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无论面对什么危险都没有这么惊慌过,你到底是……”
“我不知道!”
许南风打断君疏月的话,忽然俯下身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移魂之日快到了,我最近总是……总是一合眼就做噩梦,阿疏,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丢下我。”
“难怪你的御书房里总是点着安神的熏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说来你岂不是一直都……”
“我以为只是近来政务繁忙才会忧思过重,但是今天我看到识欢看着你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我杞人忧天。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抢走,他就是回来报复的,你跟我都很清楚他对段闻雪的感情,他的死是你做再多都于事无补的啊。”
第104章 四方之主
死去的人已经得到了安息,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啊。为什么你非要把这罪责背在自己的身上?
君疏月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东方已见曙色,御书房内许南风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君疏月知道自己此刻不该离开他的身边,但许南风的责问声却让他如坐针毡。
当初从父亲手中接下浮方城时,他答应过父亲会用自己的命来守护它,守护每一个族人,他立下重誓会与它同生共死,然而现在他不但亲手毁灭了浮方城,也杀死了这世上他最后一个族人,甚至背弃了一切选择和仇人之后在一起。
南风,在我们君家,弑亲是不容赦免的重罪,段闻雪被我所杀,父亲因我而死,我一身罪孽,根本无法洗清。也许我只是太懦弱了,不愿面对如此罪孽深重的自己才拼命想要从识欢的身上得到救赎。
其实你说的没错,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啊。
空旷的钟声从远处的钟塔传来,一阵风穿过漫长无尽的回廊,将君疏月的衣衫和长发掠起,在这暮春的澜城,他竟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不由抱紧了双臂,这时背后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一件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君疏月蓦地一惊,本能地挥出一掌将那人推开,但没想被对方轻轻一晃躲了过去。那件银色的披风从他身上飘落下来,君疏月警惕地看着对方,厉声道:“你是谁?!”
若是寻常之人,只要靠近君疏月十步之内必回被他察觉,但这个男人竟能悄无声息走到他的面前,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来你真的把我给忘了。”
那人一身水色长衣,微白的晨曦散落在他的脸颊和肩头,清贵之气逼人而来,他的长发几乎一直垂到地面,那是君疏月从未见过的银发,仿佛隔绝了人间的烟火气,卓然于世外。君疏月入宫以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为何许南风从未提及过这个人?
“你究竟是……”
他话音未落,那男人已向他走了过来,君疏月刚要出手抵挡就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腕,一个不防拽进了怀中。
“你!”
“天绝剑跟随了你这么多年,为何你从不出剑?”
“你怎会知道天绝,你,你是……”
“我种在你身体里的蛊,看来一直没有失效,怎么偏偏就对他无效呢?”
君疏月根本听不到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但是一听到天绝二字他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当年将天绝剑亲手赠予他的人正是四方城主魏无涯,而他……
“放开我!”
那人看似并未用力,但君疏月落入他的怀中竟完全挣脱不得。他自十多年前步入江湖之后还从未遇到过这种让自己完全无力招架的对手,这魏无涯的功力究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那一夜发生的事,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总感觉你就在我的记忆里,但是却总也看不清你的样子。”
“忘念蛊。”魏无涯轻轻笑了笑,握住君疏月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君疏月向来讨厌被人触碰,但当他的双唇贴上自己的手背时,一瞬间似乎所有被模糊和遗忘的记忆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为你种下忘念蛊是因为你我还未到相见的时候。”
君疏月忽然猛地挣开的手,抱着头跌坐在地上,那剧烈的胀痛就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脑中横冲直撞一般,他终于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魏无涯将他从天极山脚带回四方城,然后将一柄剑……
刺入了他的胸口!
“天绝剑……”
“它一直就在你身边。”
魏无涯跪在君疏月的身畔,轻轻解开他的腰带,他冰冷的手顺着君疏月的身体一直抚向他的胸口。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每次修炼玉髓经濒临入魔的时候,最后都能自行清醒过来,一切皆是因为你体内的天绝剑。”
“你把剑,藏在我的身体里?”
“是天绝剑选择了你。”
魏无涯说罢,只见君疏月的胸口处忽然浮现出了毕罗花的痕迹,而在那花心的位置,一股慑人的剑气破体而出。魏无涯一手握住那道剑光,只见他掌心之中鲜血迸溅,血落之处正是一柄剑的形状。
他将那银色的剑气从君疏月的身体里抽离而出,君疏月只觉得全身所有的气劲都仿佛涌向了一处,直到那剑光彻底离开了身体,他的身体才骤然轻松下来。
“天绝剑,这就是天绝剑。”
“当世无双的神剑,连飞尘亦不是他的对手。”魏无涯用沾满鲜血的手仔细抚着白玉般剑身,犹如爱抚着情人的身体:“当日在瑶歌,助你杀了玉飞尘的其实是它。”
当日交手之时,君疏月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击退了玉飞尘。曲灵溪说是他无形之中打通了体内的经脉得以转败为胜,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柄天绝剑保护了他。
“你说过四方城弟子不能擅自在外走动,你身为四方城主,为何会出现在澜城?”
