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崖至的话。
那个一贯面容温和柔软的青年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冷漠。
“你说完了吗?”他冷冷地说,“说完了,我就走了,那三千块钱我会丢到协会,你哪天有空自己去拿。”
安岩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掉头就走。
可是他才走了一步,就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他手。
崖至一双眉紧锁着,目光沉沉地看他。
“安岩,不管你信是不信,但你得小心他——”
“你有病啊!”
安岩猛地一甩开崖至的手,掉头就冲着他大吼。
“关你屁事啊!我和你很熟吗?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你吃饱了没事干非得来管我和神荼的事?!”
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就差没戳到他脸上去。
“他和我才是过命的交情,你算什么?才认识几天啊!我脑子有病才会信你的话去怀疑他!”他一边说,一边攥紧拳头在崖至脸前挥了一挥。
“老子警告你,你再啰嗦一句,我他妈就对你不客气了!”
崖至淡淡地看了那在自己眼前挥了挥的拳头,并没有生气,而是继续看向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的安岩。
“你慌了。”
他说,用笃定的口吻,仿佛看透了一切。
“你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你已经想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你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是不是?”
“没有。”
安岩硬邦邦地反驳。
但是那强硬的语气中莫名带出几分僵硬。
“我知道让你接受事实很困难,但这样下去受害的总归是你。”
崖至叹了口气,然后再度一把抓住安岩的手,拽着他往前走。
“罢了,事情做了半截就丢手不是我的风格,我帮人帮到底。”
“谁他妈要你帮啊!就说你有病啊!快放开老子——”
安岩拼命挣扎,却终究还是挣脱不开,被崖至硬生生拖到了那个水都快要漫出来的圆井前。
崖至伸手往那透亮的水面上一点,手指微动,飞快地用水纹在水面上描绘出一个神秘的符文,紧接着右手手指又立刻掐了一个手决。
幽蓝色光泽一闪,那神秘的符文伴随着微蓝的亮光一点点在水面散开,让整个水面都呈现出一层极浅的淡蓝光泽。
安岩张嘴还想继续大吼大叫地骂人,却在下一秒被水面上浮现出的影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
……………………
“安岩哥的事你打算继续做下去?”
黑发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握着放在膝上,眼盯着对面。
“你指什么?”
神荼淡淡地回答,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别装了,瞒不过我。”
阿塞尔冷笑一声。
“你故意让安岩哥天天吃染了神荼之力的食物,那玩意儿就跟毒品差不多,那一日你不让他吃我分给他的面包,不就是这个原因?”
他说,“他已经吃不下其他的食物了,也就是说,离了你,他就活不下去。”
他冷笑着说,“你不就想让他乖乖地被你养着么。”
“……那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关安岩哥的事吧?”阿塞尔懒洋洋地一撇嘴,又故意说,“万一我一个不小心对安岩哥说漏嘴……”
话说到半截戛然而止——
原本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的黑发男子突兀地转头一眼看来。
冰蓝色的瞳孔陡然像是凝结着万年不化的极寒冰棱硬生生地刺过来,那目光仿佛浸染着从骨子里渗出的凶戾之意,像是上古凶兽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令人肝胆俱裂。
就连一贯行走于黑暗看遍了黑暗和鲜血的阿塞尔的喉咙都在一瞬间无法控制地僵了一僵。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可怕,一片死寂。
“……我才懒得参和到你们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里。”
半晌安静之后,阿塞尔说,他起身走到门口。
“我也就来看看你死了没,既然你这家伙还活得好好的,还能祸害人,我更懒得管。”他语气冷冷地说,“下次死透了再叫我。”
…………
…………………………
水面上幽蓝色的微光散去,上面的影像也散去,微微晃动着的波纹一点点平缓下来。
很快,它又变回了那个清澈透亮的,反射着明亮的阳光的普普通通的水井。
青年低着头,他的手按在水井的边缘。
幽蓝色的微光映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也映上一圈微蓝的光。
而后,随着水面恢复原样,映在他脸上的微光也散去。
在刚才水井倒映出影像的时候,崖至的右手一直悬在身前,掐着一个手决,此刻了松了开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水井前的安岩。
安岩低着头,仍旧保持着刚才看到水面中放出的影像的姿势。
柔软的发垂落下来,散落在他颊边,阳光掠过他的眼镜,让他镜片边缘泛着光,挡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连呼吸都是平稳的。
可是他按在水井边缘砖石上的手指用力地、深深地抠进砖石缝隙里。
