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忽然在想,她和那个叫秦以萧的人会不会就这样再也遇不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被人抓住了手从人群里扯了出去,大冬天里秦以萧的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
秦以萧的手总是很温暖,羽然从对方手里汲取了温度,突然觉得心安。
当察觉到某些东西可能会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人往往会重新审视这些东西的价值。
羽然发现,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叫秦以萧的人,她根本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而已,连落脚的地方也不会有。
只有秦以萧那种傻瓜才会不问她的来历收留她,把房间无条件让出来给她。
尧舜禹叼着冰糖葫芦正巧从这条街上走过,眯着眼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怀着好心情大步流星的走开。
“逛庙会很容易走散,如果分开了你就问别人城隍庙在哪里,我会去那里找你。”这是今天第二次触碰到羽然的手了,还是冰冰凉凉,秦以萧松开了羽然的手,然后说,“去祈个愿就回家吧。”
羽然少有的乖乖点了下头。
除夕庙会的时间,城隍庙也异常热闹,秦以萧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占据了一个位置。
“要求支签么?”秦以萧问羽然,“听说很灵验。”
“我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神仙。”羽然摇头,神仙不能拯救世人,否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苦难,比起神仙,她宁可相信自己。
夜深了,庙会上的人也渐渐开始散去,街上只留下少有的几个小商贩想要碰碰运气,再做几单生意。
秦以萧和羽然是坐尧舜禹的马车来的,可是尧舜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同原本停在街口的马车一起消失。
她们只好走着回去。
月亮已经升的很高,离开了人群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不少,羽然的肩头有了重量,秦以萧脱下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衣服上带着秦以萧的气息和热量,寒冷的感觉从羽然身边被驱逐开。
她是曾经手握杀伐大权,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接受所有人朝拜的人,她曾经大笔一挥,就诛杀了七百一十六条人命。
现在却被当做了柔弱的小女孩对待。
秦以萧抬头去看天上那轮月亮,独自遥挂在空中,发出清冷的光。
“羽然,你说为什么没有两个月亮呢,这样看着总让人觉得孤单。”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世间的很多东西本来都不能成双,是注定要一世孤独的。”羽然在说月亮,说太阳,也是在说自己。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让人不孤单,但是羽然手里什么也没有,她在梦里也梦到过一些风和雨露,梦到皇姐还活着,坐在她身边听她弹琴唱歌,可是一觉醒来,她努力伸出手想抓住这些,手里却始终空空如也。
寂寞作祟,翻搅着人不能安宁。
回家路上的空地上,有两个格格不入的秋千立在那里。
羽然对秋千来了兴趣,思绪被带回很小的时候,皇姐寝殿的院子里就安着秋千,她总是过去霸占,皇姐就谦让着她,在她身后轻轻的推,现在人不在了,再见到秋千,就忍不住难过。
秦以萧捕捉到了羽然情绪的变化,她在想羽然这样冷漠的人如果露出哀伤的神情,恐怕是因为真的很难过,虽然她不知道羽然在难过什么。
“要过去玩一下吗?”秦以萧小心的询问。
羽然沉默,然后点头。
秋千其实很小,是为了小孩子做的,好在羽然很瘦,勉强可以坐下去。
秦以萧抓住两边的绳索,手上稍微用力,秋千就晃荡起来。
弧度越来越大,到后来已经不需要秦以萧去推。秋千荡到最高点,披在羽然身上的衣服被风的力量吹落。
秦以萧抬起头,衣服阻隔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羽然了。
等她再看见的时候,羽然绸缎般的黑发已经被抖开,身影和天上的月亮重叠,让秦以萧错以为,那束清冷的光,好像是从羽然身上发出来的。
