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湘娘沉默不语。
兰先生恨声道:“商东儒该死,你也不该活着!”
“白丞相是输定了,我奉劝你一句,及早离开这场纷争。”齐湘娘哽咽地说了一句,低下了头去,“只要你肯离开,商东儒的命我帮你取,而我的命,我也会亲自送上。”
“呵,毒辣到断人子嗣的二娘竟会在乎我这个陌生人的性命?”兰先生淡淡应了一声,心头却颇是惊讶,忍不住道了一句,“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
齐湘娘苦笑道:“知道的越多,就越是痛苦,我宁可从来没有踏入这盘棋。”
“齐湘娘!你少在那里假惺惺的演戏!若梅是你害死的,就凭这一点,我就不会让你死那么舒服!”兰先生逼近了她,突然出手钳住了她的喉咙,“我真想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兰……兰……师姐……”齐湘娘突然艰难地从喉间喊出了一声,眼眶里突然满满地都是泪水。
兰先生错愕无比地看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兰师姐……你当真不认识我了?”趁着兰先生手指力道的微松,齐湘娘含泪凄声道,“我被家人强行接回家后,他们给我做了革面术,难道我的容貌变了,你就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湘娘……湘妃……竹泪……
她竟是阿竹!
兰先生突然明白为何她会知道那么多,更恍然明白,所谓报仇大计,其实一直齐家都知道一二,今日即便是白如裳入了宫,当今天子也不会照计划宠幸白如裳,让自己中毒身亡。
阿竹竟是齐家的人,阿竹也知道师父一直与白丞相交好。
“你可是为了谋夺灵枢院,才对若梅下了毒手?!”兰先生震惊地一声怒喝,手指力道突然又紧了起来。
并没有重逢的喜悦,齐湘娘知道,许若梅即便是死了,也是她永远都取代不了的角色。
“咳咳……兰师姐……咳咳……求你……听我一句……快些离开……咳咳……离开灞陵……”齐湘娘几乎要窒息地说完这句话,惊觉兰先生松开了手来,她不禁一个人地瘫软坐倒在地。
灯笼倒在地上,烛火渐渐烧尽整个灯笼。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是灼心的痛,映在兰先生的银面具上,却是刻骨的冷。
“你想要灵枢院,你跟我说一句,我可以带走若梅,灵枢院一样是你的。”兰先生的声音甚是哽咽,沙哑而凄凉,“你为何要对若梅下毒手?为何?!”
齐湘娘却冷笑道:“我想要的……咳咳……一直是你啊。”说着,她紧紧扯住了兰先生的袍角,凄声笑道,“可现在我知道了……不管许若梅是死是活……她永远是赢家……呵呵……永远是赢家……”
“爱一个人,不是你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像你一样的……傻么?”齐湘娘又冷笑了一声,指着许若梅的孤坟笑道,“当年你可知道她为何不跟你走?”
兰先生眼底闪过一抹杀意,“难道还是因为你?!”
“为了让你继承衣钵,师父命我给许家上下落了蛊,她若不允婚事,全家皆蛊发身亡。”齐湘娘缓缓站了起来,尚未站稳,已被悲怒交加的兰先生狠狠扯住了手腕。
“你说什么?!”
“从头到尾,最傻那个人一直是你!”
齐湘娘阴冷地一笑,忍痛继续道:“她在为家人性命心急如焚之时,你在渡头傻等她,她在被商东儒用计失去了清白身之时,你还在渡头傻等她,她在知道怀了商东儒骨肉绝望认命之时,你继续在渡头傻等她。”
“……”兰先生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齐湘娘冷笑道:“你待她痴心不悔,可你为她又做了什么呢?呵,若不是你十年后又出现在她面前,我又怎会有机会离间她与商东儒呢?”
“若不是你非要与她约在梅林叙旧,又怎会让商东儒看见你强抱她的那一幕呢?你说我害了许若梅,可你呢?难道你就不算帮凶了?!兰师姐,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人,你何必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对许若梅一往情深呢?”
这次是齐湘娘逼近了她,蛊惑一般地语气道:“兰师姐,听我的离开灞陵,待我把商东儒的灵枢院弄到手,我定会让这个卑鄙的男人死得比什么都惨,你信我……”
“住口!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兰先生全身上下猛烈地颤抖着,“我没有害若梅,我没有害若梅!”她愧然看向那座孤坟,突然感觉什么腥味的东西涌到了喉间,视线变得一片模糊,“我只想……带她走……给她一辈子……温暖与温柔……”
“可是你害了她的性命!”
“我没有!”
“兰师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
“什么人在那边?!”
终究让巡逻的小厮发现了孤坟这边有异声,大喝一声后,便快步往这边跑来。
齐湘娘沉声道:“兰师姐,这世间唯一还会为你着想的,只有我了,你信我一回,快些抽身离开这个局吧!”
“我……我……”
现下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兰先生猛烈地摇了摇头,转身足尖一踏,跑入了密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人?!”当提着灯笼的小厮跑到孤坟前,愕了一下,连忙对着齐湘娘抱拳问道,“这么晚了,夫人怎会一个人来这里?”
