧劲儿。
于是,艾琪咽下了已经溜到嘴边的“为什么只有一枚”。她冲何胜男笑得甜蜜,女王般伸开左手:“替我戴上!”
何胜男盯着那白生生的手指,嗓子眼儿发干,微微颤抖着,像是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当她把那枚指环凑近艾琪的手指时,犹豫了。原谅她小地方来的,那年头也没这么普及的网络,她真不知道应该戴在哪个手指上。何胜男特后悔买戒指的时候,咋就没问问清楚。
“笨……”艾琪嗔怪她,拉着她的手,帮着她把那枚指环戴在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
尺寸刚刚好。
艾琪炫耀般地在何胜男眼前晃了晃左手,“好看吧?”
何胜男点头不迭。
“谢谢你,亲爱的!”艾琪大大方方地执起何胜男的手,“你已经套住我了,所以,要永远永远对我负责!一辈子几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这几句本该是她的台词儿,却被艾琪说了。何胜男心中汹涌澎湃,强烈的爱意冲击着她,一浪高过一浪。
“你这么好……这么美……我怎么、怎么舍得离开你?”何胜男结结巴巴的。
年少的时候,以为山盟海誓宣之于口,便是一辈子的生死不渝。
可那时候的她们,并不懂得,那时的爱情正如夏花般灿烂,而秋天其实并不遥远……
“咚——”
脑袋戳在沙发扶手上,何胜男霍然惊醒。
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梦中,她又见到了曾经的艾琪。
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酸胀的,手掌无意中擦过面颊上的伤痕,还有隐隐的痛意。
何胜男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了。
八点?九点?还是更晚?
何胜男挣扎起身,想去摸索手机,却一脚踢到了沙发另一头的笔记本。笔记本“嗒”的一声掉落在地毯上,何胜男吓死了,忙一把捞起来。之前已经自动休眠黑屏的本子经过这么一折腾,重新亮了起来,屏幕上依旧是她和艾琪灿烂的合影。
何胜男松了一口气:笔记本摔坏事儿小,要是摔坏了硬盘把照片摔没了可就事儿大了。
看看笔记本上的时间,九点半了。竟然睡了这么久!
何胜男没什么胃口,对晚饭没兴趣;脑袋倒是昏沉沉地疼,她打算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当儿,被她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温暖?
何胜男的眉毛拧起:如果不是有事儿,温小妹绝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来。八成是艾琪的事儿!
何胜男忙接通电话:“温暖?”
她刚醒,还带着鼻音,大晚上的,有那么点儿引人遐想的意味,反正温暖在电话那头明显滞了两秒:“是不是打扰你了,胜男姐?”
“没,刚睡着了,”何胜男揉着太阳穴,“有事儿?”
温暖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话语间的疏离感,抿了抿唇,“你大学同学……出院了。”
第十五章 爱情,你个骗子
“出院?为啥啊!”何胜男炸了,一坐而起。
温暖挺无奈,心说我怎知为啥?我也不是你同学肚子里的蛔虫。
“我也是刚接到于孟的电话,”温暖如实道来,“她下班前特意让值班护士帮忙多关照你同学。据值班的护士说,晚上病房里去了挺多人,还有个挺高挺帅的男人。他们在病房里吵吵嚷嚷得厉害,值班护士本来想让他们安静点儿别影响到别的病人休息。没等去呢,他们就张罗着出院了。”
何胜男听得牙疼,除了在心里默默吐槽小护士的关注点,什么“挺高挺帅的男人”这么奇怪,她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他们想出院就出院啊!没人拦着吗?”
虽然她说得挺含蓄,温暖还是从中听出了她心里的怨气。只要事关那个怀孕的女人,胜男姐就特别容易失态,这让温暖极不舒服。
“医院不是监狱,没权力限制病人的人身自由。”温暖的声音降了几度。
何胜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温暖的确没有义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有关艾琪的事儿,她只不过是个帮忙打酱油的,还是自己拜托她帮忙的,一个局外人,又凭什么承受自己的怨气?
要说局外人,谁不是局外人?那个“挺高挺帅的男人”显然就是艾琪的丈夫,人家才是夫妻两口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何胜男有点儿颓丧。事到如今,人艾琪婚也结了,娃儿也怀了,自己还在这儿较个什么劲?
温暖挺看不得她消沉的。她心目中的何胜男,该是意气风发、干练爽利的,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多复杂的状况她都能轻松搞定。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几度失态?