羽然在秦以萧眼里变得不真实,她的身体看起来轻飘飘的,像根断线的风筝,被风用力一吹就会被带走。
那个瞬间,秦以萧心里生出了冲动,她竟然想伸出手把羽然抓住,然后牢牢地抱在怀里。
她不想羽然被风带走,那样的话,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有种特殊的情愫,悄悄在秦以萧心里发芽了。
茫茫人海里的两个要相遇,困难的就像海底洋流流转千遍,才换来两颗沙子的擦肩,却又简单的像月老一时无聊,随手搭了根红线。
她们都以为自己是世间形单影只的一棵野草浮萍,却没有发现,身后地上的影子,已经悄然成双了。
年后的气温降到了最低点,是采摘雪灵芝的最好时节,这种天气里农田无法耕种,上山采药就成了许多人家的收入来源。
秦以萧也不例外,她比以往起的更早,出门的时候天还完全是黑的。
羽然按时起床,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出来,院子里没有秦以萧的身影,她才想起来秦以萧昨天和她说过,今天开始要早起采药。
她走进厨房,桌子上有秦以萧留的纸条,交代了锅里给羽然留了吃的。
掀开锅盖,里面是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还有几个馒头。
羽然起床的时间很规律,所以以往秦以萧都是算着时间做早餐,羽然吃到的都是热腾腾的饭,现在碗里躺着的,却是冰冷冷的“尸体”。
她对食物并不是太挑剔,但是好歹曾经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因此面对今天的一日三餐,她吃的很少。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家让她感受到了寒冷。
无聊间回到房里,石炉里的火将熄,而一边的柴火现在也少的可怜,没有人像平时一样将它堆满。
今天的家里没有秦以萧,她的生活待遇有了天壤之别,羽然才意识到秦以萧不只是把房间让出来给她而已。
秦以萧其实总在对她好,只是好的太悄无声息了,所以自己从未发觉。
秦以萧在半夜才回来,今天的收获并不是很多,她将竹篓镰刀安放好,溜进了厨房。
刚才没有顾得上吃饭,现在她觉得饿了,在厨房里看到为羽然准备的食物并没有动上几口,秦以萧皱了皱眉。
她从厨房里出来,走到羽然房间的窗户下,掀起一角想要看看羽然睡着没有,屋里漆黑一片,石炉上并没有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让房间温暖起来。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回房拿了柴筐和斧头,上山。
羽然是被冷醒的,虽然被子掩得透不进一丝冷风,但是没有炉火驱逐寒冷,冷气还是无孔不入。
天已经亮了,冬天金黄色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星星点点的落在屋子里,羽然起身,洗漱,穿衣。
推门而出,院子一如昨日般清冷,秦以萧还是不在,羽然心里勾起了一丝失望。
眼角往旁边一瞥,却看见原本空旷的门边多出来一大摞柴,她隐约记得昨天深夜院子里有动静,该是秦以萧回来,那这些柴呢,是那人三更半夜还摸黑上山砍的么?
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尧舜禹睡眼惺忪的就着阳光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到羽然他倒是来了精神。
羽然在用眼神询问尧舜禹来意,尧舜禹耸了耸肩膀,露出无奈的神情,“秦以萧半夜跑到我家把我吵醒,嘱咐我在这个时候送吃的给你,我睡的神情恍惚,竟然答应了,所以你的三餐就变成我的事情了……”
他叹着气走过去,把食盒放在院里的桌上,从中拿了几个小碗出来,还在冒着热气。
“真是个好表哥,对吧?”尧舜禹眨眨眼,不等羽然做出回应就飘走了,他还要回去补眠。
羽然的心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掉入小石子而泛起的涟漪,脑子里出现了秦以萧总是笑得温柔的脸。
她没有想过,她会遇上一个人,会关心她到如此细节上,羽然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禁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轻喃道,“还是秦以萧做的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的脑子里浮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在说,“你干吗要写一篇这么无聊,看起没有人要看的文?”
另一个声音竟然傲娇了,它说,“我就是想写这样一篇无聊到柴米油盐没有剧情的文!”