齐湘娘皱眉苦声道:“夜里总是梦见姐姐住得不舒服,所以就起身来瞧瞧,这不,被一只野猫吓了一跳,连灯笼都烧了一盏。”
小厮们听得犯怵,连声道:“夫人还是白日再来瞧吧。”
“唉,我这可怜的姐姐啊。”齐湘娘摇了摇头,正色吩咐道,“明日请个修墓工人来,好好把这些个杂草清一清,都长得快有半个人高了,怪不得姐姐住得不舒服。”
“是。”
“回去吧。”齐湘娘冷冷地道了一句,便由小厮们护着往灵枢院后院行去。
夜风徐徐,当齐湘娘回到了厢房,她推开小窗,看向兰先生离开的方向,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兰师姐,我不会像你那么傻,只会等着。该是我的东西,迟早是我的,该是我的人,也迟早是我的人。许若梅母女两人逃不了一个死字,你自然也逃不出一个情字,来日方长,你总会发现我的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长凝前几天切除胆囊手术,感觉今天精神不错,于是准备恢复更新啦~
大家久等了,抱歉。
PS:记得吃早点拉!别像长凝一样的!
这章是个剧情章,当然,故事肯定要回到咱们的青黛与小若主线来。
☆、第47章
昏黄的烛光中,杜若拧了拧帕子,温柔无比地给商青黛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混沌的黑暗之中,商青黛又听到了那个令人心安的声音。
“夫子。”
“阿若。”
她开口唤她,却还是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商青黛失落地摇了摇头,看着周围黑茫茫地一片混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我先扶你坐起来,你靠着,我再用艾叶给你泡泡脚,只要每日坚持活血,我相信夫子你会醒来的。”
杜若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她弯腰将商青黛抱着瘫坐在床上,将锦被叠好后,塞到商青黛身后,让她靠着,将身子坐得笔直。
当双足终于有了温暖的感觉,商青黛又惊又喜地低头看了看黑暗中的双足,“阿若,我能感觉到温暖了!”
可是杜若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能静静蹲在盆边,掬起艾叶暖水一次一次地淋在商青黛足上,不时地揉揉商青黛的足底穴位,给她活血。
当商青黛感觉到了足底的酸酥之意,她忍不住缩了缩脚。
感觉到手心中玉足的微动,杜若先是一愕,忽地惊喜无比地看向了商青黛紧闭双眸的脸,唤道:“夫子,你醒了么?”
商青黛并没有继续回应她。
杜若连忙放下她的脚,探到她的脉息上——脉息平缓,却比往日跳动的力道要略大些。
“夫子……”杜若又轻唤了一声,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不管多难,我也会让你醒过来的。”
黑暗中的商青黛轻轻摇头,低低地道了一句,“傻丫头。”
掌心处源源不断传来的那小丫头的暖意,商青黛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被融化了似的,心湖微乱,却是春风吹皱一池湖水,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去。
石屋之中的两人浑然不觉此刻兰先生已经站在门口许久。
兰先生红着眼眶静静看着商青黛那相似的眉眼,紧紧捏住的双拳渐渐松了开来,她突然背过了身去,却被小药童阿凉撞了个正着。
“师父?”
兰先生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备辆马车,准备些路上用的物品,天一亮就带着她们两个离开灞陵。”
阿凉抓了抓脑袋,惑然问道:“那师父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处理完了,我便来寻你们。”兰先生淡淡应了一句。
阿凉有些慌了,“万一师父找不到我们呢?”
兰先生凝视了他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会的。”
阿凉还是有些迟疑,“当真?”
“嗯,我是师父,怎会找不到徒儿?”兰先生又补15 阿凉不舍地点点头,揪住了兰先生的衣袖,“师父,我会带着她们一路往临淮走,可要早点追上我们哦。”
“好。”兰先生又应了一声。
阿凉终是安心地松开了衣袖,转身准备兰先生吩咐的事情去了。
“先生要我们离开灞陵?”
听到屋外声音的杜若走了出来,问了一句。
兰先生点头,沙哑地道:“有些事超出了我的掌控,你们再留在灞陵,我怕我护不了你们周全,再让若梅失望。”
“若梅?”
“是的,若梅。”
兰先生的目光往商青黛的方向看去,喃喃道:“她今日可有些好转?”
杜若点头,“方才似是知道疼了,浴足之时缩了缩脚。”
兰先生仔细想了想,径直走到了商青黛身边,想要给商青黛探脉,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看着那张脸蛋,心却狠狠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又暴了起来。
“先生,你怎么了?”杜若担心地问了一句。
兰先生却咬牙道:“为何死的不是他们?!”
杜若一惊,“先生?”
兰先生突然狠狠地瞪向了杜若,“你会用命保护好她的,是不是?”
杜若重重点头。
兰先生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捏得杜若有些生疼,“你若食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食言的代价。”
杜若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先生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当瞧清楚了兰先生那双通红的眼睛,她不禁忧色道,“先生再这样下去,恐有走火入魔之险!”
