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攥得太紧以至于指关节都隐隐有些泛白的手。
…………
那仿佛是达成的一个微妙的平衡。
安岩不再拒绝神荼送过来的食物,而神荼也不会在送过来的食物里再参入神荼之力。
可是那也是走在悬崖边上绷紧到极限的最危险的平衡。
安岩再也没有开口和神荼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有些茫然地待在房间里。
就算神荼站在他身边,他也不曾看过神荼一眼。
他只是一直茫然地将目光投向那扇一直敞开着的窗户,看着窗外那一片绿意的庭院,还有远方那静静流淌着的江水。
哪怕是夜晚躺在床上,他也是睁着眼,看着窗外那漆黑而安静的夜色。
柔软的月光撒在最近显得没多少血色的的脸上,将青年的肌肤泛出有些苍白的光泽。
睡着的时候,他是紧紧地蜷缩着身体的姿势。
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委屈的小动物,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以前在睡着时放松开来像个孩子的面容,现在在睡着的时候都紧紧地拧着眉,像是在梦中都强忍着什么。
偶尔的时候,轻微的碰触就会让他从不安稳的梦中惊醒。
他知道神荼在轻轻地抚摸他的发,有时候,也会抱住他,轻轻地碰触他的唇,他的眼,他的脸颊。
他从未拒绝任何神荼碰触他的动作,无论他清醒还是不清醒。
可是他瞥向神荼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冷漠。
而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装睡,闭着眼任由对方亲吻自己,也看都不愿意去看神荼一眼。
……而或许神荼也很清楚他是醒着的,而他也同样假装没有发现他其实是醒着的这件事。
安岩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看不到神荼抱着他的那双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看不到亲吻他的时候神荼脸上的表情。
他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偶尔的时候,能感觉对方细长的睫毛轻轻地掠过他脸颊的感触。
……像是带着一分颤动的痕迹。
…………
……………………
日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气氛一天比一边死气沉沉,安岩有一种快要被逼疯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开始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他开始失眠,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睁着眼躺在床上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夜空,乌青的痕迹一点点在他的眼睛下面扩大。
他开始暴躁地在这个方寸之地走来走去,看着那敞开的窗外的风景,若不是因为不想在神荼眼前丢脸而强行忍住,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蹲在窗口嚎啕大哭一场。
他开始无法抑制地发脾气,摔东西,像个无理取闹的家伙,甚至不客气地冲着神荼大吼。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可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因为他整个人都憋得难受,那种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憋闷,几乎要将他逼疯。
…………
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难得神荼出去有事不在屋子里的时候。
安岩仍旧是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那片洒满了阳光的绿色的庭院,徐徐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掠过他没多少血色的颊。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安岩。
错觉吗……
他埋着头,有些恍惚地想着。
“安岩。”
青年猛地抬头。
仿佛泛着光的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白发散落在他的瞳孔深处。
他错愕地睁大的眼中看见的是出现在庭院中喊着他的名字的白发男子高大的身影。
“崖至……”
他喃喃地喊着白发男子的名字。
“你怎么……”
那一日分手的时候,他因为莫名的暴躁感而毫不客气地骂了崖至一顿,他怎么都没想到,崖至居然还会来找他。
“我担心你。”
崖至说,那双浅褐色的眼定定地看着安岩,那坚毅后隐藏着几分柔软的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向这边走来。几步之后,他在窗外站定,却并未贸然翻进来,而是仔细扫了一眼整个房间。
稍许,那一双剑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是那个神荼继承者做的?”
