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秋想起苏承靖之前提过带领暗辰上山一事,再加上这几日潜伏时得到的消息,大概有了□□分的把握,他思虑片刻后道:“特意叫你们落单再行围杀,可见暗月暗雾还有暗辰可能还是我们这边的人,现在无法下山,不如赶往鹞子岭,若三部安好自然好,若是也遭了毒手,总有一两个逃脱的,整合起来,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暗辰辰桦对苏承靖有赠剑之情,苏承靖也相信至少暗辰不会叛逆,而且眼下他早已方寸大乱,倒是尉迟秋的镇定自若让他安心不少,也不多想,他豁然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出发!”
苏承靖一站起来,沈暗鸣也立刻站了起来,两人顾不得屋外大雨如注,便要往外走。安延恒抱着剑拦在门边,目光觑着尉迟秋,想是等他开口决定。
尉迟秋拉住苏承靖,只在他腕上穴道轻轻一点,一阵刺痛就从手腕处一直延续到肩膀伤口:“哎呀!”
“痛么?”
苏承靖看尉迟秋一脸平静,悻悻道:“阿秋,你要干什么?”
尉迟秋神色如常:“就算是上山,沿路也不轻松,少不得要战,你们两个可做好准备了?”
苏承靖语塞,只好等尉迟秋继续说下去:“这雨再下一会儿也停了,你们的伤口也不能碰水,便等等吧,而且,还有一事。”他把目光转向一直在角落中昏迷不醒的策君默,微微叹了口气,“公子,实话说,此事我无法做主。”
尉迟秋取出银针,只是这一次的针尖上,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其实我并不是纯医者,我所学的医术,乃是以毒为医,讲究用药霸道猛烈,甚至自损以求保全。公子和沈暗鸣的伤口,我用的手法便是如此,不过你们终究是外伤,虽然一时药力冲击,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策君默的伤势不同,他伤的太重,我的毒医之道,对他伤害太大,所以我只能先让他沉睡。”他定定地望着苏承靖,眼底有一丝冰冷,“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必须说明,我可以立刻就醒他,并且不妨碍他动武。可是这是自损的医法,一时没事,过后,恐怕至少折损三十年的寿数。当然,公子也可以选择就让他这么沉睡着,等他自行醒来,慢慢痊愈。”
“这……”苏承靖一时两难。策君默从他孩提时便作为暗卫跟随,十余年一直相伴左右,就如他的影子一般,要他做出选择,委实艰难。
沈暗鸣见苏承靖为难,再看看自己的断臂,他慢慢走到策君默身边,片刻,坚定地道:“三殿下不必为难,自然是请尉迟公子立刻救醒策君默。”
“可是!”
“殿下,我与策君默同为暗卫,作为暗卫,我们只期望所保护的主人能够平安,若是君默知道自己有机会保护殿下,又岂会吝惜这三十年的寿命。何况,就算不救他,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不如拼一把也算不冤枉。”沈暗鸣说着,向尉迟秋深深一揖,“尉迟公子,请救醒君默。”
尉迟秋攒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安延恒帮忙将策君默扶起来,用淬了毒的银针刺入他的体内,几次轮回,而后让他服下药丸。
一炷香的功夫后,策君默忽然惨呼一声,张口吐血不止。
“怎么回事?”苏承靖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急忙扑上来,策君默痛得在安延恒的控制下不停挣扎,口中鲜血喷了安延恒一身。
尉迟秋将药粉洒在手上,对着策君默的小腹连拍数下,策君默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也不再吐血:“没事,药性猛烈,这是正常的,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能恢复过来,正好那时雨也该停了,等他醒了就能出发了。”他将手上的药粉擦干净,退到一旁。“你们也趁机休息一下。”
“尉迟秋!”苏承靖转身扑到尉迟秋面前,满脸惊怒交加,“策君默他!”
