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仁抿了抿唇,不想太过于打击他:“加油站在哪?”
“有导航。”李超越按了几个钮,导航装置发出滴滴的电子音,“全球地图都有,高清,自动播报。”
“……”许苡仁本来是打算信任他的,但是现在实在忍不住质疑:“……车队的车,你开了导航,别人不是也能定位到你么?现在连物流车、送外卖的都有实时定位,这车会没有?”
“哦……这个啊。”李超越想了想,“等会儿出去之后我看一眼就关上,没问题,过目不忘,记得住。”
信任真的不能是盲目的……
许苡仁:“又不是高速国道,就算你能记得下来地图,你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么?外面零下三十几度还下着雪,一片白,根本看不到路——埃尔维斯说没有车辆能单独穿过冰原,车要是陷在哪儿了怎么办?你要把这车从沟里推上来?”
“……我的哥,你别顾虑这么多行不,你说得我都不敢走了。”李超越有点心虚地喘了口大气儿,“嗨,不管走出去什么样,我绝对不会放下你不管的,你踏实点儿行吗?”
“那我就问你一句,”许苡仁循着声按住了李超越摸索按键点火的手臂,“他们的车不会这样单独行动,你要怎么出大门?”
李超越:“硬闯。”
许苡仁被他“周详”的计划彻底打败了:“不行,疯了你?他们有枪!”
☆、第32章
“砰砰砰——”
“老板,你听听动静。我都不多说话,你自己感觉感觉。”李超越拉着许苡仁的手往车门和车窗上敲,“这不是五菱之光奇瑞球球啊,这玻璃,这车门,子弹能打得穿吗?再说外面风那么大,子弹还没打着车呢,就被风吹偏了,没毛病。”
“你电影看太多了!”许苡仁一把抽回了手,完全不被他的推销洗脑,“没有专门的防弹装置,子弹绝对能打得穿车门和车窗。风才能改变多少弹道轨迹,你以为是奥运会?在十环上再打十环?你就想想小时候玩弹弓,有没有来阵风石子儿就被吹得打不着你的?更何况这车这么大的目标,人家还不想打哪儿打哪儿?”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李超越一天之中接二连三受到训斥,春风般热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不是,许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悲观啊?这还没走呢,又掉沟里又中弹的。”
“我什么证件都没有,相当于偷渡过来的,就是把我送到机场了,我也不能买票回去。”许苡仁的喉咙本就有些充血,在寒冷的环境中吸了几口冷气嘶哑更甚,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一停,听得人胆战心惊,“你出国的担保单位是你们公司吧,就这么走了违反合约,公司不保你,你怎么办?到时候咱俩都被遣返回去处刑罚款了,难道你还能伸张正义控诉你们公司的恶行?”
“怎么不能啊?”李超越郁闷地挠挠头,“弄得跟说要走的人是我似的。这挺冷的,要不咱俩再回去商量商量?不过你可想好了啊,下次不一定能这么顺利让我摸着钥匙了。而且这车过两天雪停了就走,再来就得下个月了。”
许苡仁支着胳膊揉了揉眉心:“专业车队都不敢下着雪走,你就敢走?”
“哎呀……我这不是看你难受吗?”李超越搓了搓委屈的脸,“我想着你要是真不愿意,就先回去保守治疗,等我这边弄准了再给你用。省得你在这儿不高兴,日子白过了。”
许苡仁无语:“我本来的目标还是延长生命时间,到你这儿怎么变成提高生命质量了?我是不是回去了想吃什么抓紧时间吃点儿?”
李超越一拍手:“呀,你看你说的,呸呸呸。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许苡仁心里忽然莫名一慌,“……你、听我的干嘛。”
“你不是老教育我嘛,我觉得你说得都对,就听你的呗。”李超越不以为意,忽然一愣,“嗯?这是谁的啊?快报警了。”
许苡仁:“什么东西快报警了?”
