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秦川一看表,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即使他恨不得一枪把林修境崩了。“算了,先别盯!时间紧急,你们干好自己的事,我先去找会长!”
男人啐了一口,枪口顶着林修境的腰眼往宿舍走,后面跟着一队整装待发的精英猎人。林修境苦笑,其实不用秦川押着,他都会走到那个人身边。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想见到白凌,哪怕会被那人怨死、恨死,辱骂至死,他也不会有半点迟疑和退缩。
——无论去哪里,老师,我都会陪你的。
秦川一脚把宿舍门踢开,当时白凌正被五花大绑抬出来,被两个猎人安置在长沙发上,这个雷霆万钧的男人似乎还处在昏迷的状态,□□着上半身,手臂被剜开一道血口,微微发着蓝光,埋着一个迷你型号的炸/弹。男人紧闭着眼,五官柔和,修长的双腿随意搭在沙发上,仿佛只是睡熟了,像极碳素画里美好的少年。
定时炸/弹是电子的,非常精细,发出很小但尖锐的提示音,之前被包扎在绷带里,搜查队的人开了刀,才看得见,没有人敢乱动,只能把绑着他手脚的麻绳先剪开。
“少爷!”秦川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对着对讲机大吼:“拆弹队到哪里了?!快!还有二十七分钟!在科研宿舍三楼,不用门卡!快安排人直接进啊!哪条线……一共五条,红白蓝黑……草,我哪知道正极负极在什么鬼地方!你们快——”
“不用过来了。”
林修境伸手夺走他的耳机,将葡萄大小的黑色话筒捏碎,“这个炸弹拆不了。不管哪条线,剪了都得爆。”
“林修境!我/草你妈!”
秦川双眼通红,恼怒地回头,一击实打实的拳头砸向林修境的下巴,修境向来文弱,被他猛虎落地式地一击,直接被揍飞出去,撞向旁边的玻璃茶几。茶几面被他撞得粉碎,玻璃渣子贱了一地,修境被扎得头破血流,狼狈地趴在地上喘着。
秦川不要命地扑过去,拳头直往对手脸上招呼,他的少爷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偏偏是这个家伙、这个忘恩负义的垃圾!可他毫无办法啊,就算把人打残,只要林修境不想放人,他也没办法摘掉炸/弹啊!
秦川稳了稳神,把闷气使劲闷在心窝里,用枪戳向林修境的脑袋:“人你放走了,什么都按你说的做,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少爷!他什么都听你的,感情给了你,家产给了你,你还不肯救他!如果少爷死了,你也别他妈想活!我——”
林修境被打得头昏眼花,想转过头去看看白凌,却发现眼皮被打肿了,额头的血渗进眼睛里,睁都睁不开,脸也破相了,难看得很。他狼狈地从玻璃渣里爬起来:“我没想过要活……秦川,我们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肯定要下地狱的。”
秦川脑袋一阵懵,只顾怒吼:“你才下地狱!你这个狗杂种才下地狱!林修境、我草你妈——”
“草谁妈呢,秦川?”
白凌躺在沙发上睁眼,动了动手指,半眯的眼睛阴阴沉沉地看着正在暴打林修境的另一人:“早上□□没刷牙吗,嘴里没一句干净的?”
秦川慌乱地爬到白凌身边,抱住他的大腿:“不是少爷,您别帮着他啊,他把炸/弹绑你身上、我实在太急了——”
“我没瞎,知道身上这玩意是什么。”
白凌看了眼胳膊上搏动的静脉管,和埋在皮肤表层的定时炸/弹,安然无恙地坐着,那张五官迷人的脸,仍然一副从容优雅的样子:“紧行无好步,急躁容易坏事,好歹听人家把话说完,对吧,小修?”
