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已经被抓进县衙差不多有半日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那梅氏大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是进去就被人打板子了,根本没顾得讲。
甭管是怎么回事,胡氏都衷心地祝愿梅氏直接一顿板子被打死最好,虽然她早就做好若是梅氏说她栽赃陷害,她该如何反驳的准备,但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整夜,夜里胡氏总是做梦,梦很短,俱都是她的谎言被人以各种方法识破,被抓进大牢打板子砍头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发现眼下好一片乌黑,她拿了镜子照了一下,好多年没擦脂抹粉的她,摸出那盒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脂粉,悄悄地在脸上涂了一层。
今日大房没有出摊,整个家里安静得厉害。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倒是没多想,只是怕二房一家子会上门找茬,所以都躲在房里也没有出门。
邱翠荷跟卢广仁说,你娘做事不考虑,也不知道二叔家会怎么恨咱们。
卢广仁让她少说两句,在他娘面前提都不能提这事。
一上午,胡氏总是往三房那边瞅,只可惜乔氏和卢明山进进出出几次,都没有搭理她,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见此,胡氏更加放心了,乔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三房向来和二房走得近,若是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三房不会如此安静,大抵二房那边是暂时顾不得自己了。
中午,胡氏正在灶房里做饭,就听见院门那处响起一阵嘈杂声。
她放下锅铲,去看怎么回事,就见走进来几名官差,身后跟了许多村民。
“谁是卢明川和胡桂花?”
胡氏当时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举报说,前天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去你家小摊子买过豆浆,形容样貌与死者有些相似,现在传你们夫妇二人去一趟县衙。”
梅氏被抓去县衙这事,外面并没有几个知道。
直到卢家大房两口子也被抓,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竟是卢家豆浆吃死了人!至于是哪个卢家豆浆吃死了人,大家暂时还不知道,左不过两个都姓卢,还是亲兄弟。不过大家还是倾向于是卢家大房,毕竟卢老汉家在县里卖豆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也没见出事,怎么卢家大房往旁边一挪就出了事。
卢老大抢自家弟弟生意,抢到别人家门口的事,终于暴露了出来。事后,大家乐此不疲地议论着,说到这里都会说一句该!
大房两口子被抓走后,卢家其他人宛若天塌了一般,尤其是卢老汉和崔氏,那叫一个六神无主,心神俱乱。
可哭归哭,闹归闹,事情还是得解决。
卢老汉拿出手边仅剩的一点银子,又让大孙子将大房的银钱都拿出来,让他去县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广仁是下午走的,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回来后他对卢老汉摇了摇头,说钱倒是花了不少,可连县衙大门都没进去。
卢老汉想了许多,想过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可一个种地种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又哪里认识什么有本事的人。不禁想到了老二家,又想到那个叫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遂对卢广仁道:“去请你二叔来一趟,就说是我叫他来的。”
不一会儿,卢广仁就回来了,整个一大黑脸,嘴角也青了一块儿。
“爷,二叔不来,我还挨了卢广义一拳头。”
“真是作孽啊!”
卢老汉跺跺脚,背着手出去了,显然打算自己亲自跑一趟。
门被敲开了,露出的是卢广义的脸。
卢老汉堆着笑:“义小子,我找你爹有事。”
卢广义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叫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让卢老汉进去。
很快,卢明海就出来了。
望着自己爹,卢明海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咋来了?”
