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很快就对眼前的一切心生倦怠。
那些修士为什么能那样持之以恒地修行?不管原因是什么,我都对他们十分敬佩,就好像我其实也非常敬佩为生计而奔波、为未来而低头、为希望而落魄的人们,因为我自知自己张狂,绝无可能做到。
温乐乐死前的挣扎里透出勃发的生机,生命的美感总在临死前才展现。我不知道我想她做什么,我杀死一个人从来不看那个人对我做了什么,他们对我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他们的意义就是死亡。
只除了一个人,除了我的前主人,只有杀死他是因为爱和恐惧。我清楚如果不杀死他就会被彻底改造,因为他是如此了解我的心意,就仿佛是为我而生。他知道我会在什么情况下作出何种的选择,他也知道怎么让我做出他想要的选项,他触怒我,又安抚我,将我置于指掌之间。
我的每一个情人都和我那么合拍,可只有他独一无二,因为和前主人在一起时我是被掌控的,并且心甘情愿被他掌控。
这样的认知让我恼怒。我和之后的每一个情人相处都病态地确保自己至高无上,地位或者心理的,然后又因为事态没有按照我所设想的发展而迁怒他们,所有渺小的事件都会成为我们分离的□□,最后的结局永远是不欢而散。
可我只杀死了海明一个。
我不知道,大概是时机不对。在我十分迫切地需要安慰和爱的时候,他给我了,却让我感觉是被他欺瞒和愚弄,尽管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在那之后我始终对和尚心怀警惕,即使神光一再递来橄榄枝,我也不肯好好听他多说几句话。
然而我只听的一点点也让我受益匪浅。
神光有什么目的?他的善意绝非悲悯。他根本不像个和尚,他说普度众生干巴得像稚子牙牙学语,可好像只有我这么看,在众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天生佛子。
我曾觉得他这人太有问题,可现在我又觉得也许佛子就是他那样的,不仁何尝不是一种仁慈?是我悟性太浅,总看不透,总读不懂。
那么他一再帮我就更有问题了。
我没有把今天的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正常回到寝室,洗漱后准备睡觉。我一贯喜欢睡觉,入睡就像是一次短暂的死亡,第二天就是一场新生。我虽然不期待新生,但还蛮期待死亡。
不过今天有很大的不一样,李衿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你看了今天的头条吗?”
我说:“没有。”
“快去看!”她在对面气急败坏,“你今天是去影视城了对吧?被温乐乐那神经病缠上了是吧?当时有三个卫视在对她的采访进行现场直播!”
我想说关我什么事我就一打酱油的,忽然反应过来:我杀了个人啊!
“你这人怎么迟钝!这下好了,视频到处都是,表情包都出来了。我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就这么上镜?上次照片也是,这次视频也是,偏偏每次都倒霉碰见死人。”李衿在走路,说话有点气喘,“行行行,你先了解了解情况,这段时间别老出门晃,我这儿想办法炒别的热点。”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我又不打算混娱乐圈,炒几天就没人关注了。”
“你要做好长久打算,万一你未来的男朋友吃醋特别厉害呢?”
“……那就不要了。”我说,“男朋友这么会吃醋要来何用?我现在又不是欲.求不满,没打算睡谁。就算要睡也不一定非要找个男朋友……”
李衿崩溃般打断了我:“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求你了!”
我停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她:“你开了扩音?那边还有谁?”
她反应很快,语气也很自然:“我男朋友也在啊,事情要他帮忙才行,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关了。你还在意这个啊?”
“不在意。”我说,“我看看视频怎么样,先挂了。”
我猜对面和李衿在一起的人应该就是她眼中的我的老公,说不定那个人还有钱有势有颜,脾气不太好,听她的话头对我还有很强的占.有.欲,不然她听了我的话不会这么惊慌失措。这件事早有端倪,她可能很早就在为“我老公”提供关于我的消息。
没准儿还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帮助她进了圈子,让结识了她有钱的男朋友。
虽然从她的眼光来看,这样是对我好,毕竟在她的想法里那个男的本来就会和我结婚,然后个人条件无可挑剔,所以她现在也是在极力促成曾经的良好结局……26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她这样的对我的好的方式还是让我有些不快。
我宁愿她像有的重生主角那样,自己消化了那个优质男算了。
这种情节本来就常见,帮闺蜜把关结果男人爱上自己,主角在内心挣扎之后告诉自己这辈子和上辈子是不一样的,想通了就快乐地和闺蜜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然后想办法补偿闺蜜。