他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手指勒紧到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他抠进石缝里的指甲几乎裂开——
龙有逆鳞,人有底线。
…………
他要你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
…………………………
神荼,你喜欢我,我知道。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可是,你是不是觉得,只因为你喜欢我,就有资格对我为所欲为。
——TBC——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46
当客厅里那巨大的落地钟铛铛地响起来的时候,盘膝坐在自己房间里的黑发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放在膝上掐出手诀的手上闪动的幽蓝色光泽随着他的睁眼,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在丹田中运转了一下午的能量放缓,神荼此刻的瞳孔越发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沁蓝,亮得惊人,那让他的虹膜隐隐都渗出一圈幽蓝的弧光,仿佛异瞳一般,泛出浅浅的光晕。
这一次死而复生虽是惊险万分,却是因祸得福,一年以来迟迟不得寸进的神荼之力破而后立,竟是陡然晋升到了更高的境界。
他瞳孔那微微泛着幽蓝光泽的虹膜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因为力量陡然晋升而能量微微外泄的现象,只有等他能控制好自己陡然晋升的力量之后,才能将这种异瞳的现象收敛起来。
正是因为此,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消化这些因为境界陡然晋升而暴涨的能量。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虽然才一周多,他已经能收敛起瞳孔的异光,只有在修炼馗道的时候才会外泄。
此刻,随着他起身,他瞳孔里那掠过的幽蓝荧光也淡了下去。
神荼走到客厅,侧头看了看座钟,只见那最粗的指针正正指向七点。
他思索了一下,转身正欲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可刚走了一步,咔哒一声,房间的大门被推开,青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推开大门的青年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门之后,他就半蹲下来,低头解开运动鞋上的鞋带。
神荼看着那个半蹲在门口的青年,柔软的黑发散落在安岩线条柔和的颊边,微红的夕阳从旁边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安岩的侧颊上,让那带着一点浅浅的小麦色泽的皮肤泛着光泽。
那光像是也反射到了低头看着安岩神荼的眼底,让那双冰蓝的眼也泛出了一点柔软的痕迹。
“抱歉,回来晚了。”
解开鞋带的安岩起身,提着那个塑料袋穿上拖鞋走进客厅里。
他的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微的响声。
神荼看了他一眼,安岩却是低着头没去看神荼,径直往客厅里走。
“我饿了。”
他说。
神荼没吭声,转身继续向着刚才的目的地厨房走去。
常日里他们吃晚餐的时间常常是在六点左右,今日他沉浸在修炼之中一时忘记了时间,而这个二货为了给他和阿塞尔留出相处的时间,也是在外面逛到现在才回来,自然会觉得饿了。
“你饿吗,神荼?”
那人在身后问他。
“很快,你等等。”
他回答,仍旧是常日里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
“不用了。”
安岩再一次叫住他。
他说,“我在外面买了东西,神荼。”
神荼的脚步顿了一顿,转过身,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那手上,是一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面包。
“给你。”
安岩一把将面包塞进他手里,说,“你别弄了,我们晚上吃这个就行了。”
他说,镜片后黑亮的眼看着他,再次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包,对神荼晃了晃。
“刚买的,刚出炉,可香了,就是上次我们出任务我买的那个面包。”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神荼,举着手中的面包。
“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吃甜的,上次都吃了,味道很好对不对?”
安岩对神荼笑了一笑,然后撕开了包裹着面包的塑封袋,于是那夹杂着果酱甜腻气息的面包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他站在那里,双手拿着面包,低头就要咬下去。
可是他刚刚张口,还没来得及咬,就猛地松开一只抓着面包的手,一抬,一下挡住了那伸过来的手。
安岩抬头,一手拦住了神荼突然伸来的手。
他看着神荼,漆黑的瞳映着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漂亮的手,他再度对神荼笑了一笑,夕阳映着他的侧颊,让他的肌肤微微发红。
他一笑,那原本线条柔和的脸越发是说不出的温软。
“我买了两个,一人一个,你的那个已经给你了,你不能再抢我的了,对不对?”