李超越拉着他的手放在一个像电脑主机大小的东西上:“你手环上有联动警报,走太远了会响,我把值班室的联动警报器拆下来了。”
许苡仁用手摸索着,上面有许多类似仪表盘或者小型显示屏的边框,侧耳细听还有细微的电子滴滴声。
他问:“这上面……是不是不止我的?”
李超越:“是啊,一层楼的。”
许苡仁的神经倏然绷紧:“这你也敢拿?你这不是混蛋吗?赶紧送回去!晚了要出事了!”
李超越纹丝未动:“真有事儿他们自己手环也响,护理听见了就过去看了啊!”
许苡仁气结,要不是脚不好真想把他踢下去:“就我上次那样?手环响才多大动静?不在一间屋里根本听不见!万一病人按不着呼叫铃呢?快点送回去!……别让人看见了。”
“你怎么还操心他们?”李超越不解,“没事儿的,要真人命关天我能在这儿坐着吗?里三层外三层的有护理呢。”
许苡仁扶额,感觉自己血压也被他气得升高几十毫米汞柱濒临报警:“里三层外三层你还不是把我这么背出来了?”
“哦,那倒也是。”李超越犹豫了一下,“可……咱这摊子怎么办啊?我送回去了咱就走不了了。”
李超越刚推门进病房的一瞬间,许苡仁准备像以前一样好好相信他,充分发挥他的主观能动性,见证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时代,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如果他们俩真这么走了,才会发生比留下更显而易见的事故。
许苡仁被套了太多件保暖服,鼓得像宇航员一样,他艰难地把双手撑在腿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超越,我问你……你那个什么改造什么的,就是你签给聂氏的那个东西吗?”
李超越有点为难:“啊?这这这、这都属于保密……哎哎,我说!……不全是。”
许苡仁追问:“哪一部分是你做的?”
李超越分别扒着两边车窗朝外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压低声音:“识别和捕捉靶向受体进行标记的机制。”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许苡仁的心一下就沉回了十年前的木槿楼阶梯教室里,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幽灵一般,环绕在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周围——
“既然有病毒能定向破坏,那一定有什么办法是能定向诱导它们的……所以我用了这个‘传切战术’的比喻,把影响因素控制住,剩下的就畅通无阻。”
他活得就像他曾说过的一样——
“人活着,就该有一个自己的目标,有一个梦想,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人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真好。
从上车到现在,雄心壮志的李司机还没找到这辆越野重卡的发动键,车里冷得和外面殊无二致。
许苡仁身上穿得厚实仍觉得发凉,李超越更是一直没添衣服,在驾驶座上不住地哈气搓手,时不时轻轻地跺跺脚,“呼呼”、“嗵嗵”的声音仿佛在催促许苡仁赶快做出决定,好像再不说个准信儿他就能活活冻出个好歹来。
许苡仁下意识甩了甩头,想把那些前思后虑都借离心力甩出脑际。
“你有信心吗?”
“哈?”李超越哈着气转过头,“什么的信心?”
“当然是你的标记器。”许苡仁说,“我要是回不去了……你方便的话,就把我带回去,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对于李超越,他在生命所能达到的宽度里尽了全力也难以望其项背,如今就像一场尚未进行完所有回合但胜负已分的赛事,剩下的只是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
作为面临淘汰的那一方,他选择完赛。
虽然已经没有了属于他的“精彩”可言,至少也能在最后一程里将李超越的优秀和绚烂衬托给这个世界。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哟……哎?”李超越正抱怨着,突然猛地反应过来,抱住许苡仁被包裹得又宣又软的胳膊,兴奋得有点结巴,“等、等等,许哥,你是不走了吗?”
尽管隔着七八层衣服,被他这么用力一抱,许苡仁还是有些不自在,把手臂往外抽了出来,轻声说:“行了,赶紧把警报器送回去。”
值班室少了这么大个东西,李超越是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瞎吗?”