但我以为上辈子和这辈子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根本不需要“想通了”这回事,有这个念头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作,还有细思之后的一点点微妙的恶心。
或许是我对她们的心里素质要求太高?可我以为,要是一个人能迅速接受重生这件事,又以二十多三十来岁的年纪毫无违和感地混迹在小初高中乃至与大学里,长年累月撒娇卖萌装低龄,不说演技,单心态绝对够傲视群雄了。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总之和现在的我没关系。
果然和李衿所说的一样,到处都是关于温乐乐那段采访直播的消息,根本不用搜。我浏览了一圈,没几个人关心温乐乐到底怎么样了,多数人都在关心我到底是谁,是不是某部电影的新人……我打开了视频。
这是已经截好的片段,一上来就是我握住温乐乐手腕的一幕。
我有些新奇地看着视频中的自己,感觉就像是参演了一部电影,不过没有导演更没有剧本,只有即兴发挥。整个视频都没有变换过角度,从头到尾都以我和温乐乐为主角,刻意装扮憔悴的温乐乐在视频里成了悲惨的对照,而我看起来十分的、十分的陌生。
那不像我。
视频里的那个人比温乐乐要矮一些,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温乐乐,反而是温乐乐弯着腰迁就她,显得更为猥琐;她在迎面而来的掌风里不闪不避,抬手迎上,动作里有种广袖挥袍般的韵律,还有她牢牢桎梏温乐乐的动作,将修长的、惊人有力的手指放到了镜头的中央;温乐乐哭个没玩,而她神色不明,于是娇柔的、戏剧般的哭声忽然变得嘈杂刺耳;温乐乐狼狈不堪,而她气定神闲。
除了直播拍出了拍电影一般的大片镜头感有些奇怪,到目前为止都很正常。
我觉得那不像是我,尽管我也没有从另一个角度见过曾经的我。年纪小的时候倒是在生日拍过留念的视频,但我从来没有看过。
我继续往后看,看到视频中她好像有些百无聊赖似的,放开了温乐乐的手。没有眼神和动作的变化,但我就是能这么感觉到她的情绪——她轻轻往后调整了一下身体,侧歪了一点头,因为这个姿势,她看温乐乐的眼神也好像是从眼角睨视,她的嘴唇也有一丁点若有若无般的扬起——说不清为什么,她的神态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情感上的共鸣,虽然这种情感并不在一般人能够共鸣的范畴里,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和连环杀人狂产生共鸣。
但看着视频,你能突如其来地感觉到后背的战栗,你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的头皮,和细微的,让你躁动起来的恐惧。
她用这样的姿态扫了过来,眼神那么冷淡,冷淡里又隐隐约约带出一股邪气。她好像说了什么,但你听不清,你只觉得血液凝固了,心里的恐惧被放大到极点,反又觉得血脉连带着心脏在跳动。
温乐乐忽然犯病了,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没命,而她在看温乐乐,全神贯注、全心全意地温乐乐,直到温乐乐倒在地上,你才惊觉自己看了她那么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她转身,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这正是你在精神紧张后放松的时候,这一眼里也没有情绪,你放松地看着她漂亮的侧脸,冷不丁看到她露出的笑容,明明没什么感情,可刹那间你像是看见大白鲨在你面前龇牙——你一瞬间寒毛炸起,几乎控制不住扔掉手机的冲动!
说不准为什么,真的,她前后的气质差距是如此之大,情绪变化如此之快,那种若隐若现的邪气,就好像埋在土里的□□,让人忍不住不去关注。
……原来我是这样的。
就算我没看过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也觉得我和原来很不一样。
第84章
这种第三视角来看自己的感觉很有意思,我把这段视频循环了十遍,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停下来,转而去关注评论。
评论区意料之外的安静,只有零星几条在询问视频里的人是不是新出道的明星,以及最近接演了什么片子,语气冷静克制,想象中的舔屏言论一个都没有,阅读量和点赞数倒是居高不下,高得有点假。
我翻了一会儿,确定这件事就是李衿太过于大惊小怪了,还有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对这类事情过于敏感。全中国那么多人,长得好看的更是不知凡几,要是随便来一个精彩的视频就能红,那些天天用尽手段搏出位的明星该多委屈?
就我们这儿的国情,就我们这人口基数,一个单纯的视频没炒作是红不了的。
等热度过去了就行了。我放心地打算继续睡觉,然后被王黎的来电打断。
她在那头很是雀跃:“英英,你上了好长时间热搜了!你要红了你知道吗?我们导演都在问你有没有片约,说你的形象很符合这部电影的大反派!你要红了英英——你签的什么工作室啊,捧人这么厉害?”