“怎么了?”尉迟秋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有些伤感,他很快收敛了这种情绪,淡然道,“我已事先说明,公子现在动怒也是无益。”
“我!”苏承靖也无话可说。半晌之后,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阖眸:“对不起。”然后他突然伸出手,将尉迟秋揽进怀中紧紧抱住,仿佛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箍得尉迟秋几乎喘不过气来。
尉迟秋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然而只是瞬间,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个拥抱,没有挣扎,也没有顾忌背后安延恒和沈暗鸣一时错愕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将脸庞埋没在苏承靖的胸口,然后反手抬起,用广袖遮挡住苏承靖的脸,掩盖掉那些悲伤和痛苦的神情。
☆、十
小半个时辰后,策君默终于清醒了过来。重伤的他依然是脸色惨白,服下尉迟秋的药后,行动能力已经恢复,只是昏迷太久,动作有些僵硬。
屋外的雨势也已经慢慢变小,只稀稀落落几滴,眼看就要停了。尉迟秋让安延恒帮着策君默搓揉关节,自己则再一次检视苏承靖和沈暗鸣的伤势,以防万一。
趁着这时间,策君默迅速地将他跟踪尉迟秋一直到昏迷之前的事情都禀告苏承靖,至于中间如何被折磨以致身受重伤,则一笔带过并不提及。苏承靖听他说起,原来最初被兰绪所擒,是策君默故意为之,留下迅风鸣音也是为了通知沈暗鸣注意提防,谁知后来事情有变,策君默应变不及,由主动变为被动,无能为力了。
“你说是故意被擒,为何?”尉迟秋在一旁仔细听着,不由问道。他与策君默并不曾有过交流,救人时策君默早已昏迷,他也不知其中原委,“你最初应该是跟踪我的,莫非你以为……?”
策君默看着苏承靖,见他点头认可了,才开口道:“尉迟公子,实不相瞒,策君默在您在望仙楼为殿下扇舞之时,便已经追查了您的身份。”
尉迟秋眸光一闪,忍不住看向苏承靖。苏承靖无奈地摇头道:“他没有禀告我,在船上的事,皆是我自己猜出。”
此事如同苏承靖与尉迟秋两人之间的隐秘心事,这一提到,沈暗鸣和策君默面面相觑,不知两人何意。尉迟秋低咳一声,掩了过去,继续对策君默道:“暗卫果然不可小看,想必你们也是熟悉天下武艺,所以看出了那伙人用的是兰绪的武功,你以为我跟兰绪有所勾结,想对公子……三殿下有所不轨,所以假作被擒?”
“是。”策君默道,“因尉迟公子上了殿下的船,在下无法向殿下禀告此事,只好自作主张先盯住公子,哪知在那些兰绪人面前暴露。这么多兰绪人在宁州出现,此事非同寻常,他们欲擒抓我,我便将计就计,并且传了讯息给沈暗卫,只可惜策君默无能,反倒坏了事。”
苏承靖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看向屋外,雨歇云散,“我们这便出发吧。”
鹞子岭离开小屋并不近,刚刚下过大雨的山路又是泥泞难行,加上又要时刻防备着遭人暗算,可谓狼狈不堪。
五人中以苏承靖武功最弱,又是最为显眼的攻击目标,尉迟秋干脆一手挽着他,一手暗持银针,两人并肩而行。安延恒对此地山路甚为熟悉,在最前面开路,而沈暗鸣与策君默也相互扶持,作为断后。五人合作默契,一路无言,保持高度的警戒,向鹞子岭而行。
算算时辰,此刻已经是午后,只因为是雨天,天色一直暗沉,看不出具体的时间。待五人终于赶到鹞子岭附近时,更是天色将暮,整个灰蒙蒙的天空都迅速暗了下来。
一整天的奔波担忧,苏承靖已然筋疲力尽,只是强打着精神在支撑,尉迟秋的气息近在咫尺,他悄悄握住尉迟秋紧紧挽着他的手,仿佛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安慰和鼓舞。
尉迟秋只是温和地看了苏承靖一眼,毫不在意地翻过手掌,自然而又坚定地与苏承靖十指紧扣。停下脚步,他唤住安延恒,低声道:“小安,就快到鹞子岭了,你先去探探路。”
安延恒觑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扬扬嘴角,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点头道:“嗯,你们等我消息。”说罢转身而去,只跃了几次,便敏捷地消失在前方视线所及。
“小安自有分寸,我们稍等。”尉迟秋向沈暗鸣和策君默解释道,转首看苏承靖,已是狼狈落魄,原本的丰神俊朗此刻都早已消失无踪,“公子可还撑得住?”
