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的相处,于姐的为人林娘已经非常清楚了,这话她没当堂问出来,可见她这个人豪爽却也不鲁莽。
“具体的我也没发现什么不妥,总感觉这事有些太过顺利。”林娘实话实说。
这个说辞却令于姐有些哭笑不得,“你才说过你的直觉也有不准的时候,怎地才过这么一会儿,又相信上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今儿都谈成那样了,就该当场拍板的,要是明天被人买了去,你可不兴后悔!”
“哪有那么抢手?你看看现在就什么时辰了?就算有人要买。想必也要等到明天吧,赶紧的,咱们找些知跟底的人打听打听,小心总归没错的。”
其实林娘也在心里希望自己是多想了。毕竟这里的人个性大都单纯,不比前世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人与人的信任感那么不值一提,好端端的扶个老人都会被讹上。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就迎面就来了一人。“于姐姐,林姐姐,你们在这儿啊?”
这人正是才与她们分开不久的小乞丐小包子。
这孩子的面上全然没了初次相见时戒备的神色。扬起的小脸上带着这个年龄该有的懵懂表情。但现在见着这两个好心的姐姐,还是相当的欢喜。
“咦,小包子,你咋没看着爷爷到处乱跑呢?”这孩子不像不懂事的人啊?于姐忙问道。不会又出了什么问题吧。
“我没乱跑!我,我找人呢。”小脸儿上现出被人误会委屈的小表情。
“是出了什么事吗?你需要找谁?”林娘也有些疑惑。虽然她们跟小包子扯不清楚,但按理说这祖孙俩在绥城不像是有熟人的样子啊?要不然在破庙里病成那样也没人管,没人问的。
“是三脚叔,他是好人。”小包子像怕林娘不相信他的话一般。用力的点了点头,“爷爷说,要交代一声。怕他急。”
“你爷爷醒了?”于姐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小包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于姐当即对林娘笑道,“想不到那郎中还真有两下子啊?”
林娘笑了笑。“那三脚叔在哪里呢?你快去寻他吧,完了快回去爷爷那里,省得爷爷担心。”
小包子乖巧的应承下来,转头却道,“咦,那个人好像啊?”
林娘应声回望,街上这时候的人并不多,一回头,就见着赵秀才上门板一逝而过的身影。
“像什么?哪个人?”
“三脚叔啊,刚才关门的那人。”小包子忙道。
“你认错人了吧,那人是赵秀才,哪是你什么三脚叔,四脚叔呢。傻小子,人都认不清啊?”于姐爱怜的抚着他的头。
小包子也弄得有些迷糊了,小口里嘀嘀咕咕,“应该是三脚叔啊,好像的。”
“你三脚叔住哪儿啊,赶紧去找吧。”林娘这时候也没心情再跟一个小孩子纠缠。
“我找不着他,都寻遍了。”小包子这时候却有些着急,“他说这些日子会在这里帮人看房子的。”
看房子?林娘也不知怎的,心头一动!
“小包子啊,你既然找不着,就先回爷爷那里去吧,你三脚叔这会儿怕是也不得空,等晚些时候你再回庙里找他。”林娘忙安抚了小包子,拉着于姐就往县衙方向而去。
她暗暗敲了敲自己的头,怎么就晕了头呢,放着墨香兄妹那么好的资源不去用,还找什么相熟的街坊啊?
还是小包子那句‘帮人看房子’的话提醒了她。由这句话她想到那房产地契的合法性!要鉴别那纸文书的合法性哪还有比开具的衙门更权威?想到这里才豁然开朗,管他赵秀才有没有猫腻,去趟县衙查查清楚,最好是找个衙役来当场见证,板上钉了钉,这事还能黄了?
