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寒深吸了一口气,“云叶,可有话要对我讲?”
云叶一脸无辜,“说什么?没有啊?”
“好!我来问你,”宁寒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刚才那首诗写得极好,我竟不能及。不知拜了哪个名师,习得如此好学问?”
云叶暗暗叫苦,“果然被他怀疑了,都怪刚才一时没忍住,谁让那死丫头如此轻贱人的?”
“呃--自学,哈哈……自学成才,哈哈哈!”
宁寒点头:“‘无师自通’这词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大凡世间聪颖之人,即便与他人同从一师,才情亦有云泥之别。”
宁寒大手突然伸出,捏住了云叶的下巴,拇指在下颌骨上轻搓,眼风扫到了云叶耳根处。
脸上并无易容的痕迹,难道不是元国细作?
宁寒俊脸陡然靠近了云叶,冷声道:“我想问的是,我已赤心对你,你可会诚心待我?”
男人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甚至连温热的呼吸都柔柔地扑在云叶脸上。那眼神中,有期许、有疑惑、甚至还有着一丝恼怒。
云叶的心,突然开始“噗通噗通”地跳动了起来,一撒谎就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我?”云叶的身子略略后仰,词语艰难、声调拔高,“我已经……诚……诚心相待了。”
话音儿未落,云叶清清楚楚地看见,宁寒的眼中怒火如潮狂卷、瞬间又如死灰冰冷一片,更有受伤、失望、难堪、屈辱的巨浪一闪而过!
云叶便知大事不好了!
“好!你好……”宁寒咬牙切齿,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叶,“最后再问一句!今晚凌府宴席必有熊掌,你会做几种?”
“哦,这个呀。”云叶说到做菜,便放松了,口齿流利得很,“我会做十几个菜式呢,像参茸熊掌、一品熊掌、扒五丝熊掌、斑龙熊掌、银珠熊掌……”
见宁寒的脸越来越冷,云叶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慢慢地便没了声息。
所谓“言多必失”,看着宁寒闭上眼、一脸疲惫,云叶便知道宁寒跟自己……完了!
良久,宁寒睁开眼看向云叶。
云叶吓了一跳。
宁寒两眼血红、眼神混沌、声音嘶哑,“起来,我送你回家。”
云叶起了身,一言不发跟在宁寒身后,垂头丧气地出了百味阁。
王洲跟在两人身后,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手拉手亲亲蜜蜜进去的两人,不知道为何,怎地都呆着脸出来了?”
宁寒冷声道:“王洲,回府牵马,城北门等我们。”
“是。”
王洲心中一凉,“这是要送云姑娘回家的意思呀!晚上不去凌府做菜了吗?”
跟在宁寒身后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看看周围乱糟糟的行人,云叶脸上平静,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说,他恼自己未真心相待。若告诉他实情,他会把自己当成妖怪吧?本来跟他也不是一路人,幸亏自己在他身上也没多上心,那就这样吧。回家!回去挣钱发家呀!”
宁寒一路不发一言,云叶也不说话,两人相跟着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北城门。
果然,王洲、卫让、卫萍牵着马已经在等着了。
众人相见,都不说话,气氛实在不佳。
宁寒翻身上马,转身朝马下云叶伸出手来。
云叶却淡笑道:“不劳将军,我一人独骑也是可以的。若是放心,卫萍的马让给我便可。”
反正也被你看破了,熊掌、作诗,再加上骑马又算什么呢?再说,以前也给他说过自己会骑马的。何必再窝在他怀中,没得让人难堪。
侍卫们都忙低了头,宁寒磨牙,“卫萍回府。”
这是同意云叶独骑了。
见宁寒三人要送自己,云叶忙道:“王洲一人送我便可。将军还有要事,不好再劳动你辛苦。”
宁寒眼底风暴又起,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叶,更不答话,狠狠地一鞭子,“啪”地抽在马背上!“驾!”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卫让看了王洲一眼,“你仔细着些,速去速回。”说完,跟卫萍两人跳上马,追赶宁寒而去。
王洲心中叹息一声,“没想到少爷跟云姑娘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雅室中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郡主说了什么?”