苏承靖抹了把脸,咬牙:“撑不撑得住,都得撑。”
“嗯。”尉迟秋有些心疼,又说了几句宽慰苏承靖的话,等了片刻,安延恒回来了,一脸的凝重。
“怎样了?”
安延恒的剑上有血,“大头都打完了,还剩下一些人在打。我看了看,好像两边的人都有,也分不清敌我,”他嫌恶地甩了剑上的血,“前面好多尸体,咱们怎么办?”
“自然去阻止。”苏承靖急道,“既然在打,必定是有我方人马在,与他们汇合,正好可以一起下山去救四弟。”
安延恒道:“去倒是没什么,不过殿下,帮着咱们的人可不一定占了上风,万一咱们现身之后反而被逮住了,那可就麻烦了。”
苏承靖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转向尉迟秋:“阿秋,那你觉得呢?”
尉迟秋有些出神,“啊”了一声,“咱们现在也没退路了。”
苏承靖没有听出尉迟秋的弦外之音,只当他是肯定了,挺了挺身便要继续前进,“走。”沈暗鸣和策君默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闪身护到苏承靖前面,为苏承靖开路。
沿路果然有不少尸体,苏承靖留心看了下,既有暗辰暗雾暗月的,也有兰绪的,一路潜行到鹞子岭上,两边人马仍在继续对战,但人数已经不多了,杀声已经喑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天色已经极暗,看不清两边究竟是谁,苏承靖心中发寒,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即便这一场打完,恐怕他这边也没有几个人了。
尉迟秋捏了一把银针,皱着眉道:“情况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苏承靖正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扬声喊话,闻听此言不觉一怔。尉迟秋却已经悚然变色,厉声喝道:“宁悟!”
“哈哈哈哈,秋公子好机敏。”
一声大笑传来,那岭上打斗的人影突然都住了手,而同一时间,四周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灼灼的火色几乎迷了苏承靖的眼。沈策安三人立刻团团护住苏承靖和尉迟秋,五人站成一个小圈。
火光连成一片,刹那间把一切照亮。从树林阴翳处缓缓走出来一名男子,身材壮硕,英气勃勃。他的脸有一半埋在阴影里,另一半被火光照亮,看起来颇为诡异。
那正是刚才大笑之人,他向苏承靖和尉迟秋拱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秋公子……哦,不对,应该是秋世子。”
“呵,我家百年前便已经不是兰绪王族,何来世子一说。”尉迟秋冷笑道,像是故意要说给苏承靖听的,“倒是阁下,才是正经的兰绪大世子,宁悟。”
宁悟负手而立,带着一种玩味的神情打量着尉迟秋和苏承靖,看他们两人十指紧扣,即便是处于危难之中也不曾分开,“不愧是家族传承,即便是过了百年,秋世子还是改不了这……奇怪癖好呢。”
尉迟秋脸色一寒,若是平时,他定然立刻反击,可是这事事关苏承靖,皇族贵胄若是卷入这样的传闻,后果不堪设想,尉迟秋不由犹豫。
苏承靖低声道:“没事。”他牵着尉迟秋的手,向宁悟朗然一笑,扬声道:“原来是兰绪世? 印!彼6倨蹋慷擞锲氨就鹾么跻彩堑苯竦娜首樱菹虑追獾那淄酰壤夹魇艄夹魇雷蛹就酰尾还颍俊?br /> 宁悟愣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三皇子?三殿下?王爷!哈哈哈哈哈……苏承靖,你在说什么笑话,都已经狼狈至此,还抖什么威风?”
苏承靖争锋相对:“再狼狈也是尔等之主,怎么,兰绪想要犯上作乱?”
宁悟叹了口气:“苏承靖,本来我并不想杀你,可你却非要凑上来找死,这可怪不得我了。”他似乎真的很惋惜,把目光转向尉迟秋,摇头道,“尉迟秋,枉你如此处心积虑,现下要苏承靖赔上一条性命,感觉如何?”