他用不快地口吻问道。
安岩没有吭声,只是慢慢地低下头。
崖至看着他低头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些不忍。
“后退。”他说,“我来解开这个阵放你出来。”
安岩听话地跳下床,后退到角落。
只见崖至将手往后面一伸,铮的一声,他背在身后的那把黑剑被他陡然拔出鞘。
那柄一瞬间就能斩断两人之粗的毒蛟的锋利剑刃在阳光下泛着森寒而危险的光泽。
崖至将手指往剑刃上一划,割破的皮肤渗出的血沾染在剑刃上,让整个剑刃陡然泛出了幽蓝的微光。
下一秒,那闪着微蓝荧光的锋利剑刃一下就将敞开的窗子劈了个粉碎。
啪的一声静电般的轻响,刻在窗子下的一个象征着火纹的鲜红符文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而空气中仿佛水波般流动的灵气陡然一滞,像是被断了流,一下子就散乱开来。
白发男子一抬手将黑剑插回身后的剑鞘,一纵身,翻过已经碎裂开的窗子跃进屋子里。
安岩愣愣地看着他。
他目光落在安岩身上,向他走去。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阵一旦被破,设阵之人必有感应。”
他一边说,一边向安岩伸出手,可是这一句话刚刚落音,他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崖至的手一抬,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抽出刚刚插入剑鞘的长剑。
铿的一声清响。
刚刚抽出半截的雪白剑刃硬生生架住了那突然凭空出现重重刺过来的匕首。
明明极其相似的幽蓝色光泽相撞,猛地在空中炸开火花。
一个修长的身影蓦然伴随着蓝色微光中空气中出现,从带着漆黑指套的手中延伸出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锋利匕首拐了个弯儿,再一次凶狠地刺向崖至的喉咙。
仍旧是铿的一声兵刃交击声。
已经从剑鞘中抽出来的雪白剑刃竖在自己主人身前挡住了刺向喉咙的银色尖端。
而这一次硬碰让只是拿来临时暂用的匕首承受不住两股强大的灵力的碰撞,银白的刀刃上陡然破裂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那裂缝随着长剑和匕首数次地碰撞迅速崩裂扩张开来,终于在再一次交锋撞击之后,咔擦一声,匕首整个儿碎裂了开来。
匕首的碎片四散飞溅开来,深深地刺进墙壁深处。
而白发男子抓住神荼匕首碎裂的一瞬,长剑往地上猛地一插,抬手用那还渗血的手指飞速在空中描绘出几个神秘的符文。
下一秒,那几个灵气形成的幽蓝色的符文整个儿扭曲在一起,融化成奇异的像是高山的纹路,重重地向神荼压了下去。
轰的一声,宛如泰山压顶之势,整个房子都在一瞬间晃了一晃。
而那承载着泰山之力的奇妙纹路闪动着幽蓝的荧光,死死地将神荼压在地上。
神荼被迫单膝跪伏在地上,他的手撑在地上,肩膀上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按在地上的手指竟是隐隐有些发抖,薄薄的唇几乎抿紧成了一条直线,没了丝毫血色。
他那漆黑长靴之下的地面已是深深陷进去一个坑,而明显是被硬生生踩得塌陷下去的坑还在一点点向外扩展裂纹。
可想而知那重重压在神荼身上的符文中所承载的泰山之力沉重到怎样的程度。
崖至一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向安岩伸出手。
“走。”
他低声喝到,浅褐色的眼灼灼地盯着安岩。
安岩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
然后,仿佛是下意识的,他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那被泰山咒文死死地压得单膝跪在地上的黑发男子也在这一瞬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瞬交汇。
冰蓝色的眼深深地倒映着安岩那张有些茫然的脸,那瞳孔在这一刻浓烈地收缩在一起,像是有暴风雪雹在其中激烈地汹涌着。
神荼死死地盯着他,固执的,凶狠的,甚至隐约透出一分疯狂的。
那目光中所蕴含的东西太强烈太危险,也太可怕,以至于安岩无法再和他对视下去。
他匆匆地转开目光,像是逃避一般,抬手一把抓住了崖至伸向他的手。
安岩并没有看到,在他移开目光的一瞬间,在他的手抓住崖至的手一瞬间——
神荼的瞳孔像是陡然间被撕裂开来。
像是血一般鲜红的火焰在这一刻凶猛地在他的眼底疯狂高涨,一瞬间就将那冰蓝色染成了艳红的血色。
沾染着血色的幽蓝火焰轰然从他周身灼烧而出,将压制在他身上泰山符文烧成了灰烬。
神荼站起身来,一双妖异的血红色瞳孔定定看着前方,在他周身燃烧着的染着血色的幽蓝色火焰散发出危险到极点的气息。
莫名的危险感让崖至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在身前竖起长剑。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将安岩护在了身后。
他的动作让那双妖异的血红色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说不出的疼痛的痕迹。
白发男子将那个人护在身后的保护姿态……
那个人的身前……
……那个从来都是属于他的位置。
…………
神荼的身影陡然消失在空气中,几乎是不到一秒的瞬间,他已瞬移到了崖至身前,燃着蓝红色火焰的双指正正地向着崖至的脖子刺去。
崖至迅速一抬剑,锋利的剑刃恰恰架住神荼的双指,而簇拥在神荼双指周围的灵光火焰则是将锋利的剑刃死死地拦在灵光之外,甚至还在剑刃灼出一点缺口。
崖至一皱眉,挥剑将神荼逼开。
下一秒,两人混战在一起。
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他们交战的动作,只能在空气中看见两人动作的残影,可想而知两人的速度都快到了怎样的地步。
数个呼吸之后,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崖至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撞出一个深深的陷坑。
他的右臂软软地垂着,看起来似乎已经脱臼,长剑也早已掉到了地上。
神荼站在崖至身前,右手狠狠地掐住崖至的脖子,将其整个人硬生生地举起来,抵在墙上。
他的眼死死地盯着被他掐住脖子的白发男子,目光森寒阴冷到了极点,瞳孔闪动着妖异的血红色光泽。
雪肤星眸的侧颊,俊美到了极点,也危险到了极点。
如雪白发散落在他的手上,他白皙的手指用力地缩紧、扣紧,用力到了极点,几乎能听见被他掐住的脖子骨骼挫动时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像是想要就这样用手将白发男子的脖子硬生生地掐断——
突然之间,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肩将他身子猛地转过来。
一个攥紧的拳头突然袭来,重重地砸在他的左颊上。
那拳头的力度是如此之重,几乎将神荼整个人都打得向后退了一步。
柔软的漆黑色发丝散落在男子淤青的颊边,雪白的肌肤,衬着那薄薄的唇角渗出的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
