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陈家人没这么大方,姐,你看!”桃丫气愤道。
只见那小口袋里装了半袋子高粱米,都是未脱粒的,上面还带着壳。而此时这些壳上带着许多霉点,显然是受潮了的。
“我去跟娘说!”
桃丫抱着袋子就往上房那边去了,桂丫并没有拦她,而是跟在后面,她想看看她娘的态度。
桂丫进去时,桃丫已经将事情和她娘说了。只见刘翠兰眉头紧锁,嘴里却道:“咱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这粮食不过是有些受潮了,还是能吃的。”
“娘,这不是受潮不受潮的问题,而是他竟然拿着这样的东西给咱们,当咱们是要饭的吗!陈家就算再穷,也没有到吃霉坏的粮食这种地步吧。”
刘翠兰斥道:“什么他啊他的,他是你爹。”她叹了口气,摸了那粮袋子一下:“你爹也不容易,你奶是个厉害的,能藏着攒下这点粮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桃丫满眼激愤,桂丫却是心里一沉。
“娘你是不是打算原谅他了?你别忘了当初他们陈家人是咋对待我姐的,又是怎么把咱们撵出来的。怎么日子刚好过一点,你就全把之前的事忘了!”桃丫喊道。
听到这话,刘翠兰有些心虚地望了大女儿一眼,解释道:“娘没有打算原谅你们爹,娘没忘记之前的事。我只是……唉,我只是觉得你爹也不容易……”
桃丫还想说什么,却被桂丫从身后拉了一把。桃丫只能忿忿住嘴,而刘翠兰又回到炕上去坐着,手里拿起针线簸箩,佯装在忙的样子。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桂丫却一点都没有想吃饭的心情。
她借口找卢娇月有事,便出了自家大门。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疏星稀,吹着有些凉凉的风,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凉得厉害。
一路无意识地在村里走着,走到卢家二房的院子前,院门已经关了,桂丫并没有想叫门的打算。她说是找娇月有事,其实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她正想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桂丫妹子,你来找月儿有事?”卢广义讶然地看着桂丫。
桂丫没料到会遇见他,有些手足无措道:“没,我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一不小心走到了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不说,眼睛放在自己身后的院门上,卢广义顺手将门阖上,“我去找宝柱有些事,咱们边走边说吧。”
田宝柱是卢广义光屁股玩大的玩伴,目前在家种地,再过几天就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到时候卢广义要去帮忙,他去找田宝柱就是为了问这事。
村里的小径上十分安静,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着,一路上安静无声。
“你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寂静中,卢广义突然开口问道。
桂丫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将家里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一来她是信任卢广义不会到处乱说,另外也是她心里实在憋屈得厉害。
听完后,卢广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做小辈儿的,管不了长辈的心思。”
桂丫苦笑一下,她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若是不管的话,你家安静的日子恐怕以后就没了。你想过打算怎么办了没有?”卢广义问。
桂丫茫然地摇摇头。
卢广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劝道:“我觉得你不要想太多,你爹娘毕竟已经当着全村人面和离了,而且你爹又另娶了一房妻室。”
“可——”
“你是怕你娘会将你家的事对你爹说?”
桂丫点点头。
村里人只知道她家在镇上做生意发了财,却并不清楚内里情况。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只要认真观察,其实并不难发现,所以你不用怕给我家惹来什么麻烦。”从桂丫家在县里做生意的风声传出来,卢广义就有了明悟。桂丫家和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会好,不外乎因为他家的豆浆,这东西其实一点都不稀罕,稀罕的是怎么让豆浆好喝。
可以想见这事若是传出去,眼红他家的人不会少,但卢广义并不认为自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毕竟大家都靠本事吃饭,没本事的吃不上饭的,全天下多的去了,谁家也不欠谁。
“事情暴露是早晚的,你放心,我和我爹心里头都有数。”
“对不起,卢大哥,都是我家给你家添了麻烦。”桂丫有些愧疚道。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自然明白乡下人的秉性,大家都穷自然没什么事,若是突然有人乍富了。背后说三道四,戳脊梁骨的,眼红的,各种幺蛾子都会来。总有人明里暗里打听,你家是怎么有钱起来的,甚至厚着脸皮来占便宜的也不在少数。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甩脸子不好看,不甩脸子心里烦。
卢广义失笑:“我不早说了吗,你不用觉得是你给我家惹来了什么麻烦,毕竟我家现在也在做生意,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罢了。县里是比镇上离村子远一些,但谁能保证村里没人去县里,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桂丫沉默下来。
半响,才道:“这倒也是。”
“那你想过怎么解决陈家那边事没有?”卢广义突然又问。
桂丫想了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不用担心这个,我就不阻拦了,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事是拦不了的,反正我家也没有什么秘方啥的,就是到时候可能会给你家找些麻烦。”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卢广义有些怜惜地看了她脸上笑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我家你不用担心,不过你家的事,你心里也得有主张才行,别让那些人把你家生意搅合了。至于你娘——”
“卢大哥,你说没关系。”
卢广义点点头,又道:“她若是真动了那种心思,你可得千万稳住才行。”
“卢大哥你的意思是?”桂丫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显然她不是个傻的。
“我这么说也是给你提个醒,毕竟我大伯家已经闹出了先例,若是陈家那边真对你家有什么企图的话,我就怕他们会提出让你们母女几个回家的事。”
“可他已经另娶了啊……”紧接着,桂丫噤住了声。可不是吗,卢家大房已经开了先例,谁敢说陈家人不会动这种心思。
这么想着,桂丫心情顿时糟透?1 恕?br /> “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咱家在前头撑着,他们应该不会在你们身上动什么心思。”这么说着,卢广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对桂丫道:“这事你别担心,我已经有些主意了。”
“什么主意?”
