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因为这件事柳庭雪直到离宫之时都觉得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识欢总说这世上只有他主人是真心待他好,但是君公子言语间对他也颇为关心,只是识欢却从来没有提及过他。
而柳庭风隐约预感到这次的事恐怕是弟弟闯祸了,所以不等君疏月去兴师问罪就先一步向许南风负荆请罪。许南风本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突然挺柳庭风提起才蓦地惊慌起来。
当初他确实对识欢动过杀机,但下命令时却只是让他们将人活捉回来,但是没想到派去的人竟被识欢杀得一个不剩,此事让许南风更加坚定了要杀他的决心,只是还未来得及动手竟就被君疏月得知了。
“你可知那识欢是什么人,你弟弟一介文人,你竟让他跟一个杀手私下往来?!”
许南风最清楚君疏月的脾气,自己瞒着他追杀识欢一定会让他勃然大怒,这下该如何安抚是好?柳庭风自认是弟弟闯了祸,只好硬着头皮让许南风出气,可是现在骂他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抚君疏月才是。
“末将惭愧,我那弟弟生性内敛沉静,从小到大最懂分寸,末将也没想到他会……都是末将疏忽,一切罪责末将愿一己承担。”
“一己承担,你说得容易。”
许南风急的在原地左右徘徊:“阿疏的脾气我最清楚,他又那么介意段闻雪的事,这下可如何善了……”
岂料他还未说完,殿外已经传来了君疏月的声音。
“你既知道我介意段闻雪和识欢还敢撒谎骗我,这次若不是被我无意间问出真相,你还想骗我多久?!”
因为许南风吩咐过君疏月入殿无需通传,所以他闯进来的时候侍卫们没有一个敢出声的,结果就恰好让他听到了许南风的话,这下愈发怒不可遏了。
“阿,阿疏,你听我说……”
许南风惊慌地从座上站起身来,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飞转,然而当对上君疏月那双跃动着冷焰的双眸时,所有的说辞都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害你……”
许南风急切地握住君疏月的手,似是唯恐他挣脱一样:“识欢和池寒初都恨你入骨,若是让你们相见,他们必要杀你索命,我不想你再入险境啊!”
“池寒初和识欢在一起?”
君疏月闻言,眼中的怒意似乎淡了一些,但是他气还未消,想把手从许南风那里抽回,对方却不顾柳庭风在场,紧紧抓着他不肯放。
“池寒初那人阴毒卑鄙,被我重伤之后已无力再修炼罗刹心经,但是识欢生性单纯,而且悟性奇高,他必会利用他来为段闻雪报仇。”
君疏月想到这,眼神不由向下一沉:“不行,我不能让识欢和他继续待在一起。”
“池寒初已经把罗刹心经传给了识欢。”
许南风沙哑着声音无奈道:“而且他如今的功力比昔日的池寒初更高。”
“你说什么?”
“我派去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他们死时五脏六腑俱已被人掏空,而且形如干尸,正是因为被人吸取了精气所致。”
“他体内有玉髓经筑基,无论修炼什么武功都必事半功倍。”
君疏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想到那个孩子曾经满怀信任地看着自己,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解救段闻雪的人,可是最后偏偏是自己亲手把段闻雪推进了地狱深渊。
识欢的恨,君疏月几乎感同身受,所以对那个孩子他才格外的不忍,格外的愧疚。
“那我更要找到他,罗刹心经会毁了识欢。”
“阿疏!”
许南风见他要走,急忙追上去拦在前面:“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劝不住你,你要去我不阻拦,但必须由我亲自陪同。”
许南风心知现在要劝君疏月放弃识欢无疑是火上浇油,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之前瞒着你追杀他是我的错,但你要明白你的安全是我唯一的底线,我昔日可以为了你追杀他,现在也会为了你放过他,可是如果他危及你的性命,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取他小命。”
许南风在君疏月面前头一次如此强硬,这也是君疏月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来这些话里又藏着多么浓烈炽热的感情。这让君疏月怎么还忍心继续责备许南风?
“你骗我的事,我姑且可以先放下,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到君疏月这话,许南风不禁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将他搂住:“我发誓,从今往后倘若我许南风对君疏月再有半句虚言,就……”
“嗯?”
“就罚我一辈子上不了阿疏的床。”
“……”
君疏月闻言,脸上先是一白,接着又是一红,旁边的柳庭风拼命憋着笑,但还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许南风我当真是对你太心软了。从今儿开始,明玉殿的大门你都别想踏进来。”
这话虽是威胁,但怎么听都更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柳庭风看着满口甜言蜜语讨好心上人的沧皇陛下,暗自感慨了一声:真是瞎了我的眼。
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因为许南风正在议事,所以通传的小厮被挡在了殿外,不过对方并不死心,一直嚷着要见陛下。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御前喧闹,不要命了么?!”