第6章 情愫
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几乎不见面,羽然醒来的时候秦以萧已经出门,而秦以萧回家的时候,羽然已经睡去。
这是一个奇怪的相处模式,有时候羽然会觉得其实只有自己生活在这个屋子里,但是留心细节,又会发现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比如院子里的桌椅位置和昨夜不同了,又或者堆积在门口的柴又被添置满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某天夜里,黑云汇聚在一起遮蔽了星月的光辉,像有人以巨大的手掌掩盖住了天空,只有微弱的光芒从指缝里透出来。
山腰的小木屋中央生起了火,一行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微微跳动的红色火焰为众人驱逐黑暗,带来温暖。这是村民们自己搭的屋子,供以上山采药的人休息的地方。
门边有青烟升起,黎叔点起了烟杆,他抬眼去看泼了墨的天空,有银白色的闪电在厚厚的云层里闪过,又迅速恢复沉寂。
“一会儿怕是要下冰雹子啊。”他倚在门边,对着烟杆深吸了一口,又惬意的吐出来,露出满足的表情,“看来大伙得在这过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去。”
秦以萧站在他身边,也盯着天空看,微微皱起眉。
“黎叔,这雪下起来会打雷么?”秦以萧问。
“恩?”黎叔转头看了看秦以萧,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还是把手从探出门外,寒冷的空气立刻侵袭他的手掌,黎叔打了一个寒颤,立刻缩回了手,多年的阅历让他立刻有了判断,“比平时冷上不少呢,必定是雷雪交加,别站在门口了,进到屋里暖暖身子去。”
都是街坊邻里,黎叔也算看着秦以萧长大,对这个早早失去父母,十二岁开始就跟着他们上山采药的孩子,一直还是关爱有加的。
秦以萧犹豫着,忽然放下肩上的竹篓,从里面抽出雨伞跨出门去。
“黎叔,东西托您给看着了,我得回家一趟。”秦以萧转头对黎叔说完,匆匆走了。
“哎哎,你这孩子。”黎叔还打算伸手去拉秦以萧,可惜秦以萧已经快步走开,没入黑暗了,他重新瞥了一眼天空,又望向秦以萧远去的方向,心里有些担忧,将手里的烟杆在门边磕了磕,继续抽起来,嘴里碎碎念道,“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回去,这么黑的天,冰雹子下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黎叔,出什么事了?”有人从火堆边探出身子问。
“老头子我也不知道啊。”黎叔摇摇头。
“听说小萧这孩子家里有了女眷,怕是心里记挂着呢。”又有人插入了话题。
“是么?”黎叔睁大了眼睛,眼里有了开心的神采,接着又埋怨起来,“那也不该冒着危险下山,少年人血气方刚,心里有了人,就不知轻重了。”
“嘿嘿,黎叔,都知道你疼他,但是咱们也年轻过,就别怪孩子了。”
不少人笑了起来,似乎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不过这孩子也真不懂事,都接到家里住了,也不知道给人家姑娘家一个名分,就这样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不是坏人家清白么?”