策君默和沈暗鸣此刻都忍不住回头望向尉迟秋,眼中都是惊疑不定。之前便是尉迟秋力主要上山前往鹞子岭,鹞子岭埋伏至此,由不得他们不怀疑尉迟秋其实是故意而为。
尉迟秋咬着唇,慢慢放开苏承靖,却为苏承靖更为用力地抓住。苏承靖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森森,却又温柔宁静:“我不信你会害我,阿秋。”
尉迟秋动容,沉沉点了点头。“我没有。”
宁悟很有耐心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抚掌笑道:“真是感人至深。尉迟秋,我原本就只是想让苏承靖尝尝‘耀世’的滋味,也好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可你偏偏要带他搅局,还知道了我们这么多事,没办法,我只好将你们一同灭口,唉……死在一起,也可算是同命鸳鸯吧。”
听到“耀世”,尉迟秋惊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望向苏承靖的眼神既是悲凉却又带几分庆幸。而后,他忽然将苏承靖推向安延恒,双手指尖在瞬间都蓄满银针,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凌厉无比,直视着宁悟,厉声道:“小安,带三殿下走!宁悟,今日,尉迟秋与你了断!”
早已是蓄势待发,尉迟秋的动作迅速无比,在众人尚未反应之前,他已然长身而起,手中银针直取宁悟面门。同一时间,早已和他默契无间的安延恒一手架住苏承靖,一手持长剑,立刻向防守最薄弱处突围。三人一动,策君默和沈暗鸣也立刻跟着安延恒且战且走,护着苏承靖往外奔逃。
宁悟有一瞬间晃神,立刻下令截杀,同时迎战尉迟秋。然而尉迟秋虽然欺身攻来,手中银针却不停向后而击,援护苏承靖等人突围。
“阿秋!”苏承靖回过神来,立刻想要返身冲回去,“小安,阿秋他!”
安延恒死死拽住他的领子,边杀出一条血路边咬牙道:“先冲出去,你少给我们添乱,尉迟不会有事!”
“三殿下快走!”策君默沈暗鸣亦劝道,身后杀声震天,苏承靖频频回望,只能看见一片火光凌乱,而尉迟秋的身影早已湮没不见。
“阿秋!阿秋!”
“吵死了!”安延恒抓着苏承靖往策君默那里一推,骂了一声娘,“你们架他走,我来断后!”说罢双手握剑,大喝一声,转身便冲杀几名追得最紧的追兵。
☆、十一
四人一路突走,俱都是浑身浴血,奔出了很远的距离,直至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火光和追兵,才放慢了脚步。
这里是山林深处,脚步踏起来沙沙作响,安延恒侧耳倾听,确定已经甩开了所有的追兵,于是从怀中取了火折子和一小罐子火油,随便找了一处感觉枯叶较多的,淋了一点火油,用火折子点燃了。
火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而且安延恒的火油里不知掺了什么,火光荧荧发出幽蓝色。“暂时甩开他们了,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策君默紧紧携着苏承靖,不敢放他离开,沈暗鸣独臂握着刀,以刀身支持自己站稳,四人面面相觑,却都累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承靖的脸庞上隐隐有着泪痕,怔怔地望着安延恒,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直如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一场恶战下来,安延恒也受了几处伤,体力透支的厉害,他干咳两声,吐了口中的血沫,“尉迟不会有事,我们刚才不跑,才是给他拖后腿。”
尉迟秋武功厉害苏承靖是知道的,但是一个人武功再厉害,能敌得过十人二十人,而被百多人围困,真的能顺利脱身吗?苏承靖紧咬牙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瞪着他们来路上的一片黑暗与血腥,感到阵阵茫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承靖迷迷糊糊地,好像因为太过疲累而睡着了,还是被策君默强行打昏了,他已经记不清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眼前一会儿是临扇扇舞倾城,画舫小舟上夜夜笙歌,一会儿又是血花烂漫,尉迟秋玉容带血,如同坠入无间地狱。
阿秋……
梦境光怪陆离,却怎么也离不开那人的身影,他轻唤公子,柔软如同闺中少女;他银针飞射,决断间笑看风云。
阿秋……
“我在这里。”
仿佛是穿云破月,这一声轻轻的回应,瞬间击碎了迷离的梦境,苏承靖只觉心清神明,陡然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