林修境抿了抿唇,从白凌脸上别开目光:“五条线都是死线,一启动就设定好的。你别白费心思,现在还剩二十七分钟,与其让拆弹组过来溜达一圈,不如赶紧通知还留在宿舍的人,以免爆起来,造成无辜的伤亡。”
秦川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妈的,这个挨千刀的狗杂种,敢把白凌绑在这里,还口口声声说那些正义凛然的话?!“无辜?最会装无辜的不是你吗,林大博士?……很好,炸/弹一旦爆了,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活!我要你们给少爷陪葬,一个都不能少!”
白凌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只幽幽地望着林修境,却对秦川命令道:“去吧,按小修说的做,让宿舍楼的人全撤了。我又不是秦始皇,用不着那么多人陪葬。秦川也一样,留在外面待命,这里除了我们两之外,别让任何人进来。”
“少爷!”秦川撕心裂肺地怒吼道。
白凌的目光未从林修境身上离开过:“小修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从来不说谎。他说救不了,就救不了。”
林修境听到他这么说,胃里反而翻江倒海。
“少爷!”秦川的眼睛逼得红通通的,声音里拖着凄厉的哭腔,和他精明能干的形象一点都不符,“您别这样说,救得了、我去求教授……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您别再——呜!”
“他要我死,我还能活吗?”
白凌甩开已被剪开的粗麻绳,活动活动手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秦川,你出去,我要单独和小修谈谈。”
“不要赶我走,少爷……不要……”
秦川绝望地抱住白凌的大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林修境面前,连连向他磕头,把地板撞得砰砰响:“教授!我求求你,放了少爷……白家不能没有后,少爷做的一切,都是我经手的。杀了多少人,我这里最清楚。该死的是我,你把炸弹绑我身上……放了他。你也在乎他的吧,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啊!”
“没用了,炸弹一旦启动,一定会爆炸。”
林修境闭上眼睛,脸上全是动容。他不敢看秦川绝望的样子,明明前一秒还在狂揍自己,下一秒,则甘愿为了白凌委曲求全。
是自己心肠太硬了么,竟不知道爱和恨,这两个最极端的字眼,是世间一切疯狂的源头。
“不要赶我走,少爷……”
秦川含着眼泪,连嘴唇都给他咬出血沫,他歇斯底里地喊着白凌,白凌却依然没有一点心软,执意撵他出去。
房间瞬间冷清下来,仿佛没有潜伏多大的危险,林修境的宿舍有一整面落地窗,一眼就望到大门后的广场,市民们正在陆陆续续地撤离,警车亮着警示灯封锁现场,猎人们三三两两拖着行李,在下面列队前行,远就像极几行踽踽前行的渺小的蚂蚁。
白凌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靠向沙发背,翘起二郎腿,“一大早鸣枪打炮的,外面很热闹啊,跟过年似的。”
林修境闪烁地躲开他的注视,算了算日期,才发现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
“马上要过年了吧。想想,好久没有回老家过了。一直待在这里和小修一起工作、一起过节,就算是清明,也没有给妈妈他们扫墓。今年总算腾出空了,还以为可以回去一趟。谁知道小修舍不得,非把我绑在这里。”
话里有开玩笑的意思,像极他以往的口吻,林修境意识到了,只觉得嘴角苦涩,说不出话应对。
见修镜不说话,男人朝他笑了笑,又好像没有笑意,扬起干巴巴的嘴角:“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都十年了,一开始还以为会很难熬呢。果然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做着喜欢的事,怎么着都不会觉得腻。你也是吧,小修?”
林修境心理咯噔一跳,知道白凌在借机讽刺自己,“可我已经腻了,对您做的事。”
“腻了?烦透我孜孜不倦的追求,还是对我杀人越货不满?秦川说得对,说白了,是我太宠着你,才让你有机会胡作非为,在老虎眼皮底下玩火。”
“您早该想到结果的,老师。”
“是啊,只不过没想到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的最爱的人,来当刽子手啊。”
真是太讽刺了,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坐在吧台上耳鬓厮磨,亲昵得与一般情侣无异,转眼间就拔刀朝他坦诚相对的心脏狠狠刺去。
“药下在我杯里吗?”白凌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话锋一转,“我明明每一次都有查。”
每一次都有查……林修境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白凌皮笑肉不笑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出来混,总不能一天到晚天真无邪,就算是亲妈,也要防止她转身给我一枪。你不也对我有所顾忌吗,所以才暗地里找人查我。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药下在哪里了?”