李超越激动地抱起警报器:“好好好,许哥,你快别说话了,你嗓子都哑了。”
许苡仁无奈:“你自己一把烟嗓还能说别人?”
李超越又把怀里的机器放下,“不行,我得先把你送回去,这儿太冷了,机子又冻不坏,你放久了就冻坏了。”
“……”许苡仁拂开他的手,“先送警报器回去,再把这些什么乱八七糟的东西都哪拿的放哪去。下来的时候把我拐杖拿来,我自己走就行了。”
“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以人为本啊。”李超越跨过他,直接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跳了下去,“下来,我接着你。”
许苡仁脑海中冷不丁闪现了一副自己两眼圈发青,腿脚不利索,还满面春风往李超越怀里跳过去的场景,当即被吓得悚然一惊,断然拒绝:“不跳。”
“你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呢?”李超越三两下又爬了上来,“那我抱你下去。”
“更不要!”许苡仁大惊,随口搪塞道,“我这会儿晕,你别招我。”
“怎么了?我看看。”李超越把他层层叠叠的袖子小心撑开缝隙,露出手腕上的手环对光看了一眼,顿时笑意全无,“许哥,你心率怎么这么快,是不是冻着了?赶紧进屋!”
许苡仁:“……多少了。”
“过120就报警,你先稳稳,埃尔维斯那还有一个你的联动警报器。”
许苡仁深呼吸:“你们这设定的什么东西,不是说要运动吗?120有什么可报警的,心脏不好的稍微动动就过速了!”
“可你也没运动,这就120了确实该报警。”李超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血管造影没问题啊,许哥,你别说话了,你嗓子又哑了,哎不对,许哥,你自己感觉你这应该是什么毛病?”
“……呼吸不畅,你让开点就好了。”
李超越千古奇冤:“这在风口呢,还呼吸不畅?”
最终拗不过,许苡仁还是被他背了起来,稳稳地朝楼上走去。
楼梯间里空空荡荡,李超越轻声说:“许哥,你比以前瘦多了。等你好点儿了,得多吃点。”
“我说的算吗,吃的都被埃尔维斯把着,喝个水还得看他脸色。”
“嘿嘿,这不是刚开始嘛。你也别怪他,他只是个看谢里尔医嘱办事,要不你就调到我病区来吧,我一天给你开俩肘子。”
许苡仁:“……”
明知道李超越是开玩笑的,他的心还是禁不住乱跳了两下——这要是去了他的病区,警报器岂不天天吱哇乱响?
“不去。”许苡仁趴在他背上,语气和声音都不由得轻了几分,“你会不会做人?谢里尔那两个病号,你还跟他要我,别人怎么想?再说你们俩抬头低头的,以后还处不处同事了?我看他今天给我治疗的时候一坐一早晨,也挺仔细的。”
“能一样吗?谢里尔那都一视同仁,你在我这儿,我对你多上心。”
“一视同仁就够了。一视同仁代表医生有能力判断如何合理分配医疗资源,说明情况尽在掌握,没有超出预判。要是一群医生三天两头把病床围一圈盯着你,轻拿轻放指指点点,那才是要出事了。”
李超越悻悻地“哦”了一声:“许哥,你说法真多,怎么都是你对。”
许苡仁安然趴在他的肩头,无声地笑了笑。
决定留在这里看似有点离谱,但也不能怪他对自己太过草率,要怪只能怪命运使然,刚好那年他孩童般的好奇心还在,仍对发光闪耀的东西不由自主产生好感,刚好那年他遇到了一个人如斯璀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不知不觉把他的世界填满。
这曾经走个路不跳两下都难受的活泼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肩背宽阔,步履稳健,背着他走向的仿佛也不只是病房,而是命运岔路的选择。
前路未知,或疾或缓。
他像新学期领到了一本厚重的新书那般,耐心而细致地刚刚翻开扉页。
一个人只凭主观想象难免有所偏颇,许苡仁觉得他应该去除先入为主的观念,重新认识这里。
“对了,我问你。埃尔维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刚被许苡仁测评为成熟稳健的李超越忽然阴阳怪气地哼哼,“你问他干嘛呀?”