“入魔,呵,我若是早些入魔,又岂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出现?”兰先生终是松开了杜若的手,凄然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勇气再多看商青黛一眼,她转过了身去,“你悬壶堂的爹娘我会知会他们,待到一切安然了,我便会亲自接你们回来,这些日子,你们在外事事小心。”说完,兰先生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屋。
杜若忧心忡忡地看着兰先生走远,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杜若了。人越是年长,心思也会重些,看见兰先生今日这样奇怪的举动,她心头不免有些担心。
当小药童驾着马车带着杜若与商青黛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兰先生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石屋中,仿佛一切回到了数年前的苗疆。
“若梅,当年若是我直接闯入你们家,强行带你离开,你怎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原以为,她最恨的是商东儒,是齐湘娘,却不想知道一切真相之后,她最恨的已变成了自己。
若是齐家知道白丞相的布局,那么这盘局已是必输之局。
阿竹当年是什么样的人,她心知肚明,即便是弄死了商东儒,她又怎肯把到手的灵枢院拱手交给商青黛?
若不是燕云华看中了商青黛,白丞相又怎会对她起了杀心?
所以,要保那孩子一世长宁,唯一的路还是要变天。
只有宋王登基为帝,只有齐家一败涂地,只有商东儒与齐湘娘两人都下了黄泉,商青黛才有真正安宁的一世。
这盘必输之局必须要扭转过来。
“若梅,再容我几日,待青黛一切安然了,我便把我这条命偿你。”兰先生走到了洞口,看着晨曦中的谷中秋色,“再冷的冬日都会过去的,希望我可以早些帮你接青黛回来。”
谷中突然响起了匆忙的兵甲之声。
兰先生走到了山洞口,却瞧见十名相府家将按刀快步来到了洞前,恭敬地对着兰先生一拜。
“兰先生,请速速随我等去救人!”
“三小姐出事了?”兰先生问了一句,没想到齐家的动作会比她想象的快。
相府家将连忙摇头道:“不是三小姐,是宋王殿下。他昨夜回到王府,便咳血不止,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陛下今日已颁下求医令,命天下能人医者速速……”
“他死不得!”兰先生怒喝一声,便快步走了过去,“我们出发吧!”
“是!”
十名相府家将紧紧护卫在她身后,一路走到谷口,那里已经备好了马车,待兰先生上了马车,车夫便扬鞭赶马,载着兰先生一路驰进了灞陵城。
皇家之事,总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百姓们的谈资。
从离了灞陵开始,到三个月后杜若她们来到临淮外的蛊医谷,杜若总能从百姓们的谈天中听见关于宋王险些病死的消息。
说的是,宋王被一个神秘的蛊医救下了性命,却自此不问朝政,颓然度日,再也不复当年风采。
这三个月来,看来灞陵发生了不少事情。
杜若想起兰先生临行前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有些后怕,只是三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灞陵的亲友与兰先生一切可好?
临淮素来温暖,即便是冬日,也鲜少下雪。
杜若还是担心商青黛受凉,于是在蛊医谷的小楼中多烧了两个火盆,她将火盆移近了床边,微红的焰色映红了商青黛的脸颊。
杜若轻轻一叹,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搓揉着商青黛略显冰凉的手,她偶尔握起商青黛的手,暖暖地呵上一口气,又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眼,期待她能动一动眉梢。
只是,从上次她略微缩了缩脚到现在,商青黛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夫子,不要睡了,好不好?”杜若难过地问了一句,将商青黛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眼圈微微有了些许红意,“是我没用……是我……医术……”
惊觉商青黛的指腹在脸颊上轻轻摩挲,杜若又惊又喜地看向了商青黛的脸——
她眉梢微颤,却睁不开眼睛,嘴角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夫子!”杜若激动地紧紧握住她的手,热烈地唤了一声又一声。
听着杜若的呼唤,商青黛努力地想从那片黑暗的混沌中跑出来,她努力地喊着阿若,可是,明明能感觉到杜若近在眼前,明明能感觉到指尖真实的触感,可为何她睁不开眼,也喊不出声音来?
商青黛觉得有些害怕,害怕以后一辈子都要这样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当商青黛的手指突然有力地回握住杜若的手,杜若强忍的热泪盈眶而出,千言万语只能变作一句,“夫子,我在,我在。”
真实的温暖从掌心升起,杜若的声音也是那样的真实,商青黛觉得自己是醒的,可是为何看见的一切还是黑暗的,呼唤出来的声音只有一片嘶哑。
难道她……瞎了,也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48章
当商青黛的双眸终于睁开,杜若含泪笑道:“夫子,你终于醒了!”可笑容却一瞬间僵在了原处。
两行清泪从商青黛眼角滚落,她茫茫然看着另外一边,极力想要喊出话,却只能在喉咙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嘶哑的模糊声音。
“你看不见了么?”
杜若不敢相信地伸手在商青黛眼前挥了挥手,发现商青黛的双眸一眨不眨,心头一凉,忍下了下一句话,不敢再问她是不是说不出话来。
商青黛不甘心地死死咬住了下唇,猛烈地摇着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活下来,若是成了一个废人,那她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心头的凄凉与绝望瞬间将她的生念吞噬得干干净净,她突然扭过了身去,意欲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