王洲不及细想,上马,对云叶道:“云姑娘,我送你回家。若是累了,不要勉强。”
“无事。”
前世,云叶爱跟朋友去马场跑马。
云叶马术虽然不精,控马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大白天跑个二百里路,更何况,还有王洲这个功夫高手在旁!
只是穿的裙子有些不便,好在里面倒是云裤。虽然不是骑马装,骑马还是勉强可以的。
再说了,大马路上谁认识自己啊!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哈哈!
心中发堵的云叶,其实是十分需要畅快一番的。骑马奔驰,便是最好的调节剂!
两人出城上了大路,一路疾奔。
看云叶控马娴熟、收放自如,王洲佩服的同时也暗暗纳罕。
宁府侍卫的马,自然都是日行千里,天刚擦黑便到了永安城地界,两人没有进城,直奔岸上村。
到了村头的时候,天已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或明或暗、袅袅的炊烟似有似无,看起来说不出的温馨。
云叶恐惊了村里人,忙下了马,“我们到了。”
王洲牵着两匹马,跟着云叶来到云家。远远地看见云家正在盖新房,院子里的人不少。
王洲放了心,道:“既然姑娘平安到家,我便回京复命去了。”
云叶忙拦住,边掏借据边道:“稍等,我把银子给你,你回去还给将军。这样,我跟他便两清了!”
说完,云叶展开借据递给王洲,借着月光眼睛无意间扫过上面的字,登时气得发晕!
☆、159 云叶心思
一听云叶要跟宁寒两清,王洲心中一沉。
“不过些许几两银子,我们将军不会等着用的。再说,以后有机会,还是姑娘亲手还给将军为好。我若是带回去,恐将军怪我擅做主张。”
“还?!还什么还!不还了!”云叶手指哆嗦着,一把夺过借据,指着上面的“千”字,骂道:“宁寒这个混蛋!明明是十两,他什么时候改成千两了?”
王洲吃惊地低头一看,“……”
王洲捂脸,“五两说成十两、十两改成千两!将军,您真的是我们心中英明神武的将军吗?这真是‘玉面阎罗’宁寒干的事儿吗?”
“少爷,您为了把云姑娘绑在身边,真的如孩童一般幼稚可笑吗?”
看着云叶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穷凶极恶……
王洲道:“云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将军真是太过分了,连我们做下属的都看不下去!回去我说他!”
见王洲可怜兮兮又义愤填膺,云叶发泄了一番,抬手把借据撕得粉碎,放到王洲手中,云叶道:“我们家这个样子,就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
心中可惜云叶跟宁寒两人的事,王洲决定最后再使把劲儿,“那个,云姑娘,给我们少爷捎句话或者写几个字吧。”
云叶细想了一下。
“宁寒认为自己有意相欺、自己却无从解释,误会已经造成。即便说开,两人想要心无芥蒂已是太难。”
“凌烟在旁虎视眈眈、宁夫人也是那般对待自己,果真侯门庭院深几许,哪有这乡村自在?何苦去那里受气?”
“就算自己凭厨艺挣个金山出来,农户出身万难更改,终究被她们轻贱。”
“以我二人身份,何止云泥之别?今日分开,除非他找来,以后与他断不会再有交集。”
“气话多说无益,倒显得没有风度,不如好聚好散。昨夜那个吻,便当是个梦吧。”
心里突然一阵难过,云叶忙自我安慰道:“我云叶,可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更何况,我也根本没有拿起过什么。”
想到这里,云叶点点头,对王洲道:“也好,那你便帮我传个话吧。说起来,该当面跟宁将军道谢的。”
王洲一脸期盼地看着云叶。
云叶脸上很平静,“我很感激他救过我、还让我领回了妹妹。以后,宁府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很高兴有个机会报答他。”
“报答……”王洲有些失望,看着云叶,“要不,你给少爷写几个字也好。”
有些话当着自己不好说出口……
云叶摇摇头,“没什么啦,就这几句话,你转告他就好。”
“大姐回来了!”金娥小孩子眼尖,第一个看见两人,惊喜地大叫起来。
众人都忙看过来,小翠也飞奔着跑过来,“大姐!”