“他父母去的早,咱们得多帮衬着点。”黎叔说,“过几天得空了,我去给他说说。”
天寒地冻,山路漆黑一片,只能看清十几步以内的地方,秦以萧往手上呵了口气,脚下速度又加快了些。
好在这条山路她每年都兜兜转转的走,早就对路况十分熟悉,只是迎面吹来的冷风像细小的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颊。
秦以萧拐过一个转角,脸上忽地一凉,一片近乎透明的小冰片落在了她脸上。
停下脚步往天上看去,雪被卷在风里飘荡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才出了这么一小会神,秦以萧已经站在细细碎碎的白雪之上了,她撑起伞继续赶路。
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雪片已经变成了豆大的冰雹,打在雨伞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风也刮的更猛烈了起来,撑着的雨伞一方面保护着秦以萧不受冰雹的伤害,另一方面却成为了前进的阻力。
天空的黑云里隐隐透出了白光,秦以萧咬了咬牙,将雨伞丢在一边,奋力的跑了起来,落在身上的有的是绵绵无力的雪花,有的是砸的人生疼小冰雹。
羽然坐在桌边发着呆,人无所事事的时候思绪就特别活跃,她回想起了皇宫的生活,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却连觉也睡不安稳,犹如芒刺在背。那是一个野心和欲望极度膨胀的地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也亏得自己那样做了,才得以存活下来。
家,这个词猛地跳进羽然的脑海里,胤朝的天下原本都是她的,可是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家,家是一个带着感□□彩的词语,包含了亲情,温暖和爱这些东西,那个空旷让人心寒的皇宫没有,她只是曾经住在那里而已,那只是一所大的吓人的房子而已,并不是家。
至于家人……她的父皇、皇姐以及那些皇兄们,都在那个雨夜里死去了。
所以她没有家人,这并不是谎话。
而现如今粗茶淡饭,睡着硬梆梆的床,反而能睡的安稳了。
她住的房间里逐渐染上了她的气息,也无声的记录着她的生活习惯,就那么小小的一间房,闭上眼睛都能知道自己将桌子摆在了哪里,椅子放在了哪里,梳子藏在了哪里,茶水又在哪里。
这样算是家了么?羽然问了自己,却又摇摇头,这里的确是个家,但说到底,是别人的家,并不是她的。
哪天秦以萧不乐意收留她了,就可以把她赶走。
石炉里柴火在燃烧过程中彻底被烧断,发出“啪”的一声,将羽然的思绪拉扯回来。
她笑了笑,笑自己离开宫廷诡谲的生活,变得多愁善感了。
起身走到角落,拾起几根柴火准备添到石炉里,木门却“嘭”的一声被人撞开,声音响的在这静谧的夜里特别突兀。
羽然抬头去看,看见秦以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站在门口,肩上落了雪,衣服上结了一些冰渣,她身后的院子里大雪已经开始纷飞。
时间尚早,平时秦以萧该还在山上忙碌才是,而且这门如此轻易被打开,竟是自己忘记锁门了,羽然在心里感叹,是自己仗着武功在身不对秦以萧这个文弱的家伙设防呢,还是离开了皇宫,开始变得居安不思危了。
“你怎么……”
羽然才开口,秦以萧却出乎她意料的快步走进房将她揽进了怀里,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还没来得及生气,羽然就瞥见门外的天空惊起了一道闪电,她心里一慌,闭了眼伸手紧拽住了秦以萧的衣服,手里的柴火掉在了地上。
在雷声响起的同时,秦以萧捂住了羽然的耳朵。
一部分声音被那双手隔绝开,那双庙会上给予过她温暖的手,此刻是冰凉的。
连同雷声被隔绝的,还有以往缠绕着羽然的梦魇,那些血红色的痛苦回忆,这次,通通没有在她脑海里上演。
所以,这人是为了她才匆匆赶回来的么?可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害怕打雷的?
羽然想起了上一次打雷的日子,秦以萧第二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原以为她也是被雷声惊扰没有睡好,现在想来,该是那时候发现的吧,怕是这人,那天夜里在屋外的寒风里守了她一夜吧。
这些日子的许许多多细节被羽然想起,秦以萧和她遇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有着独特的温柔和细腻。
秦以萧的身影和皇姐的身影在羽然心里似乎重叠了,两个人有着相似的温暖,却又……有些不一样,秦以萧的温暖让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没有人知道羽然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她那颗曾以为快要变成朽木的心,开出了新的枝芽,一种陌生的情愫从那里生长了出来。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硕大的冰雹现在才到来,应和着雷声敲的屋顶砰砰作响。
秦以萧和羽然以这个姿势在屋里站了很久,久到秦以萧的腿开始发麻,屋里是温暖的,她衣服结的冰开始融化,变得有些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