卢老汉忽视掉因为没被请进去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舒服感,强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媳妇……”
在儿子冰冷且陌生的眼神下,卢老汉突然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是啊,他来做什么?大房和二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皮,但已经跟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了,先是大房抢老二家的生意,还有这次胡氏攀扯梅氏的事儿。他虽是老二亲爹,可从一初始他就是同意大房去抢老二家生意的,毕竟以后是老大给他养老,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想着,他心中横生一种颓丧感,抱头蹲了下来。
“都是爹没本事,让你们兄弟两家闹成这样。”
“既然爹你明白那就好,咱就不多说了,我先关门了。”
卢明海几乎没给卢老汉留说话的余地,就转身进去要将院门关上。
卢老汉伸手一把推住门,目露乞求之色望着儿子:“明海,那毕竟是你大哥……”
卢明海冷笑一下,道:“就不往前说了,他抢我家生意,把摊子挪在我家旁边的时候,咋没说我是他兄弟?他媳妇往我媳妇身上攀扯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墨兰是他弟妹?就跟月儿当初对他们说的那句话一样,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能够饶过谁。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说完,他就一把将门关上。
卢老汉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十岁。
这个案子结得比大家想象中更快。
梅氏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大房两口子也招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只是把他们往大牢里一丢,板子还没上,胡氏就什么都招了。不过胡氏心存了个巧,并没有说自己是故意攀扯梅氏的,她顶多就是不该冒着卢家豆浆的名声。而且她家确实姓卢,也卖豆浆,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又道自家卖豆浆从来都是这样,乡下人都心疼东西,卖不完的东西也不会倒,也没见过吃死人。
对于自家的豆浆吃死人,她是怎么也不会认的。
不过这一切就和梅氏没什么关系了,打从胡氏认了卖过夜豆浆的事,这件事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梅氏被放出来的这日,二房一家子和梅家人全到场了。
望着瘦了一大圈的女儿,柳氏老泪横流。
“娘,我没事,在里头吃得饱穿得暖,没受什么苦。”
柳氏攥着女儿的手,“怎么可能会没受苦,这丧尽天良的卢家大房,一群该杀千刀的。”柳氏素来是个温和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已经恨极了卢家大房一家人,包括卢明川,包括卢老汉和崔氏。
“走,回家去。娘和你们一起回家,这次要好好找卢老汉说道说道。”
话不容多说,这一群人分着雇了两辆牛车,杀去大溪村。到了大溪村,连水都没顾得喝一口,梅老汉两口子便带着儿子媳妇们往卢家去了。
去了后,梅老汉无视卢老汉的满脸堆笑套近乎,带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另一头则让卢明海去将里正请过来,又让卢广义去把卢老汉的大哥三弟两家子人都请过来。
不多时,里正便到了。
看到这副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卢老汉的大哥和三弟两家人也到了。
梅老汉拱了拱手,说道一句不是自己家有些不方便,万望大家不要见怪。卢老汉在一旁请大家进去坐,梅老汉也没有理他,就站在院子里头说起来。
院子里外围了一群人,大抵是整个村里人都来了。
“按理说这事不该我这个做岳父的来管,以前他卢家怎么闹腾,我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咱们心里替孩子着急但不能越俎代庖。可这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因为我女儿受了大委屈。”
“就不提之前他卢家是如何如何偏心了,这卢家大房屡屡给我女婿家使绊子下黑手,前有她一个做大伯母的算计我那外孙女,后有算计不成反泼脏水,企图败坏我外孙女的名声。这些大家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再细说。前阵子闹出我女儿被关进大牢之事,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卢家大房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抢我女婿家的生意,按理说,这事提前打个招呼,我女婿也不是不容人的人。可惜人家没有,不但将摊子挪到我女婿家所在的一条街上,还冒名摆摊抢生意。”
“这些咱们也不说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卖坏掉的东西,害了一条人命不说,还把罪名推在我女儿头上。想我那可怜的女儿,一辈子清清白白,如今儿子女儿都快成亲的人,却进了一趟大牢。”
梅氏站在一旁止不住抹泪,柳氏拉着女儿的手,也是老泪横流,卢娇月站着娘身边,也是满眼氤氲。
一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里正和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也是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至于卢老汉,早就是羞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亏青天大老爷明鉴,查出事情真相,放了我女儿出来,若不然抵命都是小的。可都这样了,前些日子我这亲家还上了他二儿子家的大门,想让我这女婿替他大儿子说情。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卢老汉嗫嚅着:“亲家,我……”
梅老汉没有理他,望向卢明海:“剩下的,明海你来说吧。”
卢明海站了出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孰是孰非大家也清楚,我就想说一句,以后我家和大房恩断义绝。”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卢明海此言一出,大家俱是议论纷纷。
卢老汉的弟弟,也就是卢明海的三叔,出声劝道:“明海,我们都知道你家委屈了,只是毕竟是一家人……”
卢大伯出言打断:“老三,行了,海子竟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长兄和长嫂不仁不慈,还指着别人敬重他们?让我说,老二你未免也太糊涂了,即使分了家,即使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可你是做什么吃的,就由着他们性子来?这阵子村里谁不指着你家脊梁骨骂,乡下人就算再穷,可也没有你们这么处事的……”
卢大伯现年已是七十高龄,身板硬朗,声洪如钟,一顿能吃三碗饭。早年三家刚分家的时候,走得也挺近,随着时间的过去,大家都有了儿孙,尤其卢老汉两口子为了个女儿都魔怔了,卢大伯和自己老婆子没少劝过他们,可惜不听。自那以后,两家人就渐行渐远。