王洲知道再也没机会说话了,便上了马,道:“告辞!”
“一路小心。”云叶、金娥、小翠跟王洲挥挥手。
王洲骑上马、牵着另一匹马,飞一般地消失在黑暗中。
云叶紧紧地抱着金娥和小翠,心一下子便落到实处,眼眶都有些发热,“我想你们了!娘还好吗?”
“好!”金娥蹦蹦跳跳地拉着云叶的手便往家走,小嘴喋喋不休。
“大姐,你看!咱们家的房子已经上梁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搬进去了呢!”
小翠也笑:“大姐,我们都想你,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秦氏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喊道:“真是叶子!”
“娘!我回来了!”云叶一头扑进秦氏的怀中,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哽咽着道:“以后哪也不去了……”
“好好!”秦氏拍着云叶的后背,笑道:“你这孩子,不过离开三天,还哭上了!这以后若是出了门子,还得了!”
小翠和金娥都笑。
见众人看过来,云叶忙直起了身,擦擦眼泪,“谁哭了,是沙子迷了眼!”
……
云争家的房子不久便落成了。
秦氏早就找刘木匠打制了几张新床,也做了新柜子。大红的油漆刷得瓦亮,太阳一照,晃得出人影儿!
家具备齐了,找人给看了个好日子,“噼里啪啦”鞭炮一放,全家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搬了进去。
入冬了,天气很冷,屋里烧起了火炉。房子没多久便干了,住在里面很暖和,再也不用担心漏风漏雨。
家里的银子还勉强够用,云争家接着便起了西屋。堂屋没扒,算是当做新厨房,招待劳力们的饭菜都放在堂屋里制作。
家里因为盖房子,人多眼杂,更何况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云氏?云叶回来后,便停了生意。堂屋只是用来做饭,其他生意一概不做了。
云争不用进城,也在家里帮忙。盖房子是个力气活儿,云争已经长成了大男人,可以当一个劳力使唤了。
云家的钱供应得上,盖房子的材料便从不短缺,又能及时给工匠们结账,所以,云争家的房子盖得很快。
云二全家都来了。
云二两口子做些出力的活儿,花儿和朵儿在厨房打下手,干活儿多少不论,反正天天在呢。于是,一家人都在云叶家吃饭。
云叶也懒得说什么,横竖也没几天好叨登的。
招待工匠们的饭能有什么好吃的?不过就是平时的馍、饭、菜,管饱罢了,不值什么。
若是出口赶她们,倒显得自己不容人了。
见云争家的生意停止,云氏知道也学不到什么了,恨恨地走了。家里也没有人留她。
云氏走的时候暗暗发狠,“谁稀罕摆个小吃摊儿,回家定做个大生意来给她们瞧瞧……”
家里几十口子人吃饭,云叶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日,便听村里的小孩子跑过来说:“城里有人找云叶家22 的人呢!”
云叶心中一沉,遗忘好久的名字差一点脱口而出……
看着一辆马车驶来,云叶心中一松,却也有些失落似的。
布帘一挑,梁有福笑呵呵地跳了下来。
云争忙迎了上去,又惊又喜,“梁老板!您怎么来了?”
“哟,我就说过来看看,竟是来晚了!没想到盖这么快!”
梁有福是个生意人,最会说的便是喜庆话,“看看这房子,啧啧啧,盖得跟龙宫一般!永安城里也没几家比得上的!”
听了这话,众人都高兴。
梁有福这人,一看便是城里的财主!乘坐的青呢马车、身上的蓝缎棉袍、脚上的厚底云靴,哪里是乡下人能装扮得起的。
人也长得白白胖胖,浓眉大眼却一脸和气!身后跟着个激灵的小厮,看打扮、举止便透着能干。
云叶跟秦氏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过来。
金娥到底小,也没个忌讳,一见梁有福便跑了过来,清脆地高喊道:“梁老板好!”