神荼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懵了,竟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给了他一拳的那个人,半晌没有动静。
可是,他在那里发愣,另一边的崖至在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松开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抓住机会单手掐出一个手决,用嘶哑得可怕的嗓子强行念出一串咒文。
染血的手指用力在地面上一按,一个圆形的封印阵陡然浮现在神荼的脚下,将神荼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被封在阵中的神荼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看着安岩,用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
他的唇角还渗着血迹,雪白脸颊上的淤青触目惊心,眼底透出几分无措。
他站在那封印阵中看着安岩,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挥出那一拳的青年站在那里喘着气,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
他同样也看着神荼。
不同于神荼那茫然中带着几分无措的目光,他看着神荼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或许在这一刻他想起的,是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伸手不可及的一切发呆的每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日,是他深夜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夜空怎么都闭不上眼睡不着的苦苦熬着的几乎令人崩溃的一夜又一夜……
“神荼,你上次问过我的,我现在回答你。”
安岩说,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
他看着神荼,目光冷到了极点。
他说:“是,你活该。”
他这么说,然后,再也不看神荼一眼,转身踩着碎裂的窗子走出了这个囚禁了他太久的房间。
他沐浴着阳光向前走去,只将脚下被阳光拉得长长的影子留在身后。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和停留,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身后那双红色的瞳孔中……
………………
一片废墟的房间里,圆形的封印阵一阵一阵地闪动着。
黑发的年轻男子安静地站在其中。
柔软的黑发散落在他的眼角,衬着薄薄的苍白唇角那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活该。
☆、第 49 章
48
十天前。
那是一间埋于地下的深深的地下室,也不知修建了多少年,到处可见破败的痕迹。
房间里并没有拉电线,只是在那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那油灯里的油也早已枯了。
地下室里到处都是书架,与其说是地下杂物间,这里更像是一个地下的藏书室。那摆放得横七竖八的书架上,破旧的书籍堆积如山,厚厚的尘土落在上面,显然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打理过。若不是因为藏书室里设置了一个驱逐虫鼠顺便自带降温冷藏效果的阴风阵,这些不知道堆放了多久的书恐怕早就被老鼠虫子啃成了破烂。
此刻,这个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的地下藏书室却是亮堂堂的,几盏靠电池发光的提灯摆在桌上或是墙边,将这件原本漆黑不透光的地下室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几个人或是坐着或是蹲着,不停地翻看着那一本本破旧的古书,像是寻找着什么。
王胖子已经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也顾不得沾得一身的尘土,他实在是累坏了。
一把丢开手中翻完的书,又抽出一本,一翻开,一股浓厚的灰尘扑面而来。
“啊呸!呸呸!”
他呸了半天好不容易将满嘴巴的尘土呸了出去,一脸不爽地看向不远处那个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同样翻着书的干瘦老头儿。
“我说老张,是不是这里啊,我们都找了整整两天了,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没错。”
张天师看也不看他的回答,“这里就是师祖留下来的藏书室,我们馗道一脉自古传承下来的古籍以及历代祖师爷留下来的手记,皆是藏于此处。”
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嘴角的一瞥胡须,又翻过一页枯黄色的书页。
“可是这么多的书,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撒?”
同样翻了两天的书两只眼睛都通红了的江小猪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个嘛……”
同样翻了两天多的书头疼得不行的张老头偷偷瞥了左边一眼。
他的左侧,黑发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座靠墙的陈旧书架前,明亮的灯光照在那张眉眼俊美的脸上,映着那冷冷清清的侧颊。
他站在那里,手中同样捧着一本旧书,翻过一页。
看着小师叔那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的侧脸,张天师叹了口气,转头对那一大一小两个一脸哀怨地看着他的胖子摇了摇头。
“继续吧。”
他叹着气说。
于是那两个胖子脸色更苦了。
“再忍忍。”张天师安慰他们说,“安岩有难,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啊。”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将手中的这本书放了回去,对着书架左看看右看看,从上面抽出一本。
那是一本非常破旧的书,外壳还是木质的,一翻开,内页已经泛黄,书页上的字迹明显是手写的,看起来似乎是馗道的哪个先辈写下的手记。
张天师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正要合上,突然又翻过的一页上写下的时间让他一下子睁大了眼。
“找到了!”
他一声喊出去,话还没落音,神荼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直接伸手拿过他手中那破旧泛黄的手记,翻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