墨香那个小丫头虽然有着满身的大家小姐的跋扈性子,却活泼直爽,真真实实的,很让林娘待见。两人由四喜斋的一盒点心结识,又有帮着打开阳泰销售之情,两人的关系已经算得熟识。特别是最近为墨县令赶制了名为福禄寿的树脂作品,墨香还再三的交代她到绥县要去她那里做客呢。
墨香见着林娘跟于姐,果然非常惊喜。
可林娘这时候哪还有心情跟她玩闹,当即请她帮忙查查赵秀才那房子的底。墨香自然不会推辞,自她得知林娘要把风云搬到绥县来,那是一百个欢迎,都不必林姐细说,立马就吩咐人去前院找主簿说话,表现得比林娘自己还要积极。
这事问到县衙可真算是问到了地方。
都不必县令大人出面,不大功夫,眯着老花眼的主簿大人就捧着一摞书册过来了。
“不知道小姐要查的是哪一家?青石巷与花溪街交汇处南北两面房产可有不下五家呢。”老主簿颤颤巍巍的伸着手,翻动着书册。“这些都登记在册,有据可查。”
林娘丝毫不怀疑他的证据确实确凿,只是,照他这样的速度,能查到怕是天都要黑了。
在一旁看得有抓耳挠腮的冲动。
墨香也是个急性子,一把夺了过去,快速的翻开。
“林姐姐,你确定没记错?翻遍了都没有一个屋主姓赵的啊?”
没有?!22 那个赵秀才还真有问题?
这时候也顾不得避闲不避闲的,当堂抢过墨香手里的书册,仍由那老主簿横眉鼓眼的瞅她。按说这些资料属于衙门里的机密文件,林娘一介平民可是没有资格碰触的。
老主簿的心里更是郁闷得要死,查看官衙书册向来是他的权力,一再被县令之妹挑衅也就罢了,谁叫新来的县令大人对他的这个妹妹娇纵过度呢,可现在这个女子一介平民,竟也敢动手翻看,还有没有规矩威严了?不过这时候他的官架子算是白摆了,就算他气得脑充血,也没人会在意。
等林娘把标注青石巷和花溪街的卷册由头翻到尾,果真没有赵秀才赵青的名字。
“主簿大人,有没有可能这处房产是刚过户口不久,这帐册上还未来得及改过来的?”林娘还是有些不死心,抱着侥幸的心理再追问了一句,没办法啊,那里实在太合适了。
老主簿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是当着县令妹子的面暗示他的工作没作到位啦?
“绝无可能!老朽在这个位子上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出错?”那苦瓜皮似的老脸胀得像熟透了的虾子。
林娘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无意中把这个老主簿给得罪了!当即诚肯致歉。
好不容易那老学究才平复下来。林娘暗叹口气,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这么难伺候,若不是有墨香的缘故,这回她说不定再真查不出赵秀才的猫腻来。
只是这个房子可是阳泰胖掌柜的诚意介绍,怎么会房产名不符实呢?当时赵秀才出示的房产地契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面持有人的名字是赵青没错啊?
说实话,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会是专门给她下的圈套。
而事实摆在面前,房产名不符实!胖掌柜做为绥县老人,没理由连屋主都不清楚啊。
“哦,我想起来了!”心情平复的老主簿突然开了金口,前几日是有人来改过房契。
“花溪街甲字五号。那处原本是乌老爷名下的房产。前几日他府上差人来递了话,已经改在他小妾的名下,只因十日之期尚未到。暂时还没更改册子。除了这一处改动,近几年来花溪街与青石巷的房产都未曾有过变更。”老主簿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着实有卖弄自己记忆的嫌疑。
甲字五号?鬼晓得到底是哪家啊。连个大概的图纸都没有,满本帐册上只有一个个大同小异描述的文字。林娘无精打采的翻到那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乌家祖业,几十年没变更过了,怎么看都与赵秀才所说的不符。
“老夫记得清楚,那名小妾叫白秀。就是记在她的名……”老主簿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引来崇敬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卖弄。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白秀?”这名字林娘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啊?