“我与无咎争夺城主这个位置争夺了十年,但他终究还是属于你的。”
“你说什么?”
魏无涯的话让君疏月悚然一惊,而他却面不改色道:“你是天绝承认的主人,理应成为四方城的主人。而我这次离开四方城,正是为了保护你而来。”
“笑话。”
君疏月厉声道:“你四方城要选城主,与我何干?你叫我城主,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当。”
“君疏月,不如我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
君疏月冷笑地拂开他的手:“天绝你已拿去,我与你四方城再无关联。”
“你是他唯一承认的主人,连我和无咎都办不到,你可以不回四方城,但你城主的身份是早已注定的。”
“魏无涯,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君疏月打断他的话,语气阴冷道:“你当这是买卖,还想强买强卖?你四方城当真如此不济,要求着别人来做城主?”
“你这脾气我倒是喜欢。”
君疏月话的已是傲慢至极,但魏无涯却丝毫没有动怒,他只是淡淡笑道:“你今日可以拒绝,但总有一日你会回来求我。”
他说着,又将那披风捡起重新披在君疏月的身上:“我送你一个秘密,白舒歌早已不是从前的白舒歌,你应该听说过,罗刹心经可以使练功之人不断寻找替身为自己续命。如今的白舒歌只是一层伪装,那层伪装之下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他也正是暗中唆使池寒初修炼罗刹心经从而背叛你的人。”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白舒歌已经死了?”
“当年聂家为何突然开始野心勃勃想要离开地下城,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毕罗花突发凶性,几乎将整个沧州大地毁于一旦,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白舒歌说过,他要夺回浮方城,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说这是君家亏欠白家的。”
“君家从未亏欠过白家什么,是白家先人擅自将毕罗地宫的秘密带入了人间。真正亏欠的人是白家。”
魏无涯的话已经让君疏月迷惑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个巨大而无解的阴谋,他们迄今为止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天上城的母花已经枯萎,这世间仅剩下聂氏皇陵中的那一株,如果有一天他破土而出,整个沧州都将沉入海底。”
“这就是他的目的?”
魏无涯笑而不语地看着君疏月,他握住他的手又轻轻吻了吻:“等你考虑好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
“别让我等太久。”
他说罢,摆了摆手转身而去,君疏月望着他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不禁一拳砸在了廊柱之上。
魏无涯这一招请君入瓮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退路。
许南风说过他在帝陵之中见过那株毕罗花,而且与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景象一样,那株毕罗花凶性难驯,若非许南风体内有玉髓经相护,恐怕连他都难逃一死。
当年在地心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舒歌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这一切谜题的答案就在魏无涯的口中。
只要自己点头,就能将一切终止在毁灭之前。
但是,难道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摆布吗?那个四方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还有无咎他失去的记忆是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他和魏无涯之间有过哪些恩怨纠葛。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团乱麻纠结在君疏月的心中。
他举头望向宫墙之外那渐渐明朗的天色,然而他却好像始终站在光的背面,无论怎样想要摆脱,黑暗和孤独都如影随形。
究竟何去何从,南风,这个答案你能给我吗?
第105章 识破真相
对于柳庭雪而言,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就犹如噩梦一般,然而噩梦无论再怎么可怕总会过去,但当柳庭雪从昏迷中睁开眼,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剧痛时他才意识到那一切都是真的,那可怕的记忆会永远烙印在他的心里,如影随形,让他战栗。
“阿雪!”
柳庭风在床边守了一夜都未合眼,此刻正靠在枕边小憩了片刻一听到声响马上抬起身来,看到柳庭雪已慢慢睁开了眼,不觉心头大喜,正要去喊御医进来替他诊治,不想刚一起身衣袖就被柳庭雪拽住,他重伤初醒,虽没有什么力气,但这一拽却让柳庭风心疼得不知怎么是好。
柳家虽不如从前风光,但这个弟弟也是他和父亲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柳家上下待他如珠如宝,柳啸白对柳庭风这个长子想来严苛,但是对柳庭雪别说打骂,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倘若让他老人家知道柳庭雪受了这样的委屈,不得杀到澜城来拼命。
“别怕,大哥在这里,大哥哪里也不去。”
柳庭风又赶忙坐回到床边紧紧握住弟弟的手:“伤口是不是还在疼?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柳庭雪犹如从地狱中走了一遭,到醒来时人都是恍惚的,直到看清柳庭风的脸方才像活过来了一般,他突然猛地一起身,顾不上这动作会撕裂脖子上的伤口,一把将柳庭风抱住。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柳庭风的心都要裂开,他只恨自己去得太晚,竟让柳庭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这样的伤害。
要不是照顾弟弟无暇□□,他此刻真想冲进明玉殿找识欢问个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敢把柳庭雪伤成这样,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那人千百倍的偿还。
“阿雪,你别怕,告诉大哥到底是谁伤了你,大哥必会为你讨回公道。”
当初大夫为柳庭雪检查伤势的时候,柳庭风曾亲眼看到弟弟身上那些暧昧不明的痕迹,他虽不喜风花雪月之事,但也并非懵懂不知,所以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片了然。
柳庭雪趴在柳庭风的肩头哭到声音喑哑方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是柳庭风仍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抖得厉害,若不是真的怕到了极点他断不会如此失态的。
想到这柳庭风的心又是一阵抽痛,他平日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巧舌如簧,可到了弟弟面前,翻来覆去也只会说那么几安慰的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大,大哥,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可好?”