“……我没打算演戏。”我说,“我也没有签工作室,你看看视频就懂了。有什么事?我要睡觉了。”
“看视频就懂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看?我刚下戏呢,正卸妆,导演就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你了,说是有人看见你在给我化妆。”她镇定下来,对我说的话不以为意,“才几点你就要睡觉,别逗了。这可是赵导的电影,谁不想来?哪怕你原本没打算演戏,这可是赵导!演他的电影,而且还是重要的配角,在圈子里就是一步登天。”
“我不了解电影,知道他,但是不清楚。而且他再厉害,也比不上最牛的。”我报了几个哪怕从来不看电影也知道的导演名,“要是他们邀请,我就考虑考虑,赵导就算了,你跟他说我没兴趣。”
“……行,你真行。”王黎无语,“你不演就算了,你要来演了赵导还得付一大笔违约金。我就先看看你那视频是有多神奇,才能火成这样。”
我挂了,躺下睡觉。
没几分钟,水杏又打电话过来念念叨叨指责我不该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我随口含糊着过去了,寻思着要不直接关机,又接到赵漫沙的电话,温温柔柔地夸我上镜,劝我不要投身娱乐圈,理由列了一大堆,我自然满口答应,这个电话完了就赶紧关了机。
没有人打扰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又是没课的天。
这学期不知道为什么课程特别少,而且超过一半都只上半个学期,我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写作业。
我也是有作业的,而且还作业特别多,只不过我对作业很不上心,一般也就凑活着写写,到了能及格的地步就绝不会再往上使劲。
我学的是法学。这个专业之坑爹就别提了,枯燥、心累,法律三天两头的大修大改,背完了重新背,学完了从头学,而且导师上课不上心,天天在外面赚外快。
没分流之前天天看案例,看离婚案看到吐,还有不少争遗产的,然后就是小一点的犯罪案例,最多的就是强.奸案,然后还会有不少特别毁三观的奇葩案件……
评价这么低也因为我其实并不喜欢法学,但我认为这很有效地提升了我的抗打击能力,让我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疯掉。
最开始选这个专业,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一时的冲动,突发奇想,原本一直是想读小语种或者中文的,结果选志愿的那一刻失心疯一样忽然想起来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法律专业,要求的分数比我考过的最高分还要高好几十分,我填了,学校扩招,我不出意外地被录取。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公理和正义。
这个原因所占比例不大,不过是促使我在短短几十秒内决定选它的重要因素。毕竟我曾经也有梦想,希望世界和平,希望自己手持真理,希望扫尽天下不平事,希望有许多人崇拜和许多人爱。
现在想想……当时被天道爸爸宠着真是幸福啊。
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实话对未来很迷茫,不知道以后能干嘛。找专业对口的工作还是免了,律师我肯定做不下去,这个职业其实是很受气的;做法官倒是不错,国内的法官自由裁量权还挺大,然而我想象了每天都被案件包围的日子,深刻怀疑自己会不会一个不爽就上门杀杀杀。
要说是对人性的不满,早不满过了,主要是烦。
一看到那些糟糕的事情,就会让我想起我刚到另一个世界时前主人强迫我观看的事情,更会让我想起我乔装打扮时遇见的一些垃圾。我已经度过了那段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麻木期,我看到那些东西,会感到十分的不耐。
毫无贡献、毫无价值,浪费资源,不如死了,转化为灵气。
另一个世界因为修士掠夺太多资源都要撑不住了,我看到他们就想起来这一点。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久而久之我真的不去想了,但我忽而又觉得有点恐慌,因为实质上我不愿不去想。这很矛盾,我好像一直都是个矛盾的人,我放不开任何一段经历,我始终太过贪心。
当我刚到另一个世界,我忘不了这里;当我归来,我又死抓着另一个世界不忘。
但我怎么能忘呢?这和否定自己有什么区别?就是这些经历才组成了我,纯白无暇怀念一下就好,要我变成当初那样我也不乐意,就好比都想回到童年,真能回去,多数人还是敬谢不敏。
有些事就是因为不可能发生,我们才津津乐道,不断假设。
我是很喜欢当初那个有些傻白甜的自己,但现在的我,或许我也是喜欢的。
要是我重生回来,我绝不避开任何事件。
我愿意再去走走那些弯路,因为弯路上也有不可复制的风景。我还是要跪下来听教诲,跟随我的前主人,受很多苦、哭很多次,救一些人也杀一些人,被收入门下也收人教导,爱一些人然后又离开,再不回来。
像是受尽苦楚的侠士老了,窝在小酒馆里喝一杯热酒,和别人说话时感叹那时年少,不该步入江湖……其实他真的觉得自己不该步入江湖吗?
不去江湖的侠士算什么侠士?
没经历那些事情,我还算什么我?
我总是很难受,可不难受我更受不了。
心安理得地在寝室写了一天的作业,自认为完美无缺了,晚上就上网浪。这时候天正擦黑,不少夜猫子开始蠢蠢欲动地活跃的时候,我上论坛逛了逛,发现那段视频遍地开花,我笑的那一幕还被截频,好心人给我加滤镜修了图……我只感谢他们没做成表情包。
真做了也没什么,就是我身为表情包先锋肯定会率先使用,自己用自己的表情包有点奇怪。
好在视频里的人我真的不熟。
除了常常需要面对镜头的职业,人们或多或少会觉得关于自己的视频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我这里还要更严重些,我根本就不太能认出来视频里的人是我自己。我对我的外表认识很模糊,从泠的长相我还要更熟悉些,虽然也不会熟到哪里去。
论坛里很安静,虽然发视频的多,打赏金币的也多,在线人数相比平常激增,却没几个人发言。
我打开群聊,发现群里多了共享的视频和图片,但依然没有几个人说话。
这我就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算了,没人讨论是好事。
我足足在寝室宅了有三天,水杏比我还宅,她打游戏到了兴起连外卖都懒得点一下,不过我不想下楼,所以压榨她给我拿外卖,真要论起来,这一周我才是最宅的那个。期间本来有一堂课,不过我不想去,这堂课的老师就请了病假,空闲时间刚好连成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