柳庭风正尴尬得不知如何退场,听到这声音慌忙冲了出去,对方看到他,猛地推开侍卫,冲到他脚下跪了下来:“柳将军,柳将军,求你救救侯爷,救救侯爷啊!”
“你是……”
“小人是流华宫的杂役,侯爷他病了好几日了,如今已是滴水不进,眼看,眼看就要……”
那人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这时许南风和君疏月也走了出来,柳庭风便将他的话又复述了一边,许南风皱眉道:“没有去请太医看看吗?”
“陛下,景侯戴罪之身,是没有资格宣见太医的。”柳庭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没有您的旨意,太医院是不敢擅自行动的。”
“陛下,侯爷纵有千错万错那也是身不由己,请您救救他,救救他啊!”
那人哀求的声音连柳庭风都有些动容,许南风略作迟疑后说道:“宣本皇的旨意,立即派太医前往流华宫。”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那人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谢恩。这时君疏月突然开口道:“你不亲自去看一眼?”
“我为何要去看他?”
许南风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你教我的。”
第101章 痴心是苦
柳庭雪因为识欢的事又被大哥狠狠责骂了一顿,不过他这人看似柔弱随和,但真的执拗起来却是谁也拉不回头。虽然他知道识欢来历不明而且背负着血海深仇,与他来往必定是凶多吉少,但是在街头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所看到的识欢却只是一个孤独狼狈的孩子。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渴望而悲伤,那个时候柳庭雪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但离开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即便他们有着再多的相似也不可能完全取而代之。
他心疼那个在昏迷之际依旧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叫着主人不要走的识欢,他不知道他的过往和未来,他只知道在那个凶悍无情的外表之下,他们一样都有一颗温柔脆弱的心。
然而当柳庭雪赶回客栈的时候,识欢已经悄然离开,床上尚有他留下的余温,还有那令人心悸的血痕。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他逃过了这一劫,那下一次呢?
柳庭雪追到人流熙攘的街上,可是该去哪里寻找识欢他一点头绪也没有。每一次都是识欢来主动找他,他来的突然,走得也匆忙,每次见面他都少言寡语,看似冷漠,但目光之中却压抑着浓烈的情感。柳庭雪知道他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那个在他口中举世无双的主人。
那个段闻雪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真的很自己很像吗?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柳庭雪离开客栈之后已经无意之间拐出了好几条街,尽管他和大哥已经来澜城多日,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尤其是入夜之后,街上的人流散去,他就像是被孤零零地一个人丢在了异乡,心中不由得掠起了一些恐惧。
近日澜城里一直不大太平,他在客栈也听到了一些传说,入夜之后有妖物横行,有不少孩童无故失踪,前两日还在城外的荒郊发现了残破不缺的尸骸。
柳庭雪饱读诗书,圣人之道不言怪力乱神,所以他对于这些传言自是不信的,不过北沧刚刚经历了一场政权更迭,局势动荡人心浮动,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再让大哥担心。
可就在他返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略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他心中一惊,慌忙回头看去,但街上空无一人,甚至连沿街店铺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视线的尽头是一片通向未知的黑暗,他感觉到那黑暗之中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是,是谁?”
柳庭雪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拔腿就跑,可惜还没走两步,身后一个黑影就犹如从天而降的猛禽一般向他掠来。柳庭雪被猛地扑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孔耳边就传来了沙哑苍老的声音。
“血,我需要血!”
“不!”
对方钳住柳庭雪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柳庭雪只感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带进了一处暗巷,那巷子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那个人的身上还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杀人的妖怪……
柳庭雪的脑中一瞬间闪过那个念头,他张口就想大呼救命,可对方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唇,他即使手脚并用也无力抵挡对方的暴行,他就像是饿极了的野兽,无所顾忌地撕开柳庭雪的衣衫,一口咬在他那白皙温热的脖颈上……
“不……不……”
那剧痛让柳庭雪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可就算他手脚并用也依旧改变不了局面,对方的利齿深深陷入他的血肉,那痛楚让柳庭雪感到周身发寒,手脚冰冷,最后连反抗的力量也失去了。而对方却因为他的血而兴奋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美食一般让穷凶极恶的妖物一下子得到了满足。
谁来……救救我……
柳庭雪绝望地合上眼,身体慢慢向下沉去,而对方依旧不死心地咬着他的脖子,像是要榨干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一阵风声从那妖物的背后掠过,夜风浮开浓密的云层,透出苍白的月色,落在柳庭雪那张惨淡如纸的面孔上,而就在那一瞬间,那嗜血的妖物忽然惊叫了一声猛地松开了双手,柳庭雪一时间失去了支撑靠着矮墙跌坐在地上。
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肩膀,他歪着头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那周身拢在黑袍之中的妖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颤抖。
“闻,闻雪……”
穿堂而过的冷风拂开他的斗篷,夜色下他那张鬼魅般的面孔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这嗜血的妖物不是别人,正是池寒初。但他那双红色的眼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疯狂之色,仿佛瞬间被灭顶的悲伤所占据,他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想要看清柳庭雪的模样,却在就要碰到他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挡住了去路。
“别碰他!”