很久以前卢大伯就跟田氏说过,说老二只要这么继续拎不清下去,家里迟早出事,可不是应了这句话。虽这件事从本质上与卢桂丽没什么关系,可追根究底,胡氏之所以和二房一家子结怨,还是因为她。
古早有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这句话也不是绝对的,当家中有晚辈行为超过了底线,当家长的必然要站出来制止。
卢老汉被大哥臊得老脸通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既然卢大伯都发话了,两家的其他人自然不再出声劝和。而里正自然也不会搀和进这种家事来,只是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像大溪村这种杂姓而居的村子,没有宗祠没有宗长,若是某家闹出什么大事,需要外人来评理,一般都会请来自家一个姓氏的长辈,以及里正这种比较官方的人出来裁决。
这种情况下,一般里正都不会说什么话,也就是说只要像卢大伯这样的长辈发了话,事情几乎已经是定局了。
“海子,大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该孝敬父母的,还是希望你……”剩下的话,卢大伯并没有说完,但卢明海明白他的意思。
“大伯,我明白,以后每年我都会把奉养的粮食和银子送过来,只是两家不再来往了。”卢明海道。
其实一般来说,像卢明海这种分家出去的儿子,是不用再继续给奉养的,因为当初分家的时候,负责给父母养老的儿子便分去了大多数的家产。当然也不是不给,只是改为了节礼和年礼,有孝心的多孝敬点儿,也没人会拦着。当然若是不想孝敬的话,顶多有人指着脊梁议论两句,在大面上算不得是什么错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卢明海行举已经表明了以后不再和这边来往,卢老汉两口子都跟大房过,也算是大房人,自然也被‘连累’了。其实也不算是连累,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卢老汉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好赤裸裸的指责出来,不过大家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卢大伯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样就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几乎没给卢老汉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众人自是各自散去。卢明海也没看卢老汉,就带着家人准备和岳父一家离开。
卢老汉从身后叫住了他:“老二,你大哥他如今不在家,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你……”
卢明海顿了顿脚步:“大哥会回来的,爹你就不用担心没人给你养老。”
案子在审到是不是因为大房家豆浆,致使死者枉死上面,陷入了僵局。
卢明川对事情一无所知,而胡氏无论怎么被审问,都不承认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她说的理由很能说服人,当日买她家豆浆的人不少,也没见别人家死人了。不过是过夜的东西,怎么就能吃死人。
这个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事发之后,别看许多人骂那家出了个黑心小贩,可确实没有人再发生腹泻不止之事。再看事主,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儿,平日里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也是小毛病不断,平常少不了寻医问药,也许是本身便有隐疾?
经过两次过堂审问后,胡氏也看出了些端倪,更是咬死了这个理由不放,案子自然进入了僵局。
只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可不像梅氏,有人暗地里照应着,住着单间牢房,还照三餐的送饭送水,被褥衣裳都不缺。胡氏住的是‘大通铺’,也就是俗称的关押很多女犯人的牢房。这里的女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事,即到不了流放、砍头的地步,可也必须给予惩戒,一般都是关上个一年半载就给放了。
能在进了大牢,还能活下来不死的妇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弱肉强食在哪里都存在,在这种地方更是特别明显。胡氏被关进来的第一天,饭食便被人抢了,以至于整整被饿了一天。
之后几日,这种情况一直还在发生,每天也就给她留点饿不死的残羹剩饭。胡氏心中恐惧,又被人磋磨,没几日就忍不下去了,学着和人厮打抢夺饭食。胡氏刚被关进来,平日里在家中吃饱穿暖,自然要比这些总是挨饿受冻的女犯人要有力气的多。尤其她个头大,也不是个善茬,几日下来,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可终于能够抢到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了。且大家也知晓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才渐渐没人再上来欺负她。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这是人们的劣根性。当知道这柿子不好捏,相反是只刺猬的话,一般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惹上来。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卢明川身上。
倒不是说有人刻意‘照应’他们,而是牢房里生态环境本就如此。
不过卢明川并没有胡氏的狠劲儿,所以他被磋磨得很厉害,尤其心灵日夜备受煎熬。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仅剩的那些理智还在告诉他,不能被招认,要不然他的子孙后辈就完了。
这一日,卢明川被单独提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卢明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事主家决定不告你们了,决定私下和解,你家出了银子赔了对方家的损失。民不告官不究,难道还想留在咱们这里吃牢饭?”
卢明川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
“那还不赶紧走!”
出了大牢,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入他的眼底,卢明川伸手挡了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是出来了。
旁边一道门也出来一个人,望着对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样子,卢明川有些恍惚。
“他爹……”
胡氏欣喜地哭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面孔浮肿,几乎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卢明川怔了怔,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连理都没理胡氏,便匆匆往外面走去。
胡氏也知道自己样子吓人,想着莫不是男人没认出来她,一面喊一面就跟着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