对于梁有福能来自己家里,金娥可是十分有面子的!他可是城里的有钱人!金娥看向周围小孩子的时候,小肚子都挺起来了。
梁老板示意身后的小厮,笑着道:“小金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点心,看看喜欢不?”
秦氏和云叶忙致谢,“梁老板客气了。”
金娥激动地小脸都红了,“谢梁老板!”
看看!看看!梁老板对自己最好了!以前还给过自己钱呢!
见朵儿和云强围拢了过去,金娥拿起点心盒子进了西屋,两人嬉皮笑脸地跟了过去。
云争早就端过水来,放到西屋桌上,等会儿让梁老板进屋坐。
说起来,新房子落成后,梁老板可是第一个客人呢。
梁有福背着手,也不嫌脏,在院中转着,频频点头、满脸感慨。
“工匠们实在啊,瞅瞅这活儿,真是没得说!明年我家老屋翻修,我得过来请你们!”
云二见云争家来了男人,早就过来等着招呼。
此时听梁有福一说,忙在身边接话道:“梁老板,我是云叶的二叔!我们这村里的人都是实在人!跟我们打交道,你就放心吧!”
“是是是!”梁有福点头,见云二两手泥,便道:“你也是老师傅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那感情好!”云二想着梁有福的话,等着明年去城里盖房子,“到时候梁老板让云争捎个话,我们没有不应的。”
工匠们都暗笑,“人家一竿子撑到了明年,说不定就是个客气话,云二还当真了。”
“再说,就算人家真找来,也是找匠人师傅,哪里轮到云二这个只会和泥搬砖的庄稼汉呢!”
云叶知道梁老板忙,此来定是有事,又恐云二说些不着调的让他笑话,便道:“梁老板,看脚下脏,请进屋坐。”
云二也跟了过来,云争忙道:“二叔,房上要泥呢!”推着云二走开。
梁有福摇摇头,“院子敞亮,就坐这儿吧。”说完,撩起袍子坐在石凳上。
云争忙把西屋里的茶水给梁有福端来,道:“梁老板,请用茶。”
“好,”梁有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此来,一来贺新房落成之喜。”
说着,掏出一个红包来,抓过云争的手,便放进握住,“这是五十两银子,你们千万要收下!”
☆、160 好事上门
秦氏和云争还要推辞,云叶却道:“感谢梁老板一番好意,我们就不客气了。云争,收起来吧。”
人多嘴杂,五十两银子在乡下不算个小数目,云争不想搞得人人皆知。
自己给福祥居白干了一个月,给福祥居挣了多少钱,梁有福自然心中是有数的,这五十两本不算多。
何况,自己出了福祥居便被丁正豪给绑了,梁有福一直因为没有派人把自己送到家心存愧疚。
今天来,只怕还有事相商,若是不收这五十两银子,只怕话就说不下去了。
梁有福忙道:“正该如此。”
见云争收下了银子,梁有福道:“二来呢,还有个好事要说给你们。”
闻言,秦氏喜上眉梢,忙问:“什么好事?”
“这不入冬了吗?城里成亲的家户挺多、也有不少家里老人去了办丧事的。体面些的,便来福祥居请大厨操办宴席。”
“我想着,你们家的摊子不摆了,云叶在家闲着怪可惜的,不如出来挣几个零花钱。”
梁有福转头看了一下正垒墙的新房子,问:“不知道云叶能不能走得开?”
秦氏忙看云叶,见云叶微笑,忙道:“家里多忙些就是了,难为梁老板亲自来说。只是每天叶子一人来去,我却有些不大放心。”
“老嫂子,你放心,我们馆子里多是让老贾去,云叶跟他很熟,两人一处便可。老贾若是派去了别处,我让小厮来回接送云叶。若是晚上回不来,便住在福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