☆、第33章
李超越:“他特别矮。”
许苡仁:“是你太高了,看大部分人都觉得矮。”
李超越:“长得还不好看。”
许苡仁:“……男人长得还要多好看?”
李超越:“笑起来的样子猥琐、下流、露出整个牙龈,还能看见扁桃体,声音难听整天爱瞎唱唱,心脑病区的都不敢让他靠近,去消毒间拿布单都得绕路走。”
许苡仁:“……多大仇?他是不是欠你钱了,还是你欠他钱了?”
李超越:“嘁,我是没钱,那我也不管他借啊。再说了,你看工种技术含量,我也应该比他工资高。”
许苡仁轻笑:“那可不一定。我们院……我是说附院,特护比有的医生工资都高。做一台4、5个小时的手术,还没有特护给病人洗个澡的钱多。”
李超越:“埃尔维斯给你洗澡了吗?”
许苡仁:“没,我自己能洗。”
李超越:“嘁,你要洗澡的时候喊我,我帮你洗,不让他抽这个护理费。”
许苡仁:“……我自己能洗。”
“反正你别相信他。”李超越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把许苡仁放到床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丘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许苡仁:“……”
左丘明是谁……
“包括谢里尔,他跟你说了啥你回头都跟我说说。老家伙,一把年纪干活也不戴个老花镜,我不放心他,这里只有咱们俩是自己人。”
许苡仁有种遇见挑三拣四的病人家属的感觉,“……知道了,你去还东西吧。”
“我得把衣服拿走啊。”李超越动手开始解许苡仁身上的衣扣和拉链,“不然埃尔维斯看见了不得问你么。”
许苡仁:“我自己脱,你先去搬东西,搬完了回来拿。”
“好,那你脱完了盖好被子躺着,我等会儿来找你。”
“……”这话听起来颇有异样感,许苡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声:“……嗯。”
李超越再怎么轻手轻脚毕竟是那么大个人,过了十几分钟,许苡仁听到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这里没个监控吗?就这么搬着东西走来走去都没人管?警报器又不是个电话座机,怎么能说拆就拆,说搬走就搬走?
许苡仁带着疑问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也未见他回来——他到底是顺上车的东西太多需要一件件还回去,还是已经被人发现踪迹抓住尾巴了?刚才慌张迁徙时他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忽然反应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超越居然连车也敢顺了?
似乎太过聪明的人总有离经叛道的奇思异想,比如计算机天才有可能一念之差成为黑客,比如犯罪学专家手痒想尝试亲自作案,法制节目里这种天堂地狱的案例实在太多了,许苡仁自从认识了李超越,就绷紧了神经开始提防着他时不时旁逸斜出的冲动——
某个考试月里的一天晚上,往常安静的寝室呼啦啦进来左右寝室的一大帮人,其中一个开门见山问李超越:“系解一共就上了六节理论课,实验楼转着看了半年的标本,什么都没看出来啊!考试怎么办?”
许苡仁的眼皮一跳,神经“噌”地蓦然绷紧——过两天就考试,这些家伙不老实回去看书,跑到这来非法集聚,该不会是要拉着李超越作弊吧?
他们学校对于作弊向来严惩不贷,一间教室四个监考,前后360度无死角摄像头,考纪管是心狠手辣的心理系老师带队,恨不得年年抓几个出来放放血杀一儆百,一旦撞到枪口上轻则通报批评,延迟一年毕业,重则开除学籍,无论哪一样,都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事。
以李超越的成绩,不考满分那也是为了给出题老师一点成就感,可他整天笑嘻嘻的,和谁都关系要好打成一片,许苡仁怕他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拒绝,当即板起脸沉下声准备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