因为心情有些激动,桂丫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了卢广义的袖子。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赶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黑暗中,桂丫的脸羞得通红。
卢广义看了她一眼,眼神不由地向一旁打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事暂时说不清楚,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才能告诉你。”
“那你快回去吧。”跟着桂丫就反应过来,卢大哥出来是有事的,忙道:“我忘了你还要去宝柱家,卢大哥你还是先去吧,我家的事不急,真的不急……”
说到最后,桂丫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于是便对卢广义说自己要回去了,然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桂丫一面跑一面捂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卢大哥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想到平时还算冷静自制的她,在卢大哥竟然屡屡失常,她就有一种想去撞墙的冲动。
好不容易跑到家门口,桂丫双手拄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才伸手推开院门。
她并没有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进了院门,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外面已经有了鸡叫,桂丫才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
她一个骨碌自炕上坐起来,四处望了望。妹妹桃丫已经起了,倒是小丫还在睡。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没有起晚。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桂丫穿了衣裳走出去,就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是她爹。
她娘正站在院子里和她爹说话,而妹妹桃丫则气嘟嘟地看着那边。
“姐,你起来了?”
听到这话,刘翠兰往屋门那处看去,就见大女儿站在屋门前看着这边。
“桂丫,你起了?娘说你成天辛苦得厉害,就没有叫你。对了,包子已经蒸好了,早饭也做好了,你先去吃点儿吧。”
看着这样的娘,桂丫不免一阵心酸,同时也有些心软了。也因此,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往灶房那边走去了。
期间,连看都没再看陈铁根一眼。
姐妹两个就在灶房里吃早饭,早饭也简单,就是稀粥配包子,还有一碟子酱菜。两人默默地吃着,期间桃丫几次欲言又止,可看着大姐的脸色,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院子里,陈铁根犹豫地看了桂丫背影一眼,小声道:“女儿还在怪我吧。”
刘翠兰眼神有些复杂:“小孩子,气性都大。”其他的,她也没有再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大女儿,突然低落了下来。刘翠兰望了陈铁根一眼,道:“你回吧,咱们这儿没什么忙需要你帮,我和孩子们都能做。”
陈铁根踌躇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院外走去。
桂丫很快便知道卢广义的办法是什么了。
因为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关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的流言就传了出来。
对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想。因为卢家二房本就是做豆腐买卖的,再做点其他别的小生意,也并不让人意外。
而这次让人意外的是,据人说卢家二房的生意在县里很有名,好多人都知道城南有家小摊上的豆浆很好喝。
更令人意外的是,传说中发了财的桂丫家也是靠着卢家二房的豆浆,才将生意做起来的。
一时间,村里人议论纷纷。
乡下人不同县里人,会做豆腐的人家并不少,豆浆这东西自然也不在话下,有区别的不过是做的好吃与否。不过一般人家都懒得费这功夫,平时家里吃豆腐都是买来吃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自己动手多做些。
卢家二房的豆腐确实做得很好,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买,可这赚的都是辛苦钱,每天一大早就要起来磨豆子,还要十里八乡四处奔波,且也卖不了多少。
可豆浆却不一样,据说卢家二房的豆浆在县里卖一文钱一碗,还据说他们一天要卖几百碗。
顿时,村里会做豆腐的人家,心思都动了起来。
有人激动,自然也有人失望,例如陈婆子,她本想着让老大从刘翠兰那个女人那里弄些钱回来。这消息一传出,恐怕以后她们的生意也做不了了。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这幸灾乐祸自然是针对桂丫家的,别看桂丫娘俩几个可怜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同情她们。可原本可怜的人,突然一朝变得比自家日子过得更好,难免会有人心理失衡,幸灾乐祸俱是因此。
钱家人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们素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不然在村里也不会人缘不好。也不过是听到消息的第二天,钱家人就挑着两桶豆浆往镇上去了,当然也不光是卖豆浆,他们和桂丫家一样顺带还卖包子。
等后半响钱家人回来,一直盯着他们动静的村里人,看见钱家的挑子空了,许多人都激动了。
既然钱家人能做,还能卖出去,自家也能做,就是对卢老二和桂丫家有些不厚道。可自古以来,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与大把的银子相比,厚道算什么?!