……
赵青送走林娘和于姐两个看房的客人后。慌乱的关好屋门,回到里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的衣衫后背尽湿。
做这种欺瞒人的事,他还是头一回,心虚得很。那个买房的小娘子言词真犀利,处处刨根问底,幸亏早有准备,不然还非得当场露馅不可。
只是,明明样样都合她心意,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了怎么又缩回去了呢?难道她从文书上看出什么不妥来?想到这里,赵青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当初真不该用自己的名字做了这假的文书。若是事发,光这假造文书之罪他就背负不起啊。
冷静,冷静!赵青强迫着自己再次坐下来,这事应该没那么容易败露出来,再说他除了那纸文书是假的,其它都是真的啊,他只是受人之托卖房而已,只要银钱一到手,真房契自然会交到那小娘子的手里,并没损失她什么。
再说小媛可是说过了,那小娘子只是乡野村妇,纵是识得几个字也有限,不应该能识破他来。
这么一想,倒又心下坦然。这事还真不能急躁,毕竟也不是一两银子二两银子的小事,那可是整整五百两啊!有多少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呢,一个小娘子犹豫一下还不正当?看来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终归,赵青赵秀才还是明白了一件事,一点都沉不住气,自己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想到此处,不由得暗自苦笑。别人送他的绰号“赵三脚”还真是名符其实!在他家道败落之前,他也试过做生意的,只是天生不是这块料,被人说成‘踹三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慢慢的赵秀才的名头就不再有人叫,都改叫他赵三脚了。
可这事已经容不得他退缩,想想小媛难得看中他,托付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给她丢脸?再说了,这事要成了,往后两人便可以双栖双宿,和和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想到小媛的温柔小意以及清秀动人的面容,赵青觉得自己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落魄的穷书生,竟然能有一天,得到那样的幸福。
那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个日子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记了。
那天晚上,他像往年一样,早早的到燕水河边为亡故的父母送河灯。
每年的这个时候可以算是绥县的头等盛事,全城出动,不论男女还是老幼。等夜幕降下来后,整条幽暗的燕水河上到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衬着朦胧的月色,那场景美不胜收。
在他还有些家底的时候,那些三两好友都喜欢在这个时间邀他相携而往,或寻了地方痛饮吟诗,或穿梭于人群中,点评那些往日藏在深闺的少女。那时候意气风发,还憧憬着从她们里面,寻得一位知已良人共渡一生。
只是到了如今,这一切皆已成奢望。久试不中家道中落,他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往日里专靠替人代写书信维持生计。往日的好友都离他而去,生怕他开口赊借钱粮。(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这事似乎不妙
这样的中元节特别的让他触景伤情,黯然不已。
恰在那时,有一队富户女眷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队伍里的女人们个个衣香鬓影,美不胜收。绥县女眷有如此派场的人家不多,但不管是哪家的,无疑都不是赵三脚惹得起的,他忙识趣的急急低了头回避开去。
只不巧,仓促中脚后跟绊在了一名丫环打扮的女子身上!两不防备,那女子满手的河灯被赵三脚给撞得散落了一地。
“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赵三脚越发的着急害怕。
“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等本夫人帮你收拾?笨手笨脚的,你说你除了能吃还能干什么?”那被撞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出声,被人拥着的华贵夫人倒是开口责骂起来。
那女子怯怯弱弱的忙应声口里称是,边手忙脚乱的去拾河灯。旁边有人趁机用脚偷偷的把散落到地上的河灯踢得更远些,好叫她更费时。另有一些人嘻笑着在那夫人旁边煽风点火的说她的不是。
那女子苍白无力的脸在河里星星点点的光亮映照下,楚楚可怜,明明双目含泪,却仍然倔强的没有掉下一滴。
在那一刻,赵三脚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揪得生疼,当即站出来向那夫人赔罪,诉说原委。“夫人请见谅,小娘子手里的灯是小生不小心撞落的,此事与她无关!”