“……在我杯子里,接吻的时候……那时候,药也溶化了。”
“难怪那天那么主动,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哎,小修果然聪明。没想到我也会被私人感情摆了一道,程心知道,肯定要笑死了。”
“……”
“这玩意什么时候绑的?”
“凌晨六点。”林修境低下头:“我在跟老天打赌,如果第二天你先醒,我只会悄悄把资料送出去,不做别的。如果我先醒……我以为我喝了药也会晕倒,偏偏昨晚上,脑子一直很清醒,没晕,也睡不着,一点都不……”
“啊,这么可惜啊,原来我差点可以躲过死神的。”
白凌吊儿郎当地笑说,带着临死之人不该有的从容:“都怪小修,昨晚抱着你,我可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好。不过,药总算没白喝,可以心满意足地抱了你一整宿,还了我的夙愿。宝贝儿,我真该谢谢你,让我在临死之前能如愿以偿,和你做一次,也算死得其所了。”
林修境脸色煞白,咬了咬嘴唇,没有接茬。
☆、如愿以偿
“但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
男人懒散地舒展了一下颀长的双腿,仿佛不是被绑架,而是一头刚睡醒的狮子。张开眼时,林修境看见他原本温和的双眸,不知觉地盛满寒气。“示威背后的操纵者是谁?云谲暴走是不是可控的?这件事你策划了多久?”
“我不知道。”
林修境疲惫地扯了扯嘴:“我没有过计划,今天的事,是一个契机,我猜政、府被逼到这份上,为了减少暴、乱,一定会照我说的做……不过把翟星辰他们送走,不是计划内的事,可以算是顺水推舟吧,我想救他们。”
“是啊,你演讲的多有激情啊,声音大的整座城都听见了。让我想起你刚入学,在新生典礼发言的时候,明明是黯然平常的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却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芒来,让我看得移不开眼。”
“……”林修境被讽15 刺,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然后呢,你应该知道,那个疫苗,还有那个药,我随便交代一声,就可以把申请拦下来。出了这里,没有人会提供资金给你无止境研究下去的。”
“你错了!”林修境激动地挥舞着手,想说服白凌,“刚刚云谲暴走后,我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病症消失了。你知道吗?如果翟星辰是个特殊的案例,那云谲的痊愈,证明我研发的药,具有百分之八十七的普适性!”
“那又如何,你以为他们真的出得了南市?小修,你是没有权力指挥军队的,哪怕威胁秦川,你也没有权限让直升机改变航道,他们怎么可能逃掉?”
“不是军队的直升机。”林修境难堪地搓着手,捂住额头,“是你送给我的那架。”
“我送你的那架?”白凌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很明显,林修境的行为触犯到他的底线了:“呵、哈哈,真能干呐,我的好宝贝,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糟蹋我的心意的?”
“一架飞机拯救三条人命,它没有被糟蹋。”
白凌喉咙滚动,把沙发扶手锤得砰砰响:“是,你用我送你的飞机,把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送走,把能判我绞刑的罪证送到军纪委,何止没被糟蹋它,还他妈物尽其用!”
修镜不知该说什么,鼻头猛地一酸,险些失态。直到现在,他的心脏一直被自己的理智和情感拷问,仿佛二者都拿着一根鞭子,以各自的名义在鞭打他。
对不起,老师。如果有的选择,我肯定不会出卖你。
可是我没有。
白凌胸口起伏,眼里红丝迸裂,但还是努力克制着把林修境撕碎的冲动。他真应该早早把人就地□□,软/禁也好,强来也好,什么恶劣的手段都用上,也总好过把他留在身边吃不着,还在背后挖了坑把自己赔进去!去他妈的尊重!去他妈的保持风度!去他妈的正人君子!