于是,做了豆浆去镇上卖东西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这几日,卢明海父子两个走在村子里,脸皮薄的,碰到他们,还会有些不好意思,脸皮厚的,直接脸一扭人就走了。
人情冷暖,显露无疑。
自然少不了有人在他们耳边说风凉话,例如去镇上的人家多了,已经有几家决定跑远些去县里了。当然也有那种厚道人家,或者跟二房家关系好的人家,为了彼此的关系,不愿去赚这个钱的。他们一般都会采取安慰的态度,可看他们摇头叹息的样子,就能知道他们对二房家前景不抱希望。
这么多人抢生意,明海家生意大抵也做不了多久了。
乔氏在事情爆发出来,就率先来到二房家表明态度,顺道鄙夷了一下那些见钱眼开不顾情分的人。
有说村里其他人家的,但主要还是说大房。
因为大房也搀和进去了,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说动卢明川和卢老汉老两口的,反正大房那边现在忙得热乎。乔氏来二房家之前,大房一家人正在忙着磨豆子和面呢,打算明儿也去县里摆摊。
若是村里其他人这样,乔氏还能理解,可大房也这样,就显得有些不讲情面了。
“大哥和爹这是也和胡氏那婆娘一样,打算不要脸了,一家子人,竟然这样明晃晃的抢生意。”
二房一家人沉默不语,虽然目前这种情形,是他们之前便预料过的,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大房竟然会这么不顾脸面。
卢明海的脸色不大好,倒是梅氏比他想得开多了。
她吐出一口气,对乔氏道:“人家想干什么,咱家也管不了,爱咋地咋地吧。”
“可二嫂……”
梅氏笑了笑,“他三婶,就是没有大房,也有其他人,咱家计较不过来这个。”
“二嫂二哥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唉,你们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早作什么打算?
自然是生意做不下去后的打算。
乔氏又和梅氏随意说了几句,便回家了。
乔氏走后,梅氏望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智在一旁讥道:“一群短视之人。”
卢广义道:“他们太心急了。”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抢生意,二房和桂丫家的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
有不少来买东西的人对他们说,哪里哪里的豆浆比他们这里便宜,可这并没有打击到两家做生意的积极性。倒是桂丫娘急得直冒火,可有桂丫在一旁撑着,一时也没乱了章程。
事情发生后,桂丫特意找了卢广义道谢,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卢大哥说得办法是什么。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只要喝过卢家二房做出来的豆浆,都能明白。
她感激的是卢广义的仁义,为了帮她,竟然将自家置于风头浪尖。因为这事继续发展下去,首当其冲便是二房一家人。
果不其然,这些去镇上县里抢生意的人家,也不过只做了十来日,就感觉出了异样。
其中又以钱家人感觉最明显。
他们第一日来镇上摆摊,生意算不得多好,本就做的不多,不过倒也卖完了。紧接着后面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根本不够卖,以至于他们做出来的豆浆越来越多。可这种好生意并没有维持几日,渐渐来他们摊子上买豆浆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包子馒头就是附带的,现在连包子馒头都卖不出去了。
钱老二耐不住性子,抓住一个之前在自家摊上买过豆浆的人问。
人家也告诉他为什么了,就说了一句,味儿不对。
可到底是什么味儿不对呢?
钱家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想到了一个主意。找了一个桂丫一家不认识的亲戚,去她们摊子上买了一碗豆浆来喝。
又尝尝自家的豆浆。
可不是味儿不对吗?
钱家人也尝不出来什么,只觉得桂丫家的豆浆很香醇,很顺口。还是钱老大喝出了端倪——
桂丫家的豆浆没有豆腥气,所以才会喝着很顺口。
一碗豆浆几个人分着喝,早就见底了,无奈又使人去买了几碗回来。认真地去尝,可不是吗,真没有豆腥气。
可豆浆不都是有豆腥气的吗?
这是许多人惯有的认识,在他们想法中,没有豆腥气的豆浆,还能叫豆浆吗?
可桂丫家的豆浆真没有豆腥气!
没有豆腥气的豆浆,就像是换了一个模子。明明看起来像豆浆,可它又不是豆浆。
与此同时,也有好几户人家都经历了钱家人的经历。
甚至有的人家因为之前一直犹豫,出来摆摊的时间晚了,根本没有体会到生意好是个什么样子。不说门罗可雀,但也是卖出去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