“哎哟,果真手段不凡啊,出门在外随便撞上个人都替她说话呢!”
“可惜也就这种货色,想学人英雄救美也要扮得像的小哥!”
“瞧姐姐这话说的,穷酸和贱人。不正好是一对儿?”
那夫人边上的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过份。可赵三脚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帮那女子拾河灯。
完了再一件件交回到她手里。“都是我的错,让小娘子受委屈了!”
那女子嘴唇嚅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徒留给赵三脚一个婷婷袅袅的背影。
这样的一个插曲,除了在赵三脚的心湖上投下一抹涟漪外,估计再也不会有下文。赵三脚心里很明白,自己这样的处境。与那好看女子怕是如马车留下的两轮车辙。永无交集之日。眼看着她受人欺负,却无能为力。
可是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似乎两人冥冥之中命里注定一般。
赵三脚心绪低落,专程挑那人少的地方去放灯。结果却还是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再次遇着了那名女子,也就是乌家夫人的丫环小媛!
赵三脚的到来,让黑暗中的小媛很受惊,几欲逃走。待赵三脚看清那人的面目。忙惊呼出声,“小娘子请留步!这地方本是小娘子你先来的。若是见我不喜,要走的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才对。”一而再的打扰到这位女子,赵三脚越发内疚。
小媛闻言,方才抬起头来。认出是刚才鲁莽撞到她的男子,不但没有责怪,也没有逃走。而是大大方方的回到原先的位置,蹲下后朝赵三脚微微一笑。“一起放吧。”
柔柔软软的声音,回眸微微的一笑,顿时让赵三脚脚下生根,心神失守!
两个失意的人一见如故,很快相谈甚欢,两颗冰冷的心,在互相的温暖里越走越近。小媛惊叹赵三脚的诗书文采,赵三脚折服于小媛的温柔贴心。等到夜半活动结束时,已经有些难舍难分了。
自此后,两人常有来往,互相情根深种,只是对现状却又那般无可奈何!
小媛是绥县有名的富豪乌家夫人的丫环,她的人身自由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要说赵三脚没银子为她赎身,就算是有怕是也无可能。就凭乌家财大气粗的家底,是不可能会放了她出来的,甚至犯了错的后果都有可能是直接打死,而不是发卖。
想到前路,相爱的两人常常只能执手相看泪眼。
天,无绝人之路!赵三脚内心一直感慨,情是可以动天的,不然就不会给他们这个好机会!
就在三天前,小媛突然喜滋滋的来见他,说是乌家有个对她很好的姨娘需要卖间铺子,她人在后宅,做事不方便,如果小媛能有办法帮她办成这事,往后就帮忙放了她的奴籍,许小媛回家自主嫁人。
这世上怕再也没有比这更令赵三脚兴奋的事了!与小媛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把一颗心完完全全的丢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知道做假的行为被官府发现是要治罪的,可为了他与小媛不久后的美好将来,赵三脚都全部答应下来,完全照做。
按小媛的说辞,并不是这房子有何不妥,需要假的文书主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幕后是乌家的姨娘。卖房子总会有不少的人来看,房契自然要展示出来叫人放心,可真正的买家只有一个,若是那些看房的人嚷嚷出去,即使是姨娘自己的产业,终归被人到处乱说名声也不太好听,这才想到以假乱真这一出,真到银货两讫的时候,自然会拿出真的房契来到衙门去更换备案的。
之所以赵三脚对于林娘和于姐的到来如此上心,那也是小媛事先有交代,听说阳泰掌柜介绍的这个客人比较靠谱,多半这事就得坐落到她身上。想到这里,赵三脚又有些懊恼,自己真是脑子不够用,既然小媛都这般交代过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当时就把这个房契的底儿给交待了呢?
或许这时候人家已经拍板买下了。早一点成交,他也好早一点见到小媛!哎,自己到底还是不如小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