温暖心里翻腾得不好受,但她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感情外露的人,“别这么客气,胜男姐……你早点儿休息吧。”
“嗯。”何胜男心神不属地答应着。
“她……你同学的家里人,肯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最终,温暖到底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何胜男。
家里人?
撂了电话,何胜男自嘲笑笑。想到带走艾琪的那个她名正言顺的“爱人”,再想想这一天下来自己所经历了紧张、担忧,所有的奔波,所有的忙碌……还有脸上挨的那两下,整颗心都快被无边的沉郁吞没了。
她失神地盯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脑门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没劲!
何胜男冲自己的影子狠狠啐了一大口:呸!姐不认识这货!
关手机,关电脑,关灯。
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所有关联统统切断。
何胜男放了水,窝进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裹上了干净的浴袍。
软绵绵的料子贴服着她光.裸的身体,舒服!
姐长得漂亮,事业有成,不差钱儿,又年轻,大把大把的好时光等着姐去享受,何苦为了一棵歪脖树自挂东南枝?
何胜男呵呵冷笑,瞬间就想开了,盘算着明天去骚扰骚扰舒大律师,舒大律师那么有(gou)魅(feng)力(sao),手头儿肯定有大把大把牌亮条顺的小姑娘。八年没开荤,何胜男都快不知道咋搞对象了。得借着舒大律师的东风练练手什么的,别真哪天碰到真命天女的时候倒成了感情ed。
何胜男就搂着这些没谱儿的想法陷入了无边的睡眠。
第二天,太阳果然再次升了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何胜男今天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没早起锻炼,而是和她的大床缠缠绵绵到八点多,才爬了起来。像每天一样,她冲了个澡,给自己做了早饭,填饱了肚子,再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开车上班。
在展翼,自然没人敢考她的勤;不过,何胜男是个自我要求极其严格的老板,展翼的员工八点半准时上班,她只要没别的事儿,必定会八点半准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就等着文武百官来觐见。
今天算是个例外,当她步伐矫健地走出电梯的时候,已经快上午十点了。一路上,各色人等难得见到她“迟到”,诧异之余,无不点头哈腰地跟她打招呼——
“何总!”
“何总早!”
“何总您早!”
……
还早?都快十点了。难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嫌上午工作时间太短想推迟午休多为公司做贡献?何胜男在心里默默摊手。
不过这种被全民关注的感觉简直好到爆棚,像是找到了刚刚注册公司招了第一个员工时候的兴奋劲儿。尤其是,踱到她的办公室门外,一众大小头目挤在门口,抱着文件的,捏着签字单的,掐着一摞材料的……何胜男感觉更好了。
何胜男于是决定以后每个月晚来那么一两天,必须让广大群众意识到他们敬爱的何总的重要性,才能越发地爱戴她啊!
初恋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瞧瞧,这才是她的美丽人生!她才是这儿的king!啊不,是!母仪天下什么的。
这会儿,她早就把昨晚不靠谱的盘算丢到了九霄云外见鬼去了。什么找妹子啊,什么搞对象啊,人怎么可以活得那么没有追求那么low!何胜男是个有追求的高逼格的……小商人,她深深地爱着她的事业、她的员工……
所有的展翼员工,同一时间打了个哆嗦:怎么这么冷?
各路人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总裁本尊,见着亲人一样的扑向她,就差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亲!您可来了!”
何胜男笑得运筹帷幄,手一挥,樯橹灰飞烟灭,“我们展翼生意兴隆啊!各位辛苦!”
她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乔闻说:“统计一下大家的口味,哈根达斯,我请客!”
昂——
各路大小头目要开心地泪奔了,倒不至于为了几口哈根达斯。他们何总一请客,就说明她心情好,心情好就昭示着手头的事儿更容易在她那儿通过,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儿啊!
乔闻劳累命,颠颠的带着行政的两个小姑娘满楼统计口味去了。
何胜男大爷似的坐在老板台后面,逐一接见下属。饶是她心情好效率高,都处理完也是快十一点半了。
看看墙上的挂钟,哟,都快午饭点儿了。还是忙忙碌碌好啊,这不,没觉得咋地呢,一上午就过去了。
正琢磨着午饭吃啥呢,人资经理觐见,把一沓材料呈到她的眼前:“何总,这是猎头公司新进提供的目录,请您过目。”
何胜男随手翻着:“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