柳庭雪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家,柳庭风听得心中一片酸楚,马上点头道:“好,等你身体稍好一些,大哥就送你回家。”
“不,不,我想马上就走,大哥,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阿雪……”
柳庭风如今有官职在身,就算许南风也许会看在他护主有功的份上特许他护送柳庭雪回乡,但是以柳庭雪现在的身体也不宜劳碌奔波。
柳庭雪见他不语,忽地一把推开了他,柳庭风见他要下床,慌忙上前将他抱住:“你这是做什么,大夫说你不可下床走动。”
“我不想留在这里,大哥,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留。”
他只要一合上眼,眼前就不断地晃过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孔,那个占据了识欢身体的恶鬼,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这个身体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那个叫段闻雪的人,就要承受这一切吗?
他曾经是那么羡慕那个叫段闻雪的男人,他即便已经死去,却仍然是识欢心目中最温柔得存在,然而现在他却痛恨自己与那人长着相似的面容,若不是如此,那人或许会干脆地杀了自己,而不是……
柳庭雪想到这儿,忽然间脸色陡然一变,他熟悉的那个识欢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阿雪,你怎么了?”
柳庭风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不安地问道:“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大哥,识欢他……他怎么样了?”
当时柳庭雪受了太大的惊吓已然晕死过去,后面发生的事根本一无所知。柳庭风见他在这种情况下仍关心着那个小子,不禁忿忿道:“你还管他作甚?若不是他你怎会遇到这种事?”
柳庭雪无言以对,心里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受,大哥说的没错,若是自己没有招惹识欢或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可是与识欢来往的那些日子他真的很开心。
正是因为付出过真心,所以被伤害时才会痛得更深。
况且错的人并不是识欢……
柳庭风见他低头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轻声赔礼道:“阿雪,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该冲着你吼,你别难过,是大哥错了。”
此刻柳庭风越是小心温柔,柳庭雪的心里越是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小到大,大哥事事都护着他,让着他,现在发生这种事,大哥还不知会怎么难过。柳庭雪伸手抚向柳庭风的脸颊,那双眼睛里已满是血丝,想来这一夜他也过得十分辛苦。
“大哥,我没事了,你快去歇息吧,你有官职在身,还要上朝,别因为我……”
“说什么傻话,还能有什么事比你重要?”
柳庭风看到柳庭雪总算恢复了平静,心里也常常舒了口气,他真怕这件事给柳庭雪的打击太大,让他从此一蹶不振,还好他挺过来了。
“你放心,陛下已经准了我的假,这两天我都在宫里陪你。”
“这是宫里?”
“自然,你伤得那么重,君公子亲自请了医圣来给你治伤,现在伤口还疼吗?”
“医,医圣?是那位已经退出江湖已久的曲灵溪曲前辈吗?”
柳庭雪这话刚说完,只听到门外有人笑道:“自然就是老头子我,没想到你这个读圣贤书的竟也知道老头子的名号。”
柳庭风闻声不觉笑道:“我这个弟弟可不是书呆子,他仰慕您老人家已久了。”
“大哥!”
柳庭雪慌忙打断柳庭风的话,要不是被他拦着,柳庭雪都要下床行礼了。他平素不仅饱读圣贤之书,对雌黄之术更是颇有兴趣,虽不曾拜入名师门下,但凭着过人的天资,竟也略有所成。这次识欢被地坊弟子重伤,也是靠着他的伤药才得以痊愈,所以此番能见到医圣本尊,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这次多亏有前辈出手相助,否则真不知舍弟这条命能不能保住。”
曲灵溪闻言摆了摆手道:“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有件事老头子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柳庭雪连忙点了点头道:“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柳庭风见他眼中又有了神采,心中也略感安慰,这种时候能有人来分一分他的心,让他不要太钻牛角尖无疑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