一道人影从高处急掠而下,将已经昏迷的柳庭雪一把抱入怀中,看到他被夺走,池寒初的目光骤然凝出一层寒光,他怒吼道:“把闻雪还给我!”
“他不是主人!”
识欢因为受伤,一连多日无法外出为池寒初‘觅食’,没想到今日方一回去就发现他已自行离开,更没想到他居然会疯狂之下攻击了柳庭雪。当他看到柳庭雪满身嗜是血地倒在地上时,识欢的心几乎要就此裂开。
他不可以再失去了,哪怕这个人只是主人的替身,他也不可以再失去了!
“你认识他?”
池寒初因为愤怒而声音嘶哑地质问道:“你近来总是外出,是不是就为了瞒着我见他?!”
识欢无法解释,因为就如池寒初所想的那样,他有了私心,所以偷偷隐瞒了柳庭雪的事,因为他知道以池寒初的疯狂,即便这个人和段闻雪有一丝的相似,他就会把他占为己有。
在来澜城的一路上,只要看到与段闻雪相似的人,池寒初就会杀了他们,剥下他们的面皮带在身边,如今柳庭雪与段闻雪这般相像,池寒初焉能放过他?
不,绝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识欢抱着柳庭雪向后又退了两步,一副为了他不惜与池寒初一战的架势。而池寒初已经从开始的疯狂中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他的段闻雪,他们也仅仅是相似而已。他的闻雪从来不会反抗他,即便再痛也会笑着说没关系。
那个世间最温柔的段闻雪,已经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啊。
但是。
池寒初阴冷的目光又落在了柳庭雪的身上:“从没有一个替身像他这样完美,把他交给我,识欢,把他给我。”
“不可能。”
识欢毫不犹豫地抱起他掠上墙头,池寒初若不是一身武功已废,早就上前将他们拦住,但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识欢将人带走。
你会后悔的,你陷得越深,将来只会比我更惨。
池寒初抬起手,望着掌心里的血迹。他又想起了段闻雪的死,想起他临死前寂灭的目光。
闻雪……
他那被蚕食殆尽枯老不堪的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开。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许南风和君疏月还活着,他们不但活着,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好。
许南风已经成为了北沧之主,在他的庇护下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君疏月。
可是他的闻雪呢,他的仇该怎么报?
“我发过誓,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许南风,君疏月,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柳庭雪自幼是在父亲和兄长的呵护下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害,要不是识欢出现得及时,只怕他现在已经被那妖人吸干了血。
可是识欢与他又是什么关系,他在昏迷时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识欢和他的对话,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
难道澜城里发生的那些血案和识欢有关吗?
太多的疑问和不安纠结在柳庭雪的心头,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下去。失血的身体被寒意包裹着,他只能紧紧贴着识欢的胸口,唯有如此才能感受到温暖。
“阿雪,你不要睡,你醒醒!”
识欢抱着他在夜色中狂奔,他的心狂乱得像是要从胸口处跳出来。尽管他一直清楚地知道柳庭雪并不是段闻雪,然而当看着这个曾经给过他温暖的人在一点点地沉入冰冷的死亡中时,他完全能够体会得到池寒初当日的绝望。
“识,识欢……
夹杂着寒意的夜风在柳庭雪的耳畔划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是幻觉,直到他挣扎着看清那张痛苦绝望的面孔才蓦然间反应过来,那个总是少言寡语阴冷如冰的孩子是在为他难过。
“我马上就送你回去。”
“别回客栈……”
大哥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杀了识欢的。
“不回客栈?”
识欢望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这才恍然地点头道:“对,对,我送你去医馆。”
傻瓜,都这个时辰了,城里的医馆恐怕早已关门了吧。但是去哪都好,绝对不能回客栈,不能让大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识欢……你别哭啊……”
识欢听到这话,这才恍惚地抬起手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泪水。在段闻雪走后,他再也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流过泪。他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情的凶器,强迫自己漠视一切,但是为什么这颗心会这么难过,仅仅是因为他们像吗?
第102章 杀机重重
识欢带着柳庭雪风风火火地闯进一家医馆,那老大夫原本都准备歇息了,结果看到他怀里的柳庭雪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毕竟是医者父母心,终究不能见死不救的。
“快,你去后面的柜子抓些止血草来。”
识欢此刻已经收敛了杀性,就跟当初被许南风要挟时一样,只要谁能救柳庭雪他就听谁的。
可是大夫一边查看柳庭雪的伤口一边摇头:“你这伤口我先前见过,咱们澜城最近不太平,先前送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没救回来,伤口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