“……这种东西,吃完饭再吃。”
神荼盯着他,沉声说。
那被安岩挡住的手蓦然换了个方向,再度闪电般向安岩左手上的面包抓去。
可是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面包的前一秒,它再度被安岩的手挡出。
一头柔软的黑发此刻略显出凌乱地贴在鬓角的青年站在那里,侧头看着神荼,镜片之后的瞳泛着黑亮的光泽。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神荼眼看就要碰触到自己左手上面包的手,手指用力到了极点,几乎将神荼那白皙的手腕勒出痕迹。
安岩看着神荼,一眨不眨的。
他看着他,固执的,倔强的。
夕阳映得青年那张固执倔强的侧颊微微泛红。
安岩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神荼,张口,一口咬下手中那散发这诱人香气的面包。
一口下去。
他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恶心、痛苦的表情。
如果不是他死死地咬住牙,恐怕立刻就会将那一口面包吐出来。
可是他扭曲了脸,咬死了牙,眼仍旧是定定地看着神荼,却是硬是狠狠地将那一口面包吞咽了下去。
然后,他又咬下了第二口。
第二口比第一口的反应更加距离,青年的眼角都抽搐了起来,他猛地放开神荼的手,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一口气将那杯水灌下去,硬是用这杯水将那第二口面包再度咽下了肚子里。
一杯水下去,安岩微微喘了几口气。
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其他,镜片后他的眼角无法抑制地开始泛红。
可是,也仅仅只是在泛红,没有其他。
他再度吸了几口气,没有再去看神荼,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双手抓着手中那个明明散发着香甜气息对他来说却就像是毒药的夹心面包,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咬下去,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咬得牙齿都止不住在打颤。
吞到绷紧的肩膀都止不住地在发抖。
每一口咬下去,喉咙就像刀子在割。
每一次吞下去,胸口都在翻江倒海。
整个身体,全部的细胞都在抗议着,叫嚣着,抵制着那进入他口中的东西。
他吞咽着那令人垂涎的美食,脸色却是一点点变得苍白。
明明是本该是作为人类最幸福的时刻,对他而言却与酷刑无异。
……
无比熟悉的酷刑。
在神荼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他每一次吃东西,都遭受着这样的酷刑。
而那时他竟愚蠢的认为自己是因为太过于悲痛神荼的死而导致……
硬生生地将最后一口刀子吞入腹中,安岩捂住嘴,用尽所有的意志将那已反胃到咽喉的东西再一次挤压下了食道。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那几乎已经溢出喉咙的呕吐物硬生生压了回去,他的喉咙在火辣辣地痛着,像是被刀子劈砍过一般。
这种呕吐物不断在咽喉、食管、胃中来回颠覆的痛苦,若不是亲身体验,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酷刑。
它让青年那原本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微微泛红的肌肤此刻已成了没有血色的惨白。
安岩抿紧唇,攥紧手,直到食管和胃中硫酸般的翻腾感终于缓和了几分之后,他才抬起头,向神荼看去。
神荼站在安岩身前,看着安岩。
自从安岩开始咬下第一口面包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
他像是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安静地、沉默地看着安岩硬生生地将那个面包一口一口咬下去、吞下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黑色的发的阴影掩盖住了他眼。
他薄薄的唇像是一条刀削的直线。
他看着安岩。
安岩的唇角还残留着一点挤出的鲜红色的果酱。
记忆中他曾经在同样的地方舔舐过的红色果酱,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可是此时此刻,那残留在青年嘴角的红色果酱映着夕阳的红光,竟是如血般触目惊心的鲜红。
安岩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像是石雕一般杵在对面的神荼。
他的嘴咧了一咧,像是在笑,可是那苍白的脸色让他此刻的笑难看得厉害。
“我吃完了。”
他摊开手,对着神荼,像是在对神荼说,你看。
“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年用那张苍白而难看的脸咧开嘴笑着说,嘴角残留的果酱鲜红似血。
你看,神荼,没什么大不了的。
离了你,我还是我。
我还是安岩。
一直如雕塑一般杵在那里的黑发男子终于动了一动,他的头微微侧开,,丝绸般细腻的黑色发丝从他那张俊美得像是星空下的精灵的颊边掠过,露出了他的眼。
冰蓝色的眼,瞳孔的边缘微微泛着沁蓝的光泽,那虹膜的色调像是冰川之下的地下冰湖。
安岩突然想起他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有人说,世界上最美最纯粹的蓝色,是即将溺死的人透过冰冷的大海看到的天空的蓝色。
那是出于绝境之中的,以生命为祭,以死亡为饰的,一种不可思议的美。
……他想,那或许就是此刻看着他的神荼眼中美得惊人也危险得惊人的蓝意。
他突然意兴阑珊。
就连刚才故意挑衅的态度也感到无趣。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神荼,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的神色。
“神荼,你把我带进这个世界,我说过,我不后悔,我很感激你。”
他说,语气没了一开始的故意挑衅和针锋相对,变得平静了起来。
“我不是个好搭档,拖累你,麻烦你,你救了我太多次,我很感激你。”
他说,眼角带着几分倦意。
“我没太大的本事,就算拼尽全力,我也只能救得了你两次。”
“我尽了全力,做了我能够为你做的一切……你和我……两清了。”
他说,淡淡的,平静的。
“若你觉得不够,觉得我还是欠你的,那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青年站起身,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毫不躲避地再一次与神荼对视。
就算带着几分倦意,他那漆黑的瞳孔仍旧是一片清澈,还有隐藏在柔软之下的倔强。
“抱歉,神荼。”
他说,神色疲倦,用的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神态和语气。
他看着神荼的目光也是从未有过有的坚决。
“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