犯/贱的到底是谁,是我啊!他妈的是我啊!!!
林修境有些崩溃,低着头,像个犯了大错还不知所措的孩子:“老师,我不想再过忐忑难安的日子了,从Deff被抓那天起,我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忏悔。抱歉,我也会陪你一起,下地狱的……”
“好、很好!我还应该觉得庆幸,有你和我一起去死!”
白凌猛地站起来,两个手指用力地捏住他的脸颊,手背的玫瑰花藤蔓栩栩如生,仿佛成形的蛇信子,张开血口,要把他活活绞死。
“呃、咳咳……”
修境疼得倒吸口气,白凌的力量不知轻重,几乎要把他的下颌骨捏碎:“你以为我真是马有失蹄?就凭你那点心思,在我身边做得每一件事,我都一清二楚!但我愿意相信你,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足以阻止你下任何一个不利于我的决定。因为爱你,所以我才愿意赌一把!”
林修境第一次见他情绪崩溃。因为他印象里的白凌,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从来不会输,永远不会因为什么方寸大乱,总离自己很近,却让人摸不透哪句真哪句假——是因为要死了,所以才绝望吗?
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痛心。送他进地狱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修镜难过得心脏发颤,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像一滩烂泥被白凌握在手里。“小修,你的心可真善啊,唯独对我,唯独对我、那么狠!”
计时器的机械声按部就班地叫,林修境看到表盘一秒一秒地动,没有任何差池,也不会有任何差池。十八分钟,快结束了,白凌所杀的人,所犯的罪,都将随着这栋建筑物的坍塌得以交代,他清楚地听见,时间在耳朵边溜走,宣告生命即将结束,在最后一刻,他不后悔,只是觉得遗憾,还有好多事没有和白凌一起做。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打湿了白凌的手背。
林修境被迫仰望着男人的脸,他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是单纯地掉眼泪。
白凌看到他哭,心都碎了,一抽一抽地疼,本来冷硬的脸多得是动容,一把把他揉进怀里,用力在耳垂上咬了个红印当作报复,“你个混球,来这套,明知道我受不了这个。不是要绑架我吗?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自己哭上了?”
修镜看到他回暖的表情,又变回以前温柔的口吻,实在憋不住,眼泪刹不住车地流下来。他希望白凌可以揍他,掐死他,而不是反过来心疼他那几颗不值钱的眼泪。
“算了、算了,我输了,我认栽。反正我死在你手里,是注定的。”
白凌无奈地在他泅着汗的发梢和颈间深深地叹了口气,亲掉他的眼泪。“这把年纪还掉眼泪,不怕丢脸么。你就知道对我狠,知道我心里难受,还哭个不停,是不是真要我死不瞑目?我跟小修不一样,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林修境是痛苦的,白凌越对他温柔,他越惭愧。“老师……”
“坐沙发上。”白凌看了一眼显示器,心想林修境是打定主意让他交代在这了,有些心累,放弃般坐在沙发上,把林修境拉到怀里:“我们聊会天,反正马上要死了,说会儿心里话好不好?”
林修境躺在他怀里,计时器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像在凌迟自己的耳朵,“说什么?”
“随便说说。”
白凌低头捧着他的脸,才看见林修境眼角边扎了玻璃碎,渗出了血。他大惊小怪地说要破相了,小心地把那些小小的玻璃碎一一取下来,给他顺顺的后背,简直是把他当成哭岔气的小孩子一样安抚着。
换做平时,修镜只会觉得哭笑不得,但今天,他不想离开白凌怀里,一点也不。他宁愿自己幼稚些、自私些,放纵些。
白凌很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抱着他感叹:“以前傻不拉几地觉得,南方的冬天不会下雪就不冷,可是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还是不习惯这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即使穿再多,手脚都会冰得刺刺地疼……世间清景应如是,时间过得很快,我还记得上一年过年,咱两